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絮站在園子里,心緒紛亂。
以往是他走到哪哩,她就跟到哪里,如今身分完全對換,她家主子這陣子突然變成了一塊黏皮糖……
這滋味實在有說不出的詭異,尤其生性好動、相識滿天下的主子竟然會為了照顧她,將近個把月都沒出門,頂多像現在這樣跟她在園子里走動,或者到一旁的池子以餅屑喂魚,連朋友來找他,他也是寒喧幾句就打發人家,更是讓她驚奇。
他的表現太過明顯,她怎會感受不到他的心意,教她心頭也暖暖的。
是不是往後她可以這樣一直跟著他保護他一輩子?
「這張俊臉能讓你看得目不轉楮,也不枉我一早費心打扮。」上官昊揶揄,心里倒是十分得意。
能夠讓自己喜歡的女子這麼專注地凝視,有種飄飄然之感,這比任何恭維贊美之詞,都要令他滿足。
矮絮羞澀地低頭。「我沒有。」
這主子變了,以往他對別的女子溫柔多情,卻老愛恐嚇她,尤其動不動就說要辭退她,如今情況卻相反,他變得喜歡逗她,惹得她又羞又惱,這才開心。
唉她幾乎又要誤會他是不是喜歡自己……
矮絮偷偷瞄了他一眼。唉,她的心跳得好快,這種話,就算她再大膽也問不出口呀!
「怎麼,你覺得我長得不夠好看?」上官昊神情有些受傷,一雙朗眉皺起,臉色一黯。「我就知道你嫌棄我。」
矮絮在他身邊的日子也不算短,當然知道他是故意裝出來的,惹得她又好氣又好笑。
「主子,你別鬧了。」再裝可憐下去,她會忍不住爆笑出聲。
「我是說真的。」難得他這麼看重一個女子,她居然以為他是在開玩笑,太傷他的心了。
「主子,你別玩——」
上官昊突然一臉嚴肅地瞅著她。「等等,你再說一次。」
「要我說什麼?」韓絮被他這突如其來的正色表情給愣住,瞪大了一雙靈動的水眸。
罷剛兩人開開玩笑、說得好玩,怎麼突然又變了臉色?
「前面那句。」
「前面?前面哪句?」她不懂。「主子,你別玩了吧!」
「對,就是這句。」難怪他覺得哪里不對勁,原來是這麼回事。「以後別叫我主子。」
「嗄?」韓絮立刻變了臉色。難道他是想……
「主子,我……我做錯了什麼嗎?我願意改,你千萬別辭退我——」
說著,她身子一軟,就要跪下去。
「傻瓜。」上官昊趕忙扶起她,臉上滿是憐愛之情。「你沒做錯什麼,只是我不希望你喊我主子。」
「不喊主子,那要喊什麼?」
「嗯……喊什麼好呢?」上官昊左思右想,眼角突然瞄到一道可疑的身影閃過,他當作沒看到。「看你是要喊阿昊、昊哥都行,啊,干脆喊昊哥哥好了,你看如何?」
矮絮听著,芳心跳得好快。喊他阿昊,昊哥或昊哥哥……
這樣喊他,多沒距離,感覺被此不是主子跟護衛……她臉蛋酡紅地偷偷想著。
他這麼說,到底是什麼意思?他到底是不是——喜歡我?
棒呼……韓絮一手模著自己熱紅的臉蛋,一手輕敲自己的腦袋。這種話怎麼問出口?而且他們畢竟是主僕,不可跨越那個分際的,她不斷提醒自己。
「我……我想那樣喊,于禮不合。」哪家的護衛會喊主子做哥哥的?太輕佻了吧!
「我們高興就好。」上官昊好笑地看著她。「干麼敲自己腦袋,嫌自己不夠笨嗎?」
「呃,我……」韓絮還是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一時手足無措。
除了于禮不合,她也是知道旁邊有觀眾在,這聲昊哥哥,怎麼有臉喊出口?
那個觀眾名叫石懷陽,是她家主子的好友,她也知道,正是此人‘不小心’傷到她。
也就是說,根本沒有所謂的刺客,純粹是好友之間的切磋。
只是不知他為何一直留在上官府里,她和上官昊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雖不接近,卻如影隨形,若說上官昊是她的黏皮糖,那他就是上官昊的跟屁蟲。
自然,那種話現下她是怎麼都說不出口。
「主子,我看——」
「叫昊哥哥。來,乖,喊一聲給我听听。」上官昊用醇暖的音調輕哄。
「呃,昊……昊……」昊哥哥……
唉,她可以在心里偷偷喊著,但真的喊不出口啊!
上官昊也很挫敗,不禁有些泄氣。
「昊什麼昊,你要耗到幾時?」
他風流大少向來無往不利,就她這個護衛最難搞,哄了半天還是喊不出來。
「主子,你別生氣——」
上官昊看她神情驚恐,又心疼不己。他再次責怪自己以往魯莽的恐嚇,才會讓她陰影纏身。
「我說過永遠都不會辭退你,我要你留在我身邊一輩子,難道我親口所說的你還不相信?」
「可是……」
「如果你不信,我可以請人作證。」上官昊沒好氣地往旁邊橫了一眼。「還不快出來。」
在一旁佯裝欣賞風景的石懷陽這才走了出來,滿腔笑眯眯的。
「阿昊,在找我嗎?」
「你來為我作證,我要絮兒一輩子陪在我身邊,若有違背,就讓……讓‘石鑄山莊’倒閉。」讓他自己‘失業’,這個誓言夠毒了吧?
石懷陽的眼珠子差點沒掉出來,這個好家伙,他發誓就發誓,做什麼拿‘石鑄山莊’當誓言?
「唉,我對你還真是失望透頂,枉你人稱風流公子,一張俊臉,舌粲蓮花,讓你擄獲多少女子芳心,誰知道真正面對心中所愛,居然是如此失敗。」石懷陽干脆幫他開口。「拐了這麼多彎,你何不干脆告訴絮兒妹子你喜歡她,這不就得了?」
「啊?」韓絮驚叫出聲,仿佛听到什麼不可思議的事。
主子喜歡她?主子——喜歡她?
上官昊的臉色也不好看,氣惱好友將他心底的話說出來,讓他面子掛不住。
他談感情,只許成功不許失敗,尤其又有前車之鑒,他若非有萬全把握,絕不會輕舉妄動,誰知石懷陽竟然直接說出來——更讓他難受的是,韓絮居然驚叫?
他喜歡她,她干麼一副見鬼的樣子?
「你是什麼態度?」上官昊有些惱羞成怒。「我不可以喜歡你?」
「也不是不可以……不,主子,你在開玩笑吧,這不好玩。」韓絮搖搖頭,一臉荒亂。
不可否認地,當石懷陽這麼一說時,她的確怦然心動,一股欣喜不覺地捅上心頭。主子若真的喜歡她,那該有多好……但她雖然心里喜歡,卻也有自知之明,別說身家背景,就算是比容貌,她也只是普通而已。
上官昊見識過那麼多美女,數來算去,就她最平凡,這樣的她又怎會入得了他的眼?
烏鴉怎可能飛上枝頭當鳳凰?
因此,她的心情矛盾至極。
「誰說我在開玩笑,我是認真的。」上官昊也豁出去了。
這丫頭居然搖頭,讓他自尊受損,但既然話都說出口,他也沒什麼好隱瞞,直接認認了。
「主子,我覺得——」
「昊、哥、哥。」他打斷她的話。
上官昊又遭受到前所未有的挫折。
這不對呀,她听了他的表自應該開心、受寵若驚,最好感動到淚流滿面,好讓他有機會將她抱入懷里,好生安慰一番,然後……嗯,接著……
唉,怎麼和他所預想的都不同?
矮絮瞪大眼楮,小嘴一張一合的,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最後……
「主……昊……呃,我頭有點痛,對不住,我先回房歇息。」說完,她腳底抹油先行落跑。
她心思好亂,還是暫時一個人冷靜冷靜,理出點頭緒再說吧!
「絮兒,韓絮——」眼看那丫頭竟然就這樣給他跑了,上官昊的俊臉上更是一陣灰黑。
「噗呵!」看到向來風流瀟灑的好友被拒絕,石懷陽忍俊不禁。
「你怎麼還在這兒?」上官昊一臉惱怒。
「你還沒交作品之前,我怎能走?」石懷陽也有苦處。「再說那些姑娘們一天到晚要跟我索討最美、最新、最珍貴的飾品,我听得都煩了。」
想要生意順利,官場上的應酬難免,但每個人都想跟他討飾品,讓他煩不勝煩,干脆躲到這里來喘口氣。
憊好以前他們夠低調,因此沒有人猜得出他們之間的關系,跑到這里來找他。
「我不是交給你幾張圖了嗎?」上官號瞪他。
「這怎麼夠?」石懷陽若有所指。「不如你到山莊作客,那里地廣舒適,好山好水,加上引有溫泉流脈,冬暖如春,也許會靈感滿滿。」
「哼,你也知道我現在很煩,哪有心思去玩?」
「那就帶著嫂夫人一起來,兩人結伴游山玩水,就這麼玩著玩著,感情就給玩出來啦!」他暖昧地對他眨眨眼。
上官昊看著他,好一會兒,唇角慢慢扯開一抹笑意。
這個主意倒是不錯。他也不笨,當然知道好友的詭計。「好你個石懷陽,以往那麼耿直,想不到才短短幾年而已,就變得如此狡猾。」
這招真是一石二鳥之計,表面上是為了上官昊的追女大計著想,另一方面,倘若他在山莊里心情愉快,又想出好作品,說不準又是‘石鑄山莊’大發利市的良機。
算來算去,大家都不吃虧,真是絕佳妙計。
「好說好說,這都是好兄弟你的指點,石某銘感五內。」石懷陽笑得得意。
不放點誘餌,又怎能釣到大魚?
這是上官昊給他的忠告,而他也學得了精髓,適時應用,利人利己。
「呵,如果絮兒知道山莊的事,不知道會有什麼表情……」想到這兒,上官昊倒是有些期待。
他知道韓絮一直認為他不學無術、游手好鬧,為了他好,她拼命想要‘導正’他。
若讓她知道他其實不若外面傳言的那樣無能,是不是會舍對他另眼相看?
上官昊唇角一勾。令人迫不及待哪……
‘石鑄山莊’位于皖城,地偏北方。
石懷陽才離開沒多久,上官昊便迫不及待地對韓絮說要出門,還是要出遠門。
而且,只帶她一人隨行。
上次的‘烏龍告白’事件後,她好些逃詡躲著上官昊,即便見面,也不敢跟他對視,十分尷尬。這回要到皖城去,兩人必然有所接融,教她有些苦惱。
石懷陽說主子喜歡她,主子也說自己是認真的,但……
矮絮不是看輕自己,而是他真的太好,兩人有如雲泥之別,讓她不敢高攀。
上官昊雖然看似無能,但她知道他聰慧過人,絕非池中之魚,假以時日一定會有所表現,反觀她自己,除了一身武藝以外,什麼都不會,就算他對她動心,可能也是一時興起,感觸她的救命恩情罷了……
唉,想想還真是挫敗。
坐在馬車里,韓絮從窗縫間偷偷看著騎馬跟在旁邊、英姿煥發的上官昊,腦子里胡思亂想。
他多英挺,她多希望能夠跟他並騎著馬,一起奔馳。
可她有資格成為他身邊的女人嗎?
「你還好嗎?」上官昊感受到她的眼光,轉頭對她一笑。
她傷勢初意,他不忍讓她過于勞累,所以堅持讓她坐馬車,自己則是騎馬。
這麼一來,仿佛她才是主子,讓韓絮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主子,我還好。」
「你還是不肯听話。」上官昊表情一變,輕輕搖頭。「可誰教我喜歡你,才會讓你如此恃寵而驕。」
她哪里恃寵而驕?她是有自知之明。
但心里听他這麼說,還是有股說不出的甜蜜彌漫著。
「昊……昊哥哥,你別這樣說。」
唉,罷了,主子有命,小女子怎敢不從?若再抵抗,又會惹得他不開心。
「你說什麼?再說大聲一點,我沒听情楚。」上官號就知道這辦法有效,他眉開眼笑,又想得寸進尺。
「我才沒有恃寵二驕。」
「呵,我相信你。」他笑容燦爛,宛若熾陽。「那句昊哥哥喊得真動听,再多喊幾次。」
憊要多喊幾次?他分明是故意的,韓絮也惱了。她又不是花街姑娘,也不是他那些紅顏知己,沒事逗她開心,讓她喊什麼昊哥哥……
一想起他和那些姑娘們的糾纏,心頭一陣酸酸的。她才不要學那些姑娘討好他呢,她只是他的護衛而已,喊什麼哥哥?
「上官昊,你別太過分。」韓絮氣惱地別過頭去,也不顧自己會不會惹他生氣了。
上官昊听她這麼一說,不怒反笑,而且笑得十分暢意。
她會不開心,表示她是在意的,也代表她在他面前更自在了,這是好現象,他們的關系又進了一步,實在太好了。
馬車里,韓絮听到他的笑聲,直覺自己中了計。
他是故意惹惱她的,可為什麼呢?她想不透啊……
★★★
逼昏,霞光暈染了整片天空,美麗至極。
上官昊以游玩為目的,因此不急著趕路,挑了家看來頗為干淨的客棧,決定今晚在此地入住。
他作主點了不少菜,準備好好享受一番。
「絮兒,還在生我的氣嗎?」上官昊一臉無辜。「其實你想怎麼喊我都好,只是不想听你喊我主子。」
「你本來就是我的主子。」兩人是主僕關系,這身分沒有改變呀,也不是她願不願意改變,而是他們之間本就是如此。
她仍是無法接受他……上官昊承受前所未有的挫折。
也是,在她眼中,他就是個紈子弟,鎮日風花雪月,沒個正經,也難怪她難以接受。
憊好,他就要改變她的想法了。
可在那之前,他還是得先拉近兩人之間的關系,讓她習慣有他。
「我們不能成為朋友?」不如先以朋友之名,再一步步靠近。
朋友?
矮絮的心頭一亂。所以……他說喜歡她,是想當朋友的那種喜歡?
不然呢?她暗斥自己,之前真是多心了。
雖然弄清楚了,可不知怎地,她的心情卻又有些沉悶。
「我們當然可以成為朋友,只要主——你不嫌棄。」她說著,心里突然有點空虛,好像什麼珍貴的東西不見了。
她知道自己配不上,但听到他聲聲的喜歡,受他溫柔的照顧,及無微不至的呵護,她心底深處其實默默地開心著。
可惜,一切只是個美麗的誤會。
幸好她沒有將喜歡他的心意泄漏出來,否則豈不是讓他為難?
上官昊看著她的表情,知道她心里在猶豫些什麼。
不過也難怪她不知如何是好,其實到現在,他還有些難以置信,自己居然會喜歡這麼一個看似平凡的小泵娘。
說也奇怪,自從她替他擋去一掌,他開始正視她之後,發現她雖只能稱得是哪個清秀,可瞧久了,卻比那些庸脂俗粉耐看許多,讓他的目光總是貪戀著她,留連不已。
「說什麼嫌棄?」上官昊故意低頭,語氣一沉。「我才擔心你嫌棄我。」
無妨,‘石鑄山莊’就要到了,他很快就能讓她知道他不是個游手好閑的人,這樣的他,才有資格說喜歡她。
「怎麼會?」
「你的主子不學無術,讓你臉上無光。」
「不是這樣的,主——阿昊你有才華有能力,我相信只要你肯做,假以時日一定有所成就。」
既然他想要跟她做朋友,她自然真心地願意跟他做朋友。
無論如何,只要能待在他身邊,她便覺得心里滿滿的,既開心也幸福。
上官昊訝異地望著她。
「你終于喊我阿昊了。」呵呵,雖然不是親密的昊哥哥,但也夠讓他雀躍的了。
矮絮凝睇著他,瞧他開心得好像撿到寶貝,惹得她臉上的笑意也克制不了。「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成功。」
她看好他,無論他要做什麼,無論將來他們兩人會不會一起到老,她都會在他背後默默地支持。
朋友也好,攜手一生也罷,總之,她都會陪伴著他。
上官昊勾起唇角。這就是他要的信任,在她未看見他的事業前,他想要先看到她全心的信任,對他有信心,便表示她有眼光,她有眼光,也代表他自己的眼光也好。
「謝謝你的信任,那對我很重要。」他的俊臉滿是光采。「現在出門在外,剩下我們兩個相依為命,我真喜歡這種感覺,也許我們早就該出來走走。來,這魚很鮮美,多吃點。」
他親自為她挾菜。
「謝謝。」她喜歡他說的相依為命,也戀著這滋味。「你也多吃點。」
也許是晚霞太美,又或者是氣氛太好,他們看著被此,心都融化了。
只當朋友怎麼夠?他們都希望這一到能靜止,被此可以就這樣專注地望著對方,直到天荒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