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只該屬于月光的慘白夜晚、在一座毫不摻雜任何一點色彩的純白歐式別墅內——你不該期待任何良善之心。
夜,靜謐。
幾抹雲絲拂過淡藍色的月牙,霧朦光影灑落于一池噴泉上,水面在輕搖間折射出點點銀白光影,偌大歌德式尖塔造型的窗倒映在水間,歪扭的陰森線條足夠讓泉上嘻笑的女神雕塑們興起逃亡的念頭。
但逃不了,注定逃不了的。
風,冷寥。
除了樹稍被吹動的聲響,此處豪華的純白屋宅沉靜地不似曾有人煙涉足。
雲朵漠然地飄離月亮,月牙上的光芒于是直射到二樓的窗玻璃。窗玻璃泛起一道寒光,那反射的光彩是讓攝影家都要屏住棒吸的罕見光彩。
那樣地美麗,如同房間內平躺于床上面無表情的少年。
少年,呼吸平穩,卻不像個正常人。
他像座雕塑,一座可和月神媲美優雅的完美雕塑。那光潔的前額是用來突顯他高傲的眉形、高直的鼻梁是讓人不容忽視他的驕傲,而那過分縴雅的瞼部線條對任何自詡美麗的女人都是致命的打擊。那薄唇哪,幸虧此時是微抿著的,否則只要輕輕一動,蠱惑人心對少年而言,將是最微不足道的收獲。
少年的好看有些特殊,一種不與「英俊」二字同流合污的貴族式英氣。
但從臉上放松的線條看來,少年似乎正陷于沉睡。
細瞧吧——他手臂上的微微顫抖,正改變著空氣的頻率。
平日憤世嫉俗的銳利雙眸,此時藏在微閉的眼瞼之下。
不能怪他哪,畢竟只是個十多歲的少年。
他,怎麼可能睡得著!
今晚的試煉關系著他能否能進入「運海幫」啊!
只要他通過試煉,就無需再浪跡天涯,就無需再與任何微不足道的流氓打混,他的日子會有個立足點,他的人生將會正式展開。
他很早便知道——一個長相貴氣的孤兒走到什麼地方都礙眼。
沒有背景,他的聰明才智會先葬命在別人的拳頭下。流浪在各個孤兒院間的悲慘,只讓他體會到一件事——他,再也不讓任何人有機會踩在他的頭上。
他的機會終于到來!他不就遇到了運海幫的幫主嗎?
幫主說過,只要他能在房間里待到明天早晨,他就可以正式進入運海幫。
一間屋子有什麼可怕?他不懂。
他要面對的試煉是人或是鬼?少年打了個冷顫,卻沒有移動身軀。畢竟,詭鬼之事和他腦中成功的遠景相較之下,顯得那麼地微不足道。
少年的右手輕覆上左腕上的軟質銀環,這是幫主給予他的試煉信物兼武器。
他會成功的,他知道。
踫!
樓下大門被重重捧上的聲響讓少年胸口開始狂跳。試煉開始了嗎?
「誰在里頭!」
少年屏住棒吸,猛然睜開的雙眼閃爍著光芒。
「我知道屋里有人。出聲,否則我會讓你死得很難看。」陰森的威脅聲逐益逼近。
少年半坐起身,還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門板就倏地被推開來。
他直覺地彈跳起身,一個旋身便藏身到書桌之後。
走廊的燈光射入房間內,那背光走入屋內的男子再次讓白奇屏住了氣息。
是少幫主王子揚。
幫主居然找了少幫主來當他的試煉使者,自己分量不輕哪。白奇心中閃過狂喜。
白奇驕傲地挺直背脊走出桌後,怎麼也不願讓自己像只縮頭烏龜。
「怎麼又是老頭子找來讓我玩弄的人嗎?」王子揚嘲諷地抿起嘴角,邪邪挑起的眼尾,讓他陰沉的眉宇染上一分輕佻神色。
老頭怎麼突然同意他與常人不同的癖好了?
「過來讓我看看。」王子揚勾勾手指,打量著這個在陰影中仍看來生澀的少年。
少年依言上前一步,清俊的臉孔于是曝露在月光之間。
太完美了!
王子揚打亮室內的燈,獵艷的視線就此移不開少年的臉龐。即便是他令人驚艷的小愛人,也及不上這少年的十分之一。
「叫什麼名字?」
「白奇。」
「白奇」王子揚讓這兩個字音從舌尖吐出,帶著酒意的身子隨意往沙發上一倒。這少年絕對會給自己帶來無限的驚喜。
「你的手環是老頭給你的?」王子揚挑眉問道。
「幫主要我到這里接受試煉。」
「老頭子的腦里在想什麼?送一個美少年到我手里來進行試煉……他的居心叵測!也許試鏈只是一個幌子,你是他送來彌補我的禮物。你這一類的美少年,我尋找很久了。」王子揚挺身月兌掉了上衣,露出一身精健的肌肉。
魁梧體魄所流露出的侵略神情,對男或女都是一種危險。
白奇炯黑的眼瞳蹦出厭惡的神情。流浪在街頭,想包養他的男人甚多,他早看透了這些人眼中的獸欲。
白奇的手緊扣著軟質銀環,不相信幫主竟會如此對待他。
「幫主是要試鏈我的膽識。」白奇昂起下巴,輕蔑地看著他。
「試膽識嗎?我正是要試試你的膽識,看你有法子陪我玩到什麼樣的地步。」
王子揚一笑,那笑明顯地帶著邪氣。
白奇猛然側頭避開那讓人作惡的視線,逃亡到最後,他還是逃入了別人的圈套嗎?
「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王子揚眼中冒出噬血的光芒,朝他逼近一步。
白奇警戒地退了一步。
「今天是王耀隆唉死我母親的日子!」
王子揚的答案讓白奇停住了腳步,他皺起眉,萬萬沒想到會听到這種答案。
「幫主是你父親。」白奇年輕的面容染著疑惑,親情不總被歌頌為偉大非凡嗎?
「我沒那麼好運,有王耀隆那麼冷血的父親。他是我的繼父。」王子揚冷冷嘶笑一聲,瘦削的雙頰因為為回憶而僵直著肌肉︰
「那家伙十年前是個叱 風雲的外科名醫,手術技巧一流,腦子卻有病!」他瘋狂地戳了下自己的頭,咬牙切齒︰「他喜歡挑戰,愈具難度的手術愈讓他興奮。
我母親肚子里長了個瘤,他明知道那種異常擴大的現象屬于惡性病況,卻只為了證明自己醫術超群而任其擴大。如他所願,腫瘤蔓延擴大到我母親昏死,而這位自詡為神仙手的家伙卻救不了她。」
白奇腦中閃過王耀隆必心的笑臉,他搖頭,不願相信這樣離奇的事。
即使少幫主和幫主之間的對立,眾所皆知。
「沒有人會存心害死自己的家人。」白奇清亮的眼篤定地看著王子揚。
「一個冷血的凶手就會。在老頭子眼中沒有所謂的親人,只有可以利用的人和不能利用的人。我有才能,所以他培植我。」王子揚面無表情地反駁了他的話。
「或許是有人惡意中傷。」幫主一定是個好人,否則何必救助他這樣一個在街頭正被數名惡漢施暴的家伙?
「對,也許那家伙的情婦為了求我帶她遠走高飛,所說的全是騙人的話。可是,那家伙自己承認了——他笑著承認了。」王子揚郁狠的眼中有著無窮的恨。
白奇迎視著王子揚流露出的怨恨,不免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真的只是一只被王耀隆擺弄的棋。
一個對妻子殘忍的人,為何要對陌生人仁慈?
「別被他無害的笑容欺騙。他的真面目露出來之後,你會發現自己的無力掙扎,你會發現自己不敢再去在意任何人,因為那等于讓王耀隆握了個把柄在手上。不過,聰明如我,他又能拿我奈何。我堂下的那幾名兄弟全都可為我出生入死。現在就等著看他活得久,還是我活得長。」王子揚看著白奇臉龐上一閃而過的驚惶,渴望的眼盯住那薄女敕的唇。
方才在宴會上所嗑的藥讓他的瀕臨爆發——他想要這個少年……
「你不一定要歸附到老頭子那邊,我的潛力比他更驚人。」王子揚眯著眼端詳著白奇。內心的欲念一旦興起,人皮面具也會轉變成獸性的臉。
他現在急迫地想看到他的另一番風情。這樣俊美的少年,可不是隨意可見的啊!
白奇瞪著他臉上的邪念,倏地撇開臉,就著眼角餘光打量著自己的求生出路。
王子揚擋在門口,自己唯一能逃的路,就是破窗而出。
「把衣服月兌掉,乖乖躺到床上。模清楚我的口味,你可以爬竄得比誰都快。」王子揚的舌尖別有意味地滑過下唇。「該怎麼通過我這一關進入運海幫,你心里有數。」
白奇拳頭上的青筋突暴于手背上,血液中的暴怒隨時都可能自血脈中債張而出。
如果要靠著皮相和身體趨炎附勢,他何必捱苦受凍至今。
可是,他想成功他的腳步跨前一步。
值得嗎?一個身心被蹂躪的人能換來什麼未來?如果他連僅有的尊嚴都拋卻,那他還像個人?如果他想當寵物,現在也不會站在這里。
「我要走了。」終究,他選擇了轉身離開。
「沒想到老頭的軟質銀環現在專給一些沒膽的孬種。」
白奇乍然猛退數步,沒想到王子揚躍身往他撲來的速度竟如此驚人。
一閃一躲,都對彼此身手有了一番粗淺認知。
幫主的目的是要他從這里全身而退。白奇眼中閃出斗志的光采,進入一種備戰狀況。
「你逃不了的!」
王子揚陡地出手捏住他的下顎,白奇反手打開他的手掌。
「我沒興趣和男人在一起!」王子揚意婬的眼神光讓他連和這家伙呼吸同一空間的空氣都嫌惡心。
「那更該試試,沒試過如何能下斷語。」王子揚俐落地一掌,已測出白奇的功夫沒受過特殊訓練。
「喜歡或不喜歡都是出于天性。」白奇氣喘地反駁,天生的敏捷卻無法抵擋王子揚的一再逼近。
「習慣也會成自然,不是嗎?」王子揚掄起拳頭,霍地一聲擊入白奇臉龐邊的牆面,那糾結的上臂肌肉在月光中仍讓人膽顫心驚。
「別動。」
白奇手腕上的銀環突而幻化出一柄利刃,緊抵著王子揚的喉嚨。
「原來你的軟質銀環是柄刀子啊!老頭子還告訴你這一點,對你不錯嘛!」王子揚漫不經心地任由那微顫的刀子擱在他的喉間,他逕自仰頭大笑著。
「你不要以為我不敢動手。」白奇額上冒著汗,眼中冽著寒光。
「這雙漂亮眼楮里寫滿了殺意,我當然不會懷疑你不敢動手。」
美少年燃燒的忿怒姿態也是一種賞心悅目。
王子揚的手肆無忌憚地撫上他的臉頰,白奇手上的利刃一滑,在王子揚的喉間劃出一道血絲。
「想不想知道我的手環是什麼?」王子揚的精神極度亢奮著。
「不想。放開我!」白奇屏住了氣息,在他的手掌撫上他的腰時,更將刀子壓人那跳動的脈膊中。
「我的是一把槍。」
白奇的背脊一涼,變成一尊動彈不得的石雕,而手中的刀顯得可笑。
「刀子和槍哪一種武器會殺人于瞬間嗎?想試試嗎?!」王子揚火熱的唇欺壓上白奇的頸間,在他的年輕肌理上留下曖昧的濡濕。
「或者你想試試另一種死法。」王子揚猛然咬了下白奇的肩,喝了一聲︰「踫!」
王子揚突然在白奇耳邊低吼了一聲,教白奇腦中一片空白,手上的刀子猛然往上一捅,利刃完全沒入對方的心窩中。
「你——」王子揚瞪著胸上汨汨冒出的鮮血,想舉起手環將槍口對準白奇。
「踫——」王子揚攤倒在地上,雙眼暴突而亡。
白奇瞪著地上的「人」。
他殺了人!
「這是怎麼一回事?」王耀隆出現在門口,一臉震驚。
他沖到王子揚旁邊,伸手搗住他的傷口。
「他想——對我——」白奇腳步跟蹌地後退,只忙著要解釋。
額上的冷汗落入眼中,他沒有時間揉去眼中的刺痛,只想著要轉身逃開——要逃!
「等一下。」
「我不知道他今晚會回來,否則也不會讓你一個人到這里。這一切是我的錯。」
王耀隆的話讓白奇停住了腳步。
「自從我妻子過世後,這孩子就一直幻想我害死了他母親,對我大有不滿,就連性向都愈來愈混淆。孩子,委屈你了。我卻讓你遭遇到這樣的事。」
白奇僵在原地,竟連回頭都不敢。
他剛才殺了幫主的兒子,幫主怎麼可能說出這些話,他提心吊膽地等待著王耀隆一槍結束他的性命。
「讓我幫你。」王耀隆低沉地說道。
「我殺了他。」白奇乍然回頭,卻望入王耀隆自責的眼。
「對不起——」破碎的道歉溢出口中。
「你去自首,我保你一切平安。」王耀隆的手搭上白奇的肩頭。
「我不要坐牢。」他的眼滿是驚慌。
「相信我,你是我打算委以重任的人,我不會毀了你。和我合作,我保證你會在最快時間出獄成為我的左右手。」
月光被烏雲遮蔽到只剩下一圈淡淡白光,在那微弱的光線下,王耀隆安撫的微笑平靜了白奇的心。
是故,自衛殺人,讓白奇入了獄。
在優秀律師的辯護之下,他待在牢獄的時間並不長。而運海幫內也只有王耀隆巴他的義女王筱雅知道真相。
如白口奇所願,他一出獄後便進入了運海幫。
他的天空再也不是平凡人的天空。
「為什麼我要抹滅完全的自我?我不要!」修長的身影蜷在牆角,不安地打量著周遭的一切。被困禁過久,他竟對過大的空間有恐懼感。
「你沒有說不的權利。從你答應我條件的那一刻起,以前的你就如同死亡。」男人臉上有著成功人物共同的特質——沉穩的神態上瓖著一雙深藏不露的眼眸。
「為什麼選擇我?」
「因為你的眼里有恨、有野心,我相信你能達到我的要求,創造另一番局面。」
「你不怕我眼中的恨意是針對你?我有足夠理由恨你。」他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幫主。瘦削的面孔在良好的調養之後,開始展現出異樣的神采。
「你恨我,所以我才能得到你為我所用。」
屋內燈火輝煌,這兩人的對話卻讓屋內的氣氛顯得暮氣沉沉。
「你不怕我會反噬?」
「憑一個毫無挫折容忍度可言的廢人?」冷冷語句,听在有心人耳中,嘲笑意味十足。
男子從喉嚨中發出獸般的低嗚,頎長身子向前一撲,幫主卻瀟灑地一閃身,讓他狼狽地趴臥在地。
「你該學的,還有很多。等你成為另一個主宰後,我隨時歡迎你的反噬。」
「總有一天我會比你更驕傲!」
被喚作幫主的男人,起身,離去。
跋作,是他們彼此斗爭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