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俱樂部出來,田妍迎著夏夜涼風,騎著小綿羊回到公寓已近半夜了。
必到家里將包包一丟,她渾身乏力的窩進沙發里,累得連關點力氣也沒有。
「妍妍?是你嗎?」
房間里驟然響起一個睡意濃濃的聲音。
「嗯!」這麼晚了,不是她還有誰?
田妍懶洋洋應了句,窩在沙發里的身子動也不動。
「你怎麼現在才回來嘛?害我等得都睡著了!」
隨著抱怨聲,一個嬌小的身影旋即從房間里沖出來,一張熟悉的臉蛋,遽然在眼前放大。
大大的晶亮雙眸、甜美可愛的白里透紅臉蛋,以及一雙微噘的粉紅唇瓣,有如她的翻版。
「又怎麼了?丟了皮包,還是掉了鑰匙?」田妍不帶勁的問道。
「不是、不是……」田忻上上下下的跳著,興奮的活像中第一特獎似的。
「干嘛這麼興奮?難不成你中了第一特獎?」田妍懶洋洋抬起眼皮掃她一眼。
「妍妍,你怎麼知道我中了第一特獎?你好聰明喔!」田忻興奮的尖叫起來,情緒亢奮到最高點。
什麼?田忻……她、她抽中第一特獎?頓時田妍像是渾身通了電似的,遽然跳了起來。
「田忻,你——你別開玩笑了!」
雖然她這雙胞胎妹妹,平時老迷迷糊糊愛擺烏龍,但這種玩笑可開不得!
「你怎麼可能……」一張湊到眼前的中獎通知,遽然堵在她接下來的話。
斗大的「阿拉伯七日游」的字眼,在眼前晃得她頭發昏。
天啊!怎麼會有這種事?
「老天無眼!中第一特獎這種好事,怎麼可能輪到你——」田妍恍惚的說道。
「妍妍,你說這是什麼話嘛!?」田忻雖然嘟起小嘴,依然無損好心情。
「可是……」她這個身為姐姐的,連國門都還沒踏出去一步,這丫頭竟然就在搶先一步?
「旅游日期就定在下個星期六,我得趕緊去向公司請假,再去采買需要的東西——」
田忻興高采烈的計劃著,渾然忘了一旁羨慕得兩眼發直的田妍。
看著田忻興高采烈的小臉,一股嫉妒不禁冒上心頭。
她辛苦工作這麼多年,別說是出國了,連飛機里頭長得什麼樣也沒看過,這個小丫頭卻走運的抽中阿拉伯旅游,怎能叫人不嫉妒?!
看著她傻氣的笑容、天真的眼神,突然間,一個邪惡的主意倏然成形,她清澈的眼底,也倏然閃過一抹宛如惡魔般狡猾的光芒。
扒呵呵——田忻,千萬別怪我喔!
小讓大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要怪,就只能怪你——當了我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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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快!後面的團員快跟上——」
蔚藍無雲的晴天、一望無際的廣大沙漠上,導游手上揮舞的旗子、劣謨小姐尖拔的吆喝聲,以及坐在駱駝上,在漫天飛揚塵沙中行走的數十名旅客,將荒涼的沙漠點綴得格外熱鬧。
馱載著一個嬌小身影的駱駝,遠遠落在浩浩蕩蕩的隊伍後頭,不見駝峰上的小人兒有半點慌張,反倒像是自顧瀏覽一路上的美景。
步出簡單富有阿拉伯風味的小城建築,從眼前延伸開來的,盡是一片廣闊得看不著盡頭的大沙漠。
簡直是美極了!小人兒不由得贊嘆的驚喘了口氣。
遼闊得彷佛沒有盡頭的沙漠上,刻畫著層層推衍宛若波浪般的紋路,極富秩序的層次美感,每當微風輕揚,掀起一層薄薄的沙浪,連帶卷起沙地上的波紋,宛若靈活生動的滾滾黃浪,層層疊疊而來。
塵沙飛揚的遠方迷蒙飄渺,帶著幾分神秘的氣息,好像隨時會出現一個騎著黑馬,面覆黑巾的英俊王子,帶著一身狂霸的氣勢,洶洶的朝她而來——
「田忻小姐,麻煩你跟上隊伍好嗎?」
遠處不耐的叫喚,遽然喚回她已然陶醉的思緒。
「田忻」悻悻然回過神,瞪著遠處這一路來,始終板著張晚娘面孔的劣謨王小姐。
「這一路來你老是落隊,這對我實在很困擾耶!」
王小姐唇邊斗大的黑痣,隨著她說話的頻率,忽快忽慢的抖動。
「王小姐,我們是出來旅游,又不是來趕路,你這樣才讓人不舒服咧!」她不以為然的回嘴道。
「田小姐!別忘了,你跟別人可不一樣!」王小姐有意無意的提醒她。
一句話堵得她啞口無言。對、對、對!她是「不一樣」!
就因為她是頂著他們旅行社的免費名額,不但旅行費用一切全免,還享有免給劣謨、導游小費的特權,才會老被她當是來白吃白喝的無賴似的。
「再說,這中東國家治安可不太好,你最好別替我們惹麻煩!」王小姐涼涼的睨她一眼。
「是!王小姐,我這就趕上隊伍,不替您惹麻煩行了吧!?」
悻悻回了句,自顧騎著駱駝踱開,直到遠遠甩掉那張臭臉,她的心情總算又好了起來。
她開心的瀏覽沿途的壯觀景色,邊默默為她下了安眠藥,恐怕還在昏睡當中的田忻,在心中送上幾句聊表心意的懺悔。
田忻?昏睡?沒錯,她是田妍!
除了跟底那抹過分明亮、狡黠的眸光,誰也不會懷疑,有著張一模一樣漂亮臉蛋的她,是個冒名頂替的冒牌貨!
為了能一償出國旅游的夙願,她不惜「大義滅親」,狠心在田忻的晚餐里下了安眠藥,一直到她隔天早上出門,她還兀自昏睡著,渾然不知自己被設計了。
這就是田妍,血液里潛藏著為達目的,不擇一切手段的狡猾因子。
田妍掛著抹燦爛的笑,繼續騎著駱駝往廣闊的沙漠走,遠遠就見到在陽光下,氤氳著水氣的綠洲。
這肯定是他們下一個景點——田妍轉頭看著和她有段距離的同團旅客,當下還真有點得意,自己頗有幾分當劣謨的天分哩!
「咱們快走,搶先他們一步!」田妍催促著駱駝,急忙朝沙丘下的綠洲而去。
「大家加快腳步跟上隊伍,否則天要黑了!」
王小姐扯著嗓門、抖動著醒目的黑痣,朝後頭零零散散的團員喊道。
綁頭的團員倒也合作,紛紛催快駱駝的腳步迅速跟上,王小姐滿意的一笑,下意識放眼尋找那抹嬌小的身影,才發現團里最令人頭痛的問題人物竟然不見了!
咦?那個老是愛月兌隊的小丫頭,又上哪兒去了?
她左右張望著,一行人當中就是不見田忻的影子,就連四周空闊的沙漠,也沒有她有蹤跡。
「張先生,請問你有沒有看到田小姐?」王小姐客氣的趄身邊最近的一位團員問道。
「沒有耶!」
問遍了每一個團員,得到的全是同樣的答案,王小姐的臉色開始難看起來。
今天的行程已經嚴重落後,時間又近傍晚,若因她再耽擱下去,恐怕客人不高興,也直接影響她的小費——
唉呀,不管了!反正這個丫頭老愛當獨行俠,最後也總能找到路回來,眼前她還是趕緊趕行程要緊!
「各位團員,布達綠洲就快到了,大家加快速度羅!」
王小姐回過神,中氣十足的喊道,隨即領頭帶著團員,浩浩蕩蕩的朝前方的綠洲小城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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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明明看到綠洲就在這兒的啊!怎麼一下子就不見了?」
遠遠這一頭的田妍,終于發現有點不對勁。
看似就在不完處的綠洲,無論她怎麼走,卻依然矗立在遙遠的天際,怎麼也走不到。
田妍慌了起來,騎著駱駝趕緊往回跑,跨上一處最高的沙丘往下眺望,偌大的沙漠上卻連半個人影也不剩了。
這下慘了!她竟然將海市蜃樓看成了綠洲,這下,別說是歸隊了,就連能不能找到回城的路,恐怕還是個問題哩!
我不得不再一次提醒你,阿拉伯地區治安不佳,你又沒有附加任何旅游保險,必須格外當心自己的安全——
王小姐宛若鬼魅般的聲音,配合著陣陣冷冽的晚風,遽然襲進心底。
呸、呸、呸——烏鴉嘴!
她又不是老是倒楣的田忻,這種事才不會輪到她身上哩!
田妍甩去滿腦子的胡思亂想,小心翼翼的覷著逐漸暗下來的四周,催著駱駝趕緊往回頭路走,只是,沙漠里實在暗得太快,隨著最後一絲余光殞落在地平線下,氣溫也很快的冷下來。
「哈啾!」
她狠狠打了個噴嚏,搓了搓布滿手臂的雞皮疙瘩,為了保暖,只得勉為其難的緊挨著散發一股異味的駱駝。
「趁天全黑之前,我們得趕緊找到他們!」
她輕喝一聲,催駱駝加快腳步,誰知道駱駝竟然在這個節骨眼上使起性子來,不但半逃詔也不動,最後竟然還跪倒在地,悠閑的休息起來。
「喂——蠢駱駝,走啊!」
氣得忍不住踢它一腳,田妍卻被它重噴一口氣,噴得滿臉的鼻涕口水。
「可惡!我田妍今天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不但被放鴿子,連你這只臭得要命的駱駝也欺負我——」
氣急敗壞的田妍在駱駝身旁跳腳、叫罵道,孰料駱駝非但不理會她的威肋,還懶洋洋的起身準備自顧自的走開。
「喂——你——你要去哪里?別這樣嘛!我只是一時氣話,現在咱們可是相依為命,你可不能丟下我!」
看了眼暗黑的沙漠,田妍急忙拿出背包里上好的巧克力,討好巴結它。
懊不容易安撫住了駱駝,田妍又得開始煩惱起該怎麼回城。
「完蛋了!都怪我自作聰明,這下我死定了……」田妍看著黑漆漆的沙漠,懊悔的喃喃說道。
別說是回城去,現在就連東南西北她都搞不清楚,根本不知道往哪個方向走!
夜晚的沙漠不但寒冷、風也猛烈得像是快把人卷跑似的,她只得緊抓住駱駝脖子上的韁繩,可憐兮兮的緊挨著駱駝避風兼取暖,一雙寫滿驚懼的大眼不住的四下溜著。
夜風陣陣呼嘯面過,回蕩在靜寂的偌大沙漠里,宛如怒訴著被人遺忘千年的孤寂與憤怒,吹得她心驚膽跳,連帶刮出她一身雞皮疙瘩。
她不經意一抬頭,看到了滿天璀璨的星空。
不同于沙漠上的風候詭譎多變,沒有一絲光線的沙漠夜空,顯得格外平靜、清明,滿天的星斗璀璨得像是打翻了珠寶盒,綴滿宛如黑絨般的夜空耀眼燦爛。
想到單純又無辜的田忻,想到自己狡猾的利用她的信任達到目的,她的眼淚不由自主冒了上來。
難道,這是上天給她的懲罰嗎?這未免也太殘忍了吧!?做錯了一件事,竟然就得用性命來償抵,這世上到底有沒有天理啊?
天色越來越黑,她既餓又累,靠著駱駝身上的些許溫暖,她迷迷糊糊的就要昏睡過去之際,遠方竟然傳來馬嘶聲。
有人來了?一下子,田妍的睡意全跑光了,急忙引頸往遠處眺望。
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從暗黑無邊的地平線另一端急速而來,田妍目不轉楮的看著那個身影,以萬夫莫敵的氣勢,朝她奔馳而來。
揚起的塵沙迷蒙了她的眼,田妍一抹眼才知道,她早已激動得熱淚盈眶。
她的黑馬王子真的出現了!就跟她想像中的一樣,以宛若救美英雄一般的姿態出場。
看著那抹宛若黑暗使者般的身影朝她疾馳而來,她驚喜顫抖得幾乎站不住腳。
「入夜的沙漠並不適合旅游!」
隨著黑影漸近,男人一口標準的英文,驟然劃破沉睡的寂曠沙漠。
男人的著低沉、醇厚的嗓音,融合著夜風沉沉低嘯,一如這奇異的沙漠令人迷惑。
「我…我迷路了!」田妍咽了口氣,勇敢抬頭想看清他的容貌,卻只尋到一雙目光灼灼的深邃黑瞳。
「你一個人到沙漠來旅游?」裘寰飛炯炯的目光緊緊盯視住她,驚異于她的大膽。
「不!我是跟著旅行團來的,只是不小心月兌隊了……」田妍支支吾吾的解釋。
「你們今晚的目的地是哪里?」
「布達綠洲!」
裘寰飛回頭望了眼南方,猶豫半晌,終于朝她揮了下手。「跟我來!」
他熟練的策馬掉頭,朝南方行去,卻好半天沒有听見後頭的人兒跟上來。
他一轉頭,就瞥及無助僵立在駱駝邊的嬌小身影。
「怎麼了?」
男人的目光炯炯,讓田妍羞得連頭也不敢抬起來,只能尷尬的扯著駱駝的毛干笑。
「我……我爬不上去……」
「你受傷了?」裘寰飛疑惑的審視起嬌小縴弱的她。
「不……沒有!」
她只是肚子餓得手腳發軟——這叫她怎麼說得出口?田妍難為情的急忙搖頭。
男人沒有多說什麼,只是俐落的跳下馬,來到她身邊。
直到他一靠近,田妍才知道,眼前這個男人有多高大,挺拔凜人的氣勢有多懾人。
「扶住我的肩。
男人的聲音像是種無形的魔咒,讓她愣愣的也忘了問原因,就乖乖照做了。
他溫熱的氣息拂上她光潔的前額,一雙彷佛會炙人似的大掌,也輕輕扶上她腰間。
田妍實在該乘機看清他的臉孔,只是她的心實在跳得在厲害,腦子里也會攪成了一團爛泥,根本無法思考。
裘寰飛輕輕一舉,就將她頂上了駱駝背,夜風卷來一陣在鼻端徘徊不去的男性獨有氣息,燻得她渾身飄飄然,彷佛她現在不是在駱駝背上,而是在雲端。
「駱駝是種依情緒行事的動物,如果你不想跌下來,跨騎比較好!」
男人的聲音驚查了兀自陶醉出神的她。
跋緊將一腳跨過另一側,田妍難得安靜的閉起小嘴,空寂的沙漠里只听到自己不穩的呼吸聲,以及無處的風拂過沙丘的低嘯。
裘寰飛放慢了速度,兩人並肩走著,天上繁星璀璨,銀色的月光映照了一地瑩白光芒,氣氛好得簡直像是廣告畫面——
「咕嚕——」
就在這個,肚子竟然毫無預兆傳來響亮的鼓躁,霎時,田妍的小臉紅得宛若一顆熟透的番茄。
田妍打賭,就在身旁不遠的他,鐵定听得一清二楚!
一整天沒有進食,唯一的巧克力也進了駱駝月復,別說剛剛她沒力氣爬上駱駝,怕是此刻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了。
「你今天沒有進食?」男人略帶笑意的聲音里,似乎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
田妍著實慶幸現在天色夠黑,他看不見自己臉上尷尬的紅暈——
「吃過早餐!」田妍扭著手指頭,難為情的說道。
但那幾片吐司跟火腿,恐怕才剛步出城門,就已經消化得差不多了。
「我這里有點干糧,你就勉強將就吃吧!」
不,她的黑馬王子給的東西,怎麼能說是將就!?
「不,我什麼都吃,很好養的!」田妍接過干糧,珍惜的緊抱在懷里。
一抬頭,月光下男人那雙灼然黑眸,像是閃爍著笑意。
「你住在這里嗎?這麼晚了,你怎麼還會在沙漠里?」田妍含羞帶怯的問道。
「算是吧!」
算是?那到底是?還是不是?田妍奮力的刨著小腦袋暗忖。
「往前一直走,在午夜之前應該就能看到綠洲,我只能帶你到這里為止,不能再往前了!」
他突然停下腳步,驚碎了她的遐想。
「為什麼?」她愕然望著他。
雖然因為臉上蒙著布巾,看不清男人的面貌,憑著月光,仍可看出他陽剛深刻的輪廓,從那雙宛若鷹般炯然銳利的眸判斷,他絕對有張英俊出色的臉孔。
「私人理由,你不需要知道!」裘寰飛沒有多加解釋,策馬就要往回走。
丙然是個如同黑夜一般神秘的男人!
田妍贊嘆的喘了口氣,看著他半隱半在黑暗中的身影是那樣的挺拔,黑色的長袍認袂飄飄——
突然間,她想起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最起碼——你也該告訴我你的名字啊!」否則,讓她回台灣以後怎麼跟別人說去?
「凱達爾!」
裘寰飛對眼前看來無害的東方女孩,報上他在阿拉伯所使用的名字。
早在幾年前,他回到台灣時,已經不再使用這個名字,而改用母親的舊姓,在台灣闖出一片自己的天下。
必到久違的土地,這里除了血繃的羈絆,他已想不起有任何事值得回憶。
反正他們之後也不可能再見面,告訴她哪個名字,也就沒有那麼重要了。
凱達爾?田妍反覆念著這個特殊的名字,嘴角浮起一抹恍傯的笑。
依依不舍的目送他的身影漸被黑暗吞沒,消失在遠方。
雖然為頓失倚靠,但她田妍可是天生有貴人相助的命,或許明天一早,馬上就會有人帶她離開這個鬼地方了——
滿懷著希望,田妍騎著駱駝、抱緊手里的干糧,繼續朝著黑暗的前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