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城隸滿瞬間有些錯愕,雖說他的年紀確實比外貌看來大了些,但這事也只有蒼龍堡內相熟的兄弟們知道而已。
怎麼,他邪刀鬼見愁的名號有這麼響亮嗎?居然連個陌生姑娘都知道他的年歲其實早就不該讓人以少俠稱呼。
「我的老天!雅君,你在胡說八道什麼呀!」鴇母一張臉漲紅成豬肝色,她有些氣急敗壞地回身掩住了雅君的嘴,低聲教訓道︰「既然大家都稱他一聲少俠,那你就跟著喊少俠!怎能這麼無禮呢!」
她們這百鳥啼可是靠這些貴客捧場,才能有今日風光的,況且她們就是要讓客人上門後有好心情,因此這些人來來去去,說的做的不管是真是假,她們都該學著睜只眼,閉只眼,絕不過問才對。
「無妨,倒是……這話你听誰說的?雅君姑娘。」相較于讓人拆穿年紀的尷尬,天城隸滿倒寧可知道雅君是從哪兒听到這件事。
「我爹。」雅君的秀眉沒來由地蹙了起來,語音也跟著降低幾分,「你不是想知道杜晴風如何成了我的殺父仇人嗎?既然你就是蒼龍堡的天城隸滿,那我就告訴你吧……」
數月前,玉草城的數家酒坊在三年一回的競酒會上遭到了賊人杜晴風的洗劫。
由于情況混亂,所以許多酒坊內難得而珍貴,甚至是數十年才出產一壇的好酒,都被破壞殆盡,損失極大。
雅君便是其中練家酒坊的獨生女,娘親早逝的她,一直都與爹親相依為命,感情融洽。
可是在競酒會上,向來熱心的練老板為了阻止杜晴風的囂張行徑而受傷,就這麼去世了。
在練老板死後,盡避練雅君聲明自己早習得爹親的工法,能夠釀出同等美味的好酒,但由于她年歲尚輕,又是個姑娘家,平日里亦鮮少在眾人面前露面,與各家酒坊或老顧客一點也不熟,因此無法博得眾人信賴,所以練家酒坊只得關門。
練雅君為了生活,于是進入百鳥啼彈琴賣藝,為此,她才對杜晴風恨之入骨,巴不得能親手殺了這個仇人。
所以當杜晴風闖入百鳥啼時,她自是一馬當先地沖了出來。
「原來你是練老的女兒。」天城隸滿向鴇母要了個清幽的地方,讓他與練雅君單獨談話,在得知她的出身後,臉上的一貫笑容亦褪色幾分。
「我爹在家時,曾向我提過你,說你雖然長得年輕俊秀,事實上年歲不小,總是一副想喝酒卻又死命清醒的態度在喝他的酒,所以爹說,他很想為你釀壇能讓你醉倒的好酒……」
窗外夜色已進駐,練雅君望著天上稀疏的星光,眉梢微垂,眸子里摻入了幾分寂寞。
「練老是個好人,他去世時,我人正好在外地,沒能趕回來,等我到了玉草城,才知練家酒坊也關門了,倒沒想到他竟有個女兒。」天城隸滿的語調帶些惋惜,他接著轉向窗外望去,又道︰「他常問我,怎麼老喝不醉?我總說,我是千杯不醉……」
練老那爽朗的笑音與開朗的臉龐,以及有精神的聲調,他還記得相當清楚,可惜這個忘年之交的好友,如今早已不在人世。
沒想到杜晴風曾失手害死練老,等衛涼謙抓到人後,他非得將此事告訴衛涼謙,讓天涯鎮或玉草城的官府重重判他不可。
「爹常說這事。」練雅君伸手撫過自己覆著面紗的臉頰,淡聲道︰「他死前除了惦著沒人能照顧我,還掛心著沒能為你釀出好酒。」
「讓他老人家掛心了。」天城隸滿吐出一口長嘆,「對了,你不是說你學會了練老的工法?」
「是呀!只是沒人信我。」練雅君蹙眉應聲。
否則的話,練家酒坊根本用不著關門,她還是能繼承爹的遺志,守住練家酒坊的。
「你若還想回去開練家酒坊,我可以找法子幫你。」天城隸滿正色道︰「就算是多謝練老過去的照顧,以蒼龍堡的威名,要讓練家酒坊重開不是難事。」
「咦?」練雅君微睜麗眸,訝道︰「真的嗎?」
「對,你可以考慮看看。」天城隸滿悠哉地點頭,「這麼一來,你不必在百鳥啼賣藝,畢竟這里不是適合姑娘家工作的地方,況且你留在這里,萬一讓哪個色欲燻心的男人看上了,難保鴇母不會暗中賣了你,我想這並不是練老樂見的事。」
他沒有善良到想幫每個人,但人總有私心,而他喜歡練老這位友人,因此自然會愛屋及鳥。
「你果然就像爹說的,有點人來瘋,有些不正經,但其實真的認識你,就會覺得你是正人君子。」眨了眨眼,像是訝于天城隸滿的考慮一般,練雅君點點頭,露出了贊許的眼神。
天城隸滿微挑右眉,沒想到練老是這麼看待自己的。
果然姜還是老的辣嗎?他刻意隱藏的心事,怎麼好似都被練老看穿了似的?
不過這還真是教他感到困窘了,既然練雅君知道了他的性情究竟為何,那他在面對練雅君時,到底該用什麼態度……
「那麼,你的決定?」淺咳一聲,天城隸滿轉移了話題。
「能重開酒坊自是好事,不過你用不著擔心有男人會覬覦我的美色之類的問題。」搖搖頭,練雅君比比自己的右頰,應道︰「因為我臉上有傷疤,男人見了只會覺得丑。」
「傷疤?」天城隸滿這才明白,難怪她刻意覆上面紗,原來不是為了隱藏外貌免得惹來麻煩,而是為了掩飾傷痕。
「從前幫著爹搬酒壇時,被打破的酒壇劃傷臉而留下很明顯的疤痕,爹曾為此自責一陣子,但後來瞧我根本不以為意,也就漸漸放寬心了,但從此爹便相當保護我,他認為要照顧酒坊太辛苦,不想我跟著受累,總說要找個好人家把我嫁出去享清福,至于酒坊,他老人家可以心滿意足地照顧一輩子沒問題。」
嬌音吐露,說的淨是前塵舊事,還帶點淡淡哀傷,可練雅君的聲調卻又是無比精神,讓人無法將她與這些舊痛聯想在一起。
「練老真是豁達的人。」天城隸滿不由得跟著扯動唇角,露出微笑。
「嗯!他是樂觀的好爹爹,所以杜晴風這仇,我一定要報。」練雅君使勁地點了點頭。
「報仇當然沒問題,我相信再過不久就能將他緝拿到案,若再添上你爹這仇,我想他是在劫難逃,所以你用不著考慮他的事了,先想想怎麼安頓你自己吧!」憑衛涼謙的身手,還怕逮不著杜晴風那賊人?
依他看來,練雅君該多注意她自個兒的安危才是。
雖說她在百鳥啼賣身是不得已,她似乎也沒遇上什麼麻煩,鴇母看來好像也是同情她,所以沒多刁難,但既然剛巧讓他遇上了這情況,他就不會對練老的女兒棄之不管。
「嗯……雖然你好意想助我重開酒坊,我也很希望能這麼做,把我爹的工法傳承下去,可我爹的遺願並非如此,所以我還是不開了。」練雅君想了又想,雖覺可惜,但其實她跟著釀酒也是興趣使然,倘若要獨自經營酒坊,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不是她想自減威風,但她沒什麼算帳管錢的本事,倒是爹比她還精明,可如果要把酒坊交給外人經營,她只負責釀酒,又讓她有些不安心。
「我是挺喜歡釀酒的,不過開酒坊就累人了,我可以理解爹的用心,所以我原本是打算報仇後,就找個幽靜地方隱居。」
她說得干脆例落,彷佛人生對她來說毫無需要眷戀之處,倒是讓天城隸滿听得差點讓入口的茶水給嗆著。
「咳……等等,雅君姑娘,你……」拍了拍胸口順過氣,天城隸滿忍不住蹙眉,往她平靜又無辜的眼瞧去。
「叫我雅君就好啦!泵娘長姑娘短的听起來很別扭,至于你嘛!既然你年歲都不小了,還是我爹的故友,那我就喊你一聲天城叔叔……」
「你給我等一下!」天城隸滿哭笑不得地出聲喊停,「我雖然比外表看來年長些,但也沒這麼老!」
她是把他當成四、五十歲的老頭了嗎?居然想叫他叔叔?
「可是你都老大不小了,還裝年輕,要人叫你少俠,這樣很奇怪耶!人要懂得面對現實……」練雅君露出帶點不贊同的眸光往天城隸滿打量。
「重點不是這個!」天城隸滿苦笑著搖頭。
果然是練老的女兒,說話一樣毒舌不提,還直率得戳人心坎里。
「喔!好吧!那到底要怎麼叫你?」練雅君聳聳肩,無所謂地應聲。
她這個人很樂于配合的,所以如果天城隸滿還是想繼續假裝年輕,那也沒關系。
「就叫我少俠沒關系,大爺我听了心情爽快比較重要。」天城隸滿有些頭大地應聲。
「咦?但是你叫我名字,我喊你少俠,這樣怪怪的,也不公平啊!」練雅君想了想,問道︰「不然,既然你這麼喜歡裝年少,我叫你一聲小扮好了。」
小扮總比叔叔年輕嘛!這樣天城隸滿應該夠滿意了吧?
「算了算了,用不著,你就喊我隸滿。」天城隸滿有些沒轍地投降了。
揮揮手,他決定接受練雅君的公平原則,省得浪費口水跟她爭論這種沒啥營養的問題,不然說不定她會直接喊他一聲天城小弟。
「喔!好吧!那隸滿,你對我想找地方隱居的事有意見嗎?我瞧你似乎不是很滿意。」若他有什麼好建議,她願意听听的,畢竟他可是讓爹爹時常掛在嘴邊的有趣俠客。
「不是有意見,只是……你年紀輕輕,怎會想隱居?一般姑娘家應是想嫁人吧?再說,練老不是臨終前還掛著這件事?」
天城隸滿在慶幸話題總算重回正軌的同時,也不由得納悶起來。
「喔!因為我想沒人會想娶個臉上有道大傷疤的姑娘嘛!一般男人還是喜歡美女啊!」練雅君老實地應聲。
她答得直率,卻教天城隸滿想揮拳打自己嘴巴。
該死,他怎麼又忘了這件事,老害她重提舊事。
只不過,瞧她輕松樂天的態度,還真讓人很難記得她發生過足以讓相當介意外貌的姑娘家上吊自盡或投河自殺的悲傷事。
看來,練老真是教出了個性情活潑又樂觀,就像練老本人一樣有精神的好姑娘啊!
面對這樣的情況,教他天城隸滿更不能放手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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