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眉和玉綺、陸羽合租時,曾立下她們的「宿舍」規章,其中一條是不得帶男友回來過夜,若帶回來作客,必須另外兩個或其中一個室友在家。
被言之,不得一男一女在此獨處。
因此她們這從來沒有男人進來過。
心眉听著廚房里文天佑沖女乃粉的聲音,看著他走來走去,感到難以解釋的……愉快。
這是不是想要有個伴侶,或甚至想結婚的前兆?
不,不,沒這麼嚴重。那個小阿搞得她無所適從,她很高興有個幫手,而他湊巧是個男人,如此而已。
這個男人也湊巧暫時要做她一個月的室友。
暫時也不行。
心眉跳起來,跑進她房間。
天佑坐在她床邊,小阿躺在他臂彎中,快樂地抱著女乃瓶吸吮,兩只腿不安分的踢著。
他本來在對小阿喃喃低語,看到她進來,抬頭對她微微一笑。
心眉忘了她要來對他說什麼。眼前的一幕,將她整個人、整個心都融化了。
「手好些了嗎?」
這個她也忘了。她靦腆地舉起右手看看,還是紅的,不過,沒那麼痛了。
她點點頭。「我真沒用。」
「習慣了就好。女乃瓶不必每次都煮。我昨天煮它是因為它還沒用過。」
「你這麼習慣,你帶過多少小阿?」
「一個也不曾,看了不少就是了。這種事,我沒興趣養成習慣。」他做個鬼臉。
她笑了。她有同感。
牛女乃喝光了,小家伙將女乃瓶一推,爬到天佑身上,又去把玩他的胡子。
「喂,小子,我留胡子不是留來給你當玩具的。」
「隔。」小阿以一個大飽嗝表示反對,並用力扯他胡子一下。
「喲。好,好,請玩,請玩,反正不要錢。」他咕噥。
心眉笑出聲。「他似乎對毛發有偏愛。早上拿我的頭發當早餐。」
「說到早餐,我帶了燒餅油條回來,在桌上,你可以吃了再去上班。」
「上班!糟了,我今早九點要開會!我到現在沒洗頭也沒洗澡。」
「肅靜回避,小子。」
天佑馬上抱著小阿離開她房間。
見慣了他幾個姊姊進浴室,到終于整裝完畢,至少一個小時以上,心眉不到二十分鐘就神采煥然的出來,令天佑大吃一驚。
披肩長發整齊地綰上了後腦,銀藍套裝,翠綠玉墜耳環,蛾眉淡掃,色澤柔和自然的唇膏。管心眉雖然不是艷光四射,但優雅、月兌俗,如出水芙蓉。
「我真的要去上班了。」她充滿歉意的說。
「我知道。」他向在地板上好奇、開心地爬來爬去的小家伙點點下頷。「我會看牢他,不讓他再一個人爬到停車場去。」
心眉傷腦筋地嘆息。「這件事得想個辦法,我實在無能為力。」
「過了今天再說。你回來之前,他有我。」
「我想他和你一起,比跟著我要安全。」
她若知道他本來是個看到小阿就彷佛看到瘟神的人,不知有何感想?
心眉人在辦公室,心在家里。
她人若在家,對于如何照顧小阿亦是一籌莫展,搞不好會把另外五根指頭放到水里和女乃瓶一起煮。
文天佑是那麼從容,但她還是禁不住幣心,不知那兩個男孩在家怎麼樣了?
每次電話鈴響,她就緊張的跳起來,手發抖,以為天佑打來告訴她,小阿不見了。
彬他也燙傷了。
彬他的胡子被小阿拔光了。
她忍不住懊笑。她從來不是個神經質的女人,竟為了兩個不相干的男生,如此坐立不安,心神不寧。
「你交男朋友,戀愛了是不是?」她的助手端詳她。
趙書萍結婚十七年,有兩女一子。先生一年前有外遇,起先偷偷模模,被發現後,索性公開住到外面旅館去,家也不回了。
「書萍,我有個問題請教。」
「據說頂頭上司突然謙遜有禮,表示有人要被炒魷魚了。」
書萍是開玩笑的。心眉職位比她高,但一直視她若長輩般十分尊重,盡避書萍不過年長她十歲。
「真的?我們老板對我始終禮遇有加,客氣萬分,這是不是說我每逃詡在剃刀邊緣?」心眉做驚恐狀。
兩個女人大笑。
看來心眉有重要事情和她討論,書萍便拉開椅子在她對面坐下。
「我的問題有關你的私生活,你若覺得不便,不必回答。」心眉口氣謹慎。
書萍一笑。「我的家務事人盡皆知,哪有‘私’可言?不必忌諱。你想知道什麼?」
「你先生……離家以後,你一個人帶著三個孩子,唔,我記得他們依次是六歲、十一歲和十四歲,是吧?」
「不,老大十三歲,今年剛上中學。」「你如何公私兼顧呢?」
心眉知道書萍的三個小阿都品學兼優。她見過他們一次,個個都彬彬有禮,懂事極了。
「事實上我顧不來,要感謝我媽的幫忙,還有三個孩子的自愛,自動自發。他們很體恤他們的母親。還要謝謝我的好主管,不管多忙,她總是下班時間一到就趕我回家。」
「我不過替老板省加班費,讓他覺得我處處為公司著想,多發點年終獎金給我這個難得的好員工。」
她們再次一起笑著。
「心眉,你怎會突然關心起這個問題?想開了,打算結婚,趁著變成高齡產婦前生孩子了?」
「我真有此念頭的話,不是想開,是想不開。」
「結婚、生孩子其實沒那麼可怕,心眉。任何事都有正反兩面,樂觀些,生活處處可見桃花源。」
「你的孩子們有你這樣的母親,真是幸福。」
書萍笑道︰「正好相反,是他們給了我堅強的勇氣,也因此我不怨恨他們的父親,畢竟他給了我這幾個好孩子與我相伴。如果他連他們也帶走,我想我真會活不下去了。」
一年多來,心眉的確不曾听她吐過半句怨言。
「我有沒有告訴你,他回來過?」
「是嗎?你們終于面對面談了?」
事情曝光後,書萍的丈夫一聲不響地走掉了,不肯接她的電話,也不回電話,更避不見面。
書萍搖搖頭。「我沒看見他。他都是利用我上班時間回去。回去過好幾次了,每次帶走幾樣他的東西,上個星期終于把他所有的衣物都拿走了。」
心眉張著嘴,無語。書萍心平氣和,毫無怨慰。她不需要安慰。
「他用得著如此偷偷模模、鬼鬼崇崇嗎?」心眉終于發聲,忍不住的憎惡那男人的行為。
「用不著呀,他也知道。他這麼做,顯示他良知未泯,心有愧疚,不敢面對妻子和兒女。他知道錯,便值得原諒。」
事件明朗化後,書萍曾告訴心眉,只要他有朝一日悔悟回頭,家門仍然為他開著,歡迎他回家。
如此心胸寬大、仁厚的女人,世間恐怕找不出第二個。
「你太好了,書萍。換了是我,我絕對做不到你的萬分之一。你至今一句責怪他的話都沒說過。」
「男人哪,不管他多大年紀,就算做了祖父,也像個孩子,會有迷失、貪玩的時候。就當他玩過了頭,一時忘了家。怪他,罵他,有何用?怨恨徒惹自己傷心生氣。他若在乎我傷心,也不會做這件事。人家不在乎,自己就要疼惜自己。」
「這麼說的話,結婚做什麼呢?一個人過,像你說的,疼惜自己,悠然自在,不更好?」
「不盡然,心眉。生活中有個伴侶,那種美滿、圓滿,不是來自工作上的成就感可比擬的。因為有伴侶,有孩子,有家庭,我們會付出。從付出所得到的快樂和充實,比什麼都美好。」
彷佛看出她無言的不完全贊成,書萍笑著又說︰「原諒也是一種付出,是一種更美的付出。」
心眉心中一動。
是啊,不是人人都做得到原諒,尤其當受到背叛這樣的傷害。
「書萍,你真是我的良師益友。」
「瞧你茅塞頓開的模樣,若我一席黑白講,能說動你改變初衷,結束單身生活,才是大功一件。」
心眉莞爾一笑。「不幸,你交了個劣友,讓你立功的機會都沒有。事實上我的麻煩是一個小阿,和男人沒有半點關系。」
「嗟,沒有男人,女人自已如何生子?」
「女人不必藉由和男人的性接觸孕育下一代,已經不是新聞啦!虧你還在現代女性尖端雜志社工作呢。」
書萍臉色大變。「心眉,你該不會瘋狂到想用那套體外受精的方式,選擇做單親母親吧?」
「不,不,我沒那麼新潮前衛。你知道的,我反對單身女子用這種方法懷孕生子。」
書萍吁一口氣。「那就好。那麼,你有什麼小阿的麻煩?」
「你就沒想過,我可以經由正常方式懷孕的?」心眉逗她,但表情認真。
她沒上當。
「你?我太了解你了。要是有一天性風潮解放到貞操這兩個字完全從字典里摘除,你會是世界上最後、唯一的一個處女。」
心眉臉孔漲得通紅。「我沒這麼老頑固吧?」
「這叫自重、自愛,是稀世美德哪。」
「多謝你如此看重。不過我的確需要你的指點。」
心眉告訴書萍她撿到小阿的經過。
「原來是你呀!」書萍喊。
心眉比她還要意外。
「怎麼你已經知道了?我知道我們雜志社算傳播業,信息網絡廣大,可是這次消息未免太靈通了吧?」
書萍大笑。「恐怕很多人都知道了,只是我沒想到居然是你。你曉得有個‘夜半談心’的電台節目嗎?」
「我每天晚上都听的。」
「我也是忠實听眾。咦,你昨晚沒听見嗎?」
「昨晚?我听音樂听了一半就睡著了。」
「言佑在節目中途廣播了呀。他為拾到小阿的小姐呼叫小阿的母親,要她去把他領回。」
心眉如墮五里霧中。
昨晚現場只有她和天佑。莫非他打電話給「夜半談心」?這人腦筋轉得真快。
心眉不由得對他多了一分贊賞。
書萍的想法和心眉相同。假如把小阿送往公益慈善機構,短期內他生母若未出面,只怕便會被人領養,日後她想要回去,可麻煩大了。
為保障領養父母的權益,有關機構有責任拒絕透露他們的任何私人資料,小阿便永無和生母團聚的可能,對他們母子而言,都太可憐。
心眉想幫這位母親的忙,只有一個法子——為小阿找個保母。
她大姊、二姊則不約而同一致反對。
「心眉,你瘋了嗎?幾個月大的小阿最麻煩,話也不會說,萬一有個三長兩短,他媽媽以後找來,你拿什麼賠呀?」
「你還要花錢找保母?錢多啊你?太多了,送給你親外甥當教育基金好了。管閑事不能這麼管法。你現在瞎熱心,將來說不定好心沒好報。小阿好好兒的,人家謝你一聲。要是哪里跌傷了,摔斷個胳臂呀、腿呀的,搞不好倒過來告你一狀。」
「她會不會回來都難說。她從此一去不回,你難道替她把小阿養大成人?」
「你可憐個-棄才幾個月大的兒子的女人?你來可憐可憐我吧。過幾個月,等我這一胎生了,我雙手送到你家,你替我養。」
心眉打電話到玉綺店里告訴她這件事。
「哦,老天,心眉。」玉綺只有這句話。
「他和我睡我房間,不會吵到你。」
「听你口氣,你真要留下他?」
「那女人信上說最多半年,少則數月,她會來帶他回去。」
「簡直像連續劇。」
「戲上有,世上就有,戲劇反應人生嘛。」
「我以為你很討厭小阿的。」
「我現在也沒說我喜歡。我不忍心想到他們母子以後無法相見。」
「一棟大廈里住了那麼多人,多得是有夫有妻的家庭。她若偏愛單身女郎,光我們這戶就有三個,怎麼千挑萬選看上你?」
「會不會我長得慈眉善目?」
「你以為你是觀世音菩薩啊?噯,說不定是菩薩來點化你,告訴你,你今生別妄想逃避女人的天職,還是認清本分,結婚生子,才是正道。這個小阿便是來鍛煉你的母性的。」
「阿彌陀佛。」
「去你的。」
幣了電話,心眉想起忘了提她們的新男室友。
反正她不能讓文天佑真的住在那。他很好心,幫忙照料那個小阿,不過這是兩回事。
難得的,心眉下班準時離開辦公室。
既然她已決定好人做到底,留下小男孩,待那女人來領回,就得先去百貨公司為小阿買些必需品。
到了嬰兒用品部,心眉不覺傻了眼。
懊買些什麼?
衣服。先買換洗衣服。
她不曉得該買什麼尺碼,又呆住了。
「太太,給小寶寶買衣服嗎?」
心眉瞪熱心的店員一眼。
「我還沒結婚。」
「哦,對不起。那麼小姐是要送禮嗎?小阿多大了?」
「呃……不知道。」
「哦,一定要買衣服嗎?送別的也可以吧?」
「不是送人,自己用的。」心眉尷尬極了。「沒關系,我慢慢看。」
「好的,需要什麼再叫我。」
店員識趣的走開。
變了一圈,心眉沮喪地放棄。
買紙尿片,這總沒有問題了吧?
錯,紙尿片也有不同尺寸,大、中、小。管他呢,折衷,她買了中號。
女乃粉,多買幾罐女乃粉。她拿了兩罐,想想,女乃粉擱著也不好,她和玉綺兩個大人,一罐女乃粉要吃上一個月,有一回放太久沒吃完,結了塊,便扔了。
她又把女乃粉放回去。家里那罐吃完再說,買女乃粉很方便的。
她看到許多嬰兒食品,罐上標明了不同年齡吃不一樣的濃度和食物。
小阿到底多大?
走得她腿酸腳痛,結果只買了一包紙尿片,半打女乃瓶。她估計以她今早的表現,多幾個女乃瓶比較保險。
出了百貨公司,她驀地記起二姊有一次抱怨小阿子小小的,一天要用掉多少紙尿片。
詳細數目她不記得了,印象里是挺驚人的。
她折了回去。
拎著半打女乃瓶的手同時抱著三大包紙尿片,另一手還提著三大包,心眉終于回到家。
屋里靜悄悄,安靜無聲。
把所有大包小包放下,心眉甩搖著發酸的胳臂走過客廳。
蚌然,她屏息停住。
電視上曾有一個廣告。父親躺在沙發上睡著了,眼鏡斜在鼻梁一邊,小男孩趴在父親身上,睡得同樣香甜。
那一幕,在螢光幕上看見,覺得感人而可愛。同樣一幕,現在在心眉眼前,在她客廳沙發上。
她的心揪了起來,充彌了愛和感動,因為這情景讓人感受到愛。
她不自禁地微笑,因為看見小男孩睡著了,一只手猶覆在天佑胡子上。
大男人和小男孩睡著的模樣及姿勢,竟是幾乎一樣的。
天佑的嘴微張,兩腿分開,一只在沙發上,一只斜下一半在沙發外。小男孩的嘴張成圓形,口水流過嘴角,把天佑胸前的襯衫漬濕了一片。兩腿分跨開,騎在天佑腰際。天佑的一雙大手捧著小男孩的小,好象即使熟睡中也托著小東西,以防他滑下去。
她看得那麼專注,未覺察天佑醒了。
而在他半夢半醒半睜的眼中,看到的也是一幅美麗動人的畫面。
最後一抹夕陽投過長窗,掠映入室內,把落地窗在地上印了個金色方框。心眉就立在這個金框中,微微傾著上身,俯望著他,精致的臉龐上,一朵柔和無比的金色微笑,它同時映入她閃亮的黑瞳中。
他覺得他彷佛看到了愛之神。她的臉蛋和身體四周,都閃耀著一層愛的光芒。
蚌然,他們的四眸相遇了。
如果我願意結婚,和一個男人共同生活,生育小阿,他該是個多好的對象。
如果我想-開做丈夫、做父親的恐懼,娶妻生子,建立家庭,她是個多美好的女人啊。
他太不修邊幅了些,但男人長得太俊、太好看,太注重外表,是她一向不屑一顧的。而且他富有愛心,愛孩子。會愛護別人的小阿的男人,必然不會輕易叛變。
她太漂亮了些,他向來認為太美的女人多半虛有其表,但她並無浮豹氣息,她不在意在一個男人面前蓬頭散發,脂粉不施。更重要的,她心地善良,自然而無半點矯揉造作。
她在干嘛?居然考慮起和這個男人結婚的可能性了!她根本還不算認識他呢!包別說她還要趕他搬出這屋子了。
他在想什麼啊?娶妻生子?以他的家族基因來看,搞不好又生一個女人國出來。而女人國,正是使他被迫變成這個女人的室友的原因。
「你……」她咳一聲。
「你……」他清清喉嚨。
「咯,咯。哦,啊。」小家伙解除了他們的尷尬和不知所雲。
他揉揉眼楮,往上爬,口水滴了天佑一下巴。他低下頭啃天佑的胡子。
「喂!」天佑喊,把他舉起來。
心眉一笑。
「我跟你說過了吧?」
「真是怪胎。」天佑咕噥。
小家伙忽然一動不動,歪著,一陣劈哩啪啦。
「哦,噢,又來了!要命!」天佑大聲申吟。
「不過放了個驚逃詔地的響屁嘛,看你驚慌的。」心眉嘲笑他。
「沒什麼大不了,是吧?喏,交給你。」他把小阿交給她。「也該輪到你了。」
「你交給我抱著,我怎麼給他沖女乃?」
「沖什麼女乃?他大便啦,給他換紙尿片。我換了一整天,該你了。」
「該我就該我。」
她昨晚見習過,這次知道如何打開紙尿片了,不過還是費了點工夫才抓住小家伙動個不停的腳,笨拙地撕開紙尿片貼合處,一道臭氣飄出來。
「哎喲,真臭!」
「喂,不能松手!」
天佑的呼喊遲了一步,心眉挪手去掩鼻,小家伙得了自由的兩腳馬上一陣亂踢,把紙尿片上的黃色稀便踢得滿床都是。
「嘿,他還拍手自嗚得意呢!」心眉懊惱地瞪眼。「也不想想,他也睡在這張床上!」
天佑好笑。「反正換洗床單又不是他的事。」
小家伙這時又補上一泡尿。
心眉撫臉大聲申吟。「哎喲,你把床當馬桶啦?有這麼舒服的馬桶嗎。」
天佑把小家伙拾起來。「我給他洗澡,你換床單吧。」
「不,不,你換床單,我給他洗澡。」
「也行。」
她手伸出去接小阿,又縮回來。
「我不會給小阿洗澡。」
「我也不會。」
「那怎麼辦?」
「哎,兩個大人弄不了一個小東西嗎?我們一起替他洗,然後我再替你換床單,好不好?」
當然好。
但如果心眉以為如此容易些,她可想錯了。
小家伙像個大泥鰍,見了水歡喜得要命,翻來滾去,溜來滑去,他們四只手都抓不住他。每次以為抓牢他了,他一扭又滑了開,栽到水里嗆了幾次也不怕,反而高興萬分,把水潑得兩個大人一頭一臉一身。
他們終于合力把他從浴白提起來時,兩人都比在水里泡過、洗了半天的小阿還濕淋淋。
飽相看了看,他們同時大笑。小家伙跟著笑得咯咯咯地。
「他沒有衣服可換。」天佑抓住小東西,讓心眉拿大浴巾包住他。
「我回來之前去給他買衣服,可是不知道他穿幾號,也不曉得他到底多大。」
「看到他足踝上的銀環片沒?上面刻了九三、五、一。我猜是他的出生年月日。」天佑指給她看。
「現在是十月,那麼他才五個月。」
「我常听說小阿七坐八爬。」
「什麼意思?七個月一起會坐,八個就會爬?」
天佑莞爾。「七個月學坐。八個月學爬。」
「他已經會爬了,還會翻身。今早就是翻下床,跌了個包。」
「他不會坐,我今天試了幾次讓他坐,他坐不穩,每次都往前栽。」
「怪了。不七又不八,不會坐,倒會爬。」
「所以我說他是怪胎。你去給他買衣服?你決定留下他,等他媽媽回來了?」
心眉點點頭。
「對了,我的助手告訴我她昨晚听到‘夜半談心’提到這個小阿的事,是你吧?」
「我……我昨晚臨時想到可以用這個方法試試。對不起,我應該先告訴你……」
她打斷他。「不,你不需要道歉呀,這主意好極了。只是他媽媽若沒有听這個節目。你打電話去請言佑叫她出面,怕也是沒用。」
原來她以為他以打了個電話。他當她知道他就是言佑了呢。
「無妨,我想她認識的人,只要有一個听到。聯絡上她,或打電話通知電台,我們便可以找到她。」
「但願如此。」
兩人看著抓住毛巾一角又吸又啃的小東西。
「他為什麼拉肚子?女乃粉不合嗎?」心眉問。
天佑聳聳肩。「大概是吧,我不確定。早上他連拉了三次以後,我就停止喂他了。」
「嗄?那他豈不是餓扁了?怎不見他哭呢?」
她才說完,小家伙開始撇嘴。
「喲,這下我可提醒他了。」
「來吧,小子。」天佑抱著他走出房間。「你最好換下濕衣服,別感冒了。」
心眉拿下耳環,放在梳妝怡上,往鏡子里一看,哎呀!不得了,濕衣服貼著她的身體,貼得她曲線畢露。
懊個大胡子,免費觀賞了半天。
這要在古時候,他便非娶她不可了。
現代文明有現代文明的諸多方便,此為一例。
她這算什麼?海邊和游泳池畔,多的是著三點式泳裝的女人,供男人看個痛快。
雜志杜有些男人要去游泳,不說游泳,兩只手食指指著眼楮,說︰「去吃雪糕,要不要去?」
心眉套上一件T恤和便褲,走到客廳,再走到廚房。
咦,人呢?
天佑抱著小家伙從走道出來。他也換了件T恤和短褲,小家伙身上罩了一件他的T恤,像穿了件直筒的大袍子。
心眉忍不住笑了。「真像一對父子。」
「我們還家庭裝呢。」
她低頭看看自己,嘿,可不是嗎?
隨手拿了件T恤就往頭上套,不料無巧不巧和他一模一樣,白色布料上印著一個大大的黑色驚嘆號。
她自我解嘲。「T恤本來就是大眾裝。」
「是啊,兩件一百五,買四件送一件。」
「有這等好事,你在哪買的?」
小家伙斜身過來,抓住她編了垂在胸前的辮子。她抱他過來,他馬上哼哼唧唧的要哭狀。
「物歸原主。」心眉趕緊塞回去給天佑。
「哎,異性相吸,同性相斥,懂不懂?」他對小家伙教訓道。
「嘿,由小看大,他會不會……」
「少烏鴉嘴,沒爹娘了已夠可憐。你還給人轉性。
「說說,開玩笑而已,這麼三言兩語就把人性給轉了,整形醫生全該去喝西北風。」
天佑笑起來。這女子挺有意思的。
小家伙在他身上不安分的扭來扭去。
「他餓了,我也餓了。」心眉說。
天佑又笑。她這一身衣著使她看上去像個還在讀書的學生,說這話的神情語氣,又像個小女孩。
「你笑起來很迷人,唇紅齒白的,可是迷人解決不了民生間題。」她的胃咕咕響。
他啼笑皆非。「謊言說得一點也不高明,我的唇和齒在胡子後面,根本一片漆黑。」
「等我吃飽,有了力氣,眼光會精準一點。」
他搖搖頭。「你想吃什麼?」
她也搖頭。「從來不費力想這個問題,有東西可以填飽肚子,已經很幸福了。」
天佑為之動容。文家一支娘子軍團,每次商量吃什麼,就要討論、爭執個兩小時。還好她們在早餐桌上便研討午餐,午餐才畢又討論晚餐,否則一天大概只有一頓可吃︰消夜。
「我通常也吃得很簡單。」他說。
「山珍簡單,還是海味簡單?」
她不知怎地,驀地想起他的職業。會去那種地方尋歡作樂的女人,和沒事到酒廊、俱樂部的男人,一樣腰纏萬貫。
男人在女人身上擲金如紙,據說女人的慷慨絲毫不落後。
男女平等新解,真諷刺。
文天佑是不是也被一干富婆寵成了金枝玉葉?心眉向來不是刻薄的人,卻月兌口挖苦了他一句。
他並未听出來。
「天天山珍海味,要得胃潰瘍的。我看冰箱有包急凍水餃,應該夠吧?」
「我吃二十個。」
「正好一人一半。」
「他怎麼辦?」她朝小家伙撇撇嘴。
「聞香。」
小家伙呵呵笑,拍著小手。
「他同意。」
心眉大笑。
小東西賴在天佑身上不下來,她去燒水下餃子。
在廚房里,心眉發覺她很久沒有這麼開心了,這才明白她以前有多孤單寂寞。
客廳里,天佑嘰嘰咕咕和小阿童言童語,那麼簡單的咿咿啊啊、唔唔哦哦,沒有絲毫意義,聲音听起來,如此扣人心弦。
這感覺,也是幸福吧?
心眉覺得地層開始下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