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歷一二九六年玉心宮
「叩見王後娘娘。」玉嫣公主朝著前來玉心宮的雪漣王後叩拜。
「公主免禮。」雪漣王後膚如凝脂,一身華貴,她謙和的上前攙扶叩拜的玉嫣公主起身。
玉嫣公主溫潤如玉,清瑩的雙眸澄澈靈秀如兩泓明潭,玉潔冰心的氣韻,一如她的玉心宮。
「娘娘有孕在身,還勞您親駕玉心宮,娘娘有事,差人來喚玉嫣即可,千萬別勞累了玉體。」玉嫣公主知道雪漣王後懷孕的消息後,對這個皇嫂實有萬般的不忍和敬崇。
她扶著雪漣王後,讓她坐在雕飾著如意鳳凰的紅木椅上。
雪漣王後模模微凸的肚子,才三個月,實在還看不出半點有身孕的模樣,可皇宮上上下下對她的飲食起居,處處小心翼翼,反教她渾身不自在。
「玉嫣,怎麼連-也這樣?-知道的,自從懷孕後,宮奴們個個彷如供佛迎神般的慎重嚴謹,我上哪兒都像是被監視般的難以喘息。」
這幾個月來,她食欲不振,胸口郁悶得緊,在焱龍王的旨意下,她得三個月後才能離宮,好不容易終于滿三個月,她就立刻飛奔到玉心宮來找玉嫣公主談心吐氣。
玉嫣牽起唇邊的笑容,「娘娘,這可是龍種王胎,皇兄知道您有孕在身,自然是大喜過望,倍加珍寵娘娘。尤其是懷孕初期,更不能掉以輕心,更何況是宮中上下的宮奴,他們莫不為這個小龍子的到來,充滿無限的期盼。」
玉嫣公主心中明白,雪漣王後平常活躍于射獵騎術,一時要她不跑不跳,安安靜靜的端坐于室,實在也難為她了。
「我真希望漫長的孕期能趕快結束,肚子內的小家伙,能平平安安的出世。」雪漣對這樣甜蜜的負擔,還是不太能承受。
「娘娘,別擔心,進入中期以後,身子骨就會輕松許多,接下來的日子,娘娘可要多吃補品,才能讓小龍子健壯的出生。」玉嫣公主一想到自己將有個小外甥,心里也不禁有著滿心的期待和悸動。
「瞧-,開口閉口都是這個小龍子,虧我一大早就來找-,-一點也不為我解解悶!」雪漣王後開始跟自己的孩子吃醋了。
背孕真是一件苦差事,這兩、三個月以來,她總算深刻體驗到初為人母的辛苦了。
玉嫣公主一听雪漣王後需要人解悶,便憶起了經常出現在她夢境,那巨鷹帶她到處翱翔的情景。
「娘娘,不瞞您說,玉嫣一直很想告訴娘娘一件事。」玉嫣公主將雪漣王後當作自己的朋友一般,心中有事,都會向她傾吐。
「什麼事?」雪漣王後見玉嫣難得如此神秘,不禁秀眉微揚,頗有興趣的問。
「這些天,我經常夢見一只巨鷹。」玉嫣公主眼神縹緲的望向窗外。
「巨鷹?」雪漣問著。
「嗯,已經不只一次了,-傲視群倫的飛到我夢里,引起我的注意,夢中的我,對-竟毫無懼意,甚至還忍不住上前去查看-是否有受傷,結果-要我坐到-身上去,之後,-便帶我到天上邀游。」
玉嫣公主將夢中的情景,鉅細靡遺的說給她的皇嫂听,雪漣王後听得津津有味,卻對那急驟而來的閃電略感不安。
「-坐在巨鷹身上,是否有一種既快樂又安全的幸福感?」雪漣又問。
「是啊!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欣悅和幸福感。」玉嫣公主閃動著幸福的光采。
「听起來,-應該是-未來托負終身的人。」雪漣王後大膽的假設。
「這……娘娘,別糗我了,-可是一只飛鷹,並不是真正的人。」玉嫣公主嬌羞情怯。
玉嫣公主八歲時,她的母後在臨終前,便將她許給武將之子——元官武勛。
當年,她和皇兄皆是天龍王朝的遺孤,天龍王朝被滅後,跟著他們忍辱負重,亡命天涯的兩位忠心臣子,其中一位便是元官武勛之父——元官武戩。
流亡的生活,一路走來,豈是「蓽路藍縷」四個字所能形容,母後感念在這段流亡期間,忠臣的護主和擔負起復國建國的使命,因此,在臨終前,將最她心愛的、也是唯一的女兒,許給了元官武戩之子,元官武勛。
「我跟-開玩笑的,武勛是個好男人,他就像他的父親一樣,為人正直,而且還一直守護著-,只是……那個夢境中的閃電,似乎透露著一些先兆或警訊……」雪漣王後猜測著。
「警訊?」玉嫣公主認真的听著,心里不由得泛起一絲不安。
她當然會下嫁給元官武勛,因為這已是不容改變的事實。雖然,他們的婚事一直在拖延,但,她從小就認定元官武勛是她未來的夫婿。
「是啊,在我以前的族里,這些夢境若要解,還得先祭拜天神,由天神來決定是否為-解夢。」雪漣王後解釋著。
「噢!經娘娘這麼一說,我記得在昌州雲陵山上的昊泰殿里,有一位松鶴居士,據聞他是一個百歲老人,為人卜卦和解夢,非常靈驗。」玉嫣公主很久以前,就曾听說有這麼個人,然而實際上,她並未真正接觸過那位松鶴居士。
「啟稟娘娘、公主,蕊兒听說,這位松鶴居士,不但會為人解夢,還能為人改夢。」蕊兒振振有辭的說。
「改夢?!」雪漣王後和玉嫣公主異口同聲的說。
曾听聞過改運勢,還沒听過改夢啊!
「是啊,听說有一位公子參加鄉試十數年,都未能達願。每次,他要參加鄉試時,都會夢見一位大力士和他一起比腕力,而每次那位公子都是大獲全勝,讓他總是信心滿滿的以為他會考取秀才……」
「然後呢?」雪漣王後和玉嫣公主又問。
「那位公子總是名落孫山,後來,他听人說,雲陵山上,有位遠近馳名的松鶴居士,改夢如改運,所以,他決定去會會這位高人。」蕊兒愈說愈起勁,吸引了每個旁听的宮女。
「結果呢?」大家迫不及待的問。
「結果啊……別急、別急,先讓我喝口茶再說。」蕊兒突然調皮的說。
玉嫣公主立刻為她遞了茶水,讓她喘一口氣。
蕊兒接過玉嫣公主遞上的茶水,感激涕零,「哎呀,奴才真是三生有幸,能接獲公主金手遞茶的殊榮。」
「蕊兒,別扯遠了!」雪漣王後知道蕊兒是故意賣關子的。
雪漣王後跟著蕊兒一塊長大,平常對她既照顧又體恤,蕊兒見自個兒的主子發威;便不敢再閑扯淡。
「是。那位松鶴居士听了他的夢境後,為他化解轉運,結果,回去之後,夢中的大力士換成他自己。說也奇怪,變成大力士的他反而全身無力,像個軟腳蝦,連輸了好幾場。結果,就在那一年,他去參加鄉試,竟一舉高中了。隨後,他再參加各種考試,每每告捷,听說,現在那位公子已是一名進士。」
「真有這回事?」雪漣王後不敢置信的問。
「這事奴婢也听說了,民間傳說那位松鶴居士,可能是松鶴老仙降生轉世,特來民間消災解厄的。」彩雲宮女也略有所聞。
「嗯,可是,也許是因為他寒窗苦讀了十數年,剛好就在那年考上,也說不定。」宮女們開始議論紛紛。
「也許冥冥之中已注定,他會在那年考取,不過,最神奇的莫過于,那個扭轉乾坤的夢境!」玉嫣公主說道。
「是啊,而且,在鄉試之後,又一路連連高中,他的運勢也跟著轉好了,實在有如神助。不如這樣吧,玉嫣,我們明日去吳泰殿走一趟,听听他如何為-解夢。」雪漣王後禁不住懊奇,況且,她好久沒出宮了,趁著這個機會,不但可以幫玉嫣公主解解夢,還可以讓自己出去逛逛。
「不成啦!娘娘,若是王怪罪下來,奴婢……」蕊兒擔心王後娘娘出宮若有任何差池,恐遭焱龍王降罪。
「娘娘,不急這一時,昌州離京城有一段路,恐怕不是一天、兩天能夠到達的,不如等娘娘先產下小龍子,我們再去會會那位高人。」玉嫣公主心中感激她的關心,可一方面又不免為她身懷六甲掛心。
「玉嫣,我知道-和-皇兄一樣,處處為我設想,可是-的夢可有時效性的,若過了這段時日,也許會來不及應變。而且,我也想知道我頭胎是男孩或女孩,可偏偏他又不進我夢中,所以,我也想讓他為我卜個卦看看。況且,我在宮里待久了,會發悶的,這樣對月復中的胎兒未必是件好事。」雪漣雖貴為一國之後,但仍不喜歡宮中如囚籠般的約束生活。
「這……娘娘,不如我們把松鶴居士,請到宮中如何?」玉嫣公主頗為難,以皇兄剛硬的性子,他是絕不會允許她們出宮的。
「玉嫣,這不成,松鶴居士若被請入宮中卜卦解夢,恐怕說話會有所顧忌,不如讓我來說服-皇兄,有-和武勛陪著,他應該會放心的。」雪漣王後堅持的說。
玉嫣公主看雪漣王後心意已決,她也不好再堅持,一切就交由皇兄定奪吧!
「就依娘娘,如果娘娘真的希望到宮外走走,玉嫣願助娘娘一臂之力,勸服皇兄讓咱們一起去。」
「那真是太好了!」雪漣王後一听玉嫣公主願支持她,喜形于色的滿臉歡悅不已。
***
御書房內,只見一身王者氣勢的皇甫焱龍,威儀的端坐于內,他手握著竹書,正專心在研讀。
終日忙于國事,此刻又處于新婚的皇兄,突然召見她,玉嫣公主靈敏的知悉,可能是雪漣王後已向他提起出宮上山之事。
「叩見皇兄!」玉嫣公主欠身一拜。
「玉嫣,-來了!」皇甫焱龍放下手中竹書,振袖一揮,威俊的面容在見到她來之後,隨即柔和三分。
「皇兄日理萬機,不知召見皇妹有何要事?」玉嫣公主一雙澄澈的眼眸,展露出超凡月兌俗的清靈柔慧,她的舉止縴秀,談吐間總是帶著知書達禮的巧智風采。
昨夜,雪漣跟他提到玉嫣已逾適婚年齡,卻仍未為她主婚一事,皇甫焱龍知道此事不宜拖延,所以親自傳喚玉嫣打算先私下議定。
筆甫玉嫣和他足足相差六歲,從小,他們在忍辱偷安的環境中成長,過著禍福相連、休戚與共的流亡生活,兩兄妹在危惡的環境中成長,未能若一般庶民孩子有著雙親呵護和歡樂無憂的童年,因而反倒較一般人多了一份居安思危、知恩惜福的心性。
而玉嫣更沒有女孩家的驕縱,因為她和他一樣,清楚的知道,他們身上背負著報仇復國的神聖使命。
「從前,-怕彼此在戰亂中喪命,不敢太早成親。現在,國政已入軌道,皇兄唯一擔心的,僅剩-年逾二十二,卻尚未給-招進駙馬一事。」
幾次,向她提出成親的事,都被她以復國為重、建業為首,而延緩了婚事,現在,已收復山河,皇甫焱龍自當實踐母後當年的遺言。
事實上,並不是她不喜歡元官武勛,也不是她故意推諉拖延,是武勛暗中向她表明,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死于戰亂中,讓她成了寡婦。
听了武勛這段話,令她心靈震蕩、激顫不已,他總是處處為她著想,替她分憂解勞,加上那份厚重的恩澤,令她不得不欣賞他。尤其兩人雖有婚約,他對她依然像下屬對主上般,從不-矩。
多年來,她是在沉重的報恩包袱下成長,也這麼默默的在心上植出一點一滴對元官武勛的情。
一年前,皇甫焱龍自國勢搖搖欲墜的北霸王族中,收復了失據已久的天龍王朝。在這同時,他也放下仇恨,接納了北霸王族的公主——赫連雪漣。
然而,在那段長達二十一年的流亡期間,先皇為他們留下兩名肝膽相照的忠臣——元官武戩和左丘文。他們辛苦的將皇甫兄妹撫育成人,這期間還得躲避北霸族的追殺,兩位大臣操持心思,時時處于危殆的狀況下,從不敢苟安。
他們兄妹不但時時刻刻要擔心北霸族的追捕獵殺,同時還要不斷提醒自己,要完成先皇的遺志,倘若不是有這兩位文武忠臣時時諄諄教誨、操危慮患,就沒有今天的皇甫焱龍和皇甫玉嫣,更沒有天龍王朝的再生。
「皇兄,玉嫣還想多陪陪皇兄和皇嫂,實在舍不得嫁人。」玉嫣公主輕柔的對皇兄釋出萬般不舍。
「別讓皇兄為難了,私下召-商議婚事,就是擔心-有難言之隱。」皇甫焱龍心意已決,無論如何,這次一定要將婚事定案。
玉嫣公主本想隨口回應完婚,但隨即又收了口。
她仰起水光燦然的眸子,迎向天外,心緒停留在那個巨鷹出現的夢境中。
從小她就喜歡元官武勛剛毅平和的神采,按理,她是沒理由推諉,可經過雪漣王後提醒,她的確也有點掛心那在夢中無數次令她驚醒的閃電雷鳴,和令她心頭激蕩的傲然巨鷹。
她的一顆心愈發不安,就愈想到雲陵山的昊泰殿,去會會那位松鶴居士。
她明白、今生注定是元官武勛的人,所以也從不擔心自己已過適婚年齡,既拖延了那麼久,也不差這幾天。
「皇兄,玉嫣公主早晚是要跟武勛成親的,既已拖延如此久,武勛都不急,玉嫣怎好急著嫁人?」玉嫣公主巧妙的將主控權推給元官武勛,希望能夠換來幾天的雲陵山行。
筆甫焱龍至今最大的希望,就是趕快了卻母後的心願,再這般拖下去,他實在難向死去的母後交代,因此他對玉嫣的推諉之辭,稍稍露出慍色。
「玉嫣,-不替自己想,也該為武勛想想,他等-那麼多年了,又為天龍王朝出生入死,自-十八歲那年,皇兄便想讓-和武勛完婚,可-卻執意要等復國之後,再來完成母後的心願。
現下,已如眾願完成復國大業,四海晏平,當初-的借口已不復存在,還是-忘了扶危定傾的忠臣賢士對咱們的恩惠?況且咱們貴為皇族,豈有臣子故意延悔婚事的道理?」
玉嫣公主深明大義,她了解為政者愛賢之切,也洞悉武勛對她的用情至深,她清甜的回皇甫焱龍一笑。
「皇兄言重了,玉嫣並沒有要為難皇兄的意思,飲水本該思源,玉嫣一直銘感五內,不敢忘記元官將軍和左丘相國的扶持撫育之恩,我一直將他們當作是自己的父親般看待,武勛對我也情深義重……」
「這才象話!耽誤了-的婚事,皇兄如何對死去的母後交代?武勛文武兼備,將來我會大大的擢升他,至于-的婚期,皇兄就請元官將軍擇吉日,即期完婚。」皇甫焱龍一臉凝肅的宣布。
「皇兄,且慢!」玉嫣公主霎時止住他。
「又怎麼了?」皇甫焱龍濃眉深鎖的看著她。
這回說什麼,也沒有理由再將婚事延期了!
「皇兄,玉嫣有個心願未了,希望皇兄能讓臣妹在完婚之前,到昌州的雲陵山,去會會那位神人居士!」
昌州的雲陵山?雪漣是有提到,想到京城的廟宇去求神擇日。但,她沒說要去昌州,而且還要上山?他不禁開始懷疑了。
「會神人居士?」
玉嫣公主將她的夢,向皇甫焱龍述明。
「這麼說來,雪漣是要和-一同到昌州的雲陵山去了?」皇甫焱龍精明的問。
「不,皇嫂是欲往京城的碧雲寺,而玉嫣則是想到昌州一趟,王後不與玉嫣同行。」玉嫣公主眸中漾著水光,憐人的模樣似毫無欺意。
這是她事先和雪漣套好的說辭,她們為了遠赴昌州的雲陵山,聯合想出這招,來欺騙皇甫焱龍。這也是情非得已啊!
筆甫焱龍沉思半晌,生恐有孕在身的雪漣,會偷偷跟著玉嫣一同去昌州,他的黑瞳射出一道冷光。
「皇兄一向相信-,-沒誆皇兄吧?!」
「皇兄,臣妹想為自己選蚌婚嫁的好日子,難道,連這點,皇兄都不允許?」玉嫣公主轉動慧黠的眸光,素顏悄然泛起嬌怯的紅暈。
筆甫焱龍看著玉嫣帶著歡悅的嬌羞,些若不允許之理,他高興都來不及了!
他不忍再責難她,況且她一向和他站在同一陣線上,她應該了解他的顧慮和擔憂。
「這……玉嫣,不是皇兄懷疑-們,-該知道皇兄的顧慮,也是基于保護-們。既然-是要求神卜吉,那就讓武勛一塊隨同護衛,這樣也好讓為兄的放心。」他放軟語氣,低聲輕言。
讓武勛一塊去?!
筆兄果然事事慮患深切,處處不敢掉以輕心。這是他們自幼在艱困的環境中磨練出來的。也好,這樣才能取得皇兄的信任,而且一路上有武勛照應著,她心里對雪漣王後的擔憂,也就少了許多。
「還是皇兄心思縝密、考慮周全,臣妹先謝過皇兄!」玉嫣公主瞳眸中掠過一絲愧色。對于皇兄如此相信她,她卻與皇嫂合謀,心里不免稍稍感到心虛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