這幾個照護日子以來,他發現她單身獨居,沒有其他家人,朋友方面,除了那位他誤以為是居家照護的美女,另有一群不固定臉孔的烘焙教室女士們,在他來照護她的第二天傍晚,先是四位女士穿著圍裙來找她做磅蛋糕,他還幫她們修檢了電路故障的烤箱,昨天,又來三個和她一起做咸派,她們要用窯爐,就命令他搬柴生火。這些女士沒來的日子,她屋里有點冷清,他也是一個人住,可他覺得她才是真正一個人住。
「你可以把那只喝孟設計師同名的兔子帶來,我不介意。」她忽然說。
湯舍回神點頭又搖頭。「歸不是和千瑰同名。」他說著,轉身去提晚餐保溫籃。「你要在客廳用餐,還是飯廳?」
在她听來是相同的。「這里就好。」她答道,美眸沉了沉。
他離開門口那面核桃木牆,走回她坐落的窗邊。他放下餐籃,雙手交叉在胸膛,像在想著怎麼擺餐。
莫霏美眸一抬,望著他。「你都不用和孟設計師約會嗎?」
湯舍頓了兩秒,沒回答,隨便一笑,走開去搬挪壁爐前的午茶桌。
「你們該不會是吵架了吧?」他隨便笑,她就隨便猜。
湯舍把桌子移至單人沙發與藤搖椅問。「我跟千瑰都是深夜約會。」他敲敲桌面。她美顏一仰,他看著她的眼楮,說︰「你呢?你是不是沒有男人?一個人住,自在歸自在,難解,就比較麻煩,今晚要不要我留下來——」
「孟設計師呢?」她打斷他,也挑他的刺。「孟設計師今晚難解怎麼辦?或者,她另有情人?你只是個工具——」
湯舍哼嗤。「連個男人都沒有,說什麼狠話斗氣。」
「你知道個什麼。」莫霏隱隱不快,跳開整個話題。「你把我的酒藏哪去?」
「你喝完了。」湯舍指指窗台上閃閃晶燦的空杯。
莫霏拍桌抗議。「我說的是整瓶酒。」
「整瓶太多了,別忘了你在養傷。」湯舍有所堅持地說。這幾日,他還觀察到她很喜歡喝酒,早餐就開始喝,喝一點點,過了中午,喝很多,不至于到酗酒地步,但為了避免她在他「下班」回家睡覺這段時間爛醉發生意外,他總是把她的酒藏了起來。
「你這是竊取。」莫霏說︰「我可以告你。」說完這句她不再開口,眯眼搖起椅子來。
湯舍無所謂地聳肩。她已經不是第一次說要告他了,他歡迎,看看他還需要怎麼賠償她。他掀開覆蓋保溫布的餐籃,移出他們今晚要吃的義式大餐。
午茶桌太小,一道沙丁魚醬塞番茄的開胃菜與乳酪方餃、翡冷翠牛肚,就佔滿桌面,湯舍把把局茄子和烤菊苣放回大餐籃里。
「應該到客廳或飯廳。」他停下布餐動作,看著不說話的莫霏。「這張桌子太小了。」他是喜歡這個可以看到美麗花園與神秘後院的角廳,不過家具、裝潢可以調整一下,比如壁爐兩側延展的廣角窗台,可以用鴉片床的概念設計成臥榻,單人沙發換乘雙人的,搖椅兩張相對,擺放壁爐口,可以讓人想像愉快的老年生活。
湯舍腦海畫一張圖,目不轉楮盯著莫霏。
莫霏安靜了許久,也沒再听見湯舍說話,這時,她才發出嗓音道︰「我一個人用餐,這張桌子大小罷剛好。」
「嗯。」湯舍應了一聲,拿開沙發里的電腦,落坐。「我明天把歸帶來和你玩。」語畢,他站起,走到搖椅前,猛一踩踏彎軸,讓她在無預警防備的狀態下,從凹弧的椅座里,幾乎是、幾乎是——被倒出來。
「你干麼?」莫霏驚叫。
湯舍接住她。
莫霏靠在他懷里,仰起臉龐。「你真的很希望我永遠不會好,傷勢加重?或者,另增新傷?」她氣得兩頰生紅。
湯舍說︰「我弄痛你嗎?我很注意而且小心——」他大言不慚,抱起她,像在對待小女圭女圭,走到壁爐口,蹲低,放開她。
「到底要做什麼?」她氣著。這男人讓她坐在地上,像撒野。
他笑著,故意揉亂她好不簡單卷成波浪狀的美發。「桌子太小,我們不要用桌子,椅子也免。」他把晚餐移過來,于罌粟花地毯上一一擺開。「你有沒有在帕帕維爾湖畔野餐過?」
「沒有。」她回答得極快,像在罵人,一面想從地上爬起。
湯舍停歇擺盤動作,大掌往她肩膀壓制。「坐好。你這張地毯很有帕帕威爾湖畔的感覺,就當作是在那兒野餐——」
「一個人野餐有什麼好的?」她嗓音猝揚,帶著令人費解的一股憤恨。
湯舍歪頭,研究似地瞅著她。「你終于承認你一個人,但,記住,我們不是一個人。」聲調沉定地傳出,他還說︰「你一個人去那邊摘罌粟花,當然不好。」
「你又知道什麼?」她拉低語氣,平靜地坐好。
湯舍看了她一會兒,轉開視線,繼續擺餐食。
懊半晌,他們保持著緘默,他移動時,不小心踫到她的腳,她像是嚇到般縮了一下。
「抱歉。」他說。
「沒關系。」她也說。
「我以為你應該要告我——」
她對上他的眼楮,深深凝視他。
「我是故意的。」他道,又問︰「你那些烘焙教室的朋友什麼時候再來?」
她閃了閃神,搖搖頭。「不一定什麼時候,我受傷,她們來看我,等我傷好,我會去教室——」
「所以你真的會做面包蛋糕?」原來他懷疑她!
「等我手傷好,我完整地操作一次給你看。」這像在下戰帖。沒必要如此,她竟多問︰「你想吃什麼?」
湯舍眸光一亮,受寵若驚似的。「可以嗎?」
她說︰「你怕我不會做?」
他笑了。「我想吃的很多,讓我想想,我一定會開單給你。」他也下了戰帖。
她說她等著。
等著,好多事情等著,就像要把忍耐著。他等著她手傷好,要完成那幅畫……當然還要吃她做的面包點心。
「我們用餐吧。」一切就緒,他盤腿坐在她身旁。
莫霏調整一下坐姿,兩腿斜疊,長裙衩滑開,露出小腿肚和腳踝。
她的踝傷已經好了。他凝睇著她的果足。她很不喜歡穿鞋子,襪子也是,常常光著雙腳在這角廳的罌粟花地毯上走來走去。
「要不要音樂?」眸光瞅回莫霏臉上,湯舍輕語︰「Hallelujah?」
莫霏一愣,盯著他認真的神情。「你要唱嗎?」
「好啊。」他哼了。「IusedtolivealonebeforeIknewyou——」隨便抓的一句,沒有哈雷路亞。
莫霏卻是一陣心顫。「湯舍……」聲音也微微發抖。
湯舍撇首瞧她,眼楮對住她水亮的雙眸,他沒說話,她問︰「我們吃飯不喝酒嗎?」
「是啊。」湯舍站起,走向窗邊。「我居然忘了酒。」取來她的酒杯,再把藏在壁爐里的三瓶酒拿出來。
當他半身退出壁爐口,轉頭看著她時,那一絲黯淡落寞從她美顏褪開了,她唇角彎挑,笑出聲——
「你以為你是那個能駕著馴鹿雪橇飛上天的胖老人嗎?」
「那是奇跡。」湯舍煞有其事地一瞥窗外夜空,回過頭,對她說︰「我們痛快地喝酒,搞不好也能飛上天!」亂搖手上三瓶酒,走路像跳舞。
「听起來是酒鬼論調。」她笑眯美眸,拿著酒杯朝他伸長手。
他開了瓶,慢慢蹲坐下來,一面將她的空杯倒滿寶石紅酒液。
「溢出來了!」她叫著,要收手,他猶然傾著酒瓶,讓酒液一直流。
「喂!」莫霏嗓音帶著一種緊張感,動了動懸帶三角巾里的左手,靠近持杯的右手,要捧取流泄不止的酒液。「湯舍!你還沒喝酒醉了!不要再倒了!」
湯舍哈哈朗笑。「我忘了拿自己的杯子,我們兩個用一個杯子喝,要倒兩人份——」
「神經病!」莫霏嬌斥。「不要浪費,這酒是限量——」
「限量就是叫人不可以喝太多,不過,我們今晚要醉得飛上天,所以,我們喝空吧!」他愉快地說著,臉湊近她手上的酒杯,唇舌舌忝吮著酒液。
「你干麼啦?」她驚叫的聲音很可愛。
湯舍握著她持杯的手,繼續放肆地喝酒,也沒停止倒酒。「趕快喝,酒很貴。」他控制著她的手和酒杯,杯緣抵上她的唇,另一邊接著他的嘴。
他們真的用一個杯子喝酒,鼻尖踫在一起,呼吸的淨是一種熱切騷動的熟透果實氣味。那已非單純的漿果,好像是他們化作漿果,被喝掉——她喝掉他,他喝掉她。他們消失在彼此嫣紅酒色的臉龐里。
「我們沒有喝醉……」
僅余喘息的聲音。
他們醉,醉得飛上天。
衣服像羽毛一樣掉在地上,莫霏感覺自己躺在搖椅里,湯舍墊在她身後,兩人不知用一個杯子喝酒,還躺在同一張搖椅里,像蕩秋千,蕩上雲端,搖顫無停,滿月就系那個在他們身邊,亮晃晃照著他們。
莫霏睜開眼楮,渾身劇烈顫抖。
湯舍一震,自她身上退開。「我弄痛你了?」這次,他忘了小心,當然也不是故意。「莫霏……」他喘著氣,探手模她。
她右手抱在胸前,像是懸帶中的左手又痛了。「我沒事……」她也喘著,把被扯開的疊襟上衣拉好,蓋住雪白的,扯掉掛在膝蓋的系帶內褲,再掩好裙擺。
湯舍坐在她身前,胸膛微微一傾,抱住她,尋吻她的唇,舌頭探入她嘴里,像酒液,取悅著她。
莫霏卻是憤怒地咬了他一口,不顧他吃痛的反應,從他的懷抱掙月兌退開,同時,一巴掌揮摑在他臉頰。
「女士不滿意嗎?」
一個聲音將她從夢中喚醒,莫霏眨眨眼,把喝空的杯子放回紅色台面,輕輕推向吧台里的燕尾服男士。
「女士不滿意嗎?」男士關切地又問了一次。
莫霏搖搖頭。「很好喝。」真的是難忘的。「是什麼新酒?」
「這是我們用隻果花蜜酒調的……」男士解釋著。
「隻果花蜜酒?」莫霏疑問。
男士微笑說︰「隻果花嶼自行研發的酒,我們有專利技術汲取隻果花蜜汁制酒——」
「原來如此。」莫霏點頭。「真的很好喝。今天有販售嗎?」
「很抱歉,只提供試飲。」男士微微欠身施禮。「這批新酒準備送到加汀島贊助帆船展活動——」
「真可惜。」莫霏低語,悠然離座。
「女士不再喝一杯嗎?」男士說。
莫霏回首一笑。「不了。」難舍的,怎好太過,太過,纏心,她一夜睡不好。
莫霏走離試飲會場。她似乎有點醉,微暈。也不知道是那杯加了隻果花蜜酒的「難舍的」,還是昨晚,教她醉?
昨晚很糟,現在想來,她並不清楚自己為什麼要打湯舍,還說狠話。她左手痊愈真會打斷他的鼻梁?在那當不可能會,或許是因為他挑起了她的什麼,那種可能會毀了女人的,她的母親就是那樣毀掉的……
湯舍說對了一點,性用做的,愛用談的。分得一明二白,才是修得圓滿吧……
人生哪有什麼圓滿?男人搭個女人,一生就不可能會成功,注定永遠達不成心願。女人需要會向她們鞠躬的男人。這是什麼經咒講的?
莫霏想起湯舍說要抄那一段經咒給她。抄一篇向女人鞠躬的經咒要花多少日子?她怎麼覺得他們認識了許久,親密到可以用一個杯子喝酒,她記的他舌忝了她的手指、掌心,即便是裹覆在懸帶三角巾的左手也沒忽略。
動動柔荑,那種灼熱的感覺,過了一個滿月仍沒消失,就像那杯酒的名字——
難舍的。
「湯舍的……」莫霏沿著零號碼頭的行人徒步區走著,鋪岩地板上的紅錨乍看如岩縫長出花來,飄飄浮啊地,踩過卻是平的,听說是特殊設計,設計者正是湯舍。
「湯舍的,那我的呢?」回首遙睇試飲會場那端,莫霏呢喃著。「莫霏的呢……」
遠遠地望,那吧台像條紅色的蛇。她剛剛在那兒喝了隻果花蜜酒。隻果花嶼的隻果樹開花不結果,但能釀制最甜蜜的烈酒,教男男女女坐在撒旦化身之中喝難舍的。
想來,莫霏慶幸自己單獨來,垂眸轉過頭,她盯著地上的紅錨,慢行著,一個陰影阻擋上來,她仰臉。
「你在這里做什麼?」湯舍提著寵物籠,視線直勾勾對住抬起臉龐的女人。她不但化了妝,還穿了一襲斜肩鳶紫小禮服,胸前抓縐成漂亮的花,沒有懸帶三角巾破壞美感,手上的長手套遮掩了傷處,仿佛她已經痊愈了。他說︰「你該不會真想打斷我的鼻梁吧?」
莫霏退兩步,美眸瞅著男人的臉,露了一抹甜笑,真揮出左手。
軟弱無力的小貓拳,未及他鼻梁,飄飄往下墜。
湯舍接住莫霏的手,握住她。「別亂來,我知道你的傷還沒好。」長手套下,她的左臂是比縴細的右臂飽滿了點。「會不會痛?」他問。
莫霏神情轉深,美眸幽邈地迎著湯舍熾朗的目光。「湯舍——」語調如煙,隱隱約約,細細柔柔。
但,他清晰地听見她說——
「你昨晚是不是想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