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漫沉睡氣息的房間里,幽暗無聲。
淡淡月光自落地窗投射而入,隱約映出床上一個模糊的身影,結實的身軀幾乎佔據大半張床。
夜深人靜、萬籟俱寂,只隱約听到遠處傳來狗叫聲。
突然一個黑影自窗外晃過,偷偷模模的身影不甚俐落……不,是笨拙的爬進陽台,在落地之際還摔了個四腳朝天。
擺影倉皇失措的趕緊爬起來往幽暗的房間里張望,見房里沒有動靜才拍拍胸口,松了口氣。
躡著腳,黑影問到落地窗邊試探性的推推落地窗,驚喜的發現竟然沒有上鎖,絕對是老天爺大方成全的美意。
擺影小心推開落地窗,踏進靜悄悄的房間,憑著自窗外投射進來的些微光線,總算看到了今晚的目標。
躡手躡腳問到床邊,黑影蹲低身子避免被發現的危險,但其實跟侏儒差不多的身高根本不必有這方面的擔憂。
床上的男子看來好像睡得不太安穩,深鎖的眉頭讓俊臉添上一條深深的摺佰,卻依然好看得讓人著迷。
比起好多、好多年以前這樣近距離看著他,他現在已經是個真正的男人,英挺成熟、充滿男人的魅力,就連睡著的樣子都這麼好看!
擺影整個人索性趴在床邊,著迷的盯著他看,連口水何時淌出嘴角、滴到他的手臂上都渾然不覺。
靶覺到手臂上異樣的溫暖濕意,當兵訓練出來的警覺心讓他神智頓時清醒,兩眼遽張卻赫然一驚,整個人彈跳起來。
他激烈的反應,把處于半恍神狀態中的人兒給嚇得連退幾步,差點奪窗而出。
能把一個堂堂大男人嚇成這個樣子,可見來者肯定極為嚇人
「倪必舒?!」馮篤驚怒大吼,立刻扭開床邊的燈。
暈黃的燈光映出一張驚慌的白淨小臉,活像是誤闖虎穴的柔弱小白兔,即將被凶猛老虎啃得尸骨無存。
「你是怎麼進來的?」他驚愕瞪著她,活像看到不該出現在二十一世紀的絕種生物。
「走進來的。」小白兔小聲說道。
偷偷自眼皮下打量他,倪心舒這才愕然發現——他竟然沒穿上衣!
燈光下,他的胸膛呈現陽剛健康的古銅色,結實的肌肉、清晰的六塊肌看起來性感得讓人頭皮發麻。
突然間,她覺得口乾舌燥,活像是在大太陽下狂奔了十公里,房間里沁心涼的冷氣也平熄不了渾身邵股快燃燒的熱意。
她從來沒有想到會目睹這種畫面,對于清純得連看到牽牽小手、親親小嘴的電影畫面都會臉紅的她來說,實在太刺激了!
頂著張熱得快爆炸的小臉,明知不該看,羞怯卻又饑渴的目光卻還是不听使喚往他覆著張薄薄被單的掃去。
「我是問你,怎麼進到我家的?」
老虎亮出陰森利齒怨聲咆哮,遽然把她滿腦子的曖昧遐想吼光光。
「爬進來的……」小腦袋垂得更低了。
小白兔徹底顛覆了生物定律,竟然爬進了虎穴。
驚愕的轉向窗外——馮篤全身寒毛直豎。
就算還有瞌睡蟲霸佔著他的腦袋不放,也被她這句話給趕光光,他無法想像自己拎著鏟子到樓下去收拾肉屑的恐怖情景。
「你都習慣半夜模進男人的房間?」老虎利牙恨恨嘶磨,像是正在想像小白兔入口的滋味。
「當然沒有!」倪必舒窘得面河邡赤。「我沒有不良企圖,只是來看你。」
「我有什麼好看的?」什麼時候他成了觀光動物?
「你今天不太對勁。」她一副了若指掌的口吻說︰「你平常不到半夜兩點根本不會熄燈睡覺的。」
「你怎麼知道?」他瞪著她。「你偷窺我?」
「說偷窺多難听!我是基于關心,「偶爾」注意一下罷了。」
事實上,失業好幾個月的時間里,她根本是每天閑來無事,密切注意他的一舉一動,簡直比狗仔隊還要無孔不入。
「你放心,我什麼也沒看到,你每次開始換衣服我就立刻轉開視線,真的!」好個此地無銀三百兩!
捂著臉,馮篤無力申吟。
等一下他一定要立刻把窗簾拉上,非必要絕不拉開,嚴防隔牆有眼,以免被有心人偷窺!
「你有沒有好一點?」
「什麼好一點?」他煩躁反問,實在很難在夜半發現有女人爬進他房間後,還能保持冷靜思考。
「你的頭痛。」
像是上弦月一樣淺笑彎彎的嘴,讓他立刻記起今天那個被硬生生……不,是「及時」打斷的吻。
「本來好了,看到你又開始痛起來了。」他故意氣她。
「我是關心你。」倪必舒沒那麼笨,當然听得懂他話里的嘲諷。
「你不妨先關心自己等會兒要怎麼爬回去。」
「別擔心,我手腳很俐落,沒問題!」她的身手一向靈巧,剛剛那跤只是呃……意外!
「你沒問題,我有!」他沒好氣回她。「你想表演飛檐走壁的絕技,麻煩你到別人家去,別害我背上不白之冤。」
這女人莽莽撞撞的,誰知道等一下她會不會又糊里糊涂發呆,不小心真摔了下去?
「喔……」她掩不住失落的表情。還以為他是擔心她,原來他是擔心她在他家摔成肉餅。
「你趕快回去吧。」他擺手趕她。萬一被他父親看到了,免不了又是一場家庭革命。
「你真的沒事?」勉強轉身走了兩步,她又回頭不太放心的問道。
「我、很、好!」他的聲音從牙縫里迸出來,發誓她要是再沒完沒了,他就把她扔出去。
「那我走了喔?」她看著他,等著他有些反應。
他臭著臉沒有吭聲,快意的表情像終于趕走一只煩人的蒼蠅。
「晚安。」她低低說了聲,一股莫名的惆悵涌上心頭。
拉開落地窗,夏夜涼風迎面吹來,卻刮得她心頭泛起寒意。
走出陽台關上落地窗,房間內那雙灼灼黑眸正緊盯著她這個不速之客離開他的地盤。
陽台外連接的是一棵二十多年的菩提樹,足足有她兩倍粗的樹干,是她當年跟他一起種下的,如今小小樹苗成為頂天巨樹、人事卻已全非。
不知怎麼的,自樹頂篩落的清冷月光竟讓她覺得有些鼻酸,他們之間的關系不應該是這樣的呀!
一腳跨出陽台,她心不在焉伸手要攀向一根手腕粗的樹枝時,突然間手一滑,沒抓到樹枝,反倒整個人失去平衡栽到陽台欄桿外,幸好一手還緊抓在欄桿上。
她狼狽又驚惶,根本不敢出聲呼救,萬一驚動兩家,她就完蛋了!
她垂在欄桿邊驚險的搖搖蔽晃,膽戰心驚偷偷往下一看,遙遠而陰暗的地面好像十八層地獄,等著她拎著一條小命自動報到去。
以為自己大概會摔成肉泥,突然間,落地窗刷一聲被猛力拉開,隨即她發麻得幾乎快撐不住的手臂被一雙大掌牢牢握住,將她慢慢往上拉。
膘亂中睜眼往上看,陰暗的夜色讓他的身影好模糊,隱約只見他身上散發出的瑩白月光。
那曲線讓她專注打量半晌,突然間,她狠狠倒抽了口氣,一張臉從慘白變成火烤蝦子的艷紅。
那是……?
那表示,他、他、他竟然沒有穿?!
呈現仰望九十度的脖子頓時僵硬,連眼楮都不敢亂瞄,因為她現在的位置或許就正好對在他的——
不听使喚的鼻血馬上從她鼻子里沖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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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自沒有玻璃的窗戶灑入,窗台放了一排玻璃牛女乃瓶,里頭用水種了幾株他叫不出名字的攀藤植物。
陽光投射在窗邊,水光映著女敕綠,看起來令人心曠神怡。
苞剛來時髒亂、破舊的景象相比,這里雖然還是老舊,卻在倪必舒的巧手下變得溫馨舒服多了。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她對這貨運行、對他的影響,卻是不容否認的。
收回目光,他發現自己近來總是莫名其妙分神,好像只要有她在,他就很難安安靜靜一整天。
出神良久,他不經意一轉頭,心髒差點跳到喉嚨,想也不想的跳起來吼道︰「你在做什麼?」
腳底下突然迸出的冷厲聲音,讓心神恍惚的倪必舒嚇得差點栽下梯子。
驚魂未定低頭一瞧,一雙冷沉黑眸出現在鋁梯邊,緊蹙得幾乎快糾在一起的眉頭跟昨晚如出一轍。
「我、我在給電風扇上油啊?」突然間,她又想起了那兩片白花花的,鼻血彷佛隨時會噴出來。
壓下恐懼,他的神色恢復鎮定。「你還沒摔怕?」他冷冷挖苦。
「這梯子很安全——」
「沒錯,就跟有人信誓旦旦保證她手腳俐落一樣。」他這下可挖到她的瘡疤。
她乖乖爬下梯子,像是做錯事的學生準備听訓。
「昨晚只是一個意外。」她心懷懺悔說道。
「你是指爬進我房間、摔下陽台,還是那灘噁心的鼻血?」一樁接一樁簡直像災難!
他甚至不顧形象沖到陽台當起救美英雄,而這個見義勇為的英雄還連褲子都來不及穿。
最讓他氣惱的,卻是在親眼目睹她摔出欄桿時,那種快被嚇破膽的感覺。
如果臉色可以讓空氣結凍,她現在恐怕已經變成冰塊了,外頭高達三十幾度的高溫,他的眼神卻讓她渾身泛起森森寒意。
「我不是故意的……」她難過不已。
她也是好意,況且她也已經受到懲罰了啊!她困難眨了下因為長針眼而腫痛的右眼。
「你當然不是,你是存心的。」他惡意指控道。
「對不起!」除了這三個字,倪必舒實在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她真的只是好意啊!
「我警告你,以後不許你再爬進我房間,否則就算你摔死了,我也不會再伸出一根手指頭,听到了沒?」
這女人弄撞的個性一點都沒變,從小就是如此,只會把事情搞砸。
「我知道了。」她偷偷抬眼瞅他的表情。這麼說,他已經原諒她?
他繃著張冰塊臉,看不出多餘的表情,不過她猜想,很會記仇的他可能要很久才會氣消。
「替我聯絡各大報社,刊登徵人啟事。」他將一張密密麻麻的資料交給她。
「徵人?」她低頭看了下,上頭不但需要貨車司機、貨運工,還要會計、總務跟職員數十名。
「老板,為什麼要徵這麼多職員?」小小的貨運行哪需要這麼多領薪水的人?
「照著我的交代去辦就是,我不是請你來當顧問的。」他一張嘴依舊刻薄得讓人生氣。
「是。」她悻然應道,拿著資料回辦公桌郁悶的開始打電話,邊偷偷自眼角觀察他重新坐回辦公桌後忙碌。
就主雇關系而言,他的態度一點也不和顏悅色;就多年的老鄰居看來,更是完全不友善,簡直像仇人一樣。
不行,她怎麼可以那麼輕易就放棄?
她說好要讓彼此化敵為友,她可不是一時興起,更不是喊喊口號而已,她一定要成功。
突然間,她刷地一聲霍然站起來。
像是披上戰袍的戰士,她渾身充滿高昂的斗志,筆直來到馮篤的辦公桌前。
「我要向你下戰帖!」一雙藕白的手臂擰在桌面上,來者大半個嬌小身子往下傾,氣勢萬千的宣布。
「抱歉?」敵方主將緩緩抬起頭,目光與她筆直相對。
那是一雙很漂亮的眼楮,神秘、深邃,充滿男人的魅力,只要是女人,都會因為這雙眼而暫停呼吸好幾秒。
倪必舒也不例外,但她卻是因為那雙黑瞳里那股不友善的寒光,而呼吸困難。
「我們來比一場。」緩過氣,她堅定宣布。
從她簡單到幾近一目了然的眼神中,馮篤看出她可笑的意圖。
「我不玩那種東西。」他鄙夷的勾勾唇。
「別逃避,這事早晚都該解決。」她握緊小拳頭,眼中盡是不容動搖的決心。
「沒什麼事該解決的。」他冷淡別過頭,擺明了不想搭理她。
明明是張這麼嚴肅苛刻、不近人情的冷臉,偏偏放在他的身上卻是那樣極富魅力。
「有,你把我當仇人!」她委屈控訴。
「你是我的員工。」他故意把手里的卷宗拿得老高,想忽略眼前咄咄逼人的小臉。
偏偏上頭的字卻像是成群出走的螞蟻,在眼前到處亂跑、亂爬,擾得他眼花撩亂、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我希望我們能化敵為友,就像以前那樣兩小無猜。」有了友誼,離愛就不遠了!她陶醉想道。
她承認自己有點奸詐,為了追求愛情不惜使出近水樓台先得月的老套計謀,但沒有人會明白,馮篤對她的意義是何其特別,值得她不顧一切追求。
「我們都不是小阿了。」童年歲月已經離他們太遙遠了。
「友情也可以轉化成愛情……」驟然接觸他驚愕的目光,她趕緊改口︰「我只是打個比方啦!」
不肯承認「愛情」兩個字讓他莫名亂了心跳,他故意擺出一臉不耐煩。「化敵為友,這就是你的賭注?」
「沒錯!」她堅定揚起下巴。
「我考慮一下。」他別開頭,思緒紊亂,難以做出決定。
「別閃閃躲躲像個懦夫!」她一把搶過他的卷宗,逼他面對她。
懦夫?
馮篤頓時臉色大變,牙齒磨得喀喀作響,這個膽大包天的女人,不但抽掉他手里的卷宗,還嘲諷他是懦夫?
他這個人有度量、夠沉得住氣,偏偏最恨被人給看扁!
他討厭賭,但他知道,要徹底擺月兌她所帶來的毀滅效應,唯有豁出去了。
倪必舒看著眼前這個陰晴不定、面色鐵青,好像恨不得把她剁成肉醬再包成水餃喂狗的男人,突然間有點不確定,自己的犯上會不會惹怒了他?
兩代恩怨,該值得賭上自己的飯碗吧?她不確定的揣測道。
雖然就一個老板而言,他太挑剔、太嚴苛,但他付薪水相當慷慨,有這種不可多得的老板,值得她珍惜自己的飯碗。
她腳底慢慢竄起涼意,開始懊悔自己太過沖動、說話無禮、不經大腦之際,他卻突然開口了。
「怎麼賭?」他的眼楮深沉黝黑,胸有成竹的眼神好像已經勝利在握。
他接受挑戰了?
「麻將。」她吞吞口水解釋道。「我們各找一人當牌腳兼裁判,先贏四圈的一方就算贏。」
如果她沒記錯,他不會玩麻將,更正確的說,他痛恨這種「家傳技藝」,她卻耳濡目染練就一身逢賭必贏的功夫。
雖然這種趁人之危的手段有些不太光彩,但為了愛情,她一定要贏!
「好。」馮篤接下戰帖。
他的爽快讓倪必舒有些吃驚,她還以為依他的精明,對這場傲無勝算的賭注一定會斷然拒絕。
因為在她眼中,馮篤這男人絕不做沒有把握的事!
「時間定在一個星期後,可以嗎?」她垂下眼,遮掩她希望讓他措手不及的企圖。
「可以。」猶豫兩秒,他還是點了點頭。
「那你的賭注是什麼?」基于公平原則,她還是展現良心。
「想知道嗎?」他的嘴邊突然勾起莫測高深的笑。
「嗯。」她當然想,不過,她擔心自己可能難以承受。
「我要你永遠離開我的公司、我的生活。」
頒然一聲巨雷,殘忍的劈碎她的心。
她要的是如何能多接近他一步,而他,卻是想盡辦法要讓她遠離他的生活,多讓人心碎啊!
「你真的這麼討厭我?」她一臉受傷。
討厭她?
不,其實他真的不討厭她——只是,他不喜歡那種被亂了心緒的感覺,那會讓他煩心,影響正常生活與平靜心情。
但他不需要讓她知道,反正很快的,她會離開他的生活,就像多年前即將升國中的那個暑假,他必須狠下心舍棄友誼一樣。
他選擇沉默,冷漠回應她。
即使他知道,他不願抬頭正視的小臉,正掛著多麼心碎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