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背上的傷口愈合得很好,接下來就沒什麼大礙了。」仔細觀察畫伊的傷口之後,沈大夫終于做出結論。
已經俯臥好幾天的畫伊聞言松了口氣。
「接下來就不用再喝藥了,不過為了不留下疤痕,還是要繼續抹藥膏。」沈大夫一邊關照一邊放下帳子,給她整理自己的私密空間。
「嗯,我明白了。」畫伊點點頭。
「飲食上要吃得清淡些,忌食辛辣醬油……」沈大夫忽然覺得有些異樣,隨即明白這是因為一旁少了那個總是一臉焦急的高大男人。
奇怪,按照盧小扮對小娘子的在乎程度,不應該忘記今天是復診的日子啊!拔況盧小扮上一次還邀他這次一起喝酒來著,怎麼會……
「今天怎麼沒看見盧小扮啊?」他終于忍不住問道。
「盧小扮?沈大夫,您認識我的盧郎嗎?他在哪里?」畫伊跳下床直沖到沈大夫面前,一疊聲的問道。
「小娘子怕是睡糊涂了吧!如果老夫不認識你的盧郎,又怎會來給小娘子你治傷呢?」沈大夫捻著胡須一笑。
「原來……」大夫嘴里的「盧郎」是指梅亦白啊!她的小臉垮下去,「我也已經好幾天沒看見他了。」
自從那日不歡而散之後,她已有好幾天沒看見他了,那日她的話一定很傷他的心吧?否則他不會躲她躲得如此徹底!
想到這,畫伊心里不由黯然。
「小倆口鬧別扭了?」沈大夫一臉「我就知道」的表情。
「我們不是……」她想解釋。
「小娘子,你甭瞞我了。」沈大夫呵呵笑道,「就算是土地公和土地婆有時也會打架呢!沒事的,你家盧小扮這麼疼你,就算你打他一頓他也不會和你計較的。」
「您也覺得他喜歡我嗎?」雖然隱隱的感覺到一些,可是從外人嘴里听到這話,畫伊仍有些驚訝。
「呵呵!住這家頤風客棧的誰不知道二樓有個超級妻奴。」沈大夫嘿然一笑。
「超級妻奴?」畫伊一臉不解。
「除了盧小扮還會有誰啊?哈哈哈……」沈大夫捻須大笑。
「他听到這話一定會很生氣吧!」畫伊不安的囁嚅。
一個男人被說是妻奴已是很大的侮辱,更何況還是「超級」的。男人都是好面子的,就算愛妻如她爹也無法忍受別人說自己是妻奴。
只是,文質彬彬的爹親通常會選擇在生意場上讓那大放厥詞的家伙損失慘重,至于梅亦白,就算听到他當場鱉劈了那家伙,她也不會覺得驚訝。
「生氣,他當然生氣了。」想起盧小扮臉上一陣青一陣紅的「恐怖」樣子,沈大夫就很想大笑。
「他殺了人嗎?」畫伊覺得喉嚨仿佛被掐住了,連呼吸都困難。
「殺人?」在小娘子的心目中,她的夫君居然是這麼暴力嗎?听得這話,沈大夫有些傻眼。
「他真的殺人了……」畫伊錯將疑問當成了肯定,一張小臉頓時慘白至極。
「嗯。」沈大夫忽然覺得這是幫助他們小倆口和好的契機,心一橫干脆就頷首默認了。
他已經被抓到牢里去了嗎?甚至已經被砍頭……
這才是他忽然消失不見的真正原因!想到這,癱軟的雙腿幾乎支撐不住體重,她整個人搖搖欲墜的。
「你怎麼了?我只是和你——」開玩笑!沈大夫被她的樣子嚇到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不會無緣無故丟下她的!杯伊嘴里不住喃喃自語。
「小娘子,你怎麼啦?」沈大夫伸出手想去扶她,卻被她推了個踉蹌,一把老骨頭差點就此散了。
「我要去找他!」畫伊猛的沖出房間,心里只有一個信念——找到他!
「哎喲喂,發生什麼事了?」樓梯口,端著藥正要上樓的客棧老板娘被她撞得身子一晃。
藥碗掉在地上,藥汁灑了一地。
杯伊全然沒意識到自己撞了人,仍一古腦的往大門跑去。
「撞到人還想偷跑嗎……」潑辣的客棧老板娘一把揪住肇事者,正要破口大罵,卻發現撞人的竟是這碗藥汁的主人,臉色馬上和緩下來。「喲!這不是大兄弟的小娘子嗎?」
「我認識你嗎?」畫伊茫然的眼神對上她的。
「小娘子當然不認識我了,我幫你擦藥膏的時候,你都還睡著呢!扒呵呵……」客棧老板娘熱情的道。
「你幫我擦的藥?我還以為是……」畫伊口吃的問。
「哪是呢!你不讓大兄弟進屋,就算他再長一個膽子也不敢進門哪!要不人家怎麼喊大兄弟是……」客棧老板娘吃吃的笑道,「每回我替你擦好藥出來,都看見他一個人男人在外面眼巴巴的守著,想進去又不敢進去,那模樣別提有多可憐了,看得我這外人的心都痛了呢!要我說啊!看他的樣子是恨不得從自己身上挖塊肉好補到你身上去呢!」
「是、是嗎?」她心中震撼不已。
「難道我還會騙你不成!」客棧老板娘覺得自己的一片好心被當成了驢肝肺,老大不高興的。
「我不是這意思,我……」畫伊囁嚅。
「我就知道大兄弟他沒看錯你!」听到這話,客棧老板娘高興得直拍自己的大腿,「要私奔得有多大的勇氣啊!就沖著這點,大姊我挺你們了。」
「我們不是……」私奔啊!能不能讓她好好解釋一下啊!
「瞧瞧你,還真把大姊當成外人了!你也甭瞞了,自從大兄弟他一身是血的抱著你進城,大伙兒的心里就都明白了,呵呵……」
「明白什麼了?」怎麼她覺得這越說越糊涂了呢?
「明白你們私奔的事-!」客棧老板娘掩嘴笑了。
「我們私奔?!」畫伊失聲大叫。
「別喊、別喊啊!客棧里人多嘴雜的。」客棧老板娘眼明手快的一把捂住她的嘴巴。
「唔唔唔……」
「你也甭擔心了,我在這里跟你打包票,只要你們還住在這里,就算你娘家來人也甭想抓你們回去!」客棧老板娘放開手,拍著胸脯保證道。
「娘家?!」畫伊這才想起,她被山賊劫了的事如果傳回家里,爹娘不知道會有多著急。
「瞧我只顧著拉你說話,都忘記你還在養傷呢!快快快,坐下來歇歇。」看見她臉色慘白,客棧老板娘忙不迭要她坐下。
「我不坐,我……」
「嘖嘖,瞧瞧你這小臉蛋白得像見鬼似的,要是被大兄弟看見了不知會有多心疼呢!」
「你是說我還能看見他嗎?」听得此言,畫伊不由驚喜交加。
「當然啦!只要你別和他鬧別扭就能見到了啊!」客棧老板娘理所當然的道。
「太好了,太好了!」看來他還沒被砍頭!
「床頭打架床尾和,夫妻之間能有什麼解不開的仇怨哪!拔必鬧到放著好好的房間不睡,要去擠那破……」柴房呢?
客棧老板娘正在苦口婆心的勸說,沈大夫也追下樓來加入游說的行列。
「盧小扮他就算有天大的不是,看在他為你連命都能豁出去的份上,你就原諒他這一回吧!」
連命都豁出去了?!難道他被打入死牢了嗎?畫伊臉上已經毫無血色了。
客棧老板娘還在勸呢!杯伊已經听不進一個字了。
她的心里只縈繞著一個念頭︰她要見他!
杯伊再也按捺不住想見他的沖動,更顧不了什麼「行不露足、踱不過寸」,拉起裙擺就沖出去。
身後——
「小娘子可別亂跑啊!大兄弟交代我要好好照……」客棧老板娘扯著嗓子急得直跳腳。
「呵呵呵!我就知道他倆是郎有情妾有意……」佳偶成雙啊!沈大夫捻著胡子,笑得皺紋都跑出來了。
「盧兄弟,這是今天的工錢。」一臉福態的錢老板將一塊碎銀子塞到他的手里。
「錢老板,你給得太多了,咱們先前說好的價錢只有這一半……」梅亦白趕忙推辭。
「要我說啊!這錢給得還算少了,他老錢家三代單傳,你救了他的寶貝兒子,不就等于救了他全家?」一個聲音插進來,錢夫人出現了,「分毫不花的救回了寶貝兒子,還讓他免去戴綠帽,這算盤打得還不是普通的精呢!」
「娘子,此言差矣!謗兒不就是你生的嗎?怎麼單說是我老錢家的呢?」懼內名聲在外的錢老板陪笑道。
「喏,這只烏骨雞我已經炖了一天,你拿回去給你家娘子補補身子。」錢夫人瞪了錢老板一眼,從丫鬟手里拿過一只提籃,塞在梅亦白的懷里。
「這……」梅亦白面有難色。
「怎麼,就你可以替他免費救兒子,我不能替你免費炖雞啊?」錢夫人雙手叉腰,潑辣的道。
「我家娘子的廚藝可好呢!這人參炖雞又是她的拿手好菜,你就勉為其難笑納了吧!」
「你這死人在說什麼!是嫌老娘手藝不好嗎?」錢夫人勃然大怒,揪著錢老板的耳朵大罵。
「為夫怎麼敢呢?」錢老板只覺得自己的耳朵疼得像要掉下來似的,還不敢說疼哩!
他素來對這貌美如花卻脾氣不小的娘子又愛又懼,雖然家財萬貫卻只娶了一妻、生了一子;對她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別提有多寶貝了。
平時與錢老板有生意往來的都知道這點,所以大伙兒結伴去喝花酒時從來不找他。那日,錢老板結識了一個新朋友,多喝了幾杯,不知怎麼就被帶去花樓,不料那人不懷好意,談生意是假,事實上是想綁架他的獨子。
幸好,那家伙的同伙在綁人時被梅亦白撞上了,陰謀才沒有得逞。之後梅亦白又和小黎捕快聯手,逮住這伙專門綁架豪門婦孺從事勒索的惡人。
錢老板要用重金酬謝他的救命之恩,梅亦白卻不願意接受。正好錢夫人擔心兒子會再次被人綁架,干脆雇了他做兒子的護衛兼武術師父。因為梅亦白在小鎮上只是短暫停留,又急于用錢,所以他的薪金是按日給的。
見錢家夫婦吵了起來,梅亦白連忙告退,「錢老板、錢夫人,我還有些事就先告辭了。」
「盧兄弟請留步。」錢夫人忽然叫住他。
「夫人還有事嗎?」梅亦白回轉身。
「我在雞里放了人參、枸杞、白芍、黃 、菟絲子……盧兄弟一定要勸你家娘子多喝點喔!」錢夫人笑嘻嘻的,「好人有好報,菩薩一定會保佑你們來年生個胖小子。」
「謝過夫人了。」梅亦白道謝之後,提著提籃出了大門。
走了好一段路,經過他身邊的路人認出了他。
「咦?這不是住在順風客棧的盧小扮嗎?」
拜荷城流傳的八卦所賜,這位懷抱娘子、一身是血走進城來的盧小扮,已經成為城里的知名人物。
「就是那個和自家小姐私奔,結果在半途上被山賊打劫的盧小扮嗎?」
「就是那位抓到綁匪的盧小扮嗎?」
路人紛紛轉向梅亦白。
懊死,他從不想如此引人注目啊!梅亦白暗暗詛咒。
「盧小扮……」
「盧兄弟……」
「盧大俠……」
梅亦白嚇得顧不得其他,竄上人家的屋頂突圍而去。
「哇!他能高來高去,真是個大俠啊……」
錢府門外,驚呼聲、訝異聲、贊嘆聲不絕于耳,場面熱烈無比。
終于擺月兌那些人,梅亦白才要去擦一臉的冷汗,這才意識到自己在急忙中還不忘緊抓提籃。
懊人有好報,菩薩一定保佑你們來年生個胖小子……
驀的,錢夫人的話閃過他的腦海。
「胖小子,呵呵呵……」恍然間,他的眼前出現一個抱著女乃娃的美麗倩影。
那胖呼呼的小子分明就是自己的縮小版,而那抱著胖小子的美麗娘親則是畫伊……
「寶寶好乖!」他情不自禁的傾身上前,想在那肉肉的小臉蛋上狠狠親上一口,可灼熱的目光卻鎖定了寶寶美麗的娘親。
下一刻,他似乎听見寶寶格格的笑聲。
「啪」的一聲,碎裂聲喚回了梅亦白的神志。
他才想到自己仍以一種傾身向前的姿勢站在屋頂上,而喚醒他的碎裂聲則來自于一塊被自己不小心踢下去的破瓦。
「搞什麼?」沒刮風沒下雨的,天上怎麼忽然掉下塊瓦片來?差點被瓦片砸到的路人抬頭一看,發現屋頂上杵著一個人。
雖然那人的臉因為背著陽光看不太清楚,可是光天化日的就上人家屋頂,不是飛賊是什麼?
「有飛賊!抓賊啊!抓……」那人的大嗓門驚動了整條街。
對于這個民風淳樸的小城來說,大白天的在屋頂上飛掠過人,已是一件驚世駭俗的人事了。
「該死!」他可不想去衙門解釋自己站在房頂上發愣的事!梅亦白下意識用袖子遮住臉,踩著瓦片飛奔而去。
「來人啊!屋頂有蒙面飛賊啊!」
「快去衙門……」
驚叫聲頻起。
懊死!這已是他在同一天里第二次被人追得滿街跑了,從「大俠」到「蒙面飛賊」,逃得一次比一次狼狽。
所幸的是,他很快的逃離那群大驚小敝的人們。
不過還真是奇跡,這一路飛掠、手里的炖雞居然還是四平八穩的,望著手里提著的食籃,他忍不住咧嘴一笑。
梅亦白尋了一個僻靜的角落正要跳下來,卻發現不遠處的小巷里走過三個人,走在中間的那道身影很像畫伊!
不,不可能是她,她仍躺在客棧里養傷。出門時,他還特地拜托好心的客棧老板娘幫忙照顧她;再說她在荷城舉目無親的,又怎會和兩個陌生男人走在一起呢?
可——若萬一真的是……心中疑慮不定,梅亦白正想再仔細看一眼,那三個人已經不見蹤影。
要不要再追上去確認一下呢?
就在梅亦白猶豫的時候,忽然想起今天正好是她復診的日子,頓時整個人都放松下來了。他記得自己還約了沈大夫今天一起喝酒的。
那個人不可能是畫伊的。
嗯,他得趕緊回去才是。也許在大夫的勸說下,她已經不再那麼氣他了。
思及此,梅亦白頓時歸心似箭,足尖在瓦上輕輕一點,整個人如大鷹一般飛掠而下。
就在這時,一聲驚恐至極的哀號聲畫破小城黃昏的寧靜,梅亦白尚未痊愈的腳踝在落地時叉傷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