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音迸散,讓坐在前頭的虎嘯也感染了笑意。「你還是頭一回在我身邊笑。」過去他只見過她生氣、憤怒、發愣、疑惑,卻從沒見她笑過。
而且听這笑聲,想必她是真的發自心底笑出來的吧!
不是虛應、不是客套,因為樊貞遙並不愛那些。
「我……」樊貞遙望著虎嘯的背影,有些微愕。
自她回宮以來,在王兄與王後的陪伴下雖然偶爾也會談談笑笑,可像今天這什麼都來不及思考便笑出聲來的情況,卻幾乎沒有。
她明明就受盡大家的疼愛,但只有虎嘯能讓她什麼也不計較地發笑。
「你平時想著太多事了,笑不出來吧?」那道身分的枷鎖,讓樊貞遙連喜怒哀樂都一並失去了。
「笑……也是要負責任的。」不自覺地,那藏在心里的話語竟隨著虎嘯的言語滑出了唇縫。
她是公主、是西狄王的前王妃,一舉一動稍有缺失必走引起風波,甚至給她所關心的人們帶來麻煩。在這種情況下,她如何能夠開心得起來?除了小心翼翼、謹慎再謹慎,她從來就沒有真正地輕松過啊!
「我知道,你為了不讓任何人有機會說你閑話,壞了兩國交情,所以成天留在宮里,即使你並不愛四處游蕩,但天天悶在宮里總會心情不好,再加上除了留在宮中,你什麼事都插手不了,就算真想做點有貢獻的事也是有心無力,甚至連自己的幸福都無法追求,所以才會越別越委屈。」這點小事,只消依她的個性下去推測,就很容易理解了。
只是……真能用心去這樣對待她的,又有幾人?
他敢打包票,即使連待她親切的徽王,八成都在她的謹慎對象之列,因為她是他的妹妹,她不願他擔心。
「虎嘯……」這回,不再是氣憤尖嚷,樊貞遙張著微濕的瞳眸,瞧著那沒回頭的背影,頓時明白了自己總會因他的話語而鼻酸的原因。
那是一股被理解的悸動,就像她渴望著能夠掙月兌束縛一樣,她其實也盼著有人能夠了解她。不是將她視作公主、前王妃,或給她扣上任何的印象,她就只是樊貞遙,不是別的。
她也會想哭想笑想鬧,但在西狄族時,她不能;回國後,在那些總以關懷包容的眼光看顧她的王兄、王後面前,她更是不能。
所以王兄問她在西狄族過得如何,她才會模擬兩可地回了句「也沒什麼好不好」,因為這幾年來,她只是像個沒有生命的人偶一樣,成天呆坐在宮中……
空白的日子、空白的情感,她……何來記憶、何來懷念?
但這些事,她對體貼的王兄說不出口啊!
「謝謝你……」虎嘯懂她,即使兩人沒有交集,他依然明白她的心思,若不是真的了解,他又如何理解她這番從未對外人道的苦與悶?
胡亂地往眼角抹去,樊貞遙知道,她讓虎嘯逼出淚來了,但是……
這原本是她怎麼也不願放手傾倒的情緒啊!
馬兒的速度加快,顛簸摔落了樊貞遙來不及抹去的淚水,她抓住虎嘯,不懂他為何突然加快速度往前趕路。
一馬二人穿過原野,在離京城不遠的城鎮客棧停下,虎嘯將披風往樊貞遙身上一董,隨後徑自下馬進了客棧。
樊貞遙不懂他停在這兒做什麼,她想虎嘯應該是知道她在哭的,但他什麼也不問的沉默回應,反倒教她輕松許多。
她只是在厘清自己的思緒,在這種混亂下被追問的話,倒教她說不出半句話來了。這該說是虎嘯懂她,還是虎嘯細心?
「下馬吧!」
不及細想,虎嘯的嗓音已飄入耳內,他拉著樊貞遙下馬入客棧,跟在店小二後頭走進一間幽靜廂房。
「客官慢用、好好歇息,有需要再喚我。」店小二勤快地抹了抹椅子讓客人坐下,跟著便轉身離去。
「坐。」虎嘯推著樊貞遙在桌邊落坐,方桌上擺開了簡樸的菜肴,撲鼻香味教人憶起他們午膳只吞了個包子,現在卻已近黃昏。
只是,沒添飯、沒勸筷,虎嘯跟著入座後,沒對她低頭落淚的舉動多提半句,便徑自吃了起來。
他自然的態度仿佛樊貞遙哭不哭都與他無關,他該做的事、該吃的飯就是得繼續下去。
樊貞遙也沒多吭聲,她現在思緒紊亂也理不清什麼,腦子里只記得虎嘯解開了她的束縛……而現在她只想哭。
淚一滴滴地落,虎嘯夾菜的動作也沒停頓,筷子來來回回在半空中滑動,兩人之間只有寂靜無聲,直到一個不爭氣的聲音自她的月復間傳出咕嚕咕嚕……听來像是她餓了。
「你哭很久了。」虎嘯頭一次開口。
盛了半碗飯推到她面前,又夾上兩口菜,虎嘯將筷子遞了過去,然後添上一杯茶。「還想哭的話,就先吃幾口,才有力氣。」說罷,徑自給自己倒了酒,仰脖喝干。
樊貞遙瞧著飯菜,發覺自己真是餓壞了,哭酸的淚眼紅腫發疼,桌面盛著淚水濕了又干、干了又濕,不知已過幾回。
「虎嘯……你從來都不問我任何事。」說動自己拿起筷子,樊貞遙跟著吃了幾口飯菜,豈料那饑餓感沒降下來,倒是升得更高。
所以虎嘯才什麼也沒說,只是帶她進客棧,找個好地方讓她盡情流淚,甚至還給她備了飯菜,讓她想吃了再哭都成……
「已經知道的事我通常不問,我只問不確定的事。」虎嘯搖頭,「例如,這是你第三次喊我的名字,這表示你接受我了?」
第一次,她喊他喊得氣憤;第二回,她帶著感激;而這第三次……是已經接納他、喜歡他,還是對他有意?
問這種他還不知道的事,才叫問句,若要問他樊貞遙的尋常心思……那些事他不用問也知道怎麼回事,何須多費唇舌?問了說不定還換來樊貞遙的白眼以對、讓她嫌唆。
「所以這意思是……你懂我在哭什麼?」那曾是樊貞遙不抱渴望的希冀,誰知道命運卻主動將他們拉在一起。
「懂,所以我讓你慢慢哭,看能否讓你把過去積存的委屈一並哭光,日後跟我回西狄族時,才不會掛著從前的舊怨拋不掉,讓回憶堵了你的腦袋,什麼快樂也放不進去。」虎嘯應得堅定,望向樊貞遙的眸光里只有堅毅、卻無同情。
「听你說得好似我已答應同你回西狄族。」雖然現在她確實已不再排斥。
以往的束縛,似乎在虎嘯的言語催化下,漸漸地松月兌開來,不復存在。
「我說過無論如何會說服你,再說……我可是準備了相當豐盛的禮物要給你,保證你會喜歡。」虎嘯啜著酒,眸光帶著十足的自信。
「你想收買我?」倒真是教人意外的答案。
「個人心思不同,我只是告訴你我能給你的。」虎嘯微一聳肩,「首先,你跟我回西狄族後,絕不必受到束縛。」
「這點我相信……」因為虎嘯本身就是個超出束縛之外的君王,在他的帶領下,西狄族許多古老舊俗肯定是要跟著改變了吧!
「另外,身為王妃的你得幫著我一同議政、治理西狄族。」他沒興趣娶了女人只晾在房里,他希望走到哪兒都能與她一起理事,那才是真正的相處。
「你要讓我幫忙?」這可真是破天荒了,讓女人參與國事,西狄族的朝臣們能夠接受嗎?
「我只听好意見、不分男女。」虎嘯揚起笑容,對于她露出的訝異眼光感到滿足。他就知道她會喜歡這個主意。
「其實我自己培養的臣子里也有女人,因為女人心思細膩,能注意到的事總與男人不同,在議政上也較為緩和,日後你成了我的王妃,正好可以名正言順地管住我的暴躁脾氣,再將徽國的文化風情逐一帶入西狄族,讓西狄族漸漸月兌離只知以武治國的暴戾之氣,豈不挺好?」虎嘯越說越是得意。
「听起來……是很好。」這男人,什麼都給計畫好了,似乎就只等她點頭同意而已。她是不是該改變了?在拋開束縛的現在、此刻,放開那些拘束,重新審視虎嘯的體貼以及他默默付出的異樣柔情……
「那麼,想不想丟掉被關在宮里的生活、拋掉永寧公主的身分、扔掉西狄前王妃的過去,從此就只是我虎嘯的妻子?」他不提身分,因為世事難料,即使他現在是西狄王,難保將來不會出什麼亂子。
可他明白,他這一生就是想娶這女人,這個堅強得早早入駐了他心頭的小女娃兒……
成親,那是只關乎他倆的事,無關其他。
「虎嘯……」第四次的呼喚,樊貞遙的眼角再度迸開了淚花,只不過這回,她是為自己的太過幸福而感動
她有了渴望許久的新機會,不再需要被綁住、困死、不能為自己做任何決定,只能枯坐宮內。只要她願意點頭,喊一聲她想改變,虎嘯就會拉著她,將她拖出這片泥沼,給她一片晴藍的天。
像這樣的好條件,她還有什麼好挑剔的呢?
「我願意……我要當你的妻子,就只是你虎嘯的妻子!」
淚光在眼眶里騷動,樊貞遙終于做出了她有生以來的頭一個決定,一個為自己的幸福做出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