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不準!」
「我要!」
聶紫相才在赫連府邸總管的帶領下,朝著主屋走去,人都還沒跨迸門坎,就听見了屋內傳來一陣你來我往。
「你忘了你曾經答應我的?」
一道沉沉的聲音響起,即使只聞聲,聶紫相已听出那語調中夾雜的怒氣。
但顯然與他對話的那名女子,還沒意識到赫連又槐的怒氣正揚,依然不知死活回道。
「我要去啦,書南姐姐跌人那麼冷的湖水之中,也不知道身子骨有沒有大礙,你就讓我去瞧上一眼,不行嗎?」
「我不是不讓你去,我今兒個已經有客人,無法分身。」
「我又沒要你陪,我不管,我就要今天去見書南姐姐!」她們三個童養媳好不容易有一個可以再次牽起情分的機會,她當然迫不及待。
再說,赫連又槐那麼忙,要真等他有空,已經不知何年何月了,到時只怕書南姐姐早已忘了自己跌下湖的事,那她要怎麼認親?
「你不想我幫你的書南姐姐報仇了?」報仇?
當這個字眼傳進聶紫相耳里,便立刻攫住他全副心神。
「你不是嘆嚷著,那可惡的潘文風竟想染指你的書南姐姐,害她跳下湖心卻不救她,要我替你的姐妹出口氣?」
奸商不愧是奸商,當他耐性盡失,便立即使出了釜底抽薪的一招,當下便讓還想與他爭論的姑娘閉了嘴。
「我……」
荊靈香氣怒地瞪了赫連又槐一眼,卻也只能氣急敗壞地頓頓腳,然後忿忿地落荒而逃。
望著眼前這有趣的一幕,聶紫相的心情卻輕松不起來,長腿一抬跨過了門坎,一見好久不見的好友,問出口的卻不是心底一直懸著的那件事。
「昨兒個柴書南落水,是潘文風害的?」
那質問夾帶著濃濃殺氣,那殺氣倒讓赫連又槐忍不住目露詫異。
他以為,聶紫相對他那童養媳沒有半點情分。
畢竟,當年要不是迫于爹娘的威逼利誘,聶紫相壓根就不可能和柴書南成親拜堂。
再說,雖然這幾年他一直忙著幫爹打理商行的生意,既是生意人,任何一丁點的風吹草動,他都不會遺露。
多年前聶紫相和蕭家的千金蕭多璽愛得至深至濃,可偏偏蕭多璽被皇上欽點為妃。那場愛戀傷他至深,之所以執意進人朝堂,多少也是因為忘不了過去的感情,想待在離蕭多璽最近的地方守護著。
照理說,這樣一個失了心的男人,是不可能為了任何女人怒氣翻騰的。
尤其是聶紫相向來視而不見的童養媳,更是不可能。
這麼想來,這其中確實頗有興味。
腦海中玩味著這一切,赫連又槐抿唇不語,卻讓聶紫相耐心盡失。
「你倒是說啊!為什麼我會听到潘文風不但害柴書南跌下湖去,甚至還見死不救。」
「因為他想輕薄柴書南,偏偏柴書南不從,寧死也不願受辱,所以便自個兒往湖心里跳。」
原來,那讓她鬼門關前走一遭的風寒是這麼來的。
「那你還想不想知道,為什麼柴書南會上了畫舫?」
眼中漾著看好戲的狡獪,辦連又槐完全一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槙樣。
聶紫相雖怒瞪著赫連又槐,但同窗時共同嬉鬧、闖禍的記憶全數回了籠。
早該知道即使多吃那麼多年的白米,這男人愛看好戲的惡劣的心性,也不可能改變分毫。
「你別說,我並不想知道。」光瞧赫連又槐的眼神,也知道接下來的話絕對不會是他想听的,所以聶紫相也聰明,拒絕上鉤。
聶紫相不想听,赫連又槐便愈想說。
「柴書南是想知道,你為啥最近這幾曰總是早出晚歸、臉色沉重,這女人實心眼,一心只想幫你,所以壓根就沒想到自己的安危。」
赫連又槐眼角兒瞥見一襲亮綠色的襦裙從門後露了出來,他當然知道那襦裙的主人,正在門扉之後偷倫瞧著書南妲姐的夫婿。
為了避免小家伙晚上真的氣得不給他煮東西吃,所以他只好難得大方地替柴書南那個痴心的女人加點油、添點醋。
至于成效如何,就要看天意了。
赫連又槐字字句句都打人了他的心,但聶紫相卻完全不讓自己有思索的機會,以幾近逃避的方式,直接打斷赫連又槐的話。
「得了,那些事並不是我想知道的,我只想知道的是,這普天之下到底有誰能解璽貴妃身上所中的奇毒,並讓她能夠順利懷胎。」
「其實,你要找的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赫連又槐一邊賣著關子,一邊緩緩地露出一抹笑。
那笑,讓聶紫相心中浮現不好的預感。
昨兒個,柴書南那不自量力的話語,還言猶在耳。
還有,璽兒說的那名神醫,總在城南行醫,如果他沒記錯,城南正是柴書南打小生長的地方。
該不會……璽兒口中的神醫,真的是他嗤之以鼻的柴書南?
發覺聶紫相那張俊顏上的神情流轉,赫連又槐從來就不吝于給旁人最致命的一擊。
「我想你應該是真的不知道,柴書南其實真的是醫仙的徒弟吧?」
「……」面對真相幾乎已浮現眼前,聶紫相啞口無言。
「你應該也不知道,其實你的童養媳並非只是一個被養在聶家,荼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少女乃女乃吧?」
「這怎麼可能?」即使赫連又槐已經說得那樣斬釕截鐵,但聶紫相卻依然難以置信。
所以,她說想幫他……是真的?而她之所以會掉進湖里受了風寒,也是為了想要知道他究竟在宮中遇上什麼困難。
他心情激動,也知道她不求什麼,求的只是一個車微的機會。
「你現在該知道,如果想救璽貴妃,該求的人是誰了吧?」
不想再與聶紫相耗上一時半刻,赫連又槐扔下這句話,就打算將那只偷听的小耗子給逮個正著。
就在赫連又槐伸手撥簾的同時,向來不管他人瓦上霜的他又再次回過頭來,望著聶紫相說道︰「你真的確定你以為的那個人,還是原本的那個人嗎?」
此話一出,再次讓聶紫相微微一愣,這是他從來不曾想過的問題。
但此刻的他也沒有時間再想那麼多,朝著赫連又槐的身影揚聲道謝,他這才又馬不停蹄地軒回聶家。
他得弄楚這一切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光天化日,兩個年近半百的老人家竟然做出這等傷風敗俗的事來,難道都不知羞?聶紫相才推開門,就撞見自個的親爹和親娘,兩個人像是千層糕似的迭在一塊兒。墨眉驀地聚攏,雖然對此早已習以為常,但爹跟娘也未免太過卿卿我我。
「滾!」向來充滿威嚴的聶雲天護住因嬌羞而躲進懷里的柳輕煙。
「我問完事就走。」一點都不知情識趣,聶紫相無視親爹的怒目相視,直接朝著娘親問道︰「你知道柴書南學醫的事嗎?」
「當然知道。」
這府里上上下下除了他這個笨兒子之外,只怕沒一個人不知道柴書南有一雙巧手,無論怎樣的病痛或是疑難雜癥,一旦到了她手里,都能迎刃而解。
若非柴書南不想為聶府招來太多的麻煩與叨擾,只怕她早已是名震天下的神醫了。
「為什麼從來不告訴我?」
只要一想到那日,他是用怎樣輕蔑的語氣同她說話,一陣陣的內疚就不斷襲上他的心窩。
她是那麼的努力,想要獲得他的認同,可他卻連一點機會都不給她。
「你有想過要了解她嗎?」柳輕煙黛眉一挑,平時雖然溫婉,可是到了這緊要關頭,她對自己的兒子,可是一點也不客氣。
其實,她早就知道兒子的一顆心全在蕭多璽的身上,可柳輕煙就是不懂,那個貪圖富貴的女人究竟有啥好的,又有哪一丁點兒可以跟她率真可人的媳婦兒比。
偏偏,她這個笨兒子就跟鬼遮眼似的,只覺得蕭多璽樣樣都好,甚至心甘情願為她投身官場。
兒子明明就聰明干練,可一遇著感情事,就活像個白痴似的,跟他的爹完全沒有兩樣。
驀地,柳輕煙想起以往和親妾夫婿的情海波折,她沒好氣地嗔視聶雲天,愛妻的聶雲天怎會瞧不出妻子眸中的怨懟,一伸手便輕拍著柳輕煙的薄膀,安撫意味十足濃厚。
「我……」面對娘親的質問,向來辯才無礙的聶紫相頓時無言。
看來,他是得想個法子同柴書南道歉。
是他小覷了她,她其實不是他所想的那樣一無是處,只是他從來不願認真看待她。
聶紫相滿心的愧疚,沒來由的,他只想好好地同她說說話。
在歉然地望了爹娘一眼之後,聶紫相轉身就要走人。
眼見兒子那心急如焚的模樣,柳輕煙感到一陣欣慰。
他這個笨兒子,終于像是有點兒開竅了。
「我說你啊,別總以為南兒會永遠停在哪兒等你,若有一天她鐵了心,不願再等你回頭,只怕你到時後悔都來不及。」
閑閑涼涼的一句,是威脅也是鼓勵,但聶紫相卻沒再做聲,那抹堅毅的身影在轉瞬間已經消失無蹤。
「我說你這個當爹的,怎麼一句話都不說啊?」
怨嗔的眼神直直勾住聶雲天,瞧他那一臉官威,柳輕煙的縴縴細指不滿地在丈夫胸膛上重重點著。
他這個孩子的爹啊,城府較他那個傻兒子有過之而無不及,盡將一切的事兒都看在眼底,可卻是個十足的悶葫蘆,寧願就這麼眼睜睜看著兒子在廣海浮沉好幾年,硬是一聲不吭。
「說啥,相兒若是自己看不開,那苦果也得他自己嘗。」
聶雲天心里明白,兒子已經好幾年都不曾為任何的女人動過心。
他也知道,其實璽貴妃近來在後宮動作頻仍,兒子也總是被牽著鼻子走,一顆心還為璽貴妃牽掛著。
再這麼下去,如若有朝一日,兩人的過往傳到皇上耳里去,那麼不論是對聶家,還是對兒子,都不是件好事。
他現在只希望,聶紫相能夠迷途知返,否則……
聶雲天將愛妻攬進懷里,那幾乎讓人透不過氣的擁抱讓柳輕煙忍不住嬌嗔一聲,但仍是順從地偎進他那厚實的胸膛中。
「我說,你這個做爹的,瞧戲瞧了那麼多年,是該做點什麼了吧?」
「我……」
面對嬌妻的索求,聶雲天無可、無不可地挑了挑眉眼,柳輕煙已經懂得了他的索討。
成熟且風華絕代的容顏紅暈滿布,輕輕地點了點頭。
罷了,就算再幫她的傻兒子一回吧!
要知道,她這個夫婿向來深謀遠慮,敦厚的外表之下,其實有著一顆最縝密的心思。
只要他願意出馬,她相信終究能助聶紫相早日看清事情的真相。
人呢?又不見了!
聶紫相才踏進那空空如也的屋子,臉色倏地鐵青。
不是還病懨懨的?怎麼這會兒又消失不見?
她一定要那麼不受拘束嗎?
聶紫相的一顆心,突地為那他總視為無物的女人波動著。
他利眼一掃,便瞧見門外那一臉惴惴不安,恍若心中積壓千言卻無語的蕊兒。
察覺蕊兒探頭探腦、欲言又止的模樣,聶紫相內心油然升起一絲不妙。
「你,進來!」
發現異樣的聶紫相毫不猶豫地伸指欽點,在他的命令下,蕊兒苦著一張臉,心不甘、情不願地踱進房。
該說嗎?
能說嗎?
直覺告訴蕊兒,如果還想要自己的小命,最好就听少夫人的,啥都別說。
可是——要真的不說,若牛子闖出什麼亂子,她就是有十備命也不夠賠啊|蕊兒一面猶豫著,一面低著頭,不想在還沒想出周全之策時,面對聶紫相那雙似乎能穿透人心的眸子。
「你主子呢?」
「我……她……那……」蕊兒那吞吐的模樣更暴露她的心虛。
聶紫相銳眼一眯,即使聲不揚、氣不怒,已讓人感受到十足的殺氣。
他此刻想起柴書南為了賭一口氣,可以光著身子昂然地從他眼前走過,那女人骨血里有著一股傲氣,不容他人摧折想到這里,心中那股不祥的預感更盛,腦海也跟著閃過一個念頭。
那女人該不會……
聶紫相靈光一閃,決定套套蕊兒的話。
「皇宮大院可不是一般老百姓有機會一探究竟的,怎麼不也跟著少夫人去見識見識?」
「小的怎敢,一個弄不好,可是要掉腦袋的!少夫人不怕,是因為想為少爺做些事該說的,不該說的,全都說出了口,蕊兒這才發現自己說了什麼,頓時,臉上血色盡褪,一雙眸子盛滿惶恐。
該死的,她怎麼這麼好騙啊!
少夫人千交代、萬交代,要她不準說的。
「晰」的一聲,聶紫相一掌重重擊在身旁的幾案上,轉眼間成了一堆廢材。
蕊兒見狀,心一悸,一雙腿也跟著軟了。
虎目能瞪,向來沉穩自若的聶紫相只覺得自個兒手心發癢,恨不得隨手捉個人來祭他的怒氣。
「什麼時候去的?」
「今晨。」
「她一個人如何進宮?」皇宮大內不比尋常,並非尋常人能隨意進出的。
就算硬闖,宮內外也有數以千計的禁衛軍,他倒想知道她究竟是怎麼進宮的。
「她……她……」
面對少爺的質問,蕊兒抖得只差沒晈棹自己的舌頭,但偏偏狀似修羅的人毫無自覺,往前踏了一步,讓蕊兒整個人嚇得癱軟在地。
為了保住自個兒的小命,蕊兒當下很沒義氣地說道︰「少夫人昨夜進書房偷少爺進宮的令牌。」
有了那張令牌,自然可以通行無阻。
那該死的女人,這般貿然進宮,要是被人當成刺客,就是有幾百條命也不夠她死。
懸著一顆心的聶紫相猛地往門外沖去,被遺忘的蕊兒自是萬般慶幸。
還好,方才少爺那盛怒的模樣,活像隨時會要掉她的小命一般。
但……說也奇怪,少爺不是從不在乎少夫人做什麼事,甚至幾乎不曾踏足少夫人的院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