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爸爸
辮沉地走在黑暗之中,他搜尋看聲音的來源。那呼喚的音量如此微渺,飄散在諾大的空間更顯得空洞而淒清。他乍然止住了腳步,為著孩子隱約的哭泣聲而不安。
「別哭。」他沖口而出,想安慰孩子。
深吸了口氣,抹去額上的冷汗,他順著牆沿模索著電源開關。包裹在黑暗之中的任何聲響、動靜都顯得詭譎——孩子會怕。如釋重負地在牆間找到了凸起的按鍵,啪然一聲,開啟了光明。
天!
他跟蹌著步伐,諒恐地望著滿屋滿牆的炭筆畫像。數千張圖片、數千雙哀怨的眼楮壓迫地盯著自己,仿若審判般地令人心慌。哪里來的畫像?面這屋子除了他之外,就是這一壁詛咒似的畫,他就這樣被圍限在這個詭異的空間中。而這個見鬼的該死房間,競連個可出入的門都沒有……
抑止住狂亂的心跳,他嘗試在每一張相同的圖片之中尋找著出口。然而,觸目所及的卻只有那些真實到令人發寒的畫像。
為什麼要這樣折磨他?他握緊了拳頭,控訴地回瞪著牆上的凝視。突地!「不要不理我!救我出去!」圖畫上千個黑灰色的唇喃喃地開了口,黝黑的瞳中音滴下鮮紅的血
報希一猛然坐起身,被環繞在室內的激動聲響所驚醒。
扯住被單,他茫然地瞪著前方。是夢?
待意識開始進入腦中,他才開始緩緩地打量著室內。深灰色的沙發,核桃木的書桌,桌上仍未關機的電腦的藍色光線這是他的房間。龔希一如釋重負地吐出了那口悶沉在胸腔中的氣。
只是個夢,他告訴自己。
頹然地往後倒向床頭櫃,他不確定地再次望向落地窗外微微的晨曦。一陣風吹拂而入,讓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這才察覺自己出了一身冷汗。現在,是十二月。
報希一掀開被單,使勁地捶向床墊。「該死的女人!」
如果不是她畫了那樣的一張畫像、如果不是她的畫強迫他正視了子謙的孤獨,他怎麼會作那樣一個夢。
伸手捏揉著頸部的僵硬,他呼吐著胸臆間因極度焦慮而起的不適。側過頭望了望時鐘——六點,對一個凌晨兩點才上床的人來說,此時還是正好眠的時候,而他卻坐在這,再也無法放松。過分真實的夢境讓人恍惚。
他承認他疏忽了那孩子。孩子將近八歲了,卻仍在大班,就是因為過分自閉內向,所以家人不敢過早將他送入小學的環境之中。他該多關心子謙一些的,但那酷似沈韻竹臉龐的孩子,仿若是將他的錯誤重復倒帶似地放映于眼前。對那個女人的不滿與恨意,讓他無法忍受看到那孩子。
前日開始接送孩子上下學,只是自己父親為了拉攏他和子謙而強迫他進行的一項舉動——沒有特意的關心、沒有身為一個父親該有的慈愛,即使對于那孩子期待的眼光曾有過心疼,卻也硬是狠下心來,不讓自己心軟。孩子簡直是那個女人的翻版,他何必對她留下的任何「東西」有些許關愛之情。
起身進入浴室,潑了自己一臉的冰涼,讓自己清醒。
拭去臉頰上的水珠,他望著鏡中的那個人——剛毅而顯嚴肅的眉,銳利深邃的眼,氣勢是嚇人的,模樣是堅決的,然而臉上的線條卻是苦惱的。
女人!他低聲咀咒了聲。
一向自為情感分明的人,對于喜與惡的表達也是分明的。律師的職業,沒讓固執的他圓融幾分,只是讓他在生活之中又多了幾分對人性的不信任。不熟識的人面前,他不願多言,然而對于家人他又常是過度關心一因為他們是他唯一可以信賴的人。
正因為如此,所以當沈韻竹有了外遇時,那種被背叛的感覺才會那麼痛徹心扉、刻骨銘心,他再無法輕易地相信別人。
走出浴室,隨意套上件衣服,再也無睡意的他,架上眼鏡,打開門走出自己的房間,跨下樓梯。
苦澀中帶著醇香的咖啡氣味飄散在空氣中。
有人起床了。
報希一有些驚訝地踏下最後一個階梯,走向廚房。
「怎麼這麼早就醒來了?」龔希一推開玻璃門望著向來笑意可掬的二弟——龔允中苦澀地坐在桌邊。一杯三分滿的咖啡杯,加上一菸灰缸的燃盡菸蒂,等于一個苦惱的男人。
「睡不著。」龔允中揉了揉眉心中的疲憊,向後靠在椅背上。「你呢?」
「跟你一樣,睡不著。」替自己倒了杯咖啡,拉開椅子坐了下來。「你又去看伊稜了?」
報允中身子微乎其微地騰動了一下,斯文的臉龐寫著沉重。「這麼明顯嗎?」
「沒錯。每看她一次,你就會開始失眠、開始自責——就像現在這副模樣。」龔希一認真、嚴肅地告訴他︰「她的精神脆弱,不是由于你的緣故,是由于那個拋棄她的王八蛋——洪迅。如果真的想贖什麼莫名的罪,就把洪迅當商業間諜一事嚴嚴肅肅的辦個徹底。你到底要背負這罪惡感多久?」
「我當然會辦他。」他的眼光閃過一絲微乎其微的恐怖。「但是對她的內疚卻不會那麼容易消失如果能把我是她未婚夫的事實抹去,如果能把我知道她愛上別人時的不在乎傷害除去,或許我可以丟掉這些包袱吧。兩年了,她的情況卻依然沒有好轉。」
而該死的我,在看到她的臉孔時,腦里想到的卻是另一個讓他瘋狂的長發女子——這才是他深層內疚的真正原因啊!報允中垂下眼,模著杯沿,所有笑意在一瞬間消失無影。兩年了,她在世界上的哪個角落飛舞著她的舞步呢?
報希一靜默,只是伸出手拍了拍這個一向把笑容當成保護色彩、甚少言及情感的兄弟。「伊稜原本就脆弱,今天就算你原諒了她、守護著她,她最在乎的卻還是那個拋棄她的人。只要那個人不能守護她一輩子,那麼她隨時都可能糯神衰竭。你做的已經夠多了,別給自己大多的壓力。」
報允中扯了扯嘴角,拿起杯子將剩余的咖啡一口飲盡。「不談這個了。」
「閃躲無法解決問題。」
「那你何必對子謙視若無睹?」雙允中話鋒一轉,正視龔希一的眼,口氣凝重。
「只為了一次失敗的婚姻,就犧牲了一個孩子的幸福?大哥,我不懂你的想法——我可以理解你對外人的冷漠,但是對于自己家人,你一向比誰都來得關心。」
「就是因為付出太多,所以更無法忍受被欺瞞的感受。」龔希一沉下了臉,闋黑的眼眸在鏡面下閃過一層怒戾之氣。
「孩子終究是無辜的,對不起你的並不是他,一個八歲的孩子不需要承擔母親的過錯。」
「他可以不需要承擔。」龔希一冰霜般冷酷地吐出話。「我不在乎他離開我沒有人要求姓龔的人就一定得待在龔家。」
「老天爺。」龔允中不可思議地瞪著眼前跟自己相處了數十年的大哥。「恨有這麼深嗎?子謙是你的孩子啊。」
「住口!」
報希一突然出聲的高昂音量震驚了彼此。室內只剩下冷淡的回音與逐漸亮起的晨光,偶爾響起的清脆鳥鳴,更顯得餐廳內兩人對峙之間的沉默無語。
「你是誰?在這里做什麼?」龔家大老——龔啟允的聲音在此時劃被了空氣中的寧靜。
屋內的兩人在听到父親大聲的喊話後,腦中還未開始揣測,身體卻己即刻快速地往聲音傳來的地方——門口走去。六點多的時刻,正是父親結束運動的時間。而現今的治安狀況,加上父親驚詫的高音聲調,著實讓他們有些心驚。
律師難免樹敵。
但,才拉開大門,他們就猛然打住急沖向前的腳步。隔著庭院的草皮及雕花的鐵門,身穿運動服的龔啟允正站在一名跪倒在地、不住叩首跪拜的中年婦人身旁。
發生了什麼事?
「你,起來說話。」龔啟允命令式地對著眼前著深藍衣褲的婦人說話。
「龔法官,求求你救救我先生!除了你們,沒有人可以幫他了!他是冤枉的啊。」
熬人落在地上的雙膝堅持黏附于地面之上,略為黝黑的臉龐上附著兩行淚水。
「百分之九十九的犯人都堅持他們是無辜的。」龔希一打開門走上前,臉上除了拒人千里的梗直外,沒有任何的表情。
「龔律師!」一見到龔希一,那婦人整個身子往前一撲,匍匐在早晨略有霧氣的石板路上,又是一跪一磕頭。「求求你救救我先生!求求你。」
報希一皺起眉,對于這種強迫式的求助方式感到不悅。雖則這種求情場面三番兩次在眼前上演,他仍是厭惡這種被推簇上架的感覺。
他從不否認自己是荀子學說的擁戴者——人性本惡。只是他亦如同千千萬萬人一樣,用了後天的禮教來修飾他的先逃隈性;也因此,在這種睡眠不足又心情極糟的情況下,即使他百般想口出惡言,但說出口的話還是得有些保留。
「你起來,否則你說的話,我一個字也不會听。」
「是是!」婦人急忙忙地站起身,跪立過久的雙腿卻因發麻而有些搖蔽。
「他犯了什麼案子?」龔希一抿著薄唇,冷冷地吐出話來。
「他被指控強暴。」婦人紅著眠,哽咽著聲音︰「我先生是開計程車的。那天晚上他回家吃飯,把車子停在路邊,吃飽後,發現車子停放的位置被換過了,沒有去報警,因為想說車子自動回來了,以為運氣還算好,怎麼知道隔天警察就來說他強暴」
報希一伸出手止住她開始不成聲的談話。「他有沒有不在場證明?」
「他在家吃飯啊!他有沒有離開,我最清楚了!」
「親人的證詞可以不被采信。沒有其他鄰居看見嗎?」龔希一嚴厲的眼炯炯地注視著眼前的婦人。透過一個人的眼楮,可以看出許多事。
「沒有,我們那種地方,沒有人會去管別人。」她有些絕望地沙啞了聲音。
「警方難道沒有從被害人的身上采集做化驗?」
「那個女孩子沒有被強暴成功,所以沒有辦法」婦人拚命搖頭,拼命流淚。
「她是指認計程車車牌,還是你先生?」龔希一交叉了雙臂在胸前,觀察著婦人。
目前為止,這女人的眼中,只有因丈夫受冤屈的痛苦,倒沒有什麼虛偽的多余濫情。
「她說她化成灰都認得我先生」婦人泣不成聲地抽噎著,絕望是她此時的寫照。
「你是那位王小明的太太嗎?」龔允中開口問道,想起昨晚的夜間新聞——一則計程車司機強暴未遂的報導。在目前混亂的社會中,這種層出不窮的案件絕對構不成令人印象深刻的條件。他會記得,完全是因為那個司機有著一個國小課本、習作中常出現的例句名字——王小明。
「是是是!」王太太一個勁的點頭。
「被指證歷歷,少不了判個十年、八年的。」龔希一微眯了下眼,不甚客氣地直言。
「十年」婦人一听今整個人搖蔽了一下。「十年,孩子才五歲啊!」豆大的淚又撲簌簌地流了下來。
「希一,去見王先生,了解一下這件案子的情況。」一直未發言的龔啟允輕咳了聲,對兒子說道。
「我才剛結束一個案子。」沒有拒絕亦沒有答應。
「她的孩子和子謙差不多大,還需要父親。」龔啟允一語雙關地說。
報希一靜默了,想起今晨夢中那一雙泣血的眼。不想有感覺、不想去在乎,但潛意識中卻仍是存在著內疚感。
「下午到事務所來。」他丟下了話,毅然轉身離去。不願去猜想心中此時不期然的揪痛——算是另一種方式的補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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揉了揉因睡眠不足而疼痛的兩鬢,龔希一夾著公事夾走出了車門。
又一件棘手的案子。他前幾天去看過王小明,下午也剛和承辦的警員詳談過。近來,不少計程車司機曾被人以同樣的手法陷害過,而這些司機大都和王小明一樣,只當車子失而復得是不幸中的大幸,卻沒人料到自己的車巳成了強暴者的犯罪工具。
但今王小明的情形和他們不同。先前受害的女子都被歹徒強暴得逞,因此警方可采集到DNA來比對,依此去判定計程車司機的涉案與否。然而王小明被控的是強暴「未遂」根本沒辦法做什麼科學性檢驗,更糟的是,被害人根本是一口咬定了王小明。
他目前唯一能做的,是請求警官協助,提出王小明矮胖的身材和先前許多受害者所說的高瘦特征不符,且王小明若真的是強暴犯,怎會在強暴了女子之後,毫不避諱讓被害人看到他的車號,還大刺刺地回到家等著警方來逮捕睡眠中的他呢?何況,指證王小明的女子是在案發後不久,情緒極度不穩定的狀況下做的指認,當然可能因為激動而錯認疑點太多,要他如何坐視一個無罪的人被判上長長的刑期呢?
走至幼稚園門口旁,龔希一瞄了眼手表,發現自己己經比平常晚了半個鐘頭。于是,朝警衛點了點頭,他加快步伐走人幼稚園中。
一邊走路一邊伸手扯松了領帶,他不苟言笑的臉龐尋找著子謙的身影。些微的心亂飄上心頭,那孩子的身影向來都是孤伶伶一個的——雖然這些日子以來子謙的身旁常是不落單的。
目光掠過那些玩耍嬉鬧的孩子,他逡祝著園內的角落,在一棵閃著夕陽余暉的榕樹下尋到了那三個身影。
己經有些習慣這樣的場景。那個叫做龍蘭棋的女人和她的小女孩,還有微笑的子謙。
報希一停住了腳步,望著樹下拿著樹枝在地面開心畫圖的三個人影,這樣溫馨的場景,出現在幼稚園孩童的歡樂氣氛之中,沒有任何的不協調。子謙看來就像個正常的孩子,而他身旁有著可愛笑容的龍蘭祺,細心地舉起手來為子謙拂開了發上的落葉,微笑地聆听著身旁另一個比手劃腳的小女生說話。
他曾經看過子謙這樣笑嗎?只是單純地張開嘴,揚起臉上的線條,那孩子的眉頭竟不再糾結,他看起來幾乎是快樂的,因為那個叫龍蘭祺的女人嗎?
報希一轉過頭望著她,然雙眼卻近乎被迷惑住地附著在她白女敕而泛著粉紅潤彩的臉頰及上揚的小巧唇瓣上。夕陽余暉照在她發後,像道圓形的光環,而她,像個純真的天使。
揉了揉自己疲憊的眉間,他相信是自己睡眠嚴重不足所產生的離譜幻覺。一個有孩子的女人,不會有著隻果臉蛋,更不該看起來像個可人的天使,而他,卻無法阻止自己放肆的眼流連在她純真的盈水清瞳與她雅致的甜美笑靨中。
因為無邪,所以更讓人心動。
心動?他暗黑了臉,為自己腦里浮出的多情字眼而不悅。
沒有女人會是無邪的,她們只能歸類于單純得近乎蠢笨,或者是精明得近乎狡獪。
無邪,只是化妝品外的另一項包裝。他陰霾地沉著臉,望著那個女人拉起子謙的手,在地上畫畫。
她有何企圖?
為何一再地接近子謙?因為子謙是他的孩子?因為有事相求于他?而她前些時的攀談亦是別有心機嗎?想起她那天不客氣的批判,想起她那張讓自己惡夢數天的畫像,龔希一的眼神凌厲了起來,挑剔地盯著那女人對子謙過于親愛的舉動,直到他不滿的眼神與她乍然抬起的眸相對而視。
叭!龍蘭祺倒抽了一口氣,沒想到會在抬頭轉動酸痛脖頸之際,踫上一雙凶神惡煞的眼。她不自覺地低頭搓搓自己發涼的手臂,突然覺得陰風陣陣襲來。他干麼一臉猜忌地瞪著她?龍蘭祺的心中冒著疑問的泡泡。她或許不是什麼天仙美女,但也不至于歸入蛇蠍魔女之流吧?
莫名其妙一她低聲咕噥了句。
咽了口口水後,她努力地睜大了眼,不服輸地揚起了下巴,再度對上那一雙冷調的眼;極力地將她的不高興全數瞪回去。
只是,眉才開始凝聚起不常見的困難幅度,眼眸也才盡力地醞釀出風暴之際,那個她意欲用眼霸將他射成千瘡百孔的男人——龔希一,卻微抿起唇,揚起了一個頗感興味的笑容。
她忘了原來是該生氣扁起的嘴,此時竟放松而吃諒地微張了開來。還來不及思考,她的眼眸卻己焦著在他臉龐之上。原來,他的嘴唇不是只能出現不肩的線條,而他寬顫高鼻的固執輪廓,在泛著笑意時,競也可以軟化成如此迷人的男性魅力。她有些目眩而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盯著他那兩排過分整齊的牙齒,她還是無法讓自己相信︰那個不可一世、過度驕傲的男人竟然在「笑」——笑得帶著點危險卻又無比地吸引人。
炳,她竟然覺得一個討厭的男人吸引人。龍蘭祺開始很努力地在他的笑意中挑剔著缺陷︰他的牙齒浩白得太陰森了,像吸血鬼他告訴自己,可是該死的是她向來愛死吸血鬼伯爵了。
她搖了搖頭,藉機挪開自己的視線並甩開那一堆胡思亂想。側過頭,她望向子謙,一口梗著的氣,卻就此卡在胸口。子謙發亮而激動的眼證實了她的猜測——龔希一並不常笑;而子謙一動不動的虔誠注視,看來只令人更覺得心酸。他們不是一對正常的父子。
報希一的笑也算是一個起步吧。她攬住了子謙的肩,站了起來,朝龔希一走去,同時發自真誠地對龔希一打了聲招呼︰「來接子謙啊。」
他在做什麼?龔希一迎著她清澄的視線及子謙有些羞怯卻又飽含期待的眼,強烈譴責著自己,而他所有的笑與短暫的和善在一瞬間消逝無蹤。
他不該因為她像一個氣鼓鼓的天使而發出笑容,他不該給子謙任何期待。
如果不打算付出感情,就不要給任何一絲一點的希望,希望愈大,失望也就會愈深。他或許不打算接受子謙,但卻也不願給他過多的傷害。
憤然堆滿了胸,他沒有回應她的笑臉,腳跟一轉,撇過了身子。「回家。」
「龔希一,你是個渾球。」龍蘭祺痛罵出聲。
就算他是子謙的爸爸,也沒有資格給孩子這樣的精神虐待!
她緊擁住子謙顫抖的肩,幾乎沒有勇氣看他泫然欲泣卻仍故作堅強的臉。太陽好不容易才射進了這孩子眼中的窗,風暴卻又在瞬息間奪去了他所有的光亮。這個以正義聞名的律師,卻是一個何其殘忍、何其無情的爸爸!
報希一未曾停住步伐今只是冷淡的讓回話飄散在空中。「你還沒有資格對我下定論,而你在孩子面前罵他父親的這種行為,也不是什麼值得稱許的高明教育理念。」
「哈,」她憤怒地朝他的背影說道︰「某人竟還知道自己的稱謂是叫’父親’!」
終于,他冷冷地回過了頭,聲音未曾加大,但整張臉龐的冰霜與口氣中的嚴厲巳是不容人忽視的戾氣。「請問你的稱謂又是什麼?你跟龔家又是什麼關系?你是以什麼身分在對我進行質疑。」
「我的確只是個陌生人,而我確實沒有立場來指責你,但是」
「沒有立場,就請閉上尊口。」他撂下了句,視線輕蔑地掃了她一眼後,繼續往前走去。
「你」面對龔希一不客氣的粗魯態度,她所有罵人的話都不如思素的浮現在腦海中,然而看著身旁的子謙,她卻開不了口。
「阿姨,我回家了。」
子謙勉強扯出一個比哭還令人心酸的笑容,他緊張地朝龍蘭祺揮揮手,背起了背包,像是害怕兩個大人又吵起來似的,急忙忙朝父親漸遠的背影跑去。
即使仍在氣頭上,也有著破口大罵的沖動,龍蘭祺還是注意到了子謙諒慌的神情及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看著他踉蹌的步伐,她直覺地輕喊出聲︰「子謙,走慢一點,啊小心!」
吩咐的話聲未落,急著追趕爸爸的那抹傷心身影已被地上小朋友隨意丟擲的背包絆倒。龔子謙頭部即地一聲砰然落了地,無防備的頭顱便狠狠地撞擊上豎硬的泥土地,鮮紅血液迅速地染紅了他白皙的額頭。
「子謙!」龍蘭祺沖到了他身旁。
「爸爸」孩子閉著眼微弱的喊著,頭困難地移動著,仍掛念著掉頭而去的父親。他怕一個人被丟下!
原是快步上前的龔希一,卻乍然停住了腳步。前些日子夢中的那道微弱呼喚怎會在這時顯得鬼魅般的清晰?而身後孩子們的歡笑聲怎麼已轉變成陣陣驚喊?不好的預感讓他緩緩地回過了頭——倒地的瘦小身影,讓他的心直墜地沉人冰冷之中。
腦子一片空白,身子卻己然沖到了子謙的身旁。跪在孩子身旁,看著他毫無血色的唇與額上那道觸目的紅色傷口,懊悔幾乎讓他想狂喊出聲。不!
心急如焚的龔希一伸出手,極輕極柔地將孩子的身子放在自己膝上。子謙因為翻轉而發出的痛苦申吟讓他安心,卻也扯痛了他的心今更放輕了手勁,他低喚著︰「子謙,張開眼楮。」
報子鐮搖蔽了子,微張了眼,不敢喊痛,不曾踫觸自己的傷口今只是艱難地舉起了手模了模龔希一的臉,淺淺的呼息也因為這個動作而粗重了起來。
「爸爸,別生氣。」子謙低喃了聲,眼瞞又閉闔上,手也悄悄地垂下棲于龔希一的衣領間,只有胸前微微的起伏證明了他的生命跡象。
上天,請子謙平安!報希一握緊了自己的拳頭,無神論的他第一次用心地祈求著。
抱起了孩子在懷中,他慢慢地起身,生怕些微的驚動都會引起孩子的不適。
「叫救護車了嗎?」寒著一張臉的他,如冰的噬人目光掃過身旁的一群老師們。
「已經叫了。」兩、三個老師不約而同地回答,在他鐵青的臉免下沒有人再發言。
報希一沒費神去管那一群女人,逕自低下頭望著子謙額上仍血流不止的傷口及因疼痛而冒出的冷汗,他詛咒了聲一他兩只手都抱住了子謙,怎麼替他止血、拭汗?
「你抱好子謙。」
一個溫柔的聲音靠近了他,而一條粉白的手帕在輕柔地拭去子謙臉上的汗之後,又自身旁老師手中接過了一塊紗布,壓住了傷口。
「謝謝。」龔希一低沉地說著。
他沒料到在他方才刻薄、不友善的言詞對待後,龍蘭棋竟然還願意幫他,他略有所思地望著她小心翼翼地按壓住傷口止血。
「這附近就有個綜合醫院,我想救護車很快就會到的。」龍蘭祺給了他一個安撫的笑,沒有像身旁的人一樣被他身旁的冷風給凍著。她倒是不甚怕他,橫豎剛才吵都吵過、氣也氣過了。
拔況這人還是很擔心孩子的,她欣慰地看著龔希一憂心忡忡的眼。
「我想把子謙移到門口的家長休息室。」他朝家長休息室的方向看。
她看了看手中止血的紗布,又望了望他。「沒問題,找盡量配合你的腳步。」
報希一稱許似地輕揚了下唇,緩緩地往前走去。他受不了只會傻笑的笨女人,而龍蘭祺顯然有足夠的聰慧與機靈。
「哥哥沒事吧?」一個嬌小的身影安安靜靜地走在他們身旁。
「他會沒事的,因為他很勇敢。」龍蘭祺對著依依說話,但目光仍然放在子謙身上。
然而龍蘭祺簡單的話卻引起了龔希一內心的波濤洶涌。
子謙跌倒後,所說的唯一句子,竟然是一爸爸,別生氣。
不自覺地,他攬緊了子鐮。他是怎麼對待這個孩子的!?一再的刻意忽略,一再的刻意冷漠,讓孩子即使在疼痛中,所想的也都是安撫他這個不盡責父親的情緒。他有多久不曾細患過這麼的對待對子謙而言是件多不公平的事呢?
習慣是種可怕的惰感反應。習慣了對子謙冷淡,久了,竟連最後的那一絲不忍之心都失去了;習慣了忽略,久了,竟然連最基本的注意都覺得多余。他,沒有資格當個律師——因為他幾乎失去了他最後一點的人性。
冷汗涔涔地冒出他的額,他沒有勇氣看自己懷中的孩子,卻又近乎自虐地移不開視線。什麼時候開始,他變成了這麼一個連自己都厭惡的人?
「救護車來了。」
龍蘭祺輕聲喚了喚仿若沉思中的他,而龔希一望向她的那雙盈滿自責與自棄的痛苦眼眸,卻莫名地讓她的心驟然揪動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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