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文睜開眼楮,發現自己躺在床上。
躺在她的床上。晨光映在窗子上。
她笑了,松了一口氣。
原來是個夢。她起身下床。多奇怪的夢,她竟夢見關敬自稱是石磊,石彥的哥哥。
不過那個熱吻倒是滿不錯。由此可證明果然是夢,她發頓莫名其妙的脾氣把他趕走了,他又跑回來,吻她,還對她說他愛她。
唉,舉凡夢皆是荒誕無稽,好事也只發生在夢里。
「醒啦?」
戀文從梳妝鏡面前轉身,梳子由手上掉到地上。
「你害我擔心了好一陣,還打電話叫醫生來,結果他說你只是睡著了。幸好這醫生是認識的朋友,不然可要被笑死了。」
她睡著了。可不是嗎?她放了心,撿起梳子。
「對啊,我睡著了,作了個好奇怪的夢。」
必敬笑著搖頭。「厲害,我從來沒見過這種事。昏倒後,居然順便睡著了。」
「昏倒。」梳子又掉了。「我昏倒?」
「正好倒在我身上。我急著抱你進來的時候,你的襯衫鉤到……」
「我昏倒?我為什麼昏倒?」她開始往後退。「我這輩子就沒昏倒過。」
「戀文,昨夜我的話還沒說……」他走向她。
「昨晚你說……那不是夢。天哪!」她退到牆邊,無路可退了。「那不是夢!」
「戀文,我是……
「竟然是真的!不是夢,竟然是真的!」
「听我說……」
「太可怕了!我怎麼這麼倒霉?我……」
「不要再打斷我啦!」他大叫。
她嚇一跳。「你才剛打斷我。」她自衛道。
他盯著她,雙臂則釘在她身體兩側的牆上,將她困住。
「戀文,我是說了我是石磊,但……」
「救命!」
她急中生智,身子一低,從他胳臂底下鑽出來,沒命地往外面奔逃。
必敬在她跑到大門之前攫住她,再次將她困在他臂彎中。
「戀文,听……」
「救命啊,有鬼呀!」
「哦,閉上嘴一分鐘行不行?」
不行也得行。他的子諑住了她,有效地阻止了她的其他聲音,片刻間,也阻止了她的掙扎。忘了他鬼不鬼的,她讓他緊緊環擁住她,她自己的手也抱住了他的腰。
這個吻比昨晚的更棒,吻得他停止時,她猶暈頭轉向。
「這是一個鬼可以做到的嗎?」沙啞地,他反問她。「鬼有這種熱量和熱力嗎?鬼有體溫的嗎?」
「我哪知道?我沒踫過‘他’,更沒模過‘他’。」她分辨。
「小姐,鬼電影你總看過吧?鬼書你看了一卡車,沒研究成專家,也該有點心得、有點常識啊?」
「別盡信書上寫的,也是你說的。而且,我不看有鬼的電影,我膽小。」
「膽小蚌鬼。你看到石彥時,怎麼沒昏倒?怎麼沒逃跑,大叫救命?我比他可怕嗎?」
「咦,那是因為我一開始就知道他不是人,不是一般人,而且我也沒有愛上他。」
他微笑。「這種比較我可以接受。」
她上下全身打量他。「你真的是石磊。」
「現在我可以把話說完,你不會再鬼叫鬼叫的打斷我了?」
「好像我可以有選擇似的。」她咕噥。
他拉著她,把她按坐在沙發上,並將茶幾拉過來,如此一來,她若想跑掉,必須得先跳上茶幾。
「你把我捆起來不更省事?」她嘟呶。
「安靜,听我說。你會買下這房子,我會去找你,這一切都是前生注定的,我們這一世得把事情做個了結。」
「我那本‘前世今生’你拿去看了是不是?」
「本來我不相信這種事的。」他自嘲地笑笑。「也許我說出來以後,就輪到你不相信了。」
「我和一個鬼同住一屋檐下,而我以為我愛上了一個男人,結果他也是個鬼,而且這兩個鬼還是兄弟。還有什麼事比這更驚世駭俗的?」
「我和石彥是前世的兄弟。」
她張大眼楮。
「你就是我們同時愛上的那個女人,舒文。」
「不,不,你弄錯了,我是舒戀文。」
「前世你叫舒文,戀文。」
她嘴巴張大。「你說得對,我不相信。」
「我父親說的事不盡確實,戀文。」
「他說謊?」
「他沒有說謊,他只是把听來的告訴我們而已。而給他那個經過修飾的故事,是我和石彥前生的父母。」
她晃一下頭。「我不明白。」
「我正要告訴你。關于石彥的部分,是真的。舒文,就是你,和我們是童年玩伴,小時候我和石彥輪流扮她的新郎。石彥去了英國學畫期間,我們倆由青梅竹馬的兩小無猜,成為人人眼中的金董玉女,雙方家長更默許了我們的婚事。」
「那年你父母雙雙先後過世,我爸媽于是決定索性將你娶過門,反正你已無親無故,婚事既定,便已將你接進石家,只等行婚禮了。」
「像童養媳似的。」戀文嘀咕。
他笑,溫柔地撫著她的頭發。「那時代時興早婚,你已十六歲,正是出閣的年紀,不小了。」
「于是我成了你的小熬人?」
「不,你是我的,小文。」這爭辯的聲音來自空中。
戀文抬起頭。「你別打岔,我在听故事,這個比前面那個听起來愉快些。」
「未必,戀文。」關敬輕嘆,握著她的手。「婚禮前三天,石彥回來了。當時我們雖即將結為夫婦,但為了避嫌,你給安置住在西廂房,婚禮當日我過去迎娶你之前,你我不能見面。」
「石彥不必避這種嫌,他一听說你住在家里,行李一丟就跑去看你。接連三日,他整天和你在一起,我隔著牆院都听得到你們的笑聲。我是嫉妒的,可是想到你父母去世,你那麼悲傷,哭了好幾天,有多久都沒見你展現一絲歡顏,我想石彥能逗你開心也好。」
「你只有和我在一起才會快樂,小文。」石彥的聲音又插進來。
「叫你別打岔呀!」戀文對著空中喊,搖搖石磊,不,關敬的手,催促著︰「然後呢?」
「婚禮當天早上,石彥去見爸媽,要求他們把你嫁給他,並堅持你們倆才是真正相愛的。他也去找我,要我退出。」
「我……舒文怎麼說?」
「爸媽問你石彥說的是不是真的。你只是低著頭,不吭不應。被問急逼急了,你一逕眼淚直掉,還是不說話。」
「老天,現代版的‘婉君表妹’。」
「什麼?」
「沒什麼。結果我嫁了沒有?嫁給你們哪一個?」
「所有親友當晚都要來喝喜酒,有些遠道的甚至提早到了,大家都知道我要成親,何況哪有長子未娶,弟弟先娶的道理?」
「腐儒傳統。」石彥批評道。
「你再吵,我就……」她能拿他怎麼辦?「不理你了。」
「但是我們並沒有完婚,戀文。」關敬告訴她,猶如身在當時般,眼中、聲音都充滿痛楚。「你的眼淚令我心疼,你的不言不語刺痛了我,我認為你的沉默,表示石彥說的是真話,他只花了三天時間,就從我這兒奪走了你的心和感情。」
「我沒有卑鄙到奪自己哥哥所愛,小文自小喜歡的就是我,我們興趣相同,喜好相同,我們可以談畫、談詩、談詞,甚至談上整天整夜。」
戀文這次真的不理石彥。她沒法理他。她從來不喜歡悲劇,她這一生也不曾做過傷害別人的事,總是寧由人負她。她不相信她前生是那個舒文,那個听起來朝秦暮楚,令兩個年輕男孩為她飽受痛苦的女孩。
「而我自幼即跟在父親身邊學做生意,我只是一介凡夫俗子,將來會繼承家業,成為和父親一樣的商賈。石彥是才氣橫溢的藝術家,我沒有他的浪漫氣質,他能給你的,能和你分享的,我都做不到。」
斯情斯景仿佛來到了眼前,關敬的神情和語調都變了。他成了自卑、沒有自信、傷心、絕望的石磊。
「你听見了嗎,小文?他自己也承認了。」石彥急急喊。
戀文听若未聞。關敬正在松開她的手,而她抓緊他。
「關敬,你不是石磊,你已經不是了。我也不是舒文,我是戀文,你看著我,看著我!」
他看著她了,但眼光迷茫。
「關敬!」她用力搖他的手,推他的肩。「你當我是三心兩意的女人嗎?豈有此理。這個人看不見鬼,怎麼倒這麼容易被鬼迷惑?」
「石彥的畫是我帶出來的——」
「石磊,不是你。從現在開始,你要說‘我’時,就改成石磊。」
「石磊。」
「對了。」她吐一口氣。「石磊把石彥的畫帶去哪?」
「走到哪就帶到哪。我離家時……」
「石磊離家時。」她又糾正他。「怎樣?」
他眨一下眼楮。「石磊離家時帶了兩幅石彥的畫,一幅畫的是舒文,畫中的舒文栩栩如生,打算帶著做紀念,好早晚讓它伴著我……」
「伴著石磊。」
這件事結束後。她可以去當個招魂道士了,她想。
「兩幅畫後來怎麼變成十幾幅了?」她問。
「離家在外,寂寞無依,我……」
「石磊!石磊!」
他又眨一下眼楮。「石磊開始無師自通的畫起畫來,就拿石彥的另一幅畫臨摹,直練到兩個人的畫難分真假。」
「當然分得出來!」石彥吼道。「你我永遠不會無法分辨的!只有瞎了眼的蠢人才分辨不出。」
「彩繪呢?」戀文急問。「玻璃上的彩繪是誰畫的?」
「我不知道。」關敬說,面露倦容。
「這個問題你問過我了。」石彥焦急道。「是你為我畫的,你忘了嗎,小文?」
「胡說,我畫的是石磊,我自始至終愛的就是石磊。我對你說了,你偏不信我,自以為是的認定我是為了報答你父母收留我的恩情,所以甘心任由他們安排我的終身大事。你說我不開口反對,是不忍傷害石磊,但我不忍傷害的事實上是你。」
她在說什麼?這說話的人不是她,但戀文似乎無法控制自己。
她听到自己繼續說著——「我以為石磊是明白我的,我不想解釋。我想成親以後,你自然會了解,你只是我的好朋友,小扮。想不到石磊竟一走了之,婚禮當天,他留一封信給我,忽然一走了之,讓我和你爸媽面對成百前來道賀的親友,難堪得無地自容。我沒有面目見人,只好也走了。」
「你也走了?」關敬問。「走去哪?」
「四處為家,最後客死他鄉。」
戀文驀地站起來,膝蓋踫到茶幾邊緣,痛得大叫,又跌坐回去。
至少她這下醒了。
她發現自己滿頭大汗。「發生了什麼事?誰在替我說話?」
必敬微微一笑。「爸媽終于明白掩蓋事實難以贖懺前罪,前來主持公道了。」
戀文吞咽一下。「你是說……石磊和石彥的父母,剛才都在這?」
「我想是。你我都……舒文和石磊,」這次不等她開口,他自行修正。「都出走之後,兩位老人家勃然大怒,石彥傷心、絕望……」
「不,是你帶走了她!」石彥突然現身了,悲恨地看著關敬,他前世的哥哥。「你知道明爭爭不過,就暗暗把她帶走了。」
戀文看看他,看看關敬。
「關敬,你看得見他嗎?」
必敬點點頭,表情怔愕。「原來你是如此俊美的翩翩男子,難怪石磊要自卑得自願放棄了。」
石彥臉上閃過一抹幾乎和他相同的錯愕,接著怨恨自他眼中消逝。
「其實你和我生得一模一樣。」石彥說。「你我是雙胞兄弟。」
「什麼?不是說石磊年長石彥兩歲嗎?」戀文喊。
旋即,她明白了,又是個謬說。
石彥看她一眼。「我們只相差兩分鐘。」
「哎,真本和原版差太多了。」
必敬瞪她。
「我指的是故事。」她忙說明,瞅瞅石彥,她忽然大笑。「你還真和一個幽魂吃起醋來了。」
「你呢?你沒有離家出走吧?」她問石彥。
石彥不語。
「他後來確是抑郁而終。」關敬代答。
「不,我在等你。我相信等事過境遷,你就會回來,回到我身邊。」石彥固執地說。
「假如你我現在還是在從前,我大概仍會做同樣的事。」關敬溫和地說。
「但是,石彥,過去已經過去,盡皆煙消雲散。我不再是石磊,從里到外都不是,而你也沒法要戀文。即使你能,我也不會讓的。」
「不必你讓,她原本就是屬于我的。」
「喂,你們倆,我不接受被當件衣服似的讓來讓去。石彥,你對舒文的真情痴心,令我很感動,可是舒文死了,你得接受這個事實。」
他頑固的抿著嘴。
戀文嘆一口氣。「當年就因為你執一己私心,頑冥不通,才造成了那麼個大悲劇,難道現在還執迷不悟嗎?你不是對我說過,你不是回來重蹈覆轍的?」
他臉色猝變、扭曲,繼而消失在他們面前。
必敬伸手將她擁入懷中。「戀文。哦,戀文。」他長長吁一口氣。
她也長吐一口氣。「唉,總算這里的兩個‘人’是清醒的。」
舒文果然花容月貌,一雙水靈似的黑眸,尤其燙人心魄。
看著關敬後來在地下室又找到的舒文畫像,戀文暗嘆紅顏真個是薄命。
「若我真是舒文來投胎轉世,我很慶幸我沒有她這副美貌,太美了,未必是幸。」
「嘖,你也不算太差啦。」關敬說。
她笑。「差強人意就夠了。人哪,得要知足常樂。」
他湊過來要吻她,卻冷不防地跌下沙發。
石彥坐在對面,瞪著他們。
「這麼大個人,坐都不會坐嗎?」戀文拉關敬起來。
「沙發不好,換一組。」他說。
「不許浪費。我工作去了,你今天沒事嗎?」
「有——」他語音拉得長長的。「監督你趕工,算不算有事?」
「你真忙。地下室怎樣了?還不許我下去看嗎?」
「快了,快了,再一、兩天。
「一、兩天前你就這麼說。」
他們互相擁著彼此走向戀文的工作室。
百,假裝沒看見我?石彥氣得化成了陣青煙。
「我找到當時收購石彥的畫的買主了,不過他早已過世,他的後代說此人一向喜歡收集破銅爛鐵,他們看那些畫十分平凡,一文不值,所以搬走時扔在那不要了。」關敬告訴戀文。
「那塊玻璃彩繪呢?」
「他們不知他從哪得到的,視若珍寶的非裝飾在窗上,要不是放得高,不容易被注意到,他們早把它拆了。但那塊玻璃大概是這房子里真正唯一具有價值的東西。」
「什麼話?我是垃圾嗎?」她抗議,邊坐到制圖桌前。
「這會兒誰多一顆心了?我指的垃圾是那些畫。」
必敬正要在旁邊一張椅子坐下,椅子卻自己挪開了。
「再想想,」懸了懸,他站直。「我還是去做我的工好了。」
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快速,他親一下她的臉,對她擠擠眼楮,走了出去。
戀文看看本來在制圖桌右側,現在到了牆角的椅子。
「你爸媽因為悔悟前非,都再投身陽間重新為人去了,你是打算在這晃蕩到幾時?」
石彥悶悶不樂地出來,就坐在他惡作劇不成的椅子上。
「假如你不是如此執著,」戀文繼續對他循循善誘。「說不定你今天也和我和關敬一樣,那麼你會有比較平等的地位和他競爭。你想想,人鬼如何相爭?做人做鬼,都該做得光明磊落,你說是不是?」
他沉思許久。
「當時我若不曾走掉,不曾去英國,我便不會失去你。」他幽幽低語。
「你去英國留學時,你們三個都還是孩子。」
「但我回家時,一切都遲了。」
「你現在明悟還不遲。」
「不,我再也不走了,小文。生生世世,我再也不和你分開。」
「你一味守著你那早已灰飛煙滅的一世,哪里來的生生世世?」
他望住她,眼眶含淚。「小文,你一絲一毫也不愛我嗎?」
驟然間,戀文明白了舒文當時何以無法開口,無法大聲告訴每個逼問她的人。她愛的不是石彥,不是她對石磊的那種愛。
誰忍心傷這麼個多情美少年的感情呢?
她卻不能不狠心。「我再說一遍,最後一遍。我不是舒文,我愛關敬,他只要開口求婚,我會嫁給他,和他做一輩子夫妻,為他生上一、兩打兒女。你盡避賴著不走,也無法破壞我們的。」
「一、兩打嗎?」關敬的聲音在門邊響起。
「會不會太多了?」
「唔,我想也是多了點,生那麼多,你的身材會變形得不像樣的。」他目光緊餃著她的,走向她。經過石彥時,丟下一句——「你可以留在這看我吻她,但你若再作怪,我把你當床的玻璃拆了,反正那畫的也不是你。」
石彥是不是真的在那看,他們不知道,也不在乎。不過他這次沒有從中搗亂。
彬許關敬的威脅奏了效,誰曉得。
「不。」戀文說。
「什麼意思,不?」關敬手上拿著根胡蘿卜。「你要為我生兩打兒女,可是不和我結婚?」
戀文抱著雙臂。今天該他下廚,這個星期都該他下廚,她手上正忙著好幾個設計圖,莊俊風又找她,不是找她回去上班,他也想和她簽私人約。
她的生命突然變得圓滿而美好,除了——
「結什麼婚?你求婚了嗎?誰听見了?」
必敬伸手拿掛在牆上的平鍋,它飛了起來,浮在空中。
「石彥,你敢用那個打我,我打碎你的床。」他警告。
平鍋沮喪地飛進水槽。
「我會求婚的。」當沒事般,關敬柔和地對戀文說。
「求過再說,哪有人先談婚期和婚禮事宜才求婚的?」
他把手上的東西全部放下,朝她走過來。快到她面前時,一只腳無由地絆了一下,差點跌一跤。
「石彥,我真要生氣了!」他吼。「我對你已經夠有耐心的了。」
廚房門砰的一聲。
「他走了。」戀文說。
又砰一聲。
「又回來了。」她說。
必敬快氣炸了。「我很高興你欣賞他的小把戲,」他冷冷地說。「你和他玩吧,恕我不奉陪!」
他解下圍裙扔下,氣沖沖地走了。
她听到車子引擎時,跑出去,只看到車尾掀起的灰塵。
「好,你把他氣走了,你滿意了吧?」
石彥這才現身。
「慢著,以前他在時,你說什麼磁場抵觸,沒法出來。後來為什麼又可以了?而最近當他在場,你又再度不露面,這是怎麼回事?」
他抿抿嘴。「他的磁場憊是很強。面對他時,我會很快感到虛弱。」
「這是什麼道理?我看的書上沒有說到這種現象。」她喃喃。
「這個世界有很多現象仍不是人類所能了解的。」
她看他。他知不知道這是他第一次承認他不是「人」?
接著,她發現他看起來很虛弱的樣子。
「石彥,你不舒服嗎?是不是生病了?」她柔聲問。
他苦笑。「你為什麼不會像他那樣生氣?」
「我沒法生你的氣。」
他眸中一點光芒一閃。「我知道。我知道你終究是愛我的。」
「唉,石彥,我關心你。是的,我很喜歡你,但是我永遠不可能給你你期望的愛。」
扁芒立即為灰暗淹沒。
「永遠?」
「永遠不可能。」
他繃著臉。「我會等,一直等到你明白我的心意。」
「我明白你愛舒文,但我一再地說過,我不是——嘿,你去哪?」她在屋里轉圈。「回來!」
她跑到窗邊。他不在畫里。
「舒文死了!她和你一樣,死了!你究竟怎樣才會相信?」
必答她的是一片死寂。
「沒見過這麼固執的……頑牛!你不相信嗎?你不相信舒文死了?好,我會教你相信的。」
她要怎麼做呢?如何才能教他死心?
戀文進房間拿出舒文的畫像。栩栩如生。是的,他確實把她畫得栩栩如生。他一直住在這,等著「她」,相信「她」會回來,是因為栩栩如生的舒文在這嗎?那麼,只有一個方法能令他斷掉念頭和希望了。
他驀地出現在她面前,擋住她。
「不!你不可以這麼做!不可以,小文!」
「嘿!等著瞧!」
她一時忘了他沒有,伸手推他,手掌穿過了他,嚇得她大叫。忽然,她跑進廚房,拉開所有抽屜,可是她和關敬都不抽煙,屋里沒有打火機或火柴。
等等,打火機!莊琪有個打火機留在這。
她在工作室找到它,然後跑向前院。
「小文,不要這樣,我再也不吵你、不惡作劇了,你和他成親吧,我只要……小文!」他嘶喊。
她點著了畫紙一角,火苗迅速燃開。她把畫丟在地上,看著它燃燒。
「不!不!不!」他狂喊,無助地揮著雙手。
有淚水漫進戀文眼眶,她知道那和飄在空中的煙無關。舒文和她的畫像在轉瞬間成了灰燼。而當火燃燒時,火光中,戀文看到一個絕美卻憔悴瘦削的女子端坐火中,並不逃,並不呼救,也不掙扎,只是平靜地任由火把她燒成灰燼。
「小文。哦,小文。」石彥跪在猶閃著火星的灰燼旁,空舉雙手,淚流滿面。
戀文驚心地退了一步。她是不是做錯了?剎那間,她有個錯覺,舒文是一直活在那幅畫像中。
不,不是的,畫里是過去的余煙,一個待解的結。
仰天發出一聲淒切的長嘯,石彥消失了,他化成一縷煙和燒化的畫升起的輕煙一縷融在一起。
必敬回來時,正好看到這一幕,及戀文呆呆地站在一旁。
他輕輕擁住她。「戀文?」
「舒文……我知道她怎麼死的了。」她哽咽低語。「她在一間屋里,屋子失火,她沒有逃,她不想逃,她……」
「都過去了,戀文。」他柔聲哄她。「都過去了。」
最後一點細小的火星也滅了,風吹來,吹散了灰燼。
戀文瞠目結舌,無法說話。
「如何?還滿意嗎?」關敬走到地下室中央。「從現在到我們的兩打兒女全數報到集合前,這兒是你的展示間;等過個幾年後,再把它改成孩子們的游戲間。」
「什麼展示間?我又不做衣服,要展示間干嘛?」
但是她眼前的地下室寬敞、明亮,現代又融合藝術化的設計,簡直像巴黎香榭麗道著名時裝店的展示廣場。
「所以羅,干嘛讓別人去做你設計的服裝呢?肥水不可落外人田,這個生意我包下了。」
「你?」
「我們來個服裝、建築設計合成公司,如何?」
「老天。」
「我知道我們可能會忙得沒時間生孩子,所以我為我們找了個特別助理。她——」他看看表,「差不多該到了。」
「有人在嗎?喂,來個人好不好?」
莊琪!戀文驚訝地轉身,結果卻看到石彥站在那。
「有沒有人呀?太過分了吧!」在樓上大喊大叫的是莊琪沒錯。「老遠一通電報把我召回來,沒人去接我,還叫我去接人。人接來了,這里竟然半個人也沒有。喂,來個人哪!」
必敬什麼也沒說,只拍拍戀文便走開了。
「來了,來了,人來了。」
戀文望著石彥,只覺他不大一樣了,好像……老了些。
「你不要趕我。」他仍是那幽幽的語調。
她嘆息。「你還沒死心哪?唉,你究竟要我怎麼樣呢?」
「我是來道別的。」
「哦。」
「我要走了。」
「唔……祝你一路順風。」
哎,她說的什麼話?
他微微一笑,那表情像極了關敬。
「我要謝謝你。」
「哦,呃,不用客氣。石彥,我會想念你的。啊,我是說……」
他又笑,她不曾見他如此開朗過。
「我懂你的意思。知道你會記得我,這就夠了。」
她眼楮潮濕了。「再世為人時,不要再那麼死心眼,石彥。快樂些,你以前太憂郁,那很不健康。」
「我試試。」
她點點頭。「我希望將來有一天,會看到一個活潑健康的孩子,在他身上看到你的影子。」
「啊,是啊,我做了太久沒有影子的游魂了。順便告訴你,睡在玻璃上一點也不舒服,尤其當那床不是自己的。」
她笑了,眼淚卻滑下臉頰。
「不要哭,我再也不會讓你為我流淚,吃苦受累。當我們再見面時,我要看見你的笑容,真正的笑容。你也會看見我的。」
戀文微笑地用手背抹去眼淚。「一言為定。」
「對了,你知道石磊和我有個妹妹吧?」
「听過。怎麼?」
上帝,不要走了一個,又要來一個。
他淘氣地眨眨眼。「她就是你那個吵死人的朋友。她一點也沒變。」
莊琪?戀文怔住了。
「你未來的婆婆是你以前的媽媽。」
「戀文!你在下面干嘛,孵小雞啊?」莊琪喊著下來。
「再會了,小文。」石彥走了。
「嘩!」莊琪停在石彥消失的地方,「好一股陰風慘慘,那個鬼是不是……哎喲!」她無緣無故滑坐在地上。
戀文由怔忡中醒來,過去拉起她。
「告訴過你不要鬼呀鬼的亂叫嘛。」
再見,石彥。
「你的準婆婆在樓上,你還不去拜見!」
莊琪推著她離開地下室,一面嚷著︰「關敬,快拿我的相機來!」
一年半後,戀文自然分娩產下一個白白胖胖的兒子。
接生的醫生對她說的第一句話,不是「恭喜你一舉得男」之類的話。
他說︰「看!多奇怪呀,我從來沒見過出生就咧著嘴笑的嬰兒。」
堡士們也圍著看,並且嘖嘖稱奇。
戀文趕緊要他們把男嬰抱給她看。可不是嗎?他對著她笑呢。那小臉那麼小,就有淘氣的模樣了,逗得她開心地笑起來。
這孩子活潑又可愛,十足的健康寶寶,從來不吵不鬧,不像其他嬰孩需要做母親的半夜起來喂女乃,總是一覺到天明。戀文可以一面專心工作,一面帶他,一點也不辛苦。
直到關敬取名關彥的兒子滿周歲時,小家伙用手指沾了蛋糕上的女乃油,在桌上有模有樣的畫將起來。
莊琪喊︰「喲,這小子將來會成為畫家哩!」
戀文才幕起醒覺。
不要哭,我再也不會讓你為我流淚,吃苦受累。當我們再見面時,我要看見你的笑容,真正的笑容。你也會看見我的。
哦,天哪!不會吧?她盯著兒子。
我希望將來有一天,會看到一個活潑健康的孩子,在他身上看到你的影子。
唉,上帝!不可能吧?
必彥這時看向她,對她咧嘴。
她走過去,把孩子抱起來。他手指上的女乃油涂了她一臉。她大笑。
必敬 嚓按下快門,忽然把相機交給莊琪,跑過來把妻子、兒子摟住,一家三口對著鏡頭快樂地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