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丈夫?你說爹娘真的買了個丈夫給我?」
頗為激動的語氣竟出自向來冷漠的花家二小姐冰心之口,不禁讓人感覺詫異。
報家有四個小姐,由長至幼分別是風箏、冰心、漣漪和火雁。其中就屬冰心最為冷靜。大多時候她都是一雙冷眼看世人,表面上無波無痕,沒人知道她心里究竟在想些什麼。
但那不重要,這個打從娘胎便帶著難解頑疾出世的小姐,自小就藥不離口,動不動便昏厥過去,連她那被稱為「神醫」的爹——花刁都束手無策,只能將她當成搪瓷女圭女圭般細心保護著、寵溺著。
這下可好,她爹竟然寵她如斯,連丈夫都替她「買」來了!
但可笑的是,她要一個丈夫作啥!?
一個朝不保夕,不知道自己下一刻會不會去見閻羅王的女子,能多活一天,就算多賺了一天,嫁人?這也太損人不利己了!
「小……小姐,不是這樣的,那二姑爺……我是說未來的二姑爺並非是「買」來,而是「撿」來……呃,不,應該說是被老爺和夫人給「救」回來的才是。」紫苑丫頭好不容易才將意思表達清楚。
報家的四個小姐都有一個自小一起長大的丫鬟陪伴,而現在正比手劃腳說話的人正是冰心的貼身丫鬟——紫苑。
她了解這個二小姐的性子古怪又刁鑽,尖刻又冰酷,大多時候都冷得像冰,尤其在清瘦的瓜子臉蛋下那雙過大的眼楮,更是沒有一絲溫度,連對自家人也不例外,更遑論外人。
紫苑是她的貼身丫鬟,所以見到冰心露出少有的微慍神情,還能說得出話來,要換作別人,怕不早嚇得渾身發抖了。
「救?」冰誚的容顏上,寫著一抹困惑。
「是啊,小姐還記得吧,前晚你突然昏倒,老爺和夫人擔心得不得了,家里的藥材又不敷使用,他們趕緊連夜為你采集草藥,就是在那個時候發現二姑爺的。」紫苑生動活潑地再度比手劃腳,將自己所知道的全報告給小姐知道。
「家里的藥材不敷使用?」冰心咀嚼著這句話。愛鑽牛角尖的個性,讓她心里微微酸澀,雖然她並不想承認。
「小姐,你可別誤會了,老爺是很關心你的。」紫苑心細,兩人又是一起長大的,當然多少能猜到她一些心思。「只是最近城里爆發流行性疾病,老爺和眾大夫們忙得不可開交,所以才……」
「我知道了。」冰心冷冷地打斷她的話。
其實沒有人比她更清楚爹娘對她的疼愛與照顧,花家雖然有五個孩子,但是父母的心思大多都在她身上,深怕這位自小病弱的女兒還來不及長大就宣告夭折,那種捧在手里怕摔著、含在嘴里怕化了的感覺,她都清楚。
其實有時她想想,自己若早點死了也好,家里的人就能解月兌,而父母也不用再為她而擔憂了!
只是天不從人願哪!
「那就好。」紫苑點點頭,繼續道。「算來啊,那位二姑爺也真是福大命大,前晚的天氣可真是狂風暴雨耶!偏巧小姐正好發病,而家里藥材又不夠……哇!這一連串的巧合啊,足以證明小姐和姑爺是天賜的良緣呢!」
天賜……良緣!?
斑!她想太多了吧!
冰心冷誚地揚揚唇角,隨即又恢復了慣有的清凝神色,不發一語。
由于身子羸弱,大多時候她都是關在房里足不出戶,不過她卻不曾錯過家里的每件事情。一來是家里的幾個姊妹和小弟時常愛上她這「心居」開親情大會,再來則是拜了身邊這個多事又多嘴的丫鬟所賜。
有時候她真是頗為不解,紫苑和她自小一起長大,耳濡目染下竟無沾惹她一些清冷氣息,還活潑多事得不得了,實在不成道理,簡直跟她那愛管閑事的雙胞胎大姊風箏有得比。
瞧!現在她還不是自顧自地說得非常開心!?
「小姐,我瞧二姑爺長得挺福相俊俏的,而且眉宇間有股溫文之氣,相信他一定會疼愛小姐的,你就別擔心了。」紫苑一點也不在意她的冷淡,繼續說道。
冰心冷淡地道︰「我一點也不擔心。」
「嗄?」不會吧,這小姐啥時變得這般好商量來著。
「他在哪里?我想見見他。」
「他就住在對院而已……」
「對院!?」
報家每個孩子都有獨立的住所,冰心所住的地方就在房子最左翼處,取名「心居」,與最右翼的客房相距甚遠。這也是花刁的苦心,深怕這嬌弱的女兒受到打擾。
如今竟然有人堂而皇之的進駐她的地方,而且沒經過她這個主人的同意,這不禁讓她頗有微詞。
「小姐,你何必驚訝呢?夫人說讓二姑爺住在這里,你們培養感情比較容易啊!」紫苑看她臉色不對,小心翼翼地道。
冰心的臉色突然沈了下去,雪白如凝脂的容顏更加蒼白。
「小姐,你……你怎麼了?要不要我請老爺過來看看?」紫苑發現冰心似乎不太對勁。
「不用了,我沒事。」冰心轉身想往外走。
「等等,小姐,你要去看二姑爺嗎?」紫苑擔心地道。「可是他淋了雨又吹了風,現在正病著,身子仍虛,而且很嗜睡呢。我怕他還沒醒來,要不,我先替你去瞧瞧好了。」
「不用。」她冷漠地拒絕,並警告道︰「還有,那個人不是什麼二姑爺,我不想再听見你胡言亂語,明白不?」
紫苑看著她堅決的神情,忙不迭地點頭。「明……明白了,小姐。」
雖然肚子里有滿月復疑問,但是身為丫鬟,她還算懂進退、識時務。
冰心滿意地頷首,轉身往對院而去。
☆☆☆
膘混沌沌中,他感覺到有一雙熾烈的眼,正在注視著自己。
那眼神,含著審視意味,也含著令人打顫的冷漠,就像他侵佔了她的東西,不肯歸還似的——
慢慢地睜開眼,在迷蒙中,他看到了一張白皙無瑕的嬌顏。
他突然屏息,難以置信地瞪大眼。
仙子!他看到了一個——仙子!?
是的,她一定是仙子,巴掌大小的臉蛋上,瓖著一對晶瑩有神的大眼楮。鼻梁俏挺,有點傲氣,唇瓣不點而朱,氣質如蘭,冷艷姝絕,皮膚雪白如凝脂,身段縴細如楊柳,讓她倍顯縹緲,仿佛真是只能遠觀而不可褻玩的仙子。
他失魂落魄地緊盯著她看,仿佛一生也看不夠。
一生?
不……會吧!他真的死了,上了天,才會看到了仙子?
這突如其來的念頭讓他吃驚,突然,後腦勺傳來的痛覺讓他忍不住皺緊了眉頭,痛喊出聲。
「哎喲!痛……」
冰心的眼神中閃過一絲疑慮,懷疑地盯著他看。
「心居」里從不留客,不論男女,就連自家的姊妹及小弟,冰心也不準他們留下,所以心居的客房形同虛設,而他是第一個住進這里的人。
冷眼一掃,他果真如紫苑所說,長相十分清俊。因為生病的緣故,臉色略顯蒼白,但絕對不同于她這個藥罐子;相信只要再休養個幾日,他必定能活蹦亂跳,天地之大,任他遨游,而自己呢?
蹦唐啊!看自己的爹娘做了什麼好事?她一定要阻止,非阻止不可!
「哎喲……」床上的男人又唉叫出聲。
奇怪了,不是听說死了的人不會再有痛覺的嗎?為什麼偏偏他能感覺自己頭痛欲裂?難道是他生前壞事做多了,才會遭受此等懲罰?
不不不,沒這道理的。
瞧瞧他不是上了天堂,還看見了仙子?這足以證明他是個好人呀!
但是……他還是頭痛啊!
「仙子,你的仙法無邊,為何不能替我消除痛苦?」他皺緊了濃眉,佯裝出很可憐的樣子詢問。
精雕細琢的容顏一直維持著清冷,沒有沾惹半點人世間的氣息,氣韻天成,讓他更肯定心中所想。
仙子?這個人的腦袋有問題嗎?
冷漠的臉色微變,冰心仍一動也不動地凝視著他。
「仙子,你好美,可是眼神好冷,就算不肯大發慈悲地解救我于痛苦之中,笑一笑也好,相信你笑起來一定會更美的。」他不喜歡她太過冷漠的表情,那會讓她看來更加高傲且難以接近。
冰心搖搖頭,那一聲聲的「仙子」並沒有讓她喜出望外,或博得她一點點的歡心。反倒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同情心竟然發作了。
「看來你的腦子被雨水淋壞了。」她以平靜又無奈的口吻道。「你就多住兩天,兩天後再走吧!」
冰心姑娘可是很難得如此善良的,本來等他一醒來就要他滾蛋的,但是看在他腦子病褒涂的分上,就容許他多住兩天。
僅只兩天,兩天後,不管他病懊了沒,她都會要他走人的。
「什麼?仙子,我……我僅能在天上待兩天?那兩天後我去哪?」下地獄嗎?這不是擺明了整人?
「天上?」從不曾笑過的冰心,竟也有種想笑的念頭。「你以為這是天上?」
「不然呢?」他迷惘的黑眸中寫滿困惑。
冰心難得地輕揚了揚朱唇。「這是我家,這間房是我的,你明白了嗎?」
她不拐彎抹角,直接告訴他事實的真相——他侵佔了她的房和床。
他失神地看著她,此姝不笑則矣,一笑竟是傾國傾城哪!雖然僅是一抹淡淡的笑,但比起她剛剛那種冰冷的態度,他已經很滿足了。
「原來……原來我沒死。」他高興的顯然不在此,而是能被她所救。「是姑娘救了我吧,多謝姑娘,你的大恩大德,在下沒齒難……」
「不是!」她冷冷地打斷他滿腔熱烈的感激。
「什麼?」
「我不是你的救命恩人。」她頓了頓,繼續道︰「還有,不管你那所謂的「救命恩人」要你以什麼為回報,你都不許答應。」
不許?她竟然對他說不許?
他眯起了眼,覺得有意思極了。
「莫非你知道——我的救命恩人會對我做出什麼樣的要求?」他感興趣地問。
冰心撇撇唇,不回答他。
「姑娘——」
「反正你記住我的話就是。」臨走前,冰心再度提醒。「兩天後,你必須離開。」
「喂!泵娘,姑娘……哎喲!」一個不小心,他從床榻上跌了下去,才發現自己竟全身虛軟無力,更遑論去追人了。
而那小沒良心的姑娘,竟然連回頭看他一眼都沒有!
嗚嗚嗚,真是好狠的心哪!
但是,偏偏她的身影就是在心中揮之不去,尤其是當她揚起唇角的時候……就像是在沙漠中逢甘霖,她的模樣叫他深藏于心,神魂顛倒。
他們會再見面的,他知道,等他病懊了,他絕對不會放過她。
那株絕美的冷花呵!
☆☆☆
「老頭,他不要緊吧?」鳳小邪擔心地問。
這個人可是她相中的女婿人選,可千萬別出什麼差池才好啊!
「還好,燒退了,後腦勺的腫包也沒那麼嚴重了。」花刁連忙道,消除愛妻的擔憂。
「那就好,那就好。」鳳小邪總算放心了。
「哎!沒想到二姊這麼狠,竟然將人給推下床,他已經夠可憐的了,要是再撞成白痴,那可不得了了。」火雁非常替床上那個受傷的男子抱不平。
「誰說是二姊推的?」年紀最小的花祖兒不以為然地道。
「怎麼不是?紫苑說只有二小姐進來過,不是二姊推的,難道是他自己跌下來的?」火雁懷疑地問。
「……是,是我自己跌下床……沒錯。」略顯虛弱的聲音,從床榻上飄出來。
片刻之間,眾人的焦點全集中回他身上。
「是你自己跌下床的?為什麼?」花刁懷疑地問。
「我……我想追仙子……不,是追一個姑娘,所以才——」
「原來你已經和冰心兒打過照面了。」鳳小邪風姿楚楚的臉上掛著甜滋滋的笑容。「怎麼樣?我女兒不錯吧,美吧?」
女兒?原來那位姑娘就是眼前這位美婦人的女兒。
「很美,她真的很美。」他真心地道。
冰心的美,並非只有外表,而是發自內心那股冷魅的神秘氣韻。
虛無縹緲,仿佛人世間的一切,都與她無關,就像個遺世獨立的人兒,讓人忍不住想去探究她。
敗顯然的,他也不例外。
「太好了,那你願意娶她為妻嗎?」鳳小邪直接開心地問。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瞠直了眼,尤其是他——他簡直要懷疑自己是真的發燒過度、腦子給燒壞了,才會出現幻听。尤其這位美婦人晶亮含笑的怪異眼神,更是令他毛骨悚然。
「娘,你太著急了,說不定人家已經有了妻小。」花祖兒連忙提醒道。
「對喔!我怎麼沒想到這點。」鳳小邪眼楮轉了轉,開始作身家調查。「你叫什麼名字?家住哪里?做什麼為營生?娶妻生子了沒?還有……」
「娘,你一次問這麼一長串,叫人家怎麼回答?」可憐床榻上的男子已經被嚇得呆傻,花祖兒實在很同情他。
「我……」
「不用問了,他喝下了「忘恩水」,前塵往事哪還記得了?」花刁的語氣中竟有種說不出的興奮。
在救人的同時,他發現這名男子身邊有個空瓶,當時並沒多想,只當撿回來,對他的病情會有所幫助,沒想到一驗之下,才知道那竟是傳說中的「忘恩水」。
一名醫痴最喜歡做的事——就是研究不同的病情,制造出各種解決的藥方。喝下忘恩水的人他還從沒見過,自然高興了。
顯而易見的,床上這人若不能成為他的女婿,也得成為他的試驗品才行……誰?誰敢反對?他可是人家的救命恩人啊,沒有他,這年輕的男子可能早就掛了,讓他做做實驗,又何妨呢?
「忘恩水?」眾人詫異。
報家世代為醫,目前蘇州城里最大的醫館「逢春堂」,即是他們所有。
老爹是名醫,枕邊人和子女自然或多或少也對醫學有所涉獵。他們雖然沒真正見過喝下忘恩水的人,但是他們都知道喝下忘恩水後,那人會忘記先前經歷過的一切事物,以斷卻過往的所有恩怨。
就因為此藥算來有些歹毒殘忍,所以只在醫書上看見,還沒見人用過。
「老頭子,你的意思是他什麼都不記得了?」鳳小邪的眼中也寫著同樣的歡欣。
太好了,如果這個男子忘了過去所有的事,那不就宛如新生子?她只要好好教導,不難教出個乘龍快婿來,這下子,她女兒的幸福就有著落嘍!
扒呵呵呵呵——
看著爹娘燦爛的笑容,花祖兒不用想也知道他們腦袋里藏著些什麼念頭,忍不住搖頭。
「爹娘,你們光憑猜測有什麼用?不如先問問這位大哥吧!」花祖兒乾脆自己開口問︰「大哥,你叫什麼名字?」
「我——」床上的男子黑眸里閃過一絲神秘,由于速度太快,沒人察覺。他臉上表情十分困惑,似乎絞盡了腦汁在想這個問題。「我……哎喲!頭好痛,我……對不起,我想不起來,我……」
「唉!他會喝下忘恩水,而且腦袋還被打腫了個包,再加上狂風暴雨的夜里一人孤單地躺在扁舟里隨風飄蕩……想來他一定是有段心酸的前塵往事,又何必去想呢。」鳳小邪心疼地安慰道。「別怕、別擔心,我們會像親人一樣照顧你的。」
「謝謝你,夫人。」他衷心地感謝。
看來這家人很好相處,真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不用跟我客氣,我們都是自己人了。」鳳小邪一笑道。「以往的種種就讓他過去吧!別再去多想了,現在的你等于是個重生的人,有了新的生命和一切,最重要的是,你是我鳳小邪的女婿。」
「女婿?」他瞪大眼,這位美婦人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啊!
「對啊,你不是很喜歡之前來看你的姑娘?她叫冰心,以後就是你的媳婦兒了,你可要替娘好好的疼愛她、照顧她,明白嗎?」
妻子,她……即將成為他的妻子!?
真是不可思議啊!他的重生,真是因禍得福。
「明白,夫人……不,娘,放心吧,我會好好照顧……冰心,她叫冰心是嗎?」他不確定地再問一次。
「是啊,她是我的二女兒,名叫冰心。」他的一句「娘」,喊得鳳小邪心花怒放,笑逐顏開。「對了,你忘了自己的名字,我們也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你。」
「那就請爹娘賜名吧!」他率直地道。
「好好好,乖孩子。」瞧瞧,多聰明的孩子呀!鳳小邪對這個女婿人選簡直是太滿意了,不然也不會笑得眉眼都彎了。「這樣吧,我們是在江邊救起你的,既然你算是重生了,那就喊你「離江」——從離開江邊的剎那,一切重新開始,你意下如何?」
「離江?」男子開心地點頭。「離江在此謝謝娘的賜名。」
于是,自此之後,花家多了個成員——他就是花家夫婦自江邊救起的男子——離江。
同時,他也是冰心的未婚夫,此樁婚事,就此拍桌定案,一切順利得不可思議,所有人都十分滿意,就連刁鑽的小當家花祖兒都揚起高興的笑容。
畢竟花家二姑娘冰心那般嬌弱,如果嫁出去,不管是多好的人家,他們都不會放心的,可如果招贅……呃,也不能這麼說啦,反正他們倆就算成了親,也是住在自個兒家里,這樣可更加讓人放心了。
報祖兒心中不得不承認,他這沖動的娘總算做對了一件事。
離江也揚起了唇角,一想起那美麗的身影,心中就有股止不住的悸動,而她竟然要成為他的妻子了!
妻子耶!多麼不可思議的奇緣,多麼特殊的奇遇。
他太喜歡這重生的感覺了,對于未來,也充滿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