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視凱斯的福斯汽車消失在視線中,羽蕊的緊張情緒漸漸升高。沉飛就在這幢面海的度假木屋里。
聖地亞哥,她搖搖頭。他們居然把沉飛弄到海邊來了。用凱斯給她的鑰匙打開前門時,羽蕊忍不住失笑,綁架沉飛?!真虧他們想得出來。
羽蕊經過客廳,走過走道,停在凱斯告訴她的右邊第三個房間門前,屋里靜得她听得到自己狂跳的心髒撞擊聲。
「說不定他已經破門逃走了。」來此的路上,羽蕊曾滿懷希望地說。
「哦,不可能的,除非他有三頭六臂。」凱斯說。
輕輕轉開門,一眼望見平躺在床上的沉飛,羽蕊猛抽了一口氣,恍悟何以凱斯的口氣那麼篤定。
床上的沉飛被剝得精光,只余下一條內褲。他的雙臂朝上,投降似的高舉著,兩條細麻繩將他的手腕綁靠在床頭支架上。同樣的細麻繩把他的足踝捆在一起。他眼楮上蒙著一塊布,嘴上貼了膠布。
「哦,老天!哦,我的天!」羽蕊掩嘴低喃。
沉飛顯然听到了有人進來,他喉嚨里發出嗚嗚聲,那聲音雖被膠布封住,並不無助或無力,相反的,它充滿憤怒和銳不可當的厲氣。但他沒有扭動受縛的四肢,那會使他看起來勢弱。沉飛果然不同凡響,她想。
羽蕊考慮了一下該先解放他哪一部分,讓他能夠開口先發泄一下怒氣或許好些,她如此在急亂中想道,走過去,撕下貼在他嘴上的膠布。
他第一聲怒吼雖在她意料中,還是嚇了她一跳,接著他吐出一長串道地的美國人都要遜色的色彩豐富詛咒。羽蕊扯掉蒙住他眼楮的黑市,就算室內充足明亮的陽光使他乍見光線的雙眼有一時的不適,他連眨也沒眨一下他燒著火似的眼楮。
當他看見羽蕊,他眸中燃燒的高漲怒焰隨即為驚愕取代,然後他松弛了緊繃如鋼的臉部線條。
「羽蕊!你沒事!靶謝老天!」
她頓時全身充滿難以言喻的柔情和歉意。
「哎,我沒事。」她靜靜的說︰「你沒有受傷吧?」
「我想除了頭上的包又長了一個之外。我還好。你怎麼找到我的?」
「我……說來話長。」她含糊地說,傾身解他手腕上的繩結,但它們結得太緊,她解了半逃詡解不開。「我找找看有沒有剪刀或刀片。」
她沒有太費事便在床頭幾的抽屜里看到一把剪刀。為他松綁時,她看到他雙手手腕和兩邊腳踝都有一圈繩痕,看來他醒了好一會兒,奮力掙扎過,結果越掙越把繩套掙得更牢。
「謝謝你。」他揉揉手腕,望過來的目光變冷。「這是你第二次救我了。」
「不用客氣,這是我的職責。」羽蕊力持鎮定。
「雖然我不明白你干嘛費這些力氣。」他移身下床,活動他幾乎麻痹的四肢。
她不自覺地注視著他結實的肌肉,它們似乎都賈張著蓄勢待發的怒氣,而她一點也不能怪他,如果他開始對待她像個敵人。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她平靜的說。
他挺直身體,觀察著她的臉。「我是個生意人,羽蕊,爾虞我詐的游戲我見多了,我也很擅長這類游戲,但我只對出我掌握規則的游戲有興趣。這出戲,我不介意玩下去,只要主角是你和我,而且你不介意的話,我想听听你的戲碼。」
羽蕊搖頭。「我還是不懂你的意思。」
「好吧。」他的口氣中不帶一絲情緒。「我們先由你如何找到我開始。」他在床沿坐下,疊起腿,雙手交疊在膝蓋上。「慢慢來,我有很多時間。我相信到現在,以你的精明和才智,你已經發現我是個很有耐心的人。」
他光果」」近乎全果」」的身體令她很不自在,她把目光移向另一邊床頭幾,然後她僵住了,幾上有一張照片,里面是凱斯、芙蓮、茜蒂和另一個羽蕊不認識的金發男人。
哦,老天!怎麼辦?她得想快一點。羽蕊拚命在翻涌的思潮中尋一片冷靜。他不認識凱斯和茜蒂,但是他見過芙蓮。然而芙蓮和綁架他的事沒一點關系。
沉飛的眼神緊盯著她。只要他的注意力持續在她身上,她或許可以找個機會把照片藏起來。
她把目光移回來,強迫自己望著他。「這件事很難一下子說清楚。你何不穿上衣服?我們再慢慢談。」
「我不冷。」他說,目光不曾須庚移動。「你為什麼姓項?」
這次他抓住了她的全副注意力。沉飛留意到她僵直的身體顫抖了一下。
「我為什麼不能姓項?」
「因為你父親姓曹。」他用的是建議混和嘲諷的語氣。
凱斯把他的衣褲放到哪去了?羽蕊從來不曾如此緊張無措,不過她努力不讓他看出來。
「曹英峰是我父親沒錯。」她仍然維持平靜。「但我從母姓。」
「我原以為要費些事才會使你承認的。」他竟像頗為失望。「但是,你母親並不姓項。」
「她現在用的是她第二任丈夫的姓。」
「你的資料中父親欄是空白的。」
「關于我的資料,很多部分都是空白的。」
他看得出她極力抑制,憤然的情緒還是不小心泄漏了一絲絲,沉飛不悅地感覺它打動了他。
「不如說,你的一切都列入機密來得正確些。」他修正她,口氣溫和了些。「我猜和你在情報局工作過有關?」
羽蕊點點頭。「情報局的特勤組組員,基本上都等于是不存在的。」
「但還是有人知道你在情報局待過。」
「可是我的身分和職務並不對外公開。」
這倒是事實。「我不了解情報工作,我想知道的是,你被派來我身邊,是想探得哪一方面的情報?」
懊幾種謊言差點月兌口而出,不過她和他眼下都是她父親策略下的受害人,何況她沒有做任何違背良心的事。
「我是去保護你的。」
她看見怒火回到他眼中,他用冰冷的冷靜控制住。
「你應當知道我去見過你父親,就在你突然失蹤不見人影的那天早上。」
「我听說了。我不知道他對你說了什麼,而且我沒有失蹤。」
「我沒見到你露面,于是我去過你的公寓,順便一提,我查出來公寓承租人是曹英峰。
我也去了南區一幢老舊的三層樓建築,我查出它的承租人是「曹」芙蓮。」他看著血色自她臉上褪落。「我這個人從不相信太巧合的事。所以,假如我「猜」錯了,盡避糾正我。坐下。」他突然拍拍床。
她眨一下眼楮。「我……」
「坐下。萬一你承受不住辮倒了,至少昏在床上。」
「我不會昏倒的。」
「坐下,我好把話說完。」
她不知道他葫蘆里在賣什麼藥,但她坐下了,挨著床尾。
「曹芙蓮也是曹英峰的女兒,換言之,她和你是姊妹。曹英峰雇人暗算我,說明只讓我受些不輕不重的傷,又派你來臥底,加上他另一個當醫生的女兒,玩起捉放「沉」。我得說,你們父女配合得真是天衣無縫,完美得教我忍不住為你們喝采。」
羽蕊又眨眨眼晴。「這是你躺在這,醒來以後想出來的?」
「哦,全然不受干擾的放松躺在床上,確實對激醒一個人的大腦有絕對功效,不是嗎?」他譏諷地說︰「我還明白了那天「巧遇」芙蓮,其實她是出來為你解圍,把我引走,好讓你離開。」
這一段是事賈,羽蕊無話可說。
「我若早想透你們曹氏一家布成的間諜網,其後我就不會再回到南區去,想等等看你會否再在那出現。但若不是如此,我便沒有機會看見在那幢樓出入的人,更無從在被打昏前,看見並認出攻擊我、綁架我的人的面孔。」
羽蕊這下更是連聲音都找不到了。她張著啞然的口,瞪著他從容的臉。
「我想不透的是,他們為什麼也攻擊你?而且明知你們是一伙的同黨,我卻毫無自主能力的躺在這擔心你的安危。」
她全身微微一顫,他生氣的音調背後的痛苦扯痛了她。
「你既無詞答辯,我便大膽估測我的猜測全部正確了?」
她緩緩吸口氣。「不盡然。」
「我在听。」他把身體挪回床上,背靠著床頭,雙手交抱胸前,直直望著她。
「綁架你不是預謀,是場誤會。」她輕聲說︰「芙蓮的室友以為你要對我不利,他們太莽撞了,我向你道歉,但他們都是很善良的人。」
「嗯,希特勒可以復活來接受好人好事表揚。」
「我無法解釋得更好了,信不信由你。芙蓮和此事無關。是她的室友之一,綁架你的其中一人送我來的。這里是他父母給他的一幢海濱度假別墅。假如你有機會認識他們,你會發現他們真的是一群沒有心機的大孩子。」
他只是凝望著她,未置評論。
「這件事,你有權生氣,你若要提出控訴,告我一個人好了,這樁誤會是由我而起,請你不要怪他們。」
「我可能真的要考慮提出告訴。既然我是受害人,誰該負全責,由我來決定。不過你可以和我談個條件。」
她小心地回視他。「什麼條件?」
「你嫁給我,一切對錯一筆勾消。」
羽蕊刷地站起來。「你說什麼?」她真希望是自己听錯了。
「我想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他的口氣平靜,目光清澄。「你嫁給我,變成我的妻子。
我不能控告我的妻子威脅和綁架我,我也不會控告你的妹妹和你們那幫朋友。不管他們的動機多麼善良,我確信他們都大得有能力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就算他們的年紀比他們的外表小得多,還有個青少年法庭。」
她不可置信的瞪著他。「我威脅你?你剛剛自己才說過,我救了你兩次!」
「那不過是你要取得我信任的手段。你們曹家間諜小組失算的一著是,盡避你的資料無處可查,你們都沒想到我竟然會找上門,在你父親的書房桌上,憑一張你們父女的合照,識破了你的偽裝身分。」
「照片?」她怔了怔。「我父親書桌上有我的照片?」
「你海軍官校畢業時相他的合照。如果你能找到我的衣服,它就在我西裝口袋里。」
「我知道那張相片。」羽蕊喃喃。好久以前,她以為她遺失了。它怎麼會到她父親那去了?
「那麼你該知道我不是拿話套你。」
她皺起眉研究他。「你既知曹英峰是我父親,而且懷疑我到「沉氏」別有不良企圖,你為什麼要……」她本來要說求婚,但他哪是求婚?他那是……勒索、威脅。
「要你嫁給我?簡單。曹英峰多年前就覬覦「沉氏」的事業,曾極力說服我父親和他兩家合並。我父親拒絕了,結果招來殺身之禍。但曹英峰從未死心……」他止住,因為她的臉色倏地死白,身子搖搖欲墜。
「羽蕊。」他躍下床來扶她。
她用兩只手擋住他。「我沒事。」她設法深呼吸,緩和她的震驚。
「你還是坐下來吧。」
「你別管我。」她聲色俱厲,但目光悲槍。「我有沒有誤解你的意思?你是在說,我父親害死了你父親,因為他拒絕和他合作?」
「我沒有明確的證據,但是我父母的死太離奇,和前後發生的事太巧合。我說過,我不相信巧合的事。」
「你能不能說得仔細些?」
她不像在演戲或裝傻,她受打擊的表情真切得讓他覺得他又成了個殘酷的人。無論如何,沉飛把他對曹英峰指責的內容重復了一遍,從他听到父親接電話,攜同母親去赴曹英峰的飯約,中途出事,至之後曹英峰如何以他父親拒不同意的合作計畫大發一筆財。
羽蕊撐著她顫抖的身體,仍然強持冷靜,慢慢地把自己放到床邊坐下。
她緊緊閉上眼楮。她得用邏輯思考來想一想,這件事不合理。她父親若是害死沈飛父母的凶手,或背後指使的主謀者」」如洗飛所懷疑的,他沒有道理叫她到沉飛身邊去保護他的安危,查出欲加害于他的人。
「你沒有證據,你所說的都是你的猜測。」她的聲音她自己听來都薄弱無力。
「我說了這句話,不是嗎?我沒有確切的證據。但是曹英峰沒法每次都踩在他的如意算盤上,這一次他可是要踩到他自己的腳了。」他平和的聲音掩飾不了他鋼鐵般的力量。
她疑惑地望著他。「我父親告訴我,你父親生前和他是至交,你身處險境,所以他要我去保護你,同時查探你的敵手是誰。」
「他也叫你隱瞞身分?」這句疑問是沖著她。
「有些人知道我父親曹英峰曾是五角大廈一名要人,可是沒有人知道我父親就是曹英峰。我七歲時就改了姓了。」她平著聲音掩飾她心中的痛苦。那是任何人都不曾見過的-面。「即使我的其中一次任務是做他的貼身侍從,四周的人都不知道我們是父女。」
沉飛鎖緊雙眉。「我後腦那-下一定挨得不輕,我听不懂你似乎很明白的說明。」
「就像我不懂你何以明明和我父親敵對,對我接近你的目的表示懷疑,卻要我嫁給你。」
「嗯,我是個公平的人,而且我盡可能做個坦白誠實的人,因此我願意明明白白說明我的企圖。」
他的口氣已經夠讓她明了他的企圖絕不會是她樂意听到的。
「你嫁給我,除了可以使綁架我的你的朋友們免于刑責,我當然也會從中獲利。我說過,我是個生意人。曹英峰迫切的渴望再一次切割「沉氏」的江山,而且再一次,他又私用不法的卑鄙方法以達到他的目的。我非常樂意親手扭斷他的脖子,但既然我更加痛恨暴力,我選擇采取巴氣的方式。瞧,你成了我的妻子以後,曹英峰要我的命之前就要三思了,除非他不在乎他的女兒。」
她捏緊十指。「你準備拿我當人質?」
「籌碼,這麼說比較恰當。」他溫柔得令人毛骨栗然。「雖然我們結婚後,我是他的女婿,他也還是動不了「沉氏」,因為我們生的孩子還是姓沉。他若恬不知恥的甚至會對他的孫輩下手,你不會生視他謀害你的子女,搶奪屬于你子女的產業吧?」
她盯著他,渾身戰栗發寒。「假如我父親真的是你所說的卑鄙小人,你並不比他高尚,沉飛。」她冷冷的說。
他聳聳肩。「起碼我不做謀害人的事,我還很慷慨的給了你選擇的機會。嫁給我,斷絕你父親卑劣的念頭,保住你的朋友的自由。或,離開這以後,你回去繼續和你高尚的父親並肩來對付我,我提出告訴,送你妹妹和你的朋友去坐牢。」
「你這是勒索!」她咬牙切齒。
「隨你怎麼說。如何抉擇,在于你。」
她緊咬住下唇。他給她的是沒有選擇的選擇。他露出這副陰狠的面目,毀滅了她的感情,粉碎了她的心,她應該恨他,但她只感到絕望、心傷。
「你不必急著回答。」他慢條斯理地走向門。「我要去一下洗手間,你有足夠的時間考慮。」
懊象他會在洗手間待上個幾天、幾個星期或幾個月似的,她想。她為什麼要急著來解救他呢?早知道,讓他被綁在床上腐爛算了!
其實嫁給他沒那麼糟,糟的是他的理由和利用她的手段。
別忘了,嫁給他,芙蓮和其它人便不必無辜坐牢,她提醒自己。可是這個薄弱的緣由不能安撫她的傷心。愛上他已經夠教她吃驚得不知所措了,在他的威脅下嫁給他,成為他對付她父親的人質,還把她和他的兒女都算在內……她悲慘地閉上眼楮。
然後,她的眼楮驀地張開,里面盛滿驚恐。愛上沉飛!她幾時愛上他的?哦,老天!情況還不夠糟嗎?
有-會兒,羽蕊考慮溜走,她需要一個人冷靜的思考"但她隨即想起她為何來此。她不能就這麼走掉,所有的王牌都在沉飛手上。
他怎麼去那麼久?羽蕊狐疑又擔心的走出房間。兩間浴室里都沒有人,他也不在其它房間或廚房。車庫里有輛吉普車,但是鎖住的。
沉飛又不見了。
沈飛佇立于水邊,一只手覆在眼臉上方,注視鷗群快樂地翱翔于天地之間。輕柔的波浪游上沙灘,淹過他的雙足,又從他足間退回大海。十一月的海風描著沁人的寒意披上他光果的皮膚,他身上的內褲毫無保暖作用,但他全無所覺。
現在不是深究自己的感覺的時刻,他向自己這麼說,可是他難以忽略心口的刺痛。
獨身這麼久,他要結婚了,和一個他要的女人,可是他的脅迫手段令他自己感到窒息。
他腦中充盈她蒼白、脆弱的我兒猶憐模樣,及她堅決地不容許她自己崩潰的堅定。他當場悸動、心疼得無以復加,但他沒有如他沖動的擁住她,告訴她不用擔心,他會盡他一切力量保護她遠離她居心巨測的父親。相反的,他想也沒想的出口威脅她嫁給他。
吧得好,沉飛。他自嘲地抿抿嘴。
這樣的結果,不是他所願,更非他要的選擇。與其說他威脅她,不如說他把自己推進了他完全未預料到的困境中。
預料的事說不準的。
這個時候想到曹英峰的話,還頗覺有幾分哲理,實在可笑。
這頭老狐狸,這麼一頭工于心計的狼,怎麼會有個如此可愛的女兒呢?而人是多麼奇怪的就為命運怪異的安排所左右?他居然會愛上曹英峰的女兒,並脅迫她做他的妻子。
沉飛遮在眉上的手掉了下來。他愛羽蕊,他咀嚼著這個驚異的、遲鈍的自覺。上帝,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你會著涼的。」
他轉頭,她仍未恢復血色的臉龐又牽動了他的心俯,勾起了他的溫柔情懷。沉飛想不起來他曾對任何女人有過這麼深刻的情懷。
「你嚇了我一跳,我以為你又被綁架到另一個地方去了。」她靜靜的說,站到他身邊,用力吸了口咸咸的空氣。
「你的槍還在身上嗎?」
羽蕊反射性的模模腋下,盡避她可以感覺到槍套。「在。干嘛?」
「那我就放心了。你還沒有被開除,你仍然有保護我的職責。」他俯規她。「還是你已經恨我入骨,巴不得拔槍暗算我?」
「我不會殺你的。」她學他一樣舉起手遮蔽陽光,仰視天空的鶴群,然後視線回到他身上。「我不恨你。奇怪,是嗎?」
「看從哪一方面來說。」
她好半晌沒作聲,只是注視著海面,和藏青色的天空。
「我答應。」突然她說,低下頭凝視隨潮水游移的沙礫。
沉飛無聲的詛咒。「很好。」他刻板地說︰「從現在起,直到舉行婚禮,你一刻也不要離開我的視線。」
她仰起頭。「你認為我在敷衍你,一離開這,我就會改變主意?」
「你似乎忘了,被困在這的是我。不,你不會變卦。不為別的,為了你妹妹和你朋友,你也不會置他們于不顧。」
「那麼……」
「待在我看得見你的地方,不應該太困難。你本來就是來「接近」我的,不是嗎?」
他贏了,可是他非但沒有高興或得意的樣子,語氣反而充滿譏諷和辛澀。羽蕊不解地皺皺眉。
「車庫有輛吉普車。」她說︰「或許我們可以找找屋里有沒有鑰匙。」
「我找過了。」他搖搖頭。「你的朋友送你來為我松綁,卻把你留下和我困在一起。這算怎麼回事?」
羽蕊最初一心一意要找到他,確定他平安無事,沒想那麼多。
「等等,凱斯給了我一串鑰匙,其中說不定有一把是車子的。」
「你倒是對你的朋友很有信心。」他咕咚。
必到屋前,他停住。「你去試運氣吧,我找我的衣服。」
她無法打開車門,那些鑰匙其實也不像車鑰匙,她只是抱著一絲希望。沉飛來車庫時,她沮喪的靠在車門上,思索不出個所以然。
「看起來你也被設計了。」沉飛說。
他看上去卻是十分怡然自得的。「你不認識他們那些人,他們……有些古怪得迷糊。」
她把視線自他結實寬闊的胸膛拉開,移向他的臉。「你沒找到你的衣服?」
「你的朋友似乎對他的打結技術沒多大自信,怕我自行掙月兌逃掉,顯然是把我的衣服給統統帶走了。我光穿著內褲自然不能去其它地方。」
「衣櫥里應該有凱斯的衣服吧?」她走進車庫通往廚房的側門。
「原來他叫凱斯。你不必麻煩了,我全部看過,每個房間的衣櫥都是空的。」
羽蕊不肯死心的還是一一打開它們,沉飛則悠哉游哉跟著她一個房間走過一個房間。
「你說他們迷糊,我看他們精明得很。」
「你不明白。昨晚他們手忙腳亂的連我也弄昏了,巴伯事後緊張得猛喝酒,他們一起責怪他。他們沒人知覺到他們闖了大禍。」
室內突然洋溢著沉飛爆發的笑聲。不知不覺地,羽蕊也微笑著。
「事後喝酒?為什麼?」
「巴伯就是這樣的,我也不懂他的異常行徑。」
「這個巴伯是做什麼的?」
「他是芙蓮的同事,也是外科醫生。」
她沒有覺察的讓他拉著她的手在客廳壁爐前的地毯並肩坐下,背靠著沙發。
「芙蓮是你妹妹吧?」
她點點頭。
「你們長得一點也不像。」
她隔了半晌才說,「我們是同父異母的姊妹。」
「哦,你提過你母親的第二任丈夫。你母親在哪?」
羽蕊的目光飄遠。「她……在台灣。」
「台灣?」他喜歡她靠在他身邊的感覺,但他移動位子坐到她對面,他需要看著她,彷佛現在才開始認識她。
「我中學中途輟學,決定考海軍官校時,她……非常難過,她決定回去,就回去了。」
她的聲音很輕很低,不想露出她心底的情緒。
「而你決定進入海軍官校,當-名職業軍人。對一個女孩子來說,尤其你又是中國人,這是個挺奇怪的前途選擇,不是嗎?」
她安靜了許久。他打量著她閉鎖的表情,只有她的眼眸深處閃著掙扎。
「我不想離開父親。」她稍稍垂下頭去。「母親對他絕望透頂,他有另一個女人,可是我總覺得在他內心深處某個角落,他很寂寞。從小他偶爾回家來,對待我,管教我,像我是個兒子,不是女兒。」
沉飛胸臆間一陣糾痛。「他另一個女人沒為他生兒子?」
她搖搖頭。「我想潛意識里,我希望我真的是男孩。我認為他有外遇是因為他渴望有個能繼承他衣缽的兒子。自我記事起,母親和父親就分房睡了。印象里,有一回听到他們爭吵,母親說她絕不要再為他生孩子,他要,盡避去找願意懷他孩子的女人。」
沈飛傾身向前,把她扭在一起的手拉過來,包在他掌心。她抬起頭,但看著的是她述說的另一個時空里的人。或許是她自己,或許是她父親。
「我于是自以為我若變成父親渴望得到的男孩,說不定能拉攏、挽回他們破碎的婚姻。」她聳聳肩,「那就像走上了一條回不了頭的路。父親確實十分以我為傲,某個角度看來,我的確成功了。」
「成功的扮演他的兒子?」
「不,奪回他的注意力。我的代價是十四歲起變成男性眼中的中性人。後來進入情報局,因為如此工作上也可以和父親更近。但因為我的表現太卓越,我的女兒身更徹底的消除了。我沒有過去、沒有家人、沒有朋友,可是我一點都不在乎,我的目的達到了,那才是重要的。」
他鎖緊眉頭。「什麼目的?」
「和父親心連心,緊隨他的腳步。」她的聲音開始硬咽。「我願意變成任何一種人,男人或女人。我願意做任何事,只要他愛我。只要他……愛我。」她抽回雙手覆住臉,只有聳動的雙肩顯示出她在無聲的哭泣。
沉飛將她溫柔地拉過來,環住她、擁住她。
「羽蕊……」他心疼如絞地低念她的名字。「啊,羽蕊……」
「即使他利用我,我也沒有怨尤。」她額頭抵靠著他的胸膛,聲音因仍在極力控制悲傷而沙啞。「他是自私的。但誰不自私呢?我不相信他做得出為了私利謀害好朋友這種事。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羽蕊……」他喉頭緊縮。
她雙手忽地抓住他的雙臂,仰起淚痕滿布的臉。「你也可以利用我。做人質、做籌碼,我不在乎。但是,請你不要傷害他。」
「別說了!」他將她按壓回他快喘不過氣的胸口。「我不會踫他一根汗毛的,羽蕊。」
他承諾,同時默默向自己許諾,只要曹英峰再傷害羽蕊,不論以何種方式,他絕不輕饒他。
「謝謝你。」
她的感謝令他火冒三丈。但在她那番傾吐之後,他怎麼忍心再說其它話破壞她對她父親盲目的愛和崇敬?
「不用謝我,羽蕊。」他嘶啞地說︰「你不要恨我就好了。」
他低下頭,雙唇踫觸她的。如果他打算以此輕吻聊示安慰的話,那可真是個悲哀的錯誤,他們嘴唇接觸的-那,理智早已褪去,留下的只是激情。
羽蕊微合雙眼,沉醉在他的吻中。她感覺某種神奇的東西流入她的血液里,這是她長久等待的。當她不由自主地挨緊他時,感覺到他震動地深吸了口氣。
她熱切的反應和響應,使他的腦子昏沉起來。但他自見到她起,反正便已不再是原來頭腦清晰的他了。
他們臥向地毯上,兩人的手指不經吩咐,有自己意志似的行動起來,她甚至完全不察她幫著他解她的槍套。
兩人完全的身體互相貼觸時,火速激升的本能燃炙了兩人都壓抑許久的渴望,所有顧忌和理智全部被狂熱的欲火燒化了。
然後,沉飛太遲的領悟他做了什麼。她沒有發出聲音,是她箝緊他背部皮膚的手指,使他感受到她的疼痛。他悔恨地申吟。當他欲掙開身子退出,她抱得他更緊,身體弓向他。她無言的要求減去了他好不容易抓住的一絲自制,他撞進了一片他彷佛第一次認識它的雲雨中。
熱力像一個嶄新美妙的世界在她面前展開來,包圍著她、淹沒著她。羽蕊讓自己完全放縱在震撼她的激情中,似乎她的身體已不再為她的心所控制,自行蠕動尋找極樂去了。
斃惚中,她似乎感覺他的身體突然抽蓄了一下,可是和他帶給她的狂風驟雨比起來,他滿足的嘶喊不過是個溫柔的她的申吟回音,然後,不知所以的,她听到自己哭了起來,她的淚水宣泄如河,她無法抑止,也不想阻止自己的放聲在他肩上痛哭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