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箏是個行動力十足的人,說風是風,一旦決定的事除非她冷卻了,否則那種高昂的興致,會叫人嘆為觀止。
就像此時──
「花花大小姐?」厲千孤剛毅的面容一凜,如臨大敵。
風箏依舊穿著小廝的衣裳,她端出了最甜美的笑容迎向他。「厲大哥。」
冷峻的臉差點崩潰,他皺起了眉頭。「-怎麼會在這里?」
「我隨黃大叔來為你娘親看病啊!」見他眉頭一皺,她連忙安慰。「你放心,根據黃大叔的診治,你娘親只是長久郁悶,心血虛、無法養神罷了,這雖然需要長期調養,但絕對不是什麼不治之癥,你盡避放心。」听祖兒說了他的事,她可是十萬火急才找到黃大叔,央求了半天才來到這兒呢!
「-說得似乎很容易。」厲千孤唇角揚起,帶抹譏誚意味。
「其實也不大容易,畢竟得長期調養,不過也不困難啊!」風箏根本沒察覺他的訕笑之意,十分認真地道。「你這家可搬對了,咱們蘇州地靈人杰、水質甘醇,氣候舒適,集合了眾多的優點,在這里療養身子,絕對是明智之舉哩!」
「說得這里好象是聖地!」譏諷的意味在看到那張純真的臉蛋後,自動消弭。
「就是啊,我很喜歡這里,春花秋月、夏雨冬雪,無一不美,多待些時日,你就會知道,為何墨客騷人總愛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了。」說話時,那張小臉像是會發光似的,異常吸引人。
厲千孤勾起了嘴角,發現要在如此熱情的小臉面前掛上冷漠的面具,實在是件困難之事。
「家母的病憊要勞煩到花大小姐,實在太過意不去。」他表面上還是維持一貫的平靜。「我這就派人送-回家。」
「不不不,不用。」風箏追上他的腳步。「我好不容易才讓祖兒答應肯讓我前來替伯母看病的,又怎麼能無功而返?」
「-?看病?」他訝然。
風箏眉眼一彎,盈盈甜笑。「是啊,我是神醫花刁的女兒,就算沒繼承衣缽,也會幾手功夫。厲大哥盡避放心好了,我一定會讓伯母的病早日痊愈的。」
「不用了,我想「逢春堂」里能人甚多,用不著花大小姐紆尊降貴。」
「紆尊降貴?你怎麼這麼說?厲大哥」
「我不是-大哥。」
「可是」
「離我遠一點。」他嚴厲地道。「-最好離我遠一點。」
他是個不祥之人,與他太接近的人都會倒霉。
也因此厲千孤向來冷漠,絕不主動與人親近;而所有人沒事時,也不敢太靠近他,就連與他出生入死的鑣局兄弟,也對他這張長久冰冷的臉孔敬畏有加、敬而遠之。他就不明白,為何獨獨這小女子例外?
殊不知風箏的孿生妹妹冰心就是這副德行,所以對于別人的冷漠她早習慣了。只當他是「面惡心善」。
「怎麼了,難道你有毒啊?」風箏真不明白,為什麼他要這樣避她?
「對,-說對了。」
「我說對了?」她靈動的眼眸轉了轉,不大明白他的意思。
「沒錯,我就是有毒,靠我太近對-沒好處,-還是回去當-的花大小姐,這樣比較安全。」他警告著。
太多的意外,讓他變得草木皆兵、戰戰兢兢,他不敢太靠近任何人,尤其是女子,連他母親也一樣。
因此不管這小女子對他存著什麼心,他都不能讓她冒險,畢竟她是難得一見,又天真又善良的女子,他沒那麼鐵石心腸,可不希望她真的遇到意外。
風箏那對無辜的眼珠子轉了轉,出乎意料地發出銀鈴般的笑聲。
「呵呵,就算你有毒也無妨,說不定我真能幫你解毒喔!」她是神醫之女嘛!
看來她猜得沒錯,他一定是需要她幫忙的,只是她還得研究一下該從何處下手,該如何才能幫得了他。
「-瘋了嗎?」厲千孤對她竟有種沒轍的感覺。
「我哪有瘋?」她抗議著,覺得他比自己還不正常呢,否則哪有人會說自己有毒的?「對了,厲大哥,上回我隱瞞了你,其實我叫風箏,花風箏。」
報風也好,花風箏也罷,都與他無關,不會有所交集的。
他冰封起自己的心,拒絕讓她那熱情的笑容給融化,毫不留情地轉身離去。
「厲大哥,厲大哥──」若他真要走,風箏是怎麼也留不住他的。
哎呀,怎麼真的走了?看來還氣呼呼的哩,她做錯了什麼嗎?
「小姐、小姐。」
蚌然幾聲呼喚傳來,轉移了風箏的注意力,順著聲音的來源望去,她看到了身後不遠處,站著一個女孩。
「-喊我?」
仔細一看,才發現角落處有個扎著兩根辮子的女孩,她一直低垂著頭,不知在那兒站了多久,听見她的問話後,僅是輕輕地點點頭,看來十分害羞怯懦。
「哇!懊難得,這麼大一片宅邸,半天見不到一個人影,我還以為只住了厲大哥和他娘呢,原來還住著其它人啊!」風箏開心地迎向她。
「奴家奴家杏兒,見過小姐。」她有禮地做個揖,聲音比小貓還小。
「啊,-也知道我是「小姐」?」看來這身小廝裝扮是徹底失敗了。
杏兒聞言差點跪下。「對對不起,是杏兒無禮,不小心不小心听到了少爺和小姐的對話,我我」
「哎呀!-別這麼緊張好不好?我又不會吃了-,-這樣會讓我也跟著緊張起來耶!」風箏開玩笑地安撫道。「別擔心,听到我們說話不用殺頭的。」
「謝謝小姐。」杏兒這才露出釋然表情。
「不用客氣。」風箏看她身上的裝扮,疑惑地問:「對了,-是厲大哥的婢女?不然怎麼喊他少爺呢?」
「回小姐的話,杏兒是跟著我爹娘一起服侍老夫人和少爺的。」
「咦!-不會告訴我,這大宅子里,就只有-和-爹娘三個下人啊,我是說─一」哎呀,怎麼當人的面喊人家「下人」,好象有點不禮貌。
「小姐沒說錯,這里的確就只有我和我爹娘在服侍。」杏兒說話時依舊低著頭,不敢抬起。
「奇怪,這麼大的宅子,居然只有你們一家服侍?厲大哥怎麼這麼小器?存心想累死你們呀!」風箏不平地道。「-一定很辛苦吧,我去跟他說,要他再多加幾名奴僕。」
她就是這種路見不平,氣死閑人的人種,否則若仔細想,就知道她並無權管厲家的事。
「哎!小姐,小姐等等」杏兒急忙地扯住她的衣袖,見她回頭,又嚇一跳地松開。「對對不起。」
「我說過不用這麼客氣。不過,-拉著我做什麼?」真不知道她在怕什麼?難道她長得一副吃人樣?
「別別去找少爺,其實其實這宅子里有我們就夠了,不需要別人的。」她的眼眸一閃,怯怯地道。
風箏眼眸里寫著懷疑,她總覺得眼前這個女孩有說不出的古怪哩。
「-確定?瞧-瘦成這樣,一定是太累了,來!我幫-把把脈喔!」唉!老毛病又犯了,風箏熱心地道。
杏兒像是避瘟疫似地閃開了她的手。
「不不不,不用了,我沒病,我沒病啊!」她像是被嚇著般急忙喊道,不過聲音還是很小。
「-別怕、別怕,我沒說-有病啊,我只是想看看而已,沒有惡意的。」要不然她可以發誓啊,不需要怕成這樣嘛!
「不用,真的不用了。」她連連搖頭。
「-真的不用擔心,我不會對-怎樣的。」她看來比她三妹漣漪還要柔弱,讓風箏好生不舍呢!「這樣吧,往後-有什麼困難就來找我,這段時間我會常來這里的。」
「-會常來這里?」
「是啊,我一面替老夫人看病,一面替-家少爺看病,一舉兩得。」她說得堂而皇之,好不得意。
終于還是有機會讓她一展滿腔熱血,好好發揮所長了。
「我家少爺沒病啊!」她納悶道。
「可是他不快樂,我看得出來。」
「這」杏兒吞吞吐吐地偷偷瞄她,卻又不敢多說。
「怎麼,-知道-家少爺陰陽怪氣的原因對不對?」風箏實在好奇。「快告訴我是怎麼回事?」
「他」杏兒又偷偷地看了她幾眼。「難道-沒听說嗎?」
「听說?听說什麼?」
「就是我家少爺他」杏兒突然收口,眼神有些飄忽、惶悸。
「怎麼了?怎麼不說下去?」
「我奴家不敢說。」
風箏才與她相處片刻,便能猜出她的膽子大概只有螞蟻那麼丁點兒大。
「算了,我不為難-了。」她自己去找答案。「我走了。」
她她要走了?
「等等等。」杏兒追上前,怯怯地問:「小姐-還會來嗎?」
「當然,我不是說過,我這段時間都會常來這里的嗎?」難道她沒听見?「怎麼了,-還有事?」
杏兒的眼神再度飄忽,遲疑了好久才道:「我希望小姐最好還是離離少爺遠一點比較好。」
*****
離厲千孤遠一點!
這句話不但花祖兒提過,厲千孤也自己說過,連他家的婢女杏兒都這麼說。偏偏沒有人肯告訴她真正原因,殊不知這樣一來,更是引起了風箏無限的好奇心。
為什麼呢?這到底是為什麼?
「哎呀!」略顯蒼老的難過聲音揚起。
「啊,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風箏一時失神,連忙道歉。
躺在床榻上的人,雖然一臉病容,可那雙眼神,卻是出乎意料地銳利尖刻,她質疑的眸光不斷地在風箏身上轉來轉去,似乎想觀測出什麼來。
她正是厲千孤的母親──潘儀貞。
「老夫人。」杏兒端著藥湯進門,先是朝病榻上的人做了個揖,再轉頭對風箏關心地問:「小姐,-沒事吧?」
「小姐?」潘儀貞忽然將杏兒遞過來的藥湯給推倒。
那熱燙的藥汁就這樣毫不留情地潑灑向站在床邊為她診治的風箏。
「啊!」風箏嚇了一大跳,幸好潘儀貞病著,手腳沒那麼俐落,而她也閃得夠快,否則怕不給燙傷才怪!「伯母,」
潘儀貞尖聲怪喊。「說,是誰讓-來的?誰讓-闖進我厲家大門來的?」那張歷盡滄桑的臉生硬嚴肅,彷佛對她恨之入骨那般。
奇怪了,之前見面也不曾見過她這樣,怎麼怎麼知道她是女孩子後,反應會如此激烈?風箏真是不明白。
「我」她老實地回答。「我和厲大哥是朋友。」
「朋友?」她尖叫,似乎不相信。
「是啊!」有什麼不對嗎?風箏存疑地繼續道:「我爹是「逢春堂」的老板,厲大哥找上了「逢春堂」替您醫病,而我正好學了幾招,所以」
「學了幾招?哼!-把我當成什麼?才學了幾招也敢來這里丟人現眼,想醫死我不成?」潘儀貞才不管她是誰的女兒,總之只要是女的,就該死!
「不會、不會的,我有把握,我一定可以」
「滾!-給我滾出去,從現在起不準再踏入我厲家大門一步,更不準接近我兒子,听到沒有?」潘儀貞不知哪來的力量,忽然伸手將她用力一推──
「啊!」風箏尖叫了聲,一個不穩,竟往一旁倒去。
眼見她就要跌向方才打破的碗的碎片堆里,驟然出現的一條頎偉身影,及時扶住了她。
是厲千孤!
「哇,嚇死我了。」風箏全身虛軟地靠向他懷里喘息著。
潘儀貞見狀,神情變得更加可怖,像要撲上前將兒子懷中的女人給撕碎一般。
「孤兒,你你在做什麼?」她含怒地喊道。
「「孤兒」?-喊自己的兒子「孤兒」?」風箏瞠大了眼,從沒見過這樣奇怪的女人,給兒子取蚌古里古怪的名字就算了,還喊他孤兒!
潘儀貞狠狠地瞪她一眼,根本不想理她。
「孤兒,你還不放開她。」她忍怒地道。
厲千孤在風箏站穩之後,才放她在安全之地。
一旁默默站著的杏兒,連忙收拾地上的碎片。
「娘,-差點傷人了。」厲千孤真不敢想象,如果他沒及時回來,那後果恐怕難以設想。
雖說風箏是自願前來的,可畢竟也是「逢春堂」的大小姐,若受了傷,他可不好交代。
「你」嚴厲的面孔在正式對上兒子的臉後,立刻化作無限委屈的神色。「孤兒,你這是在責怪娘?」她的聲音又恢復了病人的虛弱。
「不,我怎麼敢責怪您,我只是」
「怎麼會讓一個黃毛丫頭充當大夫?你不要娘,只需要說上一聲,娘絕對不會連累你的。」潘儀貞語帶哽咽,似乎受了許多委屈。
風箏的眼睜得更大了,沒想到有人可以變臉變得如此迅速,前一刻還是想吃人的母老虎,後一刻立即變成了受害的小貓。
「娘,您怎麼會這麼說,我怎麼會不要您?」厲千孤立刻-下風箏,連忙走到床榻前去安慰她。「您永遠都是我最重要的人。」
他是遺月復子,娘含辛茹苦地將他一點一滴拉拔長大,而且從未動過改嫁念頭,一心一意地守著他。
一個失去丈夫的女人要養活一個孩子,何其困難?如果他今日有些許成就,全都是他母親的功勞,他怎麼可能會背棄她?
「是嗎?」潘儀貞那委屈的臉孔總算稍微緩和。
背著厲千孤,她對風箏露出耀武揚威的笑容,似乎在警告她休想打她兒子的主意,厲千孤是她一個人的。
「那就趕她走,我永遠也不想再見到她,更不許你見她。」潘儀貞說道。
這這是怎麼回事?好奇怪的女人,她的樣子似乎似乎很怕人搶走她兒子,問題是──她有這個念頭嗎?風箏自問著。
「娘,我知道該怎麼做了。」厲千孤在服侍娘親躺下後,立刻抓住風箏的手,將她往門外拖。
*****
「哎呀,做什麼?別拉著我,別拉啊,好痛呢!」風箏一路從房里被拉著走到回廊,他總算才放開手。
「我不是說過要-別來了,-為什麼又來?」厲千孤質問著。
他沒說錯,誰也比不過娘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如今這小女子竟然惹他娘親傷心,他心中自然不滿。
「我是來醫病的,又沒要做什麼,你們很奇怪耶,干麼如此大驚小敝?」風箏實在不明白。「更何況之前你娘也沒說什麼呀!」
「不許批評我娘。」
「我哪有批評她?我只是說出事實。」風箏才不是那種會吃悶虧的人。「她今天也不知道是吃錯了什麼藥,居然對我大發脾氣,一下子拿藥潑我、一下子想把我推倒,可是我什麼也沒做啊!」
厲千孤知道那是事實,但是只要會惹娘不悅,都不應該。
「沒人要-來這里受我娘的氣,-走吧!」
看來他還算明理,沒一味地編派她的不是,維護他娘親。
「厲大哥,你生氣啦?」風箏撒嬌地扯了扯他的衣袖。
「花大小姐,請-自重。」他剛正地道。
風箏收回了自己的手,努起小嘴。「算我愛多管閑事,人家只是要幫你,否則我又何必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走就走嘛!」
再好性子的人也是有脾氣的,她幽怨的水眸朝他一瞥,轉身就走。
「風」
風箏立刻回過頭來,靈動的大眼里寫滿冀望。
厲千孤隨即吞下了差點月兌口而出的挽留話,狠心地甩過頭去不看她。
風箏偷偷地揚起嘴角,卻不留戀,這次沒再回頭了。
听見她離去的腳步聲,厲千孤回過頭來,心里那股揮之不去的悵然感,讓他眉頭深鎖。
怎麼了?他究竟是怎麼了?風箏那小妮子終于決定不再纏著他了,不是很好嗎?他的日子再度恢復了平靜,不好嗎?奇怪了,他的心怎麼會有些苦澀,甚至想喊住她的腳步。
太荒唐了,他命屬孤寡,本來就不該有朋友,他的不祥,只會帶給別人痛苦的,她就此離開他的生命也好,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