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這麼高級的餐廳……我、我可能付不起喔。」霍如霏睜大無限驚惶的眼眸,四處張望這家裝潢頂級的日本料理店。她覺得自己被耍了!
打從齊若堯領著一臉搞不清楚狀況的她踏進這家名喚「樂磯亭」的日本料理店開始,一股被耍弄的直覺清楚襲向她腦海。
沒錯!她是答應了要請他吃一頓午餐,以報答他當時慷慨解囊之大恩。
然而!眼前所在之地,分明是高級消費,不是她區區小職員可堪負擔得起的。
他根本擺明了要給自己難看嘛.霍如霏心里罵聲連連,卻也無法抗議,人都坐下了,還能怎樣?
這家店位于高級辦公商圈的巷底,寧謐的氣氛,全套原裝移植日本的和風擺設,精致的碟、碗、杯、盤,仿-軍隊操練一般,整齊劃一地排列于客人桌前。
縱使沒有太多機會上高級館子,霍如霏好歹也做過一陣子美食雜志記者,以她的「專業判斷」,在這種餐廳簡單用一頓午飯,夯不瑯當隨便也要去掉她近三分之一的月薪。
想到白花花的銀子即將飛走,沒吃下任何食物的她,胃已開始嚴重痙攣……
重金禮聘的日本級師傅,趨步向他們以流利日語介紹時令海鮮及各類菜蔬,霍如霏以她僅知的幾個日文單字句子已听得快厥倒!
听來听去都是最貴、最拔尖的高-料哩啊!
天啊,是怎樣?自己的臉長得一副待宰肥羊的模樣嗎?怎麼人家一出手就大砍特砍毫不留情?
「怎麼了?你臉色不太好?哪里不舒服嗎?還是肚子太餓了?」
他傾身為她斟滿熱茶,語意關懷地問︰「這里的菜色不錯,你真的該吃好一點,身體虛弱的人,補充營養很重要。」
「嗯……我沒事。」她無奈地搖頭嘆息,拿起杯子喝茶。
「真的沒事?瞧你眼神落寞,嘴角下彎,似乎很沮喪的樣子!堡作不順利嗎?日本那趟采訪應該還算順利吧?」
齊若堯微偏著頭,仔細觀看她的臉色,好像她臉上長了什麼怪東西似地,端看許久……
「也沒有。」霍如霏有苦說不出地搖搖頭。「你不要猜啦,都錯!」她嘴巴上不願說,心里卻怨恨連連,怒火難平!
斑!順利個頭啦!
日本出差最不順的事就是踫上他,要不然也不會被他海削這一餐!再說,有哪個人在被人狠狠海削一頓之後心情會好的?
心里正嘀咕個沒完,菜上來了
幾片白女敕、粉紅、淡橘的鮮魚片排在一只深湛黑盤上,極富巧思的師傅精妙地將綠色配菜、蘿卜絲、芥末醬與生魚片排列成層次分明、意象深遠的山水畫。
「哇,明明是一道菜,端上來卻像一幅畫似地……唉,這怎麼吃得下啊?」霍如霏左看右看,不知從哪兒下筷子才妥當?
「沒錯。不愧是搖筆桿的文字工作者,形容得真傳神。」齊若堯露出遇見知音的微笑。「上乘的日本料理,最高的境界就是做菜如作畫一般,除了色、香、味,還有意境!」
「意境?」霍如霏不解地皺起眉。「吃飯就吃飯,干嘛搞那麼多花樣?」
真是的.霍如霏心底又開始叨念,人啊,有了錢就不一樣了,光是吃個飯,也來這麼多的規矩!
唉,虧他還有吟詩作對的心情?出了那麼大的事,他倒像個沒事人,自在開心得很;他究竟怎麼看待這樁丑聞?
當那張血淋淋的照片公諸于世,看過的人都在指指點點,毫不客氣論斷他是個無情無義的負心漢,他居然可以好整以暇地過他想過的生活,還可以陪著一個不很熟悉的女人大啖美食?
他到底是什麼樣的男人?
他沒有心嗎?他沒有感情血淚嗎?
瀕如霏以懷疑的眼光打量他自信的神采,內心疑問重重……
「是啊。就是意境,我很喜歡這里的料理,簡單吃完一頓飯,倒像是歷經一趟豐富的心靈之旅……滋味難忘。」他微閉上眼楮,沉醉地滔滔不絕。
齊若堯很自然會把心中真實的感覺,完全坦誠無諱地說出來,他很難對不熟悉的人掏心掏肺,可是,在霍如霏面前,他就可以對她坦言無忌。
「喔。這一頓,想必很難忘……」她微低下頭,翻了翻白眼,並不認同他的浪漫。
「吃過一次你就懂了。」他似乎看得透她的不以為然,急忙補充道。
「美食,你也吃過、寫過許多了。很多眾人追捧的美食,都是盲目瞎鬧的。在我心里,美食必須直通心靈,朋友也是一樣,要彼此了解的才真算知己……喂,你別光是看哪,快吃!」
「懂?呵……以我看哪,吃完這一次,我不見得懂,但鐵定‘垮’!」霍如霏癟癟嘴,看著一道道份量下多,但肯定「價位豐富」的菜肴端上來,它相信自己絕不會忘記這是讓她荷包失血陣亡的一餐。
「來,這里的生魚片都是當天從日本空運來的,味道很鮮,你試試!阿……張開嘴巴。」
「啥?」霍如霏訝異他的舉動,當下不知該怎麼反應才妥!
他竟然夾好一塊沾了芥末的生魚片,微笑著舉箸在她嘴唇前方,這舉動會不會太超過啦?
瀕如霏不自覺地自問,他跟我有那麼熟嗎?有熟到讓他喂食東西的程度?
「我、我自己來就好。」她閃避他精-灼熱的目光,連忙自己夾了一塊生魚片,囫圖吞進肚子里。
「啊?你怎麼這樣吃?沒沾醬料耶。」齊若堯訝異地睜大眼楮。
「新鮮食物要慢慢品嘗,你一下子吞進去,不是什麼滋味也嘗不到嗎?」
「晤!我、不……不用。」吞得太快,霍如霏差點兒噎到。
她說不出話來,只胡亂地揮揮手,指了指茶杯,示意要水喝。「咳咳……」
「等等,我舀點湯。」齊若堯體貼地為她盛了一小碗鮮魚湯,看著她一口一口喝下。
「對不起!」霍如霏漲紅臉龐,喝下湯後,為自己的失態道歉。「呵,不好意思啊,難得吃到高檔貨,連喉嚨都受寵若驚地哽到了。哈……」
「你太緊繃了。」他失笑地搖搖頭,有感而發的說︰「打從一進來,你就眉頭緊鎖,一臉愁容,怎麼跟我吃飯倒像上刑場似的,有這麼恐怖嗎?」
「嗯……沒事啦。」霍如霏慢條靳理挾起面前的食物,方才的失態讓她有些窘迫,當下不知該說什麼才恰當。「吃東西吧,這一桌難得的好料理,別浪費了。」
「好吃嗎?」齊若堯仍把話題繞回食物上,仔細敘說每道菜的來由典故。
「我最喜歡這道小別鍋,材料非常簡單,但很神奇的是,正經過炖煮之後,呈現出來的滋味……思,怎麼形容呢!敗豐富,從里面吃到任一種食材,感受都不一樣。」
「湯很甜,完全是食物的原味。」霍如霏回想方才喝到他親手盛給自己的湯,「尤其在噎到的時候,喝下那口湯……哇,簡直像人間仙露一般。」
「呵呵呵!這絕對是你的肺腑之言。」齊若堯朗朗笑開。
英俊帥氣的眉宇間,在他開朗大笑的時候,很自然地開展出一種令女人為之著迷的豪邁與柔情。
瀕如霏也是平凡的女人,她知道自己被他的笑容「電」到了!
然而,就在那道電流快速竄過全身的同時,她想到那張血淋淋的照片,猛地又是一陣雞皮疙瘩!
「其實,我滿佩服你的。」霍如霏頓了頓,緩緩道︰「你經歷了那麼大的一樁紼聞,她……一個女孩子家,鮮血淋灕地癱倒在眾目睽睽下,為了你……」
本是隱住了不想提的,此時話題一開,霍如霏也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給他大鳴大放了起來。「你不會覺得良心過不去嗎?你不覺得自己該負點責任嗎?」
「你現在,竟然還可以跟一個偶然相逢的女人開開心心地享受大餐?」霍如霏愈講愈激動。「還可以有說有笑的,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這讓我覺得,你這個人好可怕、好恐怖!」
「喔?你的態度好像在興師問罪?」他放下筷子,微抬起眉,精銳的目光鋒利地射向她。「整件事,你了解多少?知道多少?」
「那篇報導我看過了,我知道事情脈絡!」霍如霏低著頭,沒發現齊若堯已經變了臉色。
「哦?那種八卦雜志有什麼脈絡可言?里面幾個字是真話,你分得出嗎?憑什麼你能以有限的認知,來推測我品行人格?」齊若堯斂起神情,沉著臉,一字字清楚質問。
「我——」霍如霏驀地又哽住了,在他咄咄逼人的盯視下,她吐不出任何字句。
「唉……我本以為,你會有不同的角度、客觀的看法!」齊若堯黯下神色,感嘆道︰「畢竟,你見過我最真實的那一面……至少,我以為你見到的是我最真的那一面。但是,你講這樣的話……可見,你一點也沒了解我是個什麼樣的人。」
真實的那一面?
瀕如霏紛亂的思緒被他這句話再度掀起波浪——
她細細咀嚼他話中的涵意,所謂「真實的一面」是指那晚的深刻交談嗎?
他把自己放在什麼樣的位置呢?是不同于一般泛泛之交的知己,是可以卸下面具袒誠相對、說真話的好朋友?
如果他是這麼定位她,霍如霏不免產生些許的愧疚了。因為,她一直沒這樣想,她只是一味地以為他是個戴有不同面具、心情復雜的偽君子……
「我有事得趕回公司,你慢慢吃吧。帳已經付了,別擔心,你盡量吃。」齊若堯完全失去用餐的興致,淡然交代幾句,沒等霍如霏反應過來,就往門外走了出去.
「喂!你、你……」霍如霏沒料他當真轉頭就走,只能坐在位子上瞠目結舌,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直到他碩長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她視線之內,霍如霏才恍然大悟!
她驚覺,自己貿然提起這件紼聞,根本是踩到了一個大地雷,轟地一聲,將彼此還不算太糟的關系轟出一個大洞。
離開不歡而散的飯局,手機嘟嘟嘟地響起訊號。
看著秘書在手機里留下的簡訊,他深深嘆了口氣,猶豫著該不該改變行程——沉思半晌,他掉過車頭,改往另一個不在原定行程中的方向駛去。約莫一個多鐘頭的車程,齊若堯在北部某個靠近水庫的寧靜小醫院門口停下。他在一幢不像醫院,倒像是純樸單身公寓的白色建築物前遲疑了片刻,終究還是緩緩踱著步子走進去。
客氣有禮的護士引領他進入一間設備齊全的套房里!
「逸萍,齊先生來看你喔!」
苯做逸萍的女孩子靜坐在床沿,听見護士的通報,才緩緩轉身看了齊若堯一眼。「若堯……你來了?」
「你……是不是有什麼急事?」齊若堯緊攢眉頭,走近她,靠著床沿坐下。
「我的秘書說,你有事找我,打了好多通電話!」
「嗯,我是打了好幾通電話,你整個下午都不在,秘書說你不在……」
「下午,我跟朋友去吃飯。」耐著性子,齊若堯對她的疑問提出解答。
自從上次驚逃詔地的自殺風波以後,齊若堯謹遵醫生的交代,盡量顯著她的意思,滿足她的要求,絕不輕易刺激她的情緒。
「朋友?是女朋友嗎?」胡逸萍把手放進他的掌心,憂慮的眼神投進他的眼底。「是那個模特兒嗎?叫尹琳的那個?我看到報紙,你帶她一起去日本……」
「不是她。只是一個朋友……出版社的特約作者,寫旅游書的。」他篤定回答道。
「哦……旅游書。」胡逸萍咕噥地從喉嚨里發出聲音。
她的眼眸迷漾哀愁,那對失焦無神的眼楮,令他害怕地別開視線,不忍與之對望。
「若堯,我們可以抱一抱嗎?」她怯生生地問,仿-像個小媳婦。
「嗯。」他點頭,甚至沒有好好看她一眼,只是溫馴地展開雙臂,攬她入懷。
「若堯……我給你帶來很大的麻煩,對不對?」她濡濕的睫毛眨動。
「旅游?好久了……」胡逸萍怔怔望著齊若堯,仿-陷入久遠以前的記憶,-惚的說︰「你好久都沒帶我去旅行了耶。」
「呃!等你病懊,就可以去旅行了。」
「真的嗎?你要帶我去嗎?我們可以一起去玩?」胡逸萍的眼楮亮了亮。「我想去希臘,好想去看四處充斥著藍與白的浪漫地中海。」
「嗯。」他拍著她的肩膀,像哄騙一個生病的小女孩。「等你病懊,就帶你去。」
「真的喔?你答應-,不可以黃牛喔。」
她緊緊依偎在他懷里,雙手攀著他健壯臂膊,慢慢地壓贈著他厚實的胸膛。「若堯……我一定會好的,相信我!我會好的。」
「當然,你會的。只要乖乖地吃藥,乖乖听醫生的話,不要亂想。這樣的話,病一定會好的……」
齊若堯直覺被她緊擁得有點喘不過氣,順勢拉開她的手,不經意地,他握到她腕上纏繞的白紗布,一陣心驚!
她居然可以狠得下心傷害自己!他簡直不敢想像,萬一,那天她再晚一點被發現,事情將會被渲染得多可怕?
為了他的絕情負心,而讓一個年輕女人喪命,在這個喜歡掀人瘡疤的變態社會里,他將會遭遇怎樣血腥的攻擊?
齊若堯輕撫她腕上的傷口,緊鎖的眉峰更無法開展!欠下的這筆債,要如何才能還清?
「若堯,你可以常來看我嗎?」胡逸萍直直盯住他的眼楮,認真的問︰「你常常來好不好?我好想你……」
「嗯。」幾乎沒有遲疑地,他點頭。「有空的話,我盡量。」
「你不能隨便敷衍我!」胡逸萍以她裹著紗布的手輕觸他的臉龐,似是無言的提醒。「如果你像上次,不聲不響地帶著女人跑到日本去……」
「逸萍!」齊若堯覺得心頭上沉重的巨石幾乎叫他喘不過氣。「你又忘了我們之間說好的嗎?」
「對、對不起。」胡逸萍垂下眼簾,哽咽的說︰「我、我以後不會了。」
「我公司里還有事,不能耽擱太久。」齊若堯深深嘆了口氣。「逸萍,記得好好養好身子,我有空再來看你。」
「嗯,我會。你去忙吧……再見。」
苞逸萍眼中流露出失望的神色,不舍地追隨他慢慢離開的身影。
從日本回國的聶宗言打電話給霍如霏,沒料到行跡一向飄忽的他竟這麼快就回國了。
「咦?你回台灣啦?幫我拍的那些照片有帶回來吧?」霍如霏最惦記照片的事。
「當然,若沒帶回,我哪有臉見你啊?」聶宗言似乎比她本人還興奮。」嘿!不是我自夸,那些照片拍得棒極了!我特地把所有得意的作品統統帶回來讓你選。」
「真的?那太好了!什麼時候可以挑?」霍如霏也很迫不及待。
「現在就可以啊!我正好在談一本攝影專輯出版的事,你過來剛好。」
「嗯,好啊!你把地址告訴我。」霍如霏記下位置。
不消半小時,霍如霏已出現在他們相約的大型書店附設咖啡座!
「台北的咖啡店何其多,你怎麼選在這里?難道,你跟旭東出版社很熟?」霍如霏一落坐,才發現這棟建築是沛東集團的營運中心。
旭東出版社的門市部就在大廈一樓,書店的角落里附設咖啡座,很多人喜歡來此買書、喝咖啡,感受濃郁的文學書香氣息。
「普通熟吧,我跟旭東的老板交情還不錯。」聶宗言興沖沖地從大背包里拿出他的得意作品。
「他最近有些新的計畫找我談……可能會幫我弄個攝影展之類的!」
「是嗎?他最近好像是非挺多的……」霍如霏心里突然有點怪怪的感覺!
不知怎麼搞地,一連好幾天,不管自己如何兜來轉去,好像都月兌離不了他的地盤範圍……
為什麼呢?這叫「有緣」嗎?她思緒涌動,關于齊若堯的種種,她存有難解的心結,遇不到時很虛空,遇到了又覺得全身不自在。
瀕如霏也搞不清自己怎會對一個男人有如此異樣的感受?或許,就是在日本的深夜長談後,他就悄悄地駐進了她心底,就算再有他的負面丑聞干擾,也無法徹底將他驅離……
「哦!你是說那個女人的事啊?」聶宗言一邊忙著把作品攤在桌面上,一面隨意聊了起來。「其實啊,齊若堯算倒楣啦,他就是太把責任都攬在自己身上,才會讓別人軟土深掘,得寸進尺地賴定了他!」
「什麼啊?」霍如霏听得一頭霧水。「我听不懂……感情是雙方的啊,哪有什麼誰賴誰的?」
「唉……別人的事,下說也罷。」聶宗言搖搖頭,把攤滿桌面的照片一一仔細檢視。「我們是來工作,可不是來聊八卦的!你看看,哪些可以用?」
「嗯,都很不錯啊!」霍如霏傾身向前,很快地便把注意力放在照片上。
「我覺得這張,你看|超贊!」聶宗言以非常自信的眼光欣賞他自己的精心大作。
「哇。真的耶!懊磅礡的氣勢!」霍如霏看到入迷,自然而然地更換了座位,與他並坐。
看照片的時候,兩人看到忘情處,便自然地頭踫頭依偎在一起,仿-一對感情深厚的情侶,對著同游留下的倩影,不斷地感嘆、驚贊,幸福的神情涌現在他們瞼上,凡是見到這一幕的人,無不羨慕他們自然流露的甜蜜笑容。
當聶宗言和霍如霏看到渾然忘我的時候,一個緊皺眉頭的男子出現在咖啡廳的另一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