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像頭未開化的熊!連他的車子都一樣!
若嬙右手抓著車頂的把手,左手扶著椅子邊邊。「你、你的車是、是沒有……避、震器是不是?」她的快痛死了!
聶磊眉頭緊鎖得簡直要揉碎迎面飛來的沙子,瞄了她一眼,「-故意的?」
「故、故故意什麼?」老天,她沒口吃啊!可是听她話講得零零落落,像不像心虛?
「故意不出聲。」
奇怪,為什麼這男人說話不會抖?難道避震器只壞她這一邊?
她不由自主的看看腳底──奇了,他那邊也沒鋪墊子啊!
「-在看什麼?」
「避、避避震器、器……」又來了!她好想尖叫啊……
「壞了。快回答我的問題!」
「你的車子顛成這樣教我怎麼回答?」
咦?講話順了哩。
直到現在,她總算露出第一個笑臉。「呵……原來講快一點就可以了。」
「-來多久了?」他有兩千個問題想間她!這女人絕不會忘記自己會說的話,可她還是來了……
「從你們「賞畫」那時就到了。」別怪她話中帶酸。他明明知道她愛那些畫愛得要死,但他不會大方奉送給她。要不是今日踫巧撞見,她還真不知道這個惜畫如金的聶大師這樣大方!
聶磊再度冷冷看她一眼,然後雙手用力握住方向盤,不然他恐怕會克制不住的掐死地!
「我是問-幾時來南投的!」被她一提醒,盈瑩的眼淚又惹得他心煩起來。
「下午三點到的。」她在中興新村繞了兩百圈,只差沒將鞋跟給走斷。她實在很想揉揉小腿,可是現在的她哪敢放手!
「來干嘛?」他語氣很冷,連若嬙听了都想打噴嚏。
「拿畫。」哼,要冷大家來嘛!
若嬙心中又怨又恨。剛剛她明明听見他的軟言細語……原來他也會說人話的,那為何他就不能待她像個正常人一樣?她並不乞求那種惡死人的柔軟小語,不過求個好听不傷耳罷了……
「我沒新畫。」
「沒心畫?忙著談戀愛會沒心畫畫喔?這樣不太好……啊──你煞車干什麼?!」
他的大掌在瞬間抵在擋風玻璃與她微微汗濕的額頭之間。
「呼……好險……」她拍著胸脯道。還好她沒真的去撞玻璃。
他的大掌依然停在她額上,她閉著眼感受著那安全的感覺,幾秒後才睜開眼。
他離開她的細額,手縮回方向盤上緊緊握住。她的細致惹得他心煩意亂,粗里粗氣趕她,「-回去!」
她被他突如真來的氣怒嚇著了,可是下一秒,她的火氣也上來了。「你緊急煞車就為了叫我回去?你想殺人也不用這樣!」
「我是真想殺死-……」他埋在方向盤上哀號。
「你說什麼?」她柳眉輕擰,被他這樣的沮喪微微震了震。
他趴在方向盤上動也不動,車子的引擎聲突然變得清楚起來,之後慢慢地,她听見了蟲叫蛙鳴,還有一堆細小的、來自大自然的聲音。
她推開車門跳下車,往路邊坐下。
他望著她的身影狠狠的咒罵──這該死的女人!
幾分鐘後,他猛地推開車門大步跨下車,揪起她的細臂。「蚊子很多,上車!」
她不肯,任手臂被他扯著,卻將下巴更往膝上擺。「你每天就看著這樣的月色?」她眼眸往天空抬望。
他沒膽子望向她的眼楮,輕輕嘆出一口氣。
「大小姐,-如果要拿畫就快,也許我還可以載-搭最後一班客運回台北。」
她慢慢的搖頭,說不出來今天的傷心是為什麼,一身針對他的尖銳全沒了。
他又急又慌。面對這個女人,他就正常不起來!她來繞個一日就夠他死一堆細胞了,她現在搖頭又是什麼意思?
「你把畫送人了。」她幽幽的把眼光下移,望進了路邊的黑暗林子。
「我……」該死!他送人又怎樣?他干嘛像被人踩住小辮子一樣?!
她深吸一口氣,像想透了什麼,站起身拍拍。「今天借住一晚,明天我就回台北,好不好?」
聶磊一時被日問傻了。她從來不會這樣輕聲輕語的問他意見的,一向都是她精力百倍的做好決走或是發了狂的發誓,連進出他的生命也未曾詢問過他,現在這個女人是在問什麼屁話?!
她柔柔的看進他還有著戒心的眼,微微對他彎腰,笑了笑,「打擾了。」
打擾了?這女人竟然這樣乖順的對他說打擾了?
為何他覺得自己像死了某部分神經?為何他覺得這女人像要……要哭了?
若嬙深吸口氣。站直身子,拍拍他的虎背,「走吧。」
聶磊看著走在他前頭的細白背影,真的弄不懂這個女人。
☆☆☆
大清早,屋子里該是鳥叫蟲鳴、晨風徐徐,偶爾一對山鳥還會輕跳著來拜訪他;可是听听現在他屋子里的聲音,他覺得女人真是個可怕的生物。
她究竟吵多久了?恐怕整個山頭都被她叫醒了!
若嬙扯著喉嚨氣呼呼的再度聲明,「可是他把畫送人了!」
電話那頭的淑女真想敲死遠在南投的上司,「那又怎樣?-照樣出-的書啊!杯是他的或別屬于別的女人,對出版社一點差別也沒有!」
「對我有差別!」而那點差別現在正放大成不爽!
「-真的想收是不是?好,剛好放我走人,-自己慢慢玩!」她不奉陪!
若嬙緊掐著手機,低低對話機哀號,「淑女,我有我的考量。他把畫送人,未來我們要拿版權是不是還要經過一手?哪天人家一個不高興回頭來收版費,-教我怎麼吐給人家?-听過小熊維尼的故事吧,那個創作者的第幾代孫女不是和迪斯尼官司打個沒完?」
「那-不會叫他補幾張新畫?」山不轉路轉嘛!
「他說他沒心畫!」
「-不會問他是不是有病?沒心畫畫,到那鬼不拉磯的山上干嘛?!」
一語驚醒夢中人。
「對喔……」
一旁的聶磊真的覺得像在看一部精彩的戲。明明就只有一個女人在他的屋子里,可是這個女人可以熱鬧精彩得像個市場……說實在的,看著她活靈的模樣,他一肚子被吵醒的人怎樣也燒不起來。
他只看得到她的側面,她長發縮在那個亮亮的夾子里,有幾綹發絲垂了下來。她有時會煩躁的咬咬下唇,然後低聲用對方听不見的音調罵些奇奇怪怪的話,很像她會做的小動作……
老天,這女人像個亮點,讓他的眼楮無法移開。
像發現斜後方件著一根黑柱子,她倏地轉身,剛好與他對望。
他的胡子看來又長了幾公分,露出來的那對眼楮正興致盎然的看著她,她也不管還在講電話,直接問他,「你可不可以去把胡子理一理?熊先生!」
聶磊微微一笑。他還挺想念有人這麼叫他的。
「胡子?!蔚若嬙,我正在和-講電話!」淑女氣得快殺人了!
「我在听啊。」她涼涼的回答,看男人听話的轉進浴室,她回過身繼續听訓。
「所以-等拿到他的新畫再下山來!」
「-開什麼玩笑?!鮑司里一堆事情,-叫我等在這兒看他畫畫?!」要放她假也不要在這時講,讓她早些安排出國去溜溜比較合她的意。
「-幫得上忙嗎?」淑女問得很挑釁,擺明了她這個老板很失敗。
「我……」是不能。
「所以沒拿到可以出版的東西-就不用回來了,就這樣,byebye。」
「喂,淑女!絆!」她是老板耶!竟然被員工說不用回來了?這……
她要在山上等?!
蔽著胡子的聶磊听了手一震,在下巴留下一個口子。
快速刮干淨胡子、梳洗完畢,他走到客廳宣示他的權力。
「-不可以留在山上。」他說得很不客氣。
「你昨天說過了。」她記憶力好得很,不用他一再提醒!
听她這麼說,他知道她的意思是︰你說你的,可是腿長在我身上!
「我把MO給-,-收拾收拾東西,我送-下山。」
「不成,里頭少了四幅畫。」她看看他光滑的臉,覺得像青蛙變王子。
她早見過他那張臉,可是……她還是覺得……
討厭。
「我去把畫拿回來。」就這麼簡單。
她直直望進他的眸里。「讓你的長發姑娘再哭一次?」
這該死的女人!
聶磊死盯著她,說不出話來。
為何他們兩個可以這樣劍拔弩張?這是個文明的社會不是嗎?為何一遇上這個女人,這個世界就野蠻了起來?
「盈瑩不像某人,她很懂事。」
可惡的男人!
「好,我不出書了!謝謝你,麻煩送我下山。」說完,她起身步出屋外。
正合他意!聶磊越過她,率先跳上車,車子起動的轟響傳到她耳里。
若嬙挑上車,看見白色的褲子已經泛灰,還東一點漬西一塊污……看來她確實不適合山林,連山腳下的純樸都與她不兼容,現在她要回到都市去。
車子仍然顛簸不已。她已經練出可以好好說完整句話的本事,卻沒了說話的興致,看來他也是。
經過十分鐘沉默的路程後──
老天……在這種人煙稀少的山路上,竟然還會塞車?!
「該死!」聶磊二話不說,熄了火跳下車。
若嬙跟著下車,才發現有兩輛車擋在前面,而在這兩輛車的前方卻是大石塊小石頭地亂石飛揚!
發現她靠近,聶磊立刻吼起來,「後退!路段坍方,後退!」
她退得遠遠地,見他鎖著眉頭與前面兩輛車上的人交談。那兩輛車上的人看來是當地居民,黝黑的臉上並沒有任何著急的神色,像是這情況天天發生,他們也習以為常。
聶磊一臉大便的走回來,對杵在路邊的若嬙也懶得多看她一眼,若嬙也不笨,趕緊跟上車來。
「怎麼樣?過得去嗎?」
聶磊一句話都不想吭。
雪特!為何他這麼衰?越不想她留在山上,越是天不從人願!
若嬙看著他手握方向盤,側身看後頭路況,另一手架在她的座位頭墊位置,無聲的倒車。
他貼近她時,她隱隱約約聞到山的味道……那是他身上傳來的嗎?還是外頭的風灌進來的?
聶磊把車倒至一處空地,再小心地回轉,然後探頭對那兩輛車上的人打招呼,「通車時要通知我啊,bye!」
在往來時路的途中,他的無聲比車內的悶熱還讓人難受。
「你要繞路嗎?」她問著,心中有股隱約的不安傳上來。
聶磊瞧她一眼,認了。
唉,他是該認了,多年前就該認了!
「你是啞了嗎?!」她干脆將身子轉向他,擺出非要他講清楚的陣勢。
「我說的是新舊的新。」他從昨天就很在意她的誤會。
「什麼?」她眼珠子快瞪出眼窩。這男人現在是在講什麼她听不懂的話?
「我說沒新畫,意思是沒有新的畫。」他深吸一口氣,開始覺得,讓面對的就去面對,而這感覺……也還不壞。
啊?!
原來這男人這樣計較啊……
若嬙忍不住狂笑起來,頭又差點撞上前頭的擋風坡璃。
他仍然及時在她撞上之前護住了她的額。
她的笑聲驟停,他也緩緩的收回手。
「那現在怎麼辦?」
「要等一星期左右才會通車。」拜最近地震頻繁所賜,他一直保持著一星期左右的存糧;可是他沒想到會多一個人。
「一星期?!」她光想到就全身發癢。「我只有這一身衣服!」
他扁扁嘴,斜看了她一眼,「我擔心的倒不是這個。」
她想了想,眼楮瞠大,「該不會你擔心的是……食物?」
「-總算想到了。」他嘴角輕揚,發覺某人的眼楮正死瞪著他,他識相的收了笑容。
若嬙越看他就越氣。這一切都是這個死難聯絡的人害的!
「都是你!」她非發頓足以天崩地裂的脾氣,否則難以平復她的憤怒。
「現在都什麼年代了,你買個手機是會死嗎?每次都讓人找不到!唉得我非得──」
「我用e-mail和報社聯絡。」
「你說什麼?!」
「我說,我用e-mail和報社聯絡。」
她、真、的、要、爆、炸、了!
「你為何不早說?!」
他睨了她一眼,「-又沒問。」
若嬙緊抓住車頂把手,直把它想成是眼前這個死男人的脖子。「主動和我們聯絡是你應盡的責任!多得是天天與我們通電話聊近況的畫者,就算沒稿件也與我們保持聯系,偏偏就你一個人例外!」
「我又沒有東西要出版。」
他他他……氣到喘不過氣可不可以告他蓄意謀殺?
「那你干嘛用e-mail和報社聯絡?該不會是為了和那個報社的編輯情話綿吧?!
她這,把他的火氣也吼出來了。
他真想掐住她那該死的脖子,告訴她他想情話綿綿的對象就是她,然後把她吻到死!
可惜他不能,所以做只能再次緊握方向盤深呼吸。
「如果-提的是多年前的那個八卦,那我只能很感動-竟然還記得。問題是那不過是畫界的訛傳,我沒有。」
「沒有什麼?沒有約會?哼。」她未覺自己像個醋溜溜的罐子。
男人也沒察覺,只被她的哼聲惹得想殺人。
「我說沒有就是沒有!別用鼻子哼來哼去,我最討厭女人這樣!」
她頓時臉紅眼瞠,火氣狂冒。
「我就是這樣!誰教你不回我電話不和我聯絡……我的出版社哪里惹你了?我真是倒八輩子楣才出你的書!」
「沒事干嘛聯絡?」這女人不是叫他滾遠一點嗎?嘖!
他將方向盤一轉,繞進小徑,總算有些樹蔭。
「那你沒事和報社聯絡什麼?」
「聯絡情話、討論下次上哪家賓館可以嗎?!」他咬牙一吼,狠極方向盤一拳。
「下流!」
他一個緊急煞車──還是護著她的額──然後低吼一聲,「我可以更下流!」
說完,他便朝她壓了下來。
他一直想吻她,這是從幾年前就有的想望……所以他逃、他躲。
沒錯,他是故意不與她聯絡。若不是蔚董私下告訴他,她的出版社面臨危機,他根本不會想出書。
可是現在……她來了。
「嗚……」這人一定要這樣嗎?!
她狠力想推開他,可是人怎麼可能推得開熊?而且──
他的吻讓她體驗到其它人不曾給過的灼熱感……
他巨掌定在她的後腦,不理會她的抗拒,直到她松軟迎合。
許久……
他總算放了她。
一時間,車內只剩未平息的喘息聲與外頭的鳥叫聲。
「你不要告訴我這是為了讓我安靜!我會殺了你!」她死盯著自己的膝蓋。
聶磊看著窗外,有些想笑。當年吻她時,他才二十三歲正準備入伍,現在他都三十一了,竟還是……
他搖搖頭,「我只是下流。」
她怒海狂掀,握得死緊的拳頭朝他捶去。
他右手舉起九十度格擋她的粉拳,一雙眼卻沒放過她欺近的臉。
他很仔細很仔細的看著她。
這女人還是活得很好、很健康……
然後他用手掌包住她的粉拳,一拉,把她整個人拉到他身上,再次吻住她。
他一向不會用言語解釋。
他只用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