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夜黑風高。
望著漆黑的天色,宇文慕蝶跟著父親的步伐往外走,心卻不爭氣的一緊。
不能原諒,卻又不舍啊!
即使只是一場鏡花水月,卻仍惹得她頻頻回首。
矛盾在她的心里糾結,既想再見他一眼,卻又害怕見著他。
若是不見,心中有著莫名的惦念,可若是見著了,她知道她就走不了了。
他的狂,她漸漸懂得。
只是,她怕以後自己時時都會深陷懷疑之中,懷疑初時的不純粹是否還橫亙在兩人之間。
她不要自己變成一個充滿猜疑的女人,更不想彼此互相折磨。
所以,離開才是最好的抉擇。
看著女兒三步一頓足,五步一回首,在怒氣退盡之後,他這個做爹的多少也能了解,女兒只怕早已深陷,愛得無法自拔。
再說,奉絕世這陣子除了派人寸步不離地守著他們父女倆,該有的嘯寒問暖和關照,從來沒有少過。
那孩子,其實也不是一個壞人。
或許心術曾經不正,但從他眸中,他瞧得出他對女兒的真心誠意。
忍不住地,他替他說好話。
「蝶兒,若是真的不舍,爹不介意送你回去,咱們可以當作啥事都沒發生過。」
「可能嗎?」听到父親的話,宇文慕蝶紅唇輕啟。
事情發生了就是發生了,不是抹去就能不做數的。
她與奉絕世之間橫亙的問題太多,就算當年他爹真是為了忠義而自盡,只要皇上一天不召告天下,那就是不宣之密,她能如他所希望地為他爹正名嗎?
就算這次回去了,那下次呢?
深吸一口氣,宇文慕蝶閉上眼,鼓足了離去的勇氣。「爹,走吧!」
「蝶兒,爹看得出,那奉絕世對你不是真的無情,你要不要再考慮看看?」
「不必了。」
該想的、能想的,她都想了。
從今而後,就各自好好的過生活吧!
他當他的御醫,而她則是毫無牽掛的游山玩水,記盡天下之事。
「你……」宇文大興原本還要再勸,但見女兒,臉固執,他也不便再多說什麼。
這麼一蘑菇,月兒已經無聲無息地往西邊沉下。
他可是好不容易才騙得守衛喝下摻了蒙汗藥的茶水,他們是練武之人,一定比一般人清醒的早,所以他們若真要走,也只能把握現在。
「爹,走吧!」用盡渾身的力量阻止自己不再回首,宇文慕蝶僵直背脊一步步跟著父親的步伐往前走,正當他們閃過最後一個守衛,她咬著牙,準備踏出奉家小門之際,突然眼前閃過一抹白影。
就著月光,看不真切那個白影是誰,可看那穿著,莫非……
听說,那日風輕煙被奉絕世的狂怒嚇傻了,羅多親王費了好大的勁,才將被扔進奉府大牢里的她救了出來。
她又來這兒做啥?
疑惑讓她再次緩下腳步,心中記掛著朝奉絕世院落走去的那個女人。
一步、兩步、三步……
不行!她忽而停住。
風輕煙已經瘋了,會做出什麼事來沒人說得準,尤其她對于奉絕世有著著了魔的強烈佔有欲……
瞧,她都得了失心瘋了,還能準確無誤的找來奉家,若是奉絕世的冷然激怒了她,該如何是好?
又如果她此番前來是要來傷害奉絕世的呢?!得不到就毀了他,這的確很像風輕煙這種驕縱女子會做的事啊!
愈想,宇文慕蝶的心就愈亂。
「爹!」編貝般的皓齒緊咬著幾乎沒了血色的唇瓣,即使再猶豫,她還是忍不住開口,「你瞧,風輕煙半夜在奉家的宅子里游來蕩去的,我不放心。」
對于風輕煙’對于他們三人的糾葛,宇文大興已從紫情那得知一切。
「關你何事?」見女兒還是在乎奉絕世,他知道事情應該有轉機,心情放松,故意的問。
「女兒怕……怕她傷了人。」
「她若傷了人正好,最好是傷了正主兒,奉家一亂,咱們父女倆要逃不是更簡單嗎?再說若傷了奉絕世,他就沒心力來追咱們了。」
听到這席話,宇文慕蝶的心更亂了。
她手足無措的望著父親,希望他能告訴她,她該怎麼做。
「想去就去吧。」終于,宇文大興收起戲謔的笑容。「爹看那孩子是真心愛著你的。」
女大不中留,他老了,沒法子保護宛如書呆子的女兒的一生,要是奉絕世真心誠意地願意接手,為了女兒的幸福,他願意再給他一次機會。
「嗯!」不再猶豫,宇文慕蝶旋身,一步一步地朝著奉絕世的院逃跑去。或許,她早就原諒他,所以才會在見到他可能發生危險之際,急著想飛到他身邊。
愛得不純粹,又如何?
只要往後的日子是真心的,不就好了。
月光下,就見那亮晃晃的刀子閃爍著森寒的光芒用力刺下——宇文慕蝶已經盡力狂奔趕至,卻仍是差了那麼一點點。「不要——」她聲嘶力竭的大吼,想要嚇阻悲劇發生,但那把刀依然插進了奉絕世的身體。
驚駭地頓住腳步,她甚至沒有勇氣再往前一步,只能睜睜地望著前方。
月光下,奉絕世整個人看起來蒼白而虛弱,好像隨時都會消失在她眼前一般。
「不可以……」她喃喃自語,不懂上天為什麼要這樣對待她。
她好不容易才克服了心魔,願意再次相信他,難道就不能再給她一次機會嗎?為什麼?
之前那聲大吼驚動了眾人,直到身畔的腳步聲響起,她這才回過神,朝著最在乎的男人狂奔而去。
即使腳步虛浮,就算她數次撲跌,她還是拚了命的向他奔去。
明明近在咫尺,卻似天涯。
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可是不論她怎麼 拭,那淚就像泉水一般涌出,不肯停歇。
好不容易她來到他面前,卻看到受傷的他不顧自己的傷,還朝著她大張雙手。
「你不準死!」她不是要這麼說的,她真正想問的是——你還好嗎?
但月兌口而出的卻是透著哽咽的命令。
她還有好多的話還沒同他說,如果他死了,她會恨他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
「我沒事。」
「騙人!」這男人撒謊成了習慣嗎?她明明就看到那把亮晃晃的刀子插進他的胸口,怎麼可能沒事?!
「別哭了,我真的沒事,你瞧。」奉絕世攤開手,讓她瞧清楚他的胸膛。
只見他的胸膛真的沒有任何傷口,更沒有半點血跡。
怎麼可能?!
撲簌簌的淚水愕然止住,宇文慕蝶傻愣愣地望著他,弄不懂這是怎麼一回事。本來,奉絕世也不懂。
他不懂為什麼小弟要著女裝,扮成女人的樣子在這園子里走來走去,更不懂為什麼一直以來不肯見他的她會突然出現。
直到,他的眼角同時出現那把刀和她的身影,他就懂了。
這一切,只怕都是他那兩個弟弟不忍見他為情所困所設下的計謀吧!他們想逼慕蝶自個兒走出她設下的困境,想用他的生死為他留下摯愛的妻子。「你又騙我?」雖然慢了半拍,宇文慕蝶也想通了這一點。
氣壞了的她用力掙開了他擁住自己的手,氣沖沖的轉身就要走人。
這人騙人成習慣了嗎?
「大嫂,你可別生氣,這件事大哥真的不知道,是咱們兄弟舍不得大哥茶飯不思,整個人得不成樣,所以才自作主張做了這件事。」
奉覆雨一見事情又要砸鍋了,連忙開口替大哥喊冤。
宇文慕蝶鳳眼一瞄。有一陣子沒好好看看他的模樣,現在一瞧,他果真了許多。
想來這些日子他也不好過。
他那消的模樣,驀地讓她原本塞滿怒氣的心軟了。
她何苦這麼堅持,莫名地苦了他們兩人?
「慕蝶,你可千萬別再氣了,我發誓,不會再有下回,不論任何事我都會原原本本的說給你听。」
「那關于你爹在史上留下惡名一事?」這是她最擔心的事。
「放心吧,我不會逼你寫你不想寫的東西,雖然便宜了皇上,但我會親自找出羅多親王的罪證,一等三塊玉佩合為一璧時,不就什麼事都沒了?」
雖然這麼做麻煩了些,但為了她,他心甘情願。
聞言,淚光再次浮現她的眼眶。
終于,他的話讓她解開心頭的桎梏,敞開了心扉。
像只彩蝶兒,她心甘情願地飛奔進大張的雙手之中,緊緊地擁抱他。
這樣就夠了!
他都願意為她做到這個地步了,她還有什麼不能釋懷的呢?
一旦愛了,就身不由已,他的焦急和在意,其實她不都一直瞧在眼底?
若非如此,她又怎會一見著奉覆雨假扮的風輕煙,就亂了所有的思緒呢?
「你不準再逃了。」
奉絕世也是聰明人,眼角瞄到不遠處站著的岳父,就知道這對父女倆今夜想要干什麼勾當。
若是弟弟們沒有自作主張,演出這出戲,只怕等他發現時,他們父女倆早就不知去向。
看來真得拿條繩子將她牢牢地拴在自己身邊,讓她沒機會逃離開他。
月兒高掛,四周萬籟寂。
門驀地被撞開,那巨大的聲響嚇得一對在紅榻上交頸而眠的鴛鴦睜大眼,膽子小的宇文慕蝶還慌亂的差點滾下床。
幸好奉絕世眼捷手快,一把拉住她,並用另一手掀起繡了戲水鴦鴛的錦被,緊緊地裹住差點春光外泄的佳人。
眨眼間將一切安置妥當,奉絕世那雙漂亮得不像話的眸子,立即狠瞪向來人。跳下床榻,僅著單衣的奉絕世依然散發出凌厲的氣勢,用像是要殺人的眼神瞪著不速之客。
「你很想死嗎?」連一向口頭上還勉強能夠維持的尊敬全都丟棄,「皇上」成了「你」字。
如果可以,他還真想替爹教訓一下這個為了保全自己而犧牲忠臣的皇上。
但因為爹的遺訓——忠君而愛國,他隱忍了下來,可是現在,他並不介意破戒。
「朕……」向來吊兒郎當的龍威麟縮了縮脖子。
他哪里知道會壞了人家的好事!
稍早,有他安排在奉府的眼線回報,說奉絕世受了重傷,他聞訊心驚,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從皇宮沖了出來,只想確認他一切安好。
拜托,他可是他的宰相,少了他,別說想在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之間荒yin縱欲了,他可能日日夜夜都得為朝政勞累至死。
「滾!」熊熊怒火在看到妻子臉上殘留的驚駭神情後,奉絕世毫不留情的當場森人,急著想好好安慰那個被嚇壞的丫頭。「這……這……」龍威麟猶豫不決。
他也知道自己該馬上離開,佰這天上掉下來的好機會,他若不把握,真的太可惜了。
「那日你答應朕成為宰相一事,明日起即刻生效,如何?」
他想,最近羅多親王在發生了他外甥女的事後,多少會安份一段時日。
再加上現在的奉家已被奉覆雨打造得媲美皇宮一般的固若金湯,羅多親王既然無法自宇文慕蝶身上得到那塊玉佩,他的目標絕對會轉向其他兩名玉佩的持有者。
現在只消奉絕世走馬上任,就可以集中心力整頓朝政,並暗中替他想法子比羅多親王先一步拿到玉佩。可以把這些麻煩事都丟給別人,他自然得冒著生命危險下這著險棋啊!
「你……」好想殺人!
管他弒君有沒有罪,奉絕世已經受夠了眼前這個仗著自己是皇上便得寸進尺的男人。
就在他手癢到受不了時,忽而一雙軟綿綿的小手鑽進他的手心,然後緊緊握住。
這一握,宛若天降甘霖一般,讓他心中的熊熊怒火頓失消弭,了無蹤影。
回頭,瞅著妻子那一雙從深埋的錦被中露出的眸子,他頭也不回的說道︰「行了,明朝你下旨吧,我會繼續替你做牛做馬的。」
奉絕世的語氣雖然不再火氣十足,卻免不了夾槍帶棍。
「是是是!」一得到他的應允,龍威鱗顧不得皇上的尊嚴,疊聲應好,隨即小心翼翼地退出了寢房,甚至還體貼的為他們闔上門,也關上那一室春光。
哈,目的達成,將來有人為他分憂解勞,還能牽制暫時受了挫而躲起來的羅多親王,他不用再時時刻刻憂心不已,終于可以嘗嘗左擁右抱的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