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人不約而同站起來。
「什麼男人?」亦方問。
「我不知道。他在你房間里。」珍儀答道。
「我房間!」亦方喊著,立即朝臥室奔去。
施公和冰淇淋尾隨在後。
冰淇淋不忘斥責珍儀,「你真的是蒸過的魚耶!腦死啦?怎麼隨便讓陌生男人進來,還讓他進亦方的房間?」
「他說找亦方,我想他一定是認識她才找她嘛。」珍儀十分委屈。
「白痴呀!認識亦方的人有多少?亦方可不見得認識每一個認識她的人!」
他們吵著,亦方開了房門,見到怔怔坐在她床邊的人,為之一愣。
「是你︰」路邊那個從樓上摔下來的男人。她走到他面前。「你怎麼到這兒來了?你怎會知道我住的地方?」
他臉上依然是茫然、困惑的表情。
「看!亦方認識他嘛。」珍儀很高興。
施公和冰淇淋臉上的表情和床上的男人差不多。
只是,他們沒看到床上,或房間裹任何地方,有任何人。
「怎麼啦?你說話呀!」亦方半蹲下來,對著他的臉正前方。「我叫你去醫院,你怎麼跑到這裹來了?」
「原來他迷路了。」珍儀同情地說。「好可憐哦。」
「閉嘴,蒸魚。」冰淇淋說。
「咳咳!」施公順順喉嚨。「亦方,你……存跟誰說話?」
「我不認識他,今天在路上遇到的。」亦方告訴他,「他說他從樓上窗台跌下來,我懷疑他有腦震蕩。可是他怎麼會跑到我住的地方來了呢?奇怪。」
「呃……」冰淇淋張開嘴。
「你怎麼會跑到我住的地方來了呢?」亦方把問題向陌生人又問一遍。
「亦方……」施公開口。
「他一定迷路了。」珍儀肯定地點著頭。
「閉嘴啦,蒸魚!」冰淇淋的聲看開始發顫。
「你們不要吵好不好?」亦方拜托她的室友們,「這個人已經不安得不敢說話了,你們沒看見嗎?他說不定神智不清了。」
「可……可是……亦……亦方……」施公開始結巴。
「我們……」冰淇淋用力吞一口口水,「就是沒看見呀!」
「對……對……對。」施公指著床,亦方的對面,「那……那裹沒……沒有人。」
「對,沒……」冰淇淋已經抖得沒法說話了,她使勁地點頭。
「沒有人?你們瞎啦?明明……」亦方伸出一只手拍陌生人的肩。
她的手從他肩上穿過去,穿透他的身體。
她觸電似地縮回她的手。
「你……你……」她驚駭得喉嚨裹只發出顫音。
「亦方,」施公覺得腿發軟。「過來呀!」
「快點啦!」冰淇淋快哭了。
「你們干嘛了?」珍儀間。
「還干嘛?有鬼呀!」
施公這一吼出來,冰淇淋快崩潰了。
「媽呀!」她拉了珍儀轉身就跑,同時不忘大叫︰「施公,救亦方呀!」
亦方呆若木雞,已然嚇傻了。
「還桿在這做什麼?!」施公拖著她沒命地往外逃。
坐在床邊那個鬼這會兒說話了。
「有鬼呀!」他喊。
他跟著跑出去。
一伙人逃到門口,領頭的冰淇淋拉開門,幾乎撞上立在門外的人。她驚惶之中看也沒看到對方是誰,尖叫一聲,掉頭繞回客廳。
駱擎天在走廊就听到喧嚷聲,到了門外,聲音更響。
懊像在開狂歡PARTY。
他皺皺眉,猶豫著要不要按門鈴,門卻忽地開了。
開門的女人見了他跟見了鬼似的狂叫,接著轉身跑回屋里,她後面火車廂似地尾隨了一列人。
駱擎天只看見亦方,而盯他的視線找到她,便再也移不開。
雖然她看上去有點不太像他見過的她。
其實他不算見過她,他見到的是她的相片。
不曉得他們在玩什麼游戲?每個人都在尖叫。這些成人如此胡鬧,駱擎天看在眼里十分不以為然。
沒想到亦方屋襄有這麼多人在,情況和他所期望的相差了十萬八千里。但他好不容易知道她住在這里,好不容易見到他,他不打算放棄這個可能不再有的機會。
駱擎天正思索如何使這一群發了瘋般的男女停止狂奔,和安靜下來。他不想吼叫,第一次見面,他要亦方對他留下良好的印象──天知道這有多重要,而吼叫絕不是好方法。
隊伍中的最後一個人這時突然停住。
他也相當怪異,竟穿著整齊的西裝,和他們玩瘋狂的游戲。
他四下張望,然後說︰「哪裹有鬼?」
表?駱擎天立刻望向身後,及環顧周遭。
其他人還在又跑又叫,但至少亦方停了下來。
而且她的眼光投向他。駱擎天一陣心喜,才要開口,她喊了一聲,又開始跑。
這次她往前門跑。已不請自入、就在附近的駱擎天伸手攔住她。
「亦方──」
「哪裹有鬼呀?」穿西裝的男人又大聲問,「鬼在哪里?我怎麼沒看見?」
一個穿睡衣的女人也停下來。
「對呀,鬼在哪裹嘛?」她喘吁吁地喊。
另外的一男-女發出簡直像鬼哭神號的聲音。
「救命呀!」他們沖過駱擎天面前,奪門而出。
「怎麼搞的?」珍儀嘟囔。「把人搞得莫名其妙。」
亦方不知道抓著她的男人是誰,只知道她四肢快癱了,她無力地靠在他結實的臂彎,眼楮圓瞪著那個鬼。
「你要做什麼?你找我做什麼?」她大聲質問。
「我想和你談談……」駱擎天說。
「我不是說你!」亦方對他咆哮。
當她驀地發現屋裹又出現一個陌生人,而另一個陌生人──鬼,卻回答了她的問題。
「我想和你談談。」他也說。
亦方看看半摟半抓著她的人,看看……鬼,再扭頭看前者。
蚌然,她知道他是誰了。她登時僵住。
這個時候,她覺得他比屋裹這個鬼對他更具威脅性。
「你是誰?」駱擎天皺緊一雙濃眉。
他質問的音調低沉,有種不怨自威的氣勢。
表不但不懼,回他個威勢相當的眼神。
「我是方亦言,我來找她。」他指向亦方。
「你是……」他的姓名和她的正好倒過來!亦方迷惑了。
「她是我的未婚妻。」駱擎天摟亦力的手多了佔有的意味。
「什麼?!」亦方用力推開他,走到另一邊。
「亦方,你訂婚啦?恭喜恭喜!」珍儀說。
「珍儀,你不要說話!」
珍儀閉起嘟著的嘴。
亦方朝駱擎天叉腰質問︰「你說我是你未婚是什麼意思?」
「可不可以先談我們的事?」鬼問她。
她怒目轉向他。不知何故,忘了恐懼。
「我和你有什麼事?」
「我想知道你為什麼穿我的衣服?為什麼把我引到這兒來?為什麼……」
「等一下!」亦方被問得頭昏,她打斷他的話,轉向駱擎天下逐客令。「請你離開。」
駱擎天面無表情地注視她,幾乎像他就要站著望她一輩了似的,良久之後,他一語不發,邁步離去。
不曉得為什麼,亦方有個強烈的感覺︰他不會就此罷休。
她忽然累得要命。
「現在你可以回答我的問題了嗎?」鬼問。
「究竟誰是鬼啊?」珍儀安靜了兩分鐘,忍不住開口。「我們在玩捉鬼的游戲嗎?但是他們為什麼跑掉了?」
「誰跑掉了?」鬼問。
亦方大聲申吟。她頭痛得要命。
駱擎天怎麼也找到這兒來了?
唉,先解決眼前的鬼再說。
「听著,」她深吸一口氣,鎮定地說,「我不知道你發生了什麼事使得你冤魂不散,我和你無冤無仇,請你不要待在這里。」
表不解地看著她。「我不懂你在說什麼,我找你是因為你的衣服,我是說,我的衣服怎會穿在你身上?」
衣服?亦方這時才看見他手里拿著它的白上衣。
她在畫廊辦公室月兌了下來,離開時忘了帶走。
但,怎會被鬼拿去了?
「還有,你是誰?為什麼我好像被你牽制住了?」
懊笑,他質問起她來了。
「牽制?我干什麼要牽制你?你手上的衣服是我的,請你還給我,然後請你離開。」
「這是我的衣服,上面有我的名牌。」鬼翻轉著衣服,找到口袋前面的識別證,「你看,方亦言,這是我的名字。」
「方先生,你看反了,是言亦方,這是我的工作服。」
「言亦方?」他不相信。「哪有這麼巧的事?」
「她真的是言亦方。」珍儀作證。「她是外科醫生。」
「謝謝你,珍儀。」亦方伸出手,「衣服可以還給我了嗎?」
方亦吉看著幾乎和他身高相當的女人。
「你也是外科醫生?」
「對,我也……」亦方頓了頓,「你也是?」
他點點頭。「你確定你不是會變魔法的……嗯……」
「方先生,我是個合格的外科醫生。我很抱歉今天在馬路上沒有送你去醫院或……」亦方再次頓住。
她在說什麼呀!他是鬼,那表示他看見他倒在地上時,他已經死了。
她小心翼翼地問︰「你是跳樓自殺還是……」
「白殺!」珍儀喊。
「自殺?!」方亦言大叫。「我不是自殺,我是不小心從我書房的窗台摔下來。我為什麼要自殺?」
它的最後一句話只是飄在空中的聲音,當他說了「窗台摔下來」,不知何故,他的身形猝然消失。
而他手中的白上衣便墜落地上。
至少他「走」了。
那件白衣上干了的血漬,這時分外觸目驚心,亦方看著它,沒有勇氣撿起來。
她可能再也不敢穿它了,她恐怖地想。
珍儀張口結舌望著方亦言消失的地方。
棒了半晌,她喃喃道︰「原來鬼是他。他就是鬼。」
說完,她軟哼了一聲,昏倒在沙發上。
施公和冰淇淋因為發覺另兩個室友沒有逃出去,冒險折了回來,兩個人躲在門邊探頭探腦。
「鬼走了。」亦方說。
他們這才放心進屋。
「咦,蒸魚怎麼在這兒睡?」
「剛剛被鬼嚇昏的。」
「嘎?隔了這麼久才昏啊?」施公拍拍珍儀的臉。「要不要把她救醒?」
「拜托,你別吵她,讓我安靜一下吧。」冰淇淋倒在椅子上抱怨。「好不容易一個鬼走了,我得喘口氣。」
「亦方,你怎會惹上個鬼的?」
「你們跑到哪去了?」
「還說呢!我們沒命的跑,簡直像馬拉松。突然發現你和這條魚都沒出來,我和施公以為你們準完蛋了。」
「我們是回來救你們的。」
「可是冒著生命危險的喲。哎,對了,你怎麼把鬼趕走的?」
亦方苦笑。「他自己忽然就不見了。」
「他會不會再回來呀?」冰淇淋緊張地四下張望。
「希望不會。」亦方揉揉太陽穴。「另一個就很難說了。」
施公和冰淇淋同時跳起來。
「還有一個?!」
「我想起來了!」冰淇淋大叫。「我跑出去的時候,的確有另外一個人,不,鬼,站在那里。哦,我的媽呀!我是不是從他的身體穿過去的?」她驚駭得花容失色。
「他不是鬼,他是人。」亦方沮喪地嘆一口氣。「一定是我爸爸告訴他這里的地址。」
旁邊兩個人對看一眼。
「你爸爸叫一個人扮鬼來嚇你?」施公問。
「你要做第二條蒸魚是不是?」冰淇淋白他一眼。「她爸爸要她相親,她千方百計的躲,他干脆叫那男人上這兒來找她啦!我說得對不對?」
「應該是吧。」亦方又嘆一聲。
「我真是越來越佩服我的智慧了。」冰淇淋得意完,懊喪地喊︰「哎呀,我都沒把他看清楚。」
「你差點從他身體穿過去哪,不錯啦!」施公嘲弄她。
「不管了。」亦方半自語地喃喃。「我要睡覺。我累死了。」
「什麼?你還睡得著啊?」
亦方擺擺手,走向臥室前經過地上她的白上衣,她不禁打個寒顫。
但奇怪的是她不很在意方亦言的鬼是否會再來,她擔心的是駱擎天。
「駱先生,令尊的電話,你要接嗎?」秘書小心翼翼地詢問。
為這位最年輕、成就最卓越的企業界第二代接班人工作了四年,秘書不曾見駱擎天像今天這樣。
像一道蓄勢待發的低氣壓。
而駱擎天向來不把任何私人情緒帶到辦公室。
「不接。」他簡答,仍面窗而立。
「但是……」
「謝謝你。沒事了。」
秘書不再多話,帶門退出。
這一生,似乎鮮少有什麼事或人會令他亂陣腳、失理性。
他的一干朋友常取笑他出生時必然嘴里含著一本字典,裹面只有兩個字︰冷靜。
然而他竟為一個女人神魂顛倒,念念不忘。在他見了她的相片以後。
相片是她得到碩士學位時和言致中合拍的,父女倆站在一起,她足足高了她父親幾乎一個頭。
「一七八公分。」言致中告訴他女兒的身高時,好像說著她在醫學院、研究所的成績,和她在醫界備受矚目的成就一樣,驕傲、得意萬分。
那是駱擎天第一次去言家。他還記得他當時多麼不耐煩地希望事情趕快結束,多麼竭力控制自己不要看令他感到度秒如年的時間。
他心不在焉地听著言致中的聲音,表面上維持著適當的禮貌;這對于他不是難事。他不記得有沒有面露微笑;那不重要。
然後言致中拿她的相片給他看,他應酬地接過來,打算盡人事說幾句稱贊的話,便得體地告辭。
她竟遲到超過半個小時,沒有一通電話打回來交代理由!而他畢竟很忍耐地听她父親歌頌她的豐功偉業,听了三十分鐘。
他曾經在二十分鐘內談妥一筆九位數的生意。
但是那張相片奪得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對見多識廣的駱擎天來說,在他眼里,言亦方不算美。吸引住他的,是他的眼楮。她的眼紳。
綁來他一直忘不了,那雙深褐眸子里的冷漠傲色,和她笑時微微上揚的抿著的唇泄漏的不耐煩,仿佛在對拍照的人無聲地喊︰可以結束了吧?
他甚至做了一件他自己都深感震驚的事。
他趁言伯父不注意,把那張相片連框偷偷放進他的西裝口袋。
現在相框在他辦公室抽屜,相片則在他口袋的皮夾裹。
他從偷它那天起便一直隨身攜帶。他把她父親的部分剪掉了,僅留著她。
仿佛她是他與生俱來的秘密,曾經遺失或遺忘,如今尋了回來,只要有機會,他使拿出相片。看她千萬遍也不厭倦。
綁來他發現,相片里她的神情,她笑容底下隱藏的不耐煩,及那一點傲氣、那一點故意顯現的冷漠,和他幾乎如出一轍。
只從相片就能看見一個人的內心?未免荒謬。
只看見相片,就對一個女人朝思暮想,又豈是他的作風?
總之,他和自己爭議了兩個星期,決定再給她一次機會。
懊吧,他也不太甘心她不把他放在眼里的事實。
她竟然拒絕和他見面哪!
雖然一開始礙于父命難違,他才非常勉強赴約。
懊,他承認,第一次,他就是想見她本人。不為什麼,就是非見她一面不可。
但是她再度擺了他一道。上個星期六他在言家,從下午一直等到吃過晚飯,她沒打通電話來,人也沒現身。
起碼第一次她在他到之前有打通電話通知家人,她有病人要開刀,要加班。
一次,基于她的職業,或許情有可原,兩次皆如此,他不認為是巧合。
他忍不住了,打听到她租屋的地方,找去她的住處,不料竟被她趕了出來。
那一屋子男男女女到底是些什麼人?瘋瘋癲癲的,好像磕了藥似的。
自稱方亦言的倒是一表人才,但是听起來他和亦方的關系似乎不尋常。
至此,照他的個性,依他行事的作風,早在他星期日踏出她住處那一刻,言亦方已成過去式。
但是她的相片還在他皮夾里,他仍舊對她難以忘懷,這令擎天心浮氣躁,情緒糟透了。
因為他還是想見她。
「看不出你會為情所困。」一個女性聲音幽幽響起。
擎天嚇一跳,佇立不動許久的身體轉向空中逐漸成形的一具女性優美軀體。
「又是你!」
呈現在他面前的雖是個幽靈,卻美得教人懾目。
「這麼久了,還沒習慣?」
「習慣有個鬼來去自如?除非我瘋了。」
她輕笑。「再這麼單相思下去,我看你離發瘋不會太遠了。」
擎天拉開座椅坐下。「我為公事煩心,你扯到哪去了?」
「對呀,方亦言和她在一起是為了方便她就近為他診療。」
他不裝了。「你知道方亦言?」
她冷笑。「哦,我不只知道而已。」
「告訴我有關這個人的一切!」
「我太樂意了。」她的笑容變得深沉。「首先,他不是人。」
擎天神色一凜。「他不是人?」
「他是個惡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