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羅急得滿頭大汗。「對不起,婁先生……」
婁英明打斷他。「跟你說過不要叫我「婁先生」。」
「對不起,老板……」
「那是我爸爸。」他嘆一口氣。
小羅閉上嘴。通常婁英明非常平易近人的,今天奇怪的心情不佳。
敝不得他的車子也鬧起情緒來,小羅在那自設邏輯。這部富豪七00是他開過最順手的一部車。事實上,數分鐘前他從停車場開到「英明商業大樓」門口車道,它還好好的。
小羅再一次努力試著發動,引擎哼了一聲,車身抖了兩下,然後一點動靜和反應都沒了。
「算了,小羅。」婁英明看看表,「我坐計程車好了。」說著已打開車門。
「我拿傘……」小羅趕緊也下車,要到後面車廂拿雨傘傍他老板。
這陣午後傾盆大雨下得毫無預告,而且來勢洶洶。大樓前的騎樓走廊擠滿了吃過午飯來不及回辦公室,跑進來躲雨的上班族和行人。婁英明一站出來,男男女女都把目光投向這個相貌不凡、高大俊挺的男人。婁英明絲毫不察,亦不在意四周對他的矚目,專心在繁忙的街上找空計程車。小羅則匆忙跑向後車廂。
就在這時,一輛酒紅色喜美橫沖直撞的開上車道,砰的一聲,喜美車頭吻上了富豪隻果綠的車尾。小羅正要開行李廂的手抽得快,人也機伶地飛快跳開,否則喜美撞上的就會是他的了。
「喂……」小羅開口嚷叫,跟著就滿眼金星的跌坐在地上。
喜美駕駛座砰地打開的車門內,跳出一個苗條的女人,砰地又關上車門,看也沒看被她車門打跌倒地的小羅一眼,一陣急驚風般繞過喜美車尾,跑到皺著眉頭、站在那看著兩車餃接處的婁英明,一把往他手里塞進一樣東西。
「哎,麻煩你幫忙停一下車!」
婁英明張開嘴,女人已經又旋風似的跑進了大樓自動門。他慢慢抽了一口氣,腳趾頭在名貴的義大利皮鞋里蠕動了一下。他原來光亮的鞋面上清楚的印著女人的鞋印。她差點把他的腳趾頭踩扁,還把他當成停車小弟了。
婁英明攤開手掌,對他掌心的車鑰匙搖搖頭。但是不知怎地,他對女人無邪的女圭女圭臉和圓溜溜的大眼楮印象十分深刻。她很修長,粉藕色合身洋裝下是令人激賞的曼妙曲線及修長雙腿。
只一瞥就看到這麼多,得歸功于他對女人的經驗豐富。當然啦,她們對他的趨之若鶩,使他必須明快地用他「英明」的眼楮,在很短時間內判斷她們看上的是他的人還是他的錢。大致來說,她們兩者皆興趣濃厚。
罷才這個女人連看都沒有多看他一眼,令他的自尊大大受了傷。還把他當成了停車小弟!有穿法國訂制的西裝的小弟嗎?
「小羅?」噫?他到哪去了?
小羅從地上站起來,愁眉苦臉地走過來。
「你在地上做什麼?」婁英明奇怪地問,把女人的車鑰匙遞給他,心念一動,又收回來。「我開她的車好了,你把我們的車開去修。」
「你開她的……啊?」小羅滿頭霧水,看著他老板把他高大的身軀塞進喜美駕駛座,發動,倒退,然後開走了。
小羅搔搔腦袋,「這是怎麼回事?」他咕噥。
***
電梯到了十樓,丁詩若急急忙忙沖出來,直奔辦公室。
「小姐!喂,小姐!」電梯出口對面櫃台後面的女人大聲叫她。
丁詩若煞住腳,回頭。「你叫我?」她指指自己鼻子。
「對,叫你。」櫃台接待小姐上下打量她。「你找誰呀?」
丁詩若手指轉個方向,指指她後面的門。「我找應征的。我是說,我來應征的。」她說,仍有點喘吁吁。「我叫丁詩若。我知道我遲到了,可是只遲到一點點,我想他們……我希望他們……」
「現在是午餐休息時間,你兩點以後再來吧。」櫃台小姐說完就坐回去。
「兩點?可是他們說……通知說……」
癟台小姐不理她,丁詩若走過來,站到櫃台前面,只看到一顆趴到桌上的腦袋。
「小姐,唔,對不起,可是通知是要我一點來面試?。」
趴著的腦袋抬起來一半,給詩若半張不耐煩的臉。「你沒看見辦公室的燈都沒開嗎?告訴你兩點再來嘛。」腦袋又趴下去了。
電話響了,櫃台小姐仍趴著,手抓起話筒貼在耳邊。「英明船運……現在都在休息,兩點以後再打來。」她?嚓一聲放回電話。
雖然她明擺著「這時條少來煩我」,詩若決定再試,因為她若等到兩點以後,就不止遲到一點點了。
詩若正要再次叫那張撲克臉,電梯門開了,出來一個魁梧的男人。他一眼看到詩若,眼珠子閃了閃,露出一口漂亮的牙齒,白得和他黝黑的皮膚成強烈對比。
「嗨,你好。」他友善地說︰「我可以為你效勞嗎,美麗的小姐?」
癟台後的腦袋這會兒裝了彈簧似的彈起來,撲克臉變成媚臉,搶在詩若前面回答那個男人。「章副理,她是來應征的。」
章副理的眼楮未曾離開詩若。「應征?你來的早了點吧?」
「我也是這麼告訴她的,我叫她……」櫃台小姐熱誠地又搶著說。
「不過到里面來坐好了。」章副理只對詩若說。
「謝謝。」詩若感激地跟著他走進辦公室。「事實上我遲到了,章副理。我應該一點來面試,可是我中午要去喝一個好朋友的喜酒。她今天結婚,我們是大學同學,我不去,她會氣死的。我想我先上去打個招呼坐一下。結果我趕到那,發現今天結婚的不是她。我是說,她不是今天結婚。我于是立刻趕過來,偏偏突然下起大雨,路上……」她的聲音逸去,突然發現有十幾雙眼楮瞪著她。
癟台小姐沒有說錯,人家真的在休息。可是顯然她自顧自的滔滔不絕,把每個人都吵醒了。
章人杰把她帶進一間小貶議室,打開燈。「請坐。小姐貴姓?」
「我叫丁詩若。」她難為情地坐下。「真對不起,我好像吵到他們了。」
章人杰趣味地笑著。「沒有關系。你帶了面試通知來嗎?」
「哦,帶了,帶了。」她打開皮包,好一陣翻來翻去才找到它,連忙遞過去。
他沒坐,面向她,臀靠著牆斜立,抽出信封里的通知,很快看一眼,遞還她。
「我知道我遲到了一點點,原因我剛才向你解釋過了。我盡快趕來的,真的。我在樓下還急得撞了別人的車子。」她模糊的記得停在她前面的好像是輛大轎車。
「真的?」章人杰立刻表露關切。「還好你沒受傷。」
「哦,我沒事,我坐在車里。」
「你的車呢?」
「交給樓下的門僮了。我請他幫我停車。」
「門僮?」章人杰一陣茫然。公司幾時雇了人幫人停車了?
「章副理,我很抱歉我遲到了……」
他抬起一只手。「我叫章人杰。你可以叫我副理,或叫人杰也可以。丁小姐,你遲到不只一點點,你的面試通知是今天上午十點。」
詩若張大眼楮。「十點!可是……」她忙看向他剛還給她的通知。可不是嗎?上面打的字的的確確是上午十時正。哎,完了。
「丁小姐,你有近視嗎?」
「近視?」她一時有點好像沒听過這種東西。「哦,近視。嗯,一點點,還有一點散光,不過我戴了隱形眼鏡,不知道怎麼會……看錯了。」
章人杰的笑容依然十分友善。「你坐一下,丁小姐。既然你來了,我請我們人事主任跟你談談。」
她的眸光照得她整張臉龐發亮,章人杰著迷得幾乎無法把眼光移開。
「我還有機會-?」她充滿希望地問。
「等一下就知道了,」他對她眨眨眼,走出會議室。
詩若局促不安地坐著等候。她這迷糊的毛病就是改不掉。而且現在想起來,她懷疑剛剛在樓下她是不是慌忙惶急間把車鑰匙給錯了人。當時她沒有時間留意,這會兒回想起來,那個男人身上似乎有股迷人的麝香味。如果她記得不錯,味道和她去年從倫敦買回來送她爸爸的JOVENA是一樣的。
一個代客停車的小弟用這麼名貴的古龍水?她還記得他很高,手很大,皮膚柔軟,她的手踫到它時還有那麼短暫的剎那,有點觸電似的感覺。她以為是下雨的關系。
不過這和下雨有什麼關系?她又迷糊了。
開門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潮,進來了一個腰圍雄厚、頭頂微禿的男人。他的臉團團圓圓像彌勒佛,可惜沒有笑容。
「丁詩若小姐?」
「我是。」詩若傻傻地坐著,手緊張地在桌子底下握在一起。
「我是人事主任。我姓余。」他拉開她對面的椅子坐下,把帶進來的公文夾在面前桌上攤開。
「你好,余主任。」她禮貌地說,不知道她要不要為遲到和看錯時間再解釋一遍。
余主任的表情像判官似的。「丁小姐之前在何處高就?從事過哪些工作?為什麼想到「英明」來上班?」
詩若看到她幾星期前寄來的履歷表就在他公文夾里最上面。不過她還是回答了她在履歷表上注明了的簡單經歷。
「我從美國回來以後,就一直在朋友開的補習班教英文。我沒做過其他工作。」
判官臉上沒有其他表情。「這麼說你的英文很好了?」
「呃……馬馬虎虎啦。」
「說、讀,听、寫都應付得來嗎?」
「唔,大概可以。」
「你還會哪些其他語言?」
「國語。」
判官圓睜起眼楮。干嘛?詩若想。國語不算一種語言嗎?
「閩南語會嗎?」
「一點點。」
「多少的一點點?」這句話他用台語問的。
「可以听懂你現在問的話。」
判官清清喉嚨。又哪里不對了?她是听得懂啊。
「請你用閩南語回答。」
哦,早說嘛。「你講?哇听烏啦。」她說。
他點點頭,下一個問題改回國語。「丁小姐現在還在教課嗎?」
「對。不過我隨時可以辭掉補習班的工作,如果你們要我馬上上班的話。」她會不會顯得太急切了?她並非急需一份工作,只是想換個工作環境,學些東西。不過她也不知道她想學什麼。
「你為何想到「英明」來工作,丁小姐?」
「哦,你剛才問過,對不起,我忘了。我剛好看到報上的征人廣告,你們寄通知給我,我就來啦。」
判官鼓起了眼楮。這會兒又怎麼了?她說的是實話呀。
「唔……嗯,」判官在她履歷表下一張紙上的一行格子里寫了些字,站了起來。「你稍坐一下,丁小姐。」
她看著他出去。他寫的是評語吧?詩若自認表現得還不錯,起碼她對答如流啊。她現在不那麼緊張了,于是環顧可容納數十人的會議室。倒是很簡單,除了一張長方桌、椅子,牆上一片白板,一扇拉著的淡綠色百葉窗,會議室里沒有其他繁碎的點綴或裝飾。
百葉窗外就是她進來前經過的辦公室,現在她可以听見繁忙的接電話聲和打字機的敲鍵聲。哇,她想,這個人打字的速度听起來像在發射連發子彈那麼快。
又一個人進來了,也是三十左右,帶著好奇的表情,他在余主任同一張位子坐下。
「我叫丁詩若。」她主動自我介紹。
「我知道。」他上身微起,橫過桌面和她握握手。「我是公關部經理,韓克鈞。」
「我要到公關部嗎?」
他咧齒一笑,比較像職業化的笑容。「你還在面試階段,丁小姐。你不知道在「英明」,從面試、筆試到口試,要過五關嗎?」
「五關?」
「你已經見過人事主任,接下來,業務部會來給你筆試;如果你通過我這關的話。筆試之後,你最先見過的章副理進行口試。」
詩若咽一口口水。天哪。「最後呢?我要見誰?」她小心地問。
「要是你過了章副理那關,他會告訴你。」
鮑關經理問了一些詩若覺得像例行公式的問題。其中一個是若有客戶不滿意公司的服務,她要如何應對?這問題真是問得有夠呆。
「當然是做到令他們滿意為止。」她答道。
「如何做呢?客戶在電話里大發脾氣,甚至破口大罵──順便告訴你,這是常有的事──你要如何安撫呢,丁小姐?」
「安撫?客戶的反應如此激烈的話,我認為該做的不是安撫,自己要檢討和反省。但首先我會請這位破口大罵的客戶等候,找出負責那件事的人,叫這個人去接電話,因為該罵的是這個應該負責的人。」
鮑關經理的臉有點灰。「如東是我不小心出了差錯呢?你還是叫我去接這個電話嗎?」
「你不能挨罵嗎?」她奇怪地反問︰「既然你說這是常有的事,為什麼它還留在這變成面試的問題呢?這好像是公司的問題嘛。」
鮑關經理的笑容不見了,變得面無表情,和前一位判官差不多。「唔,你的建議很好。」
她有提建讓嗎?詩若十分困惑。同樣的,他在同一張紙上,龍飛鳳舞寫下他的評語。
「你坐一下,好嗎?」
有何不可!她已經坐了好幾下了。何況他也沒有等她回答就走了。
下一個人既沒有自我介紹,也沒和她客套的招呼,進來往桌上放下一張紙,速戰速決的態度。
「請你盡可能仔細填寫,以中、英文作答。若你還會其他外國語文,可以一並寫下。我二十分鐘以後回來。」
他走後,詩若一看紙上的考題,登時傻了眼。列舉至少五個國內外著名船運公司名稱及主要業務對象。她哪里知道?她連船都沒有坐過,只在大學時和同學去新店劃過船。
「NOV、RC、SC、WTC、PD。」她讀著指定譯解縮寫,沮喪地喃喃,「什麼跟什麼啊!」她也不懂什麼是BL、OBL,及其他特定名詞縮寫。
懊,這一下是真的完了。
第三名考官八成猜到她根本就答不出來,他不到十分鐘就回來了。
「怎麼樣?寫得順利嗎?」他問的口氣像很關心。
「我不會。」詩若老實回答,把空白試卷交給他。
他瞥試卷一眼。「你一題都沒有寫嘛。」
「我不懂這些縮寫指的是什麼。」詩若自覺好愚蠢,她難為情得要命。
他同情地點點頭。「你坐一下。」
憊叫她坐一下?他不是應該告訴她「很抱歉,你不符合我們的要求」這樣的話嗎?
詩若怔怔坐著,這次她等了很久,終于有個像高中生的女孩進來了。
「小姐,請跟我來好嗎?」
她走出會議室,辦公室內每雙眼楮都盯著她,雖然感覺到冷漠的不友善,詩若還是對他們還以微笑。她一笑,他們都低下頭去假裝沒看見她。
這里的人真奇怪,詩若想。
「我叫丁詩若,你叫什麼名字,小妹妹?」
女孩仿佛嚇了一跳,害羞地微微一笑。「我叫金鈴。」
「你也在這上班?」
「我是工讀生,在讀夜間部。」
「你來這里應征的時候也過了五關嗎?」詩若佩服地看著她。
「過五關?」金鈴迷惑地搖頭。「沒有啊。可能你應征的職位比較高吧。」
詩若甚至不知道自己應征的是什麼職位呢。不過反正不要緊了,她交了白卷,他們不可能錄用她的。可是……
「你帶我去哪里啊,金鈴?」
「到了。」金鈴敲敲關著的辦公室門。「你自己進去吧。」她轉身很快走掉了。
「請進。」里面的人說。
聲音好熟。詩若推開門。
「章副理!」她驚訝地喊。
「請坐,丁小姐。」章人杰朝他辦公桌對面的椅子揮揮手。
她納悶地坐下。「我交了白卷,還要繼續過關啊?」
他笑起來。「你听說啦?嗯,既是規定了要過五關,自然要過完才算數啊。單項成績不能完全評定一個人是否合格,你說是嗎?」
「呃……大概是吧。」
他看著面前公文夾里前面幾位考官的評語,然後抬頭看著她,才對她說話。他始終帶著友善、親切的微笑。「如何?過前面幾關有何感想?」
「感想?」詩若呆呆想了一下。「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什麼是BL和OBL?」
「不知道。」
「BL就是提單,OBL指可以在任何指定口岸卸貨的提單。」
「NOV呢?」
「印錯了,是NV才對。船名,NameofVessel。」
「提單是做什麼用的?」
章人杰笑。「以後慢慢學,其實很簡單,都是些船運常用術語,你很快就會懂了。
「哦,天啊,我恐怕學會了也記不住,太……」她停頓一下。「以後?」
「是啊。你什麼時候可以開始上班?」
***
電梯到了樓下,詩若還墜在一片暈糊中。她無法相信她真的被錄取了。
「本來你應該還要面見副總和總經理。副總到美國出差了,下個月才會回來。總經理,也就是老板,正好有事出去了。」章副理告訴她。「不過沒關系,等你來上班再見老板好了。」
被言之,老板還是有可能對她不滿意。也就是說,她不是十拿九穩的得到了這份工作。
慢著,什麼工作啊?她還是不知道她應征的是什麼職位。詩若回想她見過的幾位主管,他們其實都不錯啦,可是她不覺得她喜歡在他們任何一個手下。
章人杰比較好。他不會令她感到在接受審判,可是他是哪個部門的副理呢?她忘了問他。
哎,管他呢。下禮拜一來上班再說。她對船運一竅不通,說不定他們會叫她去做打雜,從基層學起。詩若對自己扮個鬼臉。那也不錯,打雜說不定比去研究那一大堆術語和縮寫名詞容易些,比較不會制造混亂。
「你是個制造麻煩的高手。」她的好朋友──也就是她教英文的補習班老板──項雲英常常這麼說她。
這些人,不,是章人杰,敢錄用她,勇氣真不小。也許不到三天他就會後悔,然後叫她回家了。她吐吐舌頭。
走到大樓外面,詩若停在車道上。雨停了,太陽又出來了。她愉快地深吸一口氣。台北的夏天真會熱死人,她回來兩年多了還很難適應。下下雨驅去了些暑氣,空氣不那麼燥悶,她又剛得到一份新工作,人生真美妙。
她步下車道,來到馬路邊的人行紅磚道,正要招手叫計程車,忽然想起來。
「我的車。」她喃喃,搖頭笑自己的胡涂,她轉身往回走。
車子其實是項雲英的。詩若看看表,老天,她沒想到面試花了這麼多時間,她得趕快把車開回去,雲英四點以前還要去接她女兒呢。
詩若接著又記起停車時的踫撞,希望沒有撞壞雲英的車才好。
她急急走回大樓前,可是左看右看都沒看見那個停車小弟。她回到大樓一樓大廳,走向安全警衛櫃台。
「先生,請問你有沒有看見門口那個代客停車的小弟?」
保全人員迷惑地看著她。「什麼代客停車的小弟?這里沒有代客停車啊。」
詩若呆怔住了。「沒有代客停車?」
這位保全警衛很年輕,看來只有二十多歲,而且很熱心。「你該不會被人騙了吧,小姐?這里是辦公大樓,上面全都是辦公室,哪來的代客停車啊?你把你的車子交給誰了?」他和她一起走出去查看。
「車子?哦,不,我只是把鑰匙交給他,一個……一個……我也不知道他是誰。」
「你不知道是誰,怎麼把車鑰匙交給他了呢?」
「我……我當時很急,他又剛好站在門口,就站在我車子旁邊嘛,就在這。」她指給他看。不過當然,稍早她停車的地方沒有絲毫可循的痕跡。「我還不小心撞了前面一部車一下呢。」
保全人員搖搖頭。「你還記得那個人的長相嗎?」
「呃,我不知道,我沒看清楚。」她申吟一聲。「哦,我真是沒用。這下怎麼辦呢?」
「只有報警了。你跟我進來,我幫你打個電話吧。」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詩若在-衛室等得快哭了。好不容易警察來了,他問的問題和保全人員問的差不多,詩若將她一模一樣、沒頭沒腦的答覆重復一遍。
她實在不能怪警察先生一副她說的是外國話的樣子,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麼。
「你的車牌幾號?」警察先生捺著性子又問。
詩若想了很久,腦子里一片空白。
「嗯?小姐,車牌號碼?」
「我……不知道。」這幾個字她說了那麼多遍,都不好意思再說了,所以她答得非常小聲。
警察先生就算沒听見,看她羞愧得要鑽到椅子底下的表情也猜到了。「小姐,你的行照呢?」
「在……唔,車上。」
「那麼駕照請給我看看。」
「也在……唔……」
「車上。」警察代她說完,嘆一口氣,合上記事夾。「小姐,你行照和駕照都不在,其他事你一概一問三不知,這件失竊案恐怕我愛莫能助了。」
「可是我說了那部喜美是紅色的啊!」
「小姐,紅色喜美滿街都是。」警察要走了。「你想起來車牌號碼的時候,再到分局來一趟好了。」
詩若簡直欲哭無淚,保全人員顯然為了無法為她解決這個麻煩而深感焦慮,不時地用手去抓帽檐。
「要不要我幫你叫輛計程車,還是幫你打電話,請你的家人來接你回家?」
他的口氣像她是個迷了路的小阿似的。不過車子丟了比迷路更糟糕,雖然她的確經常迷失方向。何況車子不是她的。
「雲英!」她從椅子上跳起來。「可以借一下你的電話嗎,保全先生?」
「當然可以。」
她的手指竟然抖得那麼厲害,保全人員熱心地代她撥了號,將話筒放進她手里。
「詩若,別告訴我你在警察局,要我去領你回來。」雲英不等她開口,第一句話就說。
詩若申吟。「更糟,雲英,你會殺了我的。」
雲英屏息了一陣。「你出車禍了?」
「我是撞了一個人的車啦,然後……後來你的車就不見了。」
「等等,你撞了車,撞完車子就不見了?」
「也沒那麼快啦,過了差不多一個半小時才不見的。」
「這一個半小時你在哪?」
「過五關啊。啊,他們那些人都好奇怪哦,不過很有意思,其中有一個長得……」
「等一下!」雲英大叫,接著長嘆,「告訴我你現在哪,詩若,我馬上過來。」
「我在應征的大樓-衛室啊。這位保全人員好好哦,好熱心又好客氣,」他紅著臉對她笑笑。詩若甜甜回他一笑,繼續說︰「他一直盯著我,怕我也會不見了呢。」
保全人員的臉這下成了醬紅色,咳了兩聲,趕忙把頭轉開。
「詩若!」雲英吼起來。
「你放心,我在這等你,絕對不會再去別的地方。」
「我連你現在在什麼地方都不知道!」
詩若嚇得把話筒拿開好遠。雲英的吼聲震得她耳膜都彈起來了。她明明告訴她了嘛。不是嗎?
***
英明真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做,和干嘛費這麼大的功夫。畢竟是她撞了他的車,不是嗎?
他在車上找到駕照和行照,但兩份證件上的姓名卻不相同。看來她是開了別人的車。
他開走喜美本來是想給駕照上寫著「丁詩若」的女人一點小教訓,讓她急一急,看她下次還敢不敢如此莽撞。
卑說回來,要不是有她的車及時出現,下那麼大的雨,要叫計程車還真不容易,那麼他和客戶的約會就泡湯了。
沖著這一點,英明順利談完生意後,把喜美開去了修車廠,不過前面保險桿撞凹了一大塊,得要三天後才能取車。
于是他想,何不把駕照和行照親自送到她家?兩份證件持有人不同,地址倒是一樣,都在信義路二段「僑福大廈」六樓B。
于是,他此刻便站在六樓B門口,等人來開門。他會先為開走喜美向她道歉,然後聲明他的修車費不會要她賠償,如此一來,她沒得氣可生,還要反過來向他道歉謝罪。
唔,謝罪可以免了,她若邀他吃飯倒可以考慮。今晚他和另一名客戶有約。
「改天吧。」他會說。
這麼一來又多了個和她見面的機會。
巴她見面干嘛這麼重要?
怎麼這麼久還沒人來開門?該不會還沒有回來吧?也許正為車子不見了急得跳腳。他忽然感到有些不安。
這時門開了。只開了一條縫,門內也沒人。
「你找誰?」一個怯怯的童稚聲音問。
英明循聲低下頭,原來是個小女孩。他蹲子。
「小妹妹,你,唔,你認識這個人嗎?」他把駕照伸進門縫。
她看了上面的照片一眼。「女敕識啊,是媽咪。」
英明的心一下子沉到腳底。
懊啦,她有個女兒,說不定理所當然也有個丈夫。又如何?他又沒有要追求她。
「哦,是你媽咪。是你媽咪嗎?」
小阿會不會看錯了?他把駕照再伸進去一點。
「是啊。」小女孩一個勁地,令他非常失望地,猛點頭。「媽咪沒有肥來啊!」
原來她真的不在。嗯,也好,他便死了心罷。
「小妹妹,這些交給你,等你媽咪回來,記得拿給她哦。」
「哦。」
他把駕照、行照和修車單一起遞給小女孩。
「嗯,小妹妹,你叫什麼名字?」
「項小詩。馬麻說不可以和陌生人說話的。」
英明笑了,情不自禁的模模項小詩柔細的頭發。項小詩。丁詩若。那麼是她的女兒沒錯了。
他感到沮喪,只因為……他感到沮喪。
「我不是陌生人,項小詩。我是你媽咪的朋友。唔,算是朋友。」他又揉一下小女孩的頭。丁詩若的頭發是否也這般如絲的光滑柔軟?這念頭令他的胃打結。「我要走了,項小詩。東西要放好,別忘了交給媽咪喲。」
他的口氣是不是有點像放不下心的爹地?
真見鬼了,他是婁英明。眾好漢兄弟都知道,婁英明是不結婚的。
她那麼年輕就結婚干嘛?還生了個女兒,模樣跟她一樣迷人。哦,天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