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時分,她在惡夢間醒來,就著桌上一盞微弱燭光,看著身邊臉色蒼白的夫婿。
她伸手探向他的鼻息,確定他正淺淺地呼吸著,這才松了口氣偎回他的懷里。
他的懷抱總是清冷的,讓她忍不住將他擁得更緊,只恨不得能把自己體溫全渡給他。
兩個月前,當爹娘要她嫁給這個外號‘金算盤’的城里首富時,她當天夜里便逃婚了。
誰都知道金算盤即使家財萬貫,身體卻是奇差無比,隨時會咽氣。曾有知名命相師說他前世殺業太重,此生注定病弱早逝,誰會想要嫁給這樣一個弱不禁風的夫婿?
只是,許多人為了貪圖‘金算盤’的財富、還是不停拜托媒婆上門說媒。誰知道「金算盤」卻在一次上街時看上了她——一個糕餅人家的女兒。
但她不貪圖富貴啊!怎麼也不想嫁給這樣一個以體弱無比著稱的男子,于是她牽著小驢真著半夜離開家門。
誰知道他……
「怎麼醒了?」男人睜開眼,低頭看著懷里的小妻子。
「想到我逃婚那時,老爺騎著快馬來追我,一條命都去掉半條的拼命模樣,覺得好笑。」她笑著捧著他臉龐,親吻著他的下巴。
「那次追到你,回來足足病了半個多月,說是拼了命去追你也不致言過其實。」他握過妻子暖暖小手覆在頰邊,強迫自己睜開眼。
這些時間,總是倦的,很多時候,他甚至不敢閉眼,就怕這一閉,就再也睜不開眼……
他才新婚一個月,可不能就這麼丟下這張他曾在夢里魂牽夢鎖十多年,不料卻在市街上驚鴻一瞥看見的糕餅西施媳婦啊!
「原本是不打算嫁給你的,可一看到你的眼……」她捂著胸口,至今還是沒法子解釋為何一看到他就想落淚的沖動。
他撫著她的發,指尖滑過她頸間的那只香囊。
他喜歡同時撫著香囊和她柔女敕的頸子,也喜歡讓她在香囊里頭放些冰片和薄吧香為他提神醒腦。
「好了,快睡吧。」她撫著夫婿的發,就怕他睡不好,又要生病。
「若是有一日,我先你而去……」他捂住她的唇,不讓她開口。「你到我墓前祭拜時,記得要帶著這只香囊,用那個你陪嫁的鎏金八稜銀奩裝著你做的白糕,讓我直到下輩子都還能記得這幾樣東西,讓我下輩子能一眼看到你就想娶你為妻。知道嗎?」
他凝望著她,外人面前淡漠的眼,也只有在望著她時,才會透出些許人味。
她扯下他捂在她唇上的手,淚水在瞬間滑落臉龐。
「我說的話,你听明白了嗎?」他拭去她的淚,啞聲問道。
「我只明白你若是再說這些不吉祥的話,我不管哪輩子看到你都要逃婚!」
她坐起身,將他的身子安置在她的腿上,再取餅黑色狐裘為他披上。
「我的大老爺,我求你快睡吧。」
她柔聲說完,撫著他的烏發,揉著他冰冷的肩頸,輕哼著不成曲的調子,直到他呼吸漸漸變緩,直到她的眼皮變得漸沉,她才倒回榻間,與他相擁而眠。
清晨時分的雞鳴喚醒了她。
她揉了下眼,伸了個懶腰,轉身想將臉頰挨在他的胸口撒個嬌。
沒有心跳!
她驚跳起來,看著他平靜得像似仍在睡夢中的臉龐。
她顫抖的手探向他的鼻尖——
沒有呼吸!
「來人啊!快去喚大夫過來!老爺不好了!」她失控地朝著門外大喊著。
她抱起他的身子,在他耳邊不停地喚著他。
「老爺……老爺……你睜開眼楮來看看我。你別故意嚇我,明知道我只是嗓門大,膽子不大的!老爺,你知道我今天要蒸白糕給你吃的。你醒來的話,我就讓你多吃幾塊。你知道我平時不愛你吃那麼多甜食,怕你易咳……」
卑說到最後,她已經是泣不成聲。
她拼命地揉著眼,就怕自己眼花會沒看到他睜開眼對著她笑。
可即便她揉腫了眼、即便她聲聲呼喚,他卻始終沒再睜開眼。
不久後,大夫來了,判定老爺已經往生,要她節哀順變。
她哭干了眼,再也流不出淚,只是定定抱著他,氣惱自己昨晚為何要安置他快快睡下。也許他若不睡,現在還是醒著的啊。
想到從今之後,再也看不到那個外人前冷若冰霜,但在她面前卻會笑得像個孩子的他。她以為已經干涸的雙眸,不知道何時又落下淚來。
淚水一滴一滴地滴在他的臉上,可他卻再也無法睜開那對冰眸,伸手為她拭淚了……
「老爺,這是你愛吃的白糕,我給你送來了。」
她穿著一身白色素裳,頭發以一支木簪綰起,全身首飾就只有頸間掛著一只他贈與的香囊。
她給他上完香後,坐在他的墓碑邊跟他說著這兩個月來發生的事情。
她不懂那些生意,他走之後留下的龐大家產全被親友瓜分一空,幸好她還分到一間能收租的鋪子,加上她在市集賣白糕的收入,日子過得不差,還能有些余錢救濟其他人。
只是,吃得飽穿得暖的日子里,她的心是空的——因為想念著他……
「這些日天氣轉暖了,你在那邊冷嗎?我記得人以前老睡不穩,老被惡夢驚醒。但我現在希望你作夢時,要夢到我、夢到白糕、夢到這只你送給我的香囊……」她听到自己哽咽的聲音,這時才突然驚覺到自己竟然又哭了。
「唉呀,我沒事的。你可別擔心我,有好的地方投胎就往哪兒去……」她擦去淚水,靜靜整理著已經很整齊的墓園。
收拾起祭品,原本應該要離去,可她怎麼樣也邁不開腳步,只是痴痴望著老爺的墓碑——
如果有來生,她希望他和她可以相守得更久一些。
如果有來生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