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黑色的高大身影牽著匹黑馬,從南宮山莊側院悄悄離開,小心警戒的模樣像是怕驚動了人,直到步出南宮山莊,才翻身策馬朝闃黑的深夜奔馳而去。
掌控韁繩的男子不斷喝叱著黑馬加快腳步,行色匆匆的模樣滿是迫不及待。
穿過一片陡峭的崖壁,馬匹奔進一片闃黑無邊的樹林,然而幾乎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黑馬卻絲毫不慌亂,仍是快速往黑暗中奔馳,像是早已熟識了這條路。
懊不容易終于穿出寬闊的樹林,約莫一炷香的功夫,已隱約可見前方似乎有燈影搖曳,隨著黑馬的腳步,眼前矗立在山頭上的,赫然是一座宏偉的莊園。
籠罩在一片薄霧之中的熟悉莊園,讓男子忍不住催促黑馬加快腳步。
「少主回來了!」
一見到莊門外的身影,守門的幾名家丁掩不住欣喜,此起彼落的高嚷了起來。
隨即,偌大的莊院里,燭火紛紛燃亮起來,原本沈寂的莊園,也因為這個夜半歸來的男子而騷動起來。
男子將馬交給家丁,便隨即步入莊內,才剛踏進大廳,就听到一個略帶顫抖的熟悉嗓音自堂內傳來。
「我兒,你可終于回來了!」
一名年邁的老婦,在兩名丫鬟的攙扶下,吃力的從內堂走了出來。
一見到許久不見的身影,男子再也忍不住的迅速迎上前,屈膝跪在婦人跟前。
「娘!」他激動的喊道。「原諒燡兒這麼久才回來看您!」
「娘知道、娘知道的。」婦人雙手模索男子的臉,忍不住喜極而泣。「瞧你,怎麼又瘦了?」
男人緩緩抬起頭,通紅的燭火將他俊美的五官映照得一清二楚。
這個男子不是別人,竟是在南宮山莊地位極為重要的冷燡。
「娘,燡兒很好,您別擔心。」冷燡緊握著母親枯干的手,小心將她扶到一旁的椅子上。
「燡兒,你究竟甚麼時候才能離開南宮山莊,回到冷家莊來?」冷母雙眼黯淡無神的不尋常,仔細一看,才發現她竟然雙眼全盲,完全看不到東西。
「娘,您放心,就快了!」冷燡胸有成竹一笑。「一切計畫都在進行當中,南宮驊的那幾個孤兒寡母,很快就會嘗到報應的。」
「燡兒!娘來日無多,也不想再報甚麼仇,只希望你能多陪陪娘!」冷母嘆了口氣,悠悠的說道︰「再說,你的年紀也不小了,也該找個好姑娘,好好的安定下來,生幾個白胖的孫子──」
「娘,在替爹報完仇之前,我沒有心思去想兒女私情。」冷燡溫和卻堅定的打斷母親。
「可是……」
「娘,這件事別再提了,我這趟回來只想看看您,還得趁天亮前趕回去。」冷燡看了眼窗外闃黑的天色。
「你這麼快又要走了?」冷母難掩不舍的緊拉著他的手。
「我不希望讓南宮家起疑,更何況,今天還有場懊戲要上演!」驀的,冷燡闃暗的眸底,閃起一絲陰冷的眸光。
一回神,冷燡瞥及母親臉上擔憂的神色,隨即握著母親的手,輕聲安慰她。
「娘,您別擔心!我保證,一個月內,我一定會把事情做個了斷!」
「真的?」冷母綻出一抹欣喜的笑。
「我甚麼時候騙過您?」
「娘信得過你,當然信得過!」
看著母親不過五十開外,卻蒼老得仿佛七十歲老嫗的臉龐,以及那雙因悲痛失去父親而哭瞎的雙眼,一股在胸膛洶涌翻騰的恨意,怎麼也平息不了。
這場短暫的重逢,只維持了約莫兩個時辰。
在天色微亮之際,黑色快馬再度奔出冷家莊,一如來時的匆促,朝南宮山莊疾馳而去。
冷家莊外終年彌漫的冷霧,就宛如冷燡的來歷與過去,是場令人難解的謎。
☆☆☆
南宮珩跟衣水映終究是成親了!
諷刺的是,在一片喜氣大紅襯托下的,卻是幾雙被顛倒姻緣的愁眉,以及一片壓得人喘不過氣的沉重氣氛。
簡單的行禮後,衣水映早早被送進了新房,而南宮珩與南宮琰不知去向,就連下人也不敢多話宣揚,仿佛這是件多見不得人的丑事。
那些為了今天大喜之日送來的喜酒、喜餅全堆在廚房一角,上頭一張張醒目的喜字,如今看來卻格外刺眼,下人連要怎麼處理這些東西,也不敢多問主子一句,深怕無端遭了殃。
坐在原本該是她和南宮琰的新房,如今新郎易了主,衣水映的處境倍感難堪,一顆懸在眼底的淚水,卻怎麼也不敢讓它掉下來。
「小姐,別再想了,事情都發生了,重要的是往後跟大莊主好好相處。」穆嬤嬤拍著她的背,輕聲勸慰道。
「女乃娘,是我害了他們!」衣水映哽咽道。「如果可以,我希望痛苦受過的全是我一個人!」
衣水映怎麼也想不到,她的一念之間,竟造成了這個難以收拾的後果。
她有著滿心的歉疚──對于被她辜負背叛的南宮琰,以及不愛她,卻得被迫娶她的南宮珩。
即使莊里上下,仿佛都用不諒解的眼光看她,但穆嬤嬤卻始終不多問、也不怪她,這讓衣水映倍覺對不起這個自小扒護她長大的女乃娘。
「小姐,這不是誰的錯,要怪,就只能怪老天爺捉弄人!」穆嬤嬤無奈的嘆了口氣。
「女乃娘!」衣水映撲進女乃娘懷里,一顆心被她寬厚的包容揪得發疼。
穆嬤嬤不舍的撫慰著衣水映,兩眼忍不住也潮濕了起來。
就這樣,穆嬤嬤陪著衣水映在新房內枯坐了大半天,眼看她連紅蓋頭都還覆在頭上,卻怎麼也等不到新郎官回房。
「眼看都已經過中午了,大莊主怎麼還不回房?」穆嬤嬤兩眼不住往空蕩的大門外張望,終于按捺不住遽然起身。「我去找他──」
「女乃娘,別去!」衣水映急忙阻止她。「您別管我了!這是我種下的果,往後就讓我一個人擔,您就先去歇息吧!」
「可是──」
「當年爹娘相繼離世,我孤身依親,不也都過來了?您放寬心,我比您想象中的堅強多了。」衣水映掀開蓋頭,遞給她一抹堅強的笑。
穆嬤嬤又怎會不知道,她雖然看似柔弱,骨子里卻有著堅強的韌性與傲骨,是絕不會輕易被擊倒的。
「那嬤嬤先出去了。」
綻起笑容送走了穆嬤嬤,那抹強裝的堅強遽然卸下,話說得雖滿,但自己能撐多久,她也沒有把握。
直至傍晚,那個失蹤近乎一天的身影,終于回房了。
早已拿掉蓋頭的衣水映,一見他的身影出現,還是乖乖的坐回床畔,整個身子因緊張繃得老緊,連頭也不敢抬起來。
「妳放心,我不會踫妳,同樣的錯誤,我南宮珩不會犯兩次!」
衣水映錯愕得遽然抬頭望向他,對他異常疏冷的語氣,感到難以置信。
「你在氣我?」衣水映狠狠將指甲掐進肉里,希望能分散心口那道緊揪的疼。
「氣妳?不,妳這麼偉大的犧牲自己,我感謝妳都還來不及,怎會氣妳?」然而,他的語氣听來卻像是無情的凌遲,鞭笞著她的尊嚴。
看著她受傷的表情,南宮珩強自壓下心底那股歉疚,徑自抓起衣服朝門外走。
「珩,你要去哪兒?」衣水映顫聲問道。
「只要是遠離妳的地方,哪里都好!」
隨著房門遽然甩上,衣水映隱忍了一整天的淚,終于潸然落下。
她怎麼會狼狽至此?!
難道,舍身救他真是自私的決定,她不但苦了自己,也累及兩個無辜的男人?!
這──會是老天爺給她的懲罰嗎?
☆☆☆
南宮珩陰郁的才剛沖出寢房,一個隱匿在廊柱後的身影,隨即緩緩步出。
他一抬頭,才發現南宮琰擋在前頭,含恨的血紅雙眸,宛如一頭負傷的野獸。
南宮珩對他有著滿懷的愧疚,但事已至此,他不願解釋、不願辯駁,甘心當個眾夫所指的罪人。
他的沉默更激起了南宮琰的怒氣,毫無預兆的,一記重拳朝他揮了過來,略有功夫底子的南宮琰拳勁不輕,一拳打得他連退了幾步,隨即鮮紅的血絲從他的唇角緩緩沁出,顯得狼狽不堪。
「我向來敬重你這個大哥,沒想到──你竟然會做出這種事?」南宮琰眼中毫不掩飾對他的不諒解與恨意。
「你還有甚麼話好說?」
「事已至此,我還能說甚麼?」他面無表情的拭去唇角的血漬道。
南宮琰以為他起碼會有一句懺悔、一句道歉,他卻甚麼都不說、也不解釋,難道他不知道,他等了映兒八年,對她用情如此之深,他身為大哥,怎能這麼對他?
他幾乎是毀了他所有的希望!
「你若不是我大哥,我一定會殺了你!」他陰郁的眯起眼,惡狠狠吐出一句。
「全是我的錯,我願意背起所有的罪,就是別再去打擾映兒。」南宮珩閉起眼疲憊的說道。
「你們──」南宮琰看他這麼維護衣水映的態度,更加確信,他們果真是聯合背叛了他。
「你們怎麼可以這樣對我?」南宮琰發出悲痛的大吼。
看著南宮琰憤怒狂亂的模樣,南宮珩只覺痛心難當,弟弟跟映兒的感情他是知道的,但他這個身為大哥的,竟然親手破壞了弟弟以及所愛的女人的幸福!
只怪他定力不夠,若事情能再重來一回,他寧願選擇死,也不要衣水映舍身救他!
再也不忍看見,弟弟近乎瘋狂的模樣,他遽然別開頭快步離去。
「老天爺!你不公平──」南宮琰握著拳捶打著廊柱,仰天發出悲吼,直到雙手布滿血跡,還渾然不覺得疼。
而這一幕,也全被遠處一抹身影看進眼底。
冷燡冷眼看著那抹如負傷野獸般的身影,嘴角緩緩勾起一抹幸災樂禍的冷笑。
兄弟鬩牆?多精彩有趣的戲碼?
來到南宮山莊這麼多年,他已經厭倦了這里平靜和樂的氣氛,這場驚逃詔地的換婚記,果真把這一群人攪得雞犬不寧!
如今,計畫的第一步已經讓南宮琰痛失所愛,變成一個意志消沈、滿懷怨憤之人,接下來──該輪到誰呢?
冷燡自胸口掏出一條繡帕,嗅著上頭襲人的香氣,冷酷的笑了。
「冷總管,甚麼事情這麼好笑?」
一個突如其來的嬌甜嗓音,讓冷燡驀的一驚,一轉頭,才發現竟是南宮羽那個小丫頭。
「沒事。」
他斂起笑,不露痕跡的將繡帕塞回懷里,正準備走開──
「冷燡,你昨天晚上騎著馬,是上哪兒去了?」
南宮羽毫無心眼的一句話,讓他的腳步猛然僵住。
倏的,冷燡幽暗的眸底閃過一抹殺氣。
「妳看到了甚麼?」他遽然回頭,一掌箝住她縴細的頸項。
南宮羽猛的一驚,被他眼底的陰冷給嚇了一跳,他向來謙遜溫文,像今天這樣大發脾氣還是第一回。
不知是太天真還是單純,南宮羽竟沒有察覺出他神色間的不對勁,更渾然不覺頸子上的大掌只消輕輕一收,就能輕易取她的小命,還滿心以為他只是鬧著她玩。
「你掐得我好疼喔!」她嘟起小嘴,難受的掙扎起來。
「說,妳究竟看到了甚麼?」扣在她頸上的大掌微微收緊。
「我只看到──看到你騎著馬出莊,就只是這樣嘛!」她真是不明白,好端端的他生甚麼氣?!
冷燡眯起黑眸,仔細審視她澄澈無邪的眸子半晌,終于遽然松手。
看著南宮羽純真美麗的臉龐,冷燡唇邊突然勾起一抹玩味的笑,一雙莫測高深的黑眸,看來竟帶著幾分邪氣。
「小丫頭,妳該不會是在偷偷窺探我吧?」
他突然欺身逼近她,兩指挑起她頰邊的一綹發絲,以低沉的語氣狎戲道,溫熱的氣息跟她只有幾吋之遙。
突然間,南宮羽的心莫名的狂跳了起來,一股陌生的燥熱迅速蔓延整張小臉,那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
「我……我才沒有窺探你,只是正巧睡不著四處亂逛,不經意瞧見的!」她鼓著緋紅的小臉回道。
「為甚麼睡不著?」長指松開她的發,突然撫上她嬌女敕的臉蛋,漫不經心的輕劃著。「也對!妳不小了,也該是少女思春的年紀了……」
「甚麼是思春?」南宮羽天真的楞楞望著他。
看著她天真微啟的粉色唇瓣,他竟有一剎那間的失神。
「就是──想男人!」他迅速恢復平靜,重新勾起一抹慵懶的笑。
聞言,南宮羽漲紅了臉蛋,氣憤的反駁道︰「我才沒有想男人,只是──天氣熱罷了!」
「熱?」冷燡挑眉望著她半晌,突然沉沉笑了起來。「喔,是啊!瞧妳,都冒汗了哪!」
他的長指沿著她微微汗濕的發鬢,一路往下滑至她細膩的頸項,而後繞著她從不規矩攏緊的微敞衣襟打轉。
看著她胸前兩團明顯的隆起,這一刻他才驚覺,這像個野丫頭般的小女孩,不知不覺中竟長大了。
十七歲的她,不但出落得益發標致美麗,還有著副縴合度,足以逼瘋男人的好身材。
「你……你在干甚麼?」
南宮羽突然像是給人下了藥似的,雙腳虛軟得幾乎撐不住自己。
她是怎麼了?心髒活像有幾張大鼓在敲,又活像渾身燒起一把大火似的,她是病了嗎?這又是甚麼病,怎麼胸口繃得像快喘不過氣來了?!
天真的她,沒有發覺他的舉動,早已違反了禮教以及主從間的界線。
「替妳檢查。」冷燡漫不經心的哼道。
「檢、檢查甚麼?」
南宮羽盯著他干淨修長的指,在自個兒胸口游移,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檢查妳是熱病了,還是思春。」他邪魅的雙眸緊盯著她不放。
不知怎麼的,南宮羽總覺得,今天的冷燡跟往常不同,像是──多了幾分大膽與邪氣!
「你──你別胡說,上回你誆騙我的事,我都還沒同你算帳哩!」
嘴里說得漂亮,但在他灼熱得宛如要將她吞噬的目光中,南宮羽竟不爭氣的顫抖起來。
冷燡勾著抹邪笑,將南宮羽純真的反應全看進眼底。
她太生女敕了,只消輕輕撩撥就抖成這個樣子,尤其是一雙粉薔色的稚女敕唇瓣,更是輕顫不休。
他緊盯著她的唇,戲謔的黑眸突然幽暗下來,一股莫名的念頭驀然興起──不知她的味道,是否一如看起來那樣甜美可口!
「瞧妳抖得這麼厲害,看來這熱病可不輕。」他一指抬起她的下巴,喑啞的低喃道︰「我這就幫妳驅熱。」
驅熱?隨著他的氣息越來越近,南宮羽卻覺得渾身更加燥熱起來,像是快燒起來似的!
南宮羽的小腦袋里昏昏沉沉,完全無法思考,更遑論平時的鬼靈精怪能派上用場。
像是意識到,有甚麼驚逃詔地的事即將發生,南宮羽又驚又怕的用力閉上了美眸,忐忑不安的等著那件陌生未知,卻又神秘的事情發生──
「小姐,您在哪兒?老夫人有事找您哪!小姐──」
兩雙即將相接的唇,幾乎只差一吋就要踫上,遠處卻突然傳來一名丫鬟慌張的聲音。
冷燡自眼角余光瞥及遠處的小丫鬟,眼底倏然閃過一抹警戒,隨即俐落抽身。
「咱們下回再繼續吧!」
似笑非笑的深深看她一眼,冷燡一派從容的轉身而去,仿佛剛才不曾發生過任何事。
捧著急喘不休的胸口,南宮羽望著冷燡瀟灑而去的身影,一顆心仍是七上八下的,怎麼也不安寧。
「小姐,我可找到妳了!老夫人她──」
小丫鬟一看到南宮羽,喜出望外的抓著她就連珠炮似的說了起來,仍兀自恍惚出神的南宮羽,卻連丫鬟說了甚麼,一個字也沒听進去。
這個冷燡實在太神秘了!
不,他一定是有事瞞著她!
她決定,下回他若再騎馬出莊,她一定要跟去看看,要是他敢騙她,讓她錯過了好玩的事,她肯定不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