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兒歇會兒!」
在大雨中,他們沖進一座荒廢的屋子,屋內雖殘破髒亂,可至少有一片屋檐可遮風擋雨。
「坐下來,我看看你的傷口。」
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心,自他把她從馬背上抱下來,他就一直沒松手,一路將她抱進屋內,更奇怪的是,雨脈也沒反對。
袁睿拉開他方才匆忙包扎的布條,掀起她的衣袖,一條凝血的傷痕展現在跟前。
「只是皮肉傷,還好。」他看來松了口氣,抬頭對她說︰「你先把濕衣裳換下來,我再替你上藥。」
他從鞍袋取出用油布包裹的行李,好在一些衣服都沒濕透。
「轉過頭去。」雨脈手捏著干淨的衣裳,冷冷斥喝他。
他沒反對,冒著雨沖出屋外,照料馬匹去了。
懊不容易把一切安頓好,回到破屋,雨脈也已換好了衣裳。
「上藥。」他拿出隨身攜帶的金創藥,卷起雨脈的衣袖,默默為她上樂。
他一身濕衣服緊貼著身體,還在滴著水,可是他好似一點也不在意,依舊替她敷著藥。
那專注的神情,溫柔的動作……不知不覺間,一抹紅暈染上雨脈原本蒼白的雙頰。
「好了,應該不會有事。」他處理完她的傷,好像完成一件極重要的事。
「拿去。」她突然開口,嚇了袁睿一跳。
「什麼?」
「你快把濕衣裳換了。」她塞給他一套衣裳,還有干淨的布巾。
他不自覺的愣住了。呆望著她艷若桃李的杏腮,和眉眼間的……溫柔?他看得痴了。
她看到他的表情,熱氣一下子沖上臉頰——
「你別誤會了。」一瞬間她又板起臉,咬唇嗔道。「我才不是關心你,只是你像條落水狗似的,把地上都弄濕了,還不快去換衣服。」她轉頭不看他。
袁睿搖頭苦笑,她就是這樣,說的話又尖酸又苛薄。明明是開心他嘛,干嘛嘴硬不肯承認?
雨脈久久听不到他換衣的聲音,忍不住自眼角余光瞄他一眼。見他也正看著她,眼神似笑非笑,在她眼中,他分明是在嘲笑自己。
她又羞又怒,一張臉兒漲得通紅,忿忿地轉頭走開了。
見她這嬌艷可愛的模樣,不知為何,袁睿心中一陣怦然亂跳,竟平靜不下來了。
這雨下到半夜還沒有停止的跡象,兩人在破屋內,換上了干淨衣裳,袁睿起了個火堆,屋內倒也干燥、溫暖。只是兩個人各自和衣躺在火堆的兩邊,卻都沒有睡意。
大雨聲中傳來不自然的馬蹄聲,由遠而近,袁睿和雨脈幾乎同時機警地坐起身,互覷著彼此。
在這樣的雨夜,從馬蹄聲听來,來人可能有幾十個,而他們的目的顯然正是這座破屋。
「也許他們只是來避雨的。」雨脈輕聲說。
袁睿繃緊下顎、搖頭。憑著多年行走江湖的經驗,他有種不好的預感,而他的直覺一向很準。
「先避開再說。」他果斷的下了決定。
他迅速撥熄火堆,再將他們的物口叩收拾好,就在第一匹馬兒踏入破屋前,袁睿將雨脈和自己藏進廳後的一間內室之中。
「這殺千刀的大雨!」
「挑這種日子下手還真是要命!」
屋內迅速涌進大批穿著黑衣的彪形大漢,他們不停粗聲咒罵著,根本無暇注意到破屋還有別人。
「夠了!別吵了,還不快把東西都搬進來!」一個威嚴的聲音吼道。
「是!老大!」
屋內頓時充斥一聲巨大的聲響,像是某個機關被開啟的聲音,接著是男人們吆喝著毆東西的聲音。
「大雨有什麼不好,正好把咱們的馬蹄印都沖散了,那些笨官就是要追也追不上咱們。」有個男人說。
「老五,你想太多了,有誰會想到咱們虎鯨幫的據點會在這鬧鬼的破屋里。」
「這都是老大英明。」馬上有人諂媚道。「想到這個好法子,告訴那些無知的村民這里鬧鬼,讓方圓百里的人都不敢進這林子,這麼一來,咱們搶來的寶貝就可以安心的放在這兒了!」
躲在內室的袁睿和雨脈面面相覷。原本他們是綠林大盜,而這座不起眼的破屋屆然是他們藏寶的地點。
那麼……如果他們知道有人發現了他們的秘密……
「咦?怎麼多了一匹馬?」一名漢子突地怪叫。
「有人在這里,」大廳傳來另一名大漢的叫聲。
「快!全部的人都給我搜!」盜匪的首領連忙命令。
紛亂的人聲立刻傳遍整閭破屋,而破屋那麼小,袁睿和雨脈兩人根本藏不了多久,雨脈抬頭看著袁睿。
「一會兒你躲在我身後,不準動手!」
他警告的表情認真而嚴肅。雨脈當然忍受不了這樣的蔑視,她正要反駁——
「在這里!」有兩名漢子闖進內室,發現了他們。
袁睿不等那兩人出手,先發制人,抽出長劍,左刺右砍,當下削斷了兩名賊人的一雙手臂。
只听得受重傷的盜匪怪聲慘呼,隨之而來的是大批同黨,飛奔而至結集在內室入口,黑壓壓的一群,竟有二十來個壯漢。
「喲!懊美的娘兒們!」匪人不管同黨受傷,一雙雙賊溜溜的眼楮直往末雨脈臉上瞧去。
他們根本不把袁睿看在眼里,雖然他方才一出手就折損了他們兩名同伴,可他們人多勢眾,這里又是他們的地盤,說什麼都沒理由讓這個三十來歲的小子佔了便宜。
「把那娘兒們捉過來,讓兄弟們爽一爽!」盜匪頭子狂肆地命令。
這一說,說中了匪人的心坎,登時,一群烏合之眾有如餓狗般一涌而上。
「該死!」袁睿低吼,一手緊緊抱住雨脈,另一手握劍,和涌上來的敵人展開惡斗。
以他的功力,縱使有幾十個對手,也是游刃有余,可是多了雨脈……
「放開我,我自個兒可以——」
「閉嘴!」
他這是什麼態度?雨脈氣極,她可不是什麼柔弱女子,這十幾年來練的武也不是白練的。
趁袁睿專心對付敵人時,她運勁一推,離開了他的羽翼。
「你干嘛?」他又氣又急地吼道。
「我可以保護自己!」語落,她抽出袖里藏著的短劍,跟面前的漢子對打了起來。
她的招式飄忽靈動,面對敵人時鎮靜自若,縱使男人們塊頭比她大了不少,卻也不能近她身半步。
沒有了雨脈這個包袱,袁睿一下于又解決了幾個倒楣鬼。他趁隙望向她,心口陡地一縮。
不好,那些沒膽的孬種,幾乎全朝雨脈下手,她的額前冒出冷汗,招式愈來愈沉重,手臂的傷處又滲出鮮紅的血……
這個笨女人,難道忘了自己手臂受傷了嗎?居然還逞強?
袁睿怒吼一聲,沖上前去,連砍了幾劍,又解決了好幾個人。
懊不容易他飛跳過黑壓壓的人群,欺近她身邊,他一出手便奪走她的短劍。
「你做什麼?」她嬌斥。
「笨女人,叫你躲好,你听不懂是不是?」他吼回去。
「我不要,我可以——」
「閉嘴!」他重新將她納在羽翼之下。
雨脈抬眼震驚地看他。這個男人是瘋了不成?
他憑什麼凶她?還有,他憑什麼把她當成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
他憑什麼用那樣強壯的手臂輕而易舉的把她抱在懷中?
他憑什麼讓她自己感覺是被安全地保護著的?
雨脈呆望他汗水淋灕的側面,專注認真的表情,在一片腥風血雨中,她竟什麼也不能做,只能動也不動,任他守護著她……
「小心!」她自眼角瞥見一名匪徒射出一枚暗器。
袁睿听到她的警告避了開,另一名盜匪見有機可乘,揮刀朝雨脈砍落。
眼看已沒有余力可閃躲,袁睿當下想也不想,抱住雨脈,用肉身代她接了這一刀。
雨脈瞠大眼,看鮮血自他的傷處爆噴出來,染紅了她的視線——
一股前所未有的狂怒自她心頭熊熊燃起,她嬌吼一聲,掙開袁睿的鉗制,發了狂似地砍殺。
由于她剛才在袁睿的羽翼下儲備了足夠的體力,再加上她實在是氣瘋了,出手再無留情,招招狠毒致命。
那些烏合之眾起初還抵擋得了一招二式,可漸漸被她的氣勢駭住,個個都想不到這個粉雕玉琢的美人兒竟變成猙獰可怕的女羅剎,慢慢愈打愈後退……
「這娘們瘋了!」一名盜匪被她活生生削下鼻梁,尖聲怪叫。
這一嚷,喊進了眾人的心坎里,剩下的盜匪們個個心生畏懼,再也無心戀棧,紛紛往外逃走了。
「有膽別走,你們這群人渣!」她尖吼,砍紅了眼的雨脈,還想要追出去。
「別追了。」她身後傳來袁睿嘶啞的聲音,雨脈回頭,望見他慘白的面龐。
下一秒,他龐大的身子砰地倒下——
袁睿醒來時天已大亮,而雨也停了,背部傳來的劇痛讓他皺緊眉頭,他發覺自己躺在干淨的地上,傷口已被纏上一層又一層厚厚的布條。
「你醒了?」雨脈從屋外走進來,臉上還是沒什麼表情,一身雪白的衣裳依舊織塵不染。
他真佩服她,不管在什麼情形下,她總能維持一派優雅從容的模樣。
「那些盜匪呢?」他四處張望,破屋里沒有其他人,連尸體也不見了,若非他身上有傷,他還以為昨夜只是場夢。
「死了的那些呢?」他們也能「走」嗎?
「我叫沒死的把他們搬走了。」她聳聳肩。
袁睿忍不住莞爾。他能想像那個畫面——幾個受重傷的倒霉家伙醒來,發覺自己面對一個狠毒潑辣的冷面羅剎,恐怕他們痛得要死也不敢違背她的命令吧?不,也許她還多戳了他們幾個窟窿。
「你笑什麼?」他臉上的笑容在她眼里可是刺眼極了。
「沒什麼。」他搖搖頭,想不到這個動作址動了傷口,他忍不住悶哼一聲。
「笨蛋!別亂動好不好!」她冷傲的臉上首變出現焦躁的情緒。「你想失血而死是不是?」
「你說誰是笨蛋?」他從未受過這種污辱,更何況是出自一個女人之口。「你才笨手笨腳!你看你是怎麼包扎的,把我綁得像顆饅頭似的。」
雨脈臉一紅,嬌斥道︰「你還嫌?要不是我,你早就沒命了!」
「我是為了救你才受傷的!」
「少來!謗本是你沒用!」
「我沒用?」這女人,她到底搞清楚了沒?要不是他護著她,她早被那些匪人給……
「說你沒用不對嗎?逞什麼英雄,我根本不用你多事的救我,最後還不是我把那些人打跑的?你呢?哼!早倒下了!」
袁睿瞠大眼,這……這個不知感恩的女人!
「你!」土可忍孰不可忍,他跳了起來,正打算好好跟她理論一番!!
「啊!」痛,痛死了,他的傷,
「你給我安分的躺著!」她高傲地俯視他,臉上得意的諷笑足以讓他氣爆,更過分的是,她居然一腳把他踹回去。
他惡狠狠地瞪視她。不過他殺人的目光絲毫傷不了她,她嫣然一笑,心情愉快極了。
「你到底會不會?」袁睿終于忍不住問道。然而,他得到的回答卻是狠狠的瞪視。
自雨脈捉回一只野兔,然後開始生火,她已經弄得快一個時辰了。
「好了沒有?餓死了,你有沒有下過廚?怎麼連個火都生不起來?」
「你閉嘴!」她沾滿黑污的臉自柴火堆中抬起來,忿忿瞪著他。「不幫忙就別亂叫,」
他聳聳肩,果真閉上嘴。
又過了一個時辰,一塊黑漆漆、硬邦邦的東西丟在他眼前。
「這是什麼?」袁睿挑起眉毛。
「烤野兔。」雨脈鎮定自若地回答。
此刻她再也稱不上優雅,原本潔淨的白衣沾滿黑色髒污,賽雪的肌膚上也黏著幾縷凌亂的發絲。
袁睿的唇忍不住彎起了一個弧度,那弧度愈來愈大,愈來愈大……
「你再笑我就打死你!」
「哈!野兔?好可憐的兔子,死了還要受這種凌遲……哈……哈哈……」他終于忍不住爆出震天的狂笑。
「夠了!」她暴怒狂吼,氣喘吁吁地瞪著他。「我警告你,把它吃完,否則看我怎麼整你。」
他實在不甘心受她的威脅,無奈他身受重傷,況且眼見她「對付」那只兔子的狠勁……算了,他拾起那塊黑黑的「東西」,咬了一口!!
袁睿的臉色倏地刷白,「天!這是什麼鬼?你又要毒死我嗎?」他驚恐地丟開。
雨脈眯眼瞪他,拿起自個兒那份兔肉,遲疑了一會兒,終于也皎了一口——
惡!又硬又難吃,根本咬不下去嘛!就連她也不能怪他不想吃。
雨脈頹然的坐在地上,想到她忙了一上午換來這種結果,不由得一臉悻然。
「我記得你在家里不是還展露了一手好廚藝嗎?」袁睿嘆息。
真的是同一個女人嗎?他還記得那個柔情似水、溫婉嫻慧的女人,她縴縴親手為他夾菜端湯,而現在——唉……
「我會做菜啊,我指揮下人們做菜一向很成功啊!」雨脈抗辯。
他的臉黑了半邊,嘴角微微抽搐,原來——她是「說」得一口好菜。
袁睿抬眼,突然瞥見她眼底不甘心的淚光。心一軟,想她畢竟忙了一個早上,而且她自小養尊處優,又何嘗受過這種苦?她第一次「親手」下廚,也是為了他……
思及此,他不禁怦然心動,一股熱浪涌上胸口。
「啊?你還吃,別吃了!」雨脈看袁睿撿起那兔肉吃了起來,忍下住驚訝道。
「其實,還蠻不錯的。雖說干了點、硬了點,可挺有嚼勁的,真不錯。」他邊「用力」地咬著兔肉,邊說。
「是嗎?」看他吃得津津有味,連她也迷惑了。
真有那麼好吃嗎?她又嘗了一口——
惡!難吃死了,這男人是怎麼回事,是傻子還是根本沒味覺?
是了,他在騙她!雨脈突然想到這個可能性,不禁怒氣填膺,抬眼看他——
他還在吃,如此專注、認真的咀嚼著,那不可思議的超硬兔肉……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她眨著大眼,胸口似乎泛起一股熱流,幾乎就要融化她多年來築成的堅固心牆……
「你那份也給我吧!」解決完手中的兔肉,他抬頭對她說道。
表出去了!大不了就死在她手中吧,也許這是命定的。
「不要!我寧可丟掉也不給你!」她突然生起氣來,把兔肉遠遠丟開,怒氣沖沖地跑出去。
她又怎麼了?生什麼氣啊?袁睿實在想不通。
這問題恐怕連雨脈自己也回答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