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許給誰都行……許給誰都行……
那話仿佛化身為一個個鬼魅,如影隨形地在柴書南身後追逐,盡避她已不要命的逃了,但那些話卻依然緊緊跟隨,完全沒有放過她的打算。
「不要……不要……」
心中的恐怕讓柴書南拼了命想逃出那幽暗的夢魘,雙眸瞬間奮力張開,印人眼簾的熟悉景象,以及柳輕煙那慈藹的笑容,終于讓她那顆惶惶不安的心,稍稍安定下來。
「娘……」柴書南開口喊人,終于讓憂心了一日夜的柳輕煙,放下一顆懸的心。
「你終于醒了,真是太好了!」這一睡,便睡去了一日一夜,雖然大夫說沒有大礙,可向來疼她如親生女兒的柳輕煙總是放心不下。
還好,這回真的是醒了!
「夫君他……還是不在乎吧?」
耳際不斷回蕩的話語太過晰,讓她就算想說服自己一切不過是夢魘,都不可能。
一顆心像是被針一樣刺啊刺的,疼呵!
她在乎的,雖然為了怕娘為她擔心,總表現得就算如此終老一生也無所謂,可她是在乎的。
興許早在小小年紀,在洞房里傻愣愣地瞧著他離去的背影時,他那傲然的姿態,就已經上了她的心。
她曾經很努力,想要走進他的世界,只要能得到他一聲贊美,或是勾唇淺笑,她就可以樂得飛上天去。
那時的她很快樂、很幸福,她一直以為終有一天,他們一定會成為真正的夫妻,牽手一輩子。
這樣的信念一直堅持到她十四歲那年,一回在僕佣憐憫的目光中,發現聶紫相竟然大咧咧地帶著一名青樓女子回府,不敢置信的她首次大著膽子擅闖聶紫相的房里,瞧見兩人幾近里身交纏的景象後,她對兩人間的期待,終于灰飛煙滅。
在她闖進房里的那一刻,她楚地在他眼神中,看見了他的不在乎。
所以她放棄,不再痴纏,也努力假裝自己不在意。
她不想再當他的影子,努力過自己的日子,甚至一頭鑽進醫書和藥材之中,隨著時光荏萁,她以為自己真的可以遺忘。
直到聶紫相宛若鬼魅一般的嗓音不斷追著她,讓她那深埋心底的渴望再次破繭而出。
「呃!」听到柴書南的問題,柳輕煙先是一愣,但隨即勉強扯出一抹慈藹的笑容,伸手愛憐地輕撫她的頰畔。「撞昏頭了嗎?怎麼突然這麼問呢?」
見著柴書南失神怔忡的模樣,柳輕煙又是一陣心疼,怎會瞧不這丫頭的真心實意,但為了她好,她卻只能假裝不知道,免得書南更是實心眼。
曾經她以為兒子總有一天,會想楚究竟誰才是最適合他的女人,可是隨著時間過去,她不能再任由書南的青春都給蹉跎了。
「我方才听見了,夫君說把我許給誰都可以?」話才出口,成串的珠淚已經完全不受控制地流下。
因為那淚水,柴書南心頭的那份在乎,更是隱藏不住。
「南兒,你……」見著媳婦的淚,柳輕煙再也無法佯裝不知,安慰地輕撫書南如黑緞般的秀發。「傻南兒,你的心里頭還住著相兒,是吧?」
這幾年,書南不論是對這樁婚事,還是對聶紫相,總表現的漫不經心,毫不在乎。
她還以為書南想開了,懂得不再強求。可沒想到,她始終太樂觀,書南不是想開了,只是把所有心緒都藏進心底。
「娘,我也以為我忘得了,但現在我心口兒卻疼得難受!」柴書南激動地撲進柳輕煙懷里哽咽。「我該怎麼辦?」
其實那日在與潘文風拉扯之間,她乍見聶紫相踩著憤怒的步伐往她走來,她的心底是竊喜的,她以為他的憤怒,代表他興許有一丁點兒在乎她。
可誰知道,他壓根就不在乎。
那淚揪得人心都痛了,柳輕煙的一顆心全偏了。「你先別慌,如果真的忘不了相兒,娘會替你想辦法的,好嗎?」
柳輕煙許下承諾,但柴書南卻出乎意料的拒絕婆婆的好意。
「娘,不用了!」她不想再坐以待斃,什麼事都靠別人。
這幾年來,她始終沒忘記的,是和聶紫相初見面時,他眼底的輕蔑,他要的從來就不是一個畏首畏尾的女人,他要的是一個配得上他的女人。
她從來就不是一個逃避的人,既然發現自己忘不了,那麼她就得再試一次。
這是最後一次機會,她不想靠旁人。
她自己的仗,自己會打,她得拼盡全力,替自己努力這最後的一次。
如果真的還是不行,那麼她會死了心,徹底將聶紫相這個男人,排除在自己的生命之外。
柴書南好盩以暇地端坐,幾年不曾再踏進聶紫相的寢居,如今再環視周圍的一景一物,依然能從這份簡樸和平實里,發覺聶紫相不為人知的一面。
在等待的同時,柴書南百無聊賴地把玩著書案上的書冊和一些小玩意兒,突然間,一幅仕女畫像吸引她的注意。
那幅畫的筆觸栩栩如生,畫中的人兒仿佛可從畫中走出來一般。
這應該只是一般的仕女圖,可不知為何,在瞧著那誰滿書冊的案上擺著這畫時,柴書南心里驀地溢出一股酸意。
這畫對聶紫相應該有著不同的意義,又或者是聶紫相對自己的不在乎,其實是因為這畫里那宛若天仙般的姑娘?
愈想,心頭這股酸愈嗆,嫉妒的情緒在她心里滿溢,讓她有種想要將畫撕毀的沖動。
可那只是一閃念間的想法,柴書南並非任性且自私之徒。
她只是怔怔地盯著這幅畫,心里想著這個姑娘對聶紫相是否重要?是否就是他始終對自己不屑一顧的原因?又或者……
完全沉浸在自己思緒之中的柴書南壓根就沒注意到,原本合著的門扉被人推了開了。
「你在這干什麼?」
當推開門的聶紫相,發現她的手中竟拿著那幅畫時,原就嚴肅的臉色愈發沉重。
他三步並作兩步沖上前去,一把搶回她手中那幅畫。
完全將他的氣急敗壞看進眼里,柴書南的心更緊了,如果說方才只是臆測,那此刻他的緊張神色,便證明這畫中人對他的重要性。
「這……不關你的事。」這話完全不像舉止穩重的聶紫相會說出的。
這樣毛躁吞吐的舉措一丁點兒也不適合他,可也讓柴書南意識到這幅畫在他心目中的重要性。
「身為一個妻子,問問也不為過吧!」
既然下了決定,她就決不輕易退縮,清澈的雙眸不閃不避地瞅著他,顯然是在宣告她的決心。
她這模樣,似曾相識!
剎那間,聶紫相的眸子微眯,綻放一抹凌厲的精光。
雖然嘴里總嚷嚷著彼此是各取所需,但他終究是她名義上的妻子,他無法將感情放在她的身上,是他欠她。
也以為她早死了心,願意放下這段荒謬的姻緣去尋找自己的幸福,一直壓在心頭的那塊大石,其實放下了些。可偏偏,她再次出乎他意料之外,竟然膽敢如此開口宣誓。
她……是摔傷腦袋了嗎?
「就算你是我名副其實的妻子,也未必有權過問我的一切,更何況在我眼底,你不過是個寄人籬下的女人罷了。」
言辭之犀利,若換作平常,柴書南早就打起了退堂鼓。
但在踏進屋子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可能面對什麼,她才不會因為他幾句不留情面的話就落荒而逃。
「你不是說過,咱們拜過堂,是夫妻。」拿他說過的話來堵他的嘴,柴書南拒絕在還沒開始努力前就認輸。
她其實明白自己成功的機會微乎其微,可既然做了,就算得晈緊牙關,自尊盡掃,她也要試上一試。
試了,才能心死。心死了,才能真的將他從她心底連根拔除。
望著她那張寫滿固執的臉龐,聶紫相望著她的眼神變得幽深,眸光冷得令人發顫。
「所以,你決定從今以後都要以我妻子的身份自居?」
頭微仰,她那燦亮的雙眸直視著他的,目光交纏,接著字字堅定地吐出。「我不是要以你妻子的身份自居,我只是想證明自己配得上你,配得上聶家少女乃女乃這個位置。記得咱們成親那晚,你說過給我十年時間,證明自己,現在離咱們成親十年的期限雖所剩無幾,我想那約定既是你給的,應該不至出爾反爾吧?」
她得試,她不想就這樣不明不白的另嫁他人。
「你就那麼確定,現在的你配得上我?」聶紫相緊拫的唇扯出一抹意味深長的淺笑。
「我可以。」柴書南昂然而驕傲地回應。
除卻自己的家世不談,她不認為自己有半點配不上他的地方,至少她有一身傲人的醫術,比起那些只懂風花雪月的女人,已經好太多了。
只是他從不正視她的另一面,滿心只當她是寄居聶家騙吃騙喝的旁人。
「r可以」這兩個字,不是光說不練便行得通的。」聶紫相嘴角含笑,那笑仿佛在譏笑她的天真。
但當他直勾勾地望著柴書南恍若發光的堅毅臉蛋,聶紫相向來沉穩的心竟亂了拍子。
一抹異想驀地躍進他的腦海中——如果他不曾遇過蕭多璽那讓他愛人心的女人,或許柴書南真能是個好妻子吧!
聶紫相隨即回神,搖搖頭,對這樣「荒謬」的想法,聶紫相當然不可能讓它久留,再次勾起笑,仿佛是在嘲笑自己那種沒來由的念頭。
「那你想怎麼著?」柴書南急切地問著,就怕他突然不耐,又像以前那樣躲到天邊去了。
聶紫相滿是興味,看著她眸中不容他人輕折的意志,心中原本的厭惡不知怎地一掃而空。
他認定了沒有,而她認定自己有,那麼總該有個方法,可以讓兩人取得一個彼此都心服口服的結論吧!
「這樣吧,我就再給你半年時間。」半年?
好短的時間,柴書南的心里發急,但又隨即轉念。
半年雖短,但至少有比沒有好吧!「還有什麼條件?」雖然他的應允稱不上大方,但柴書南對這樣的結果還可以接受。
「沒,你可以用任何方式,只要不傷天害理。」
聶紫相望著她白皙臉龐上瓖嵌的黑眸,好像被陽光照拂的寶石般,閃閃發光,里頭楚寫滿蓄勢待發的堅持。
這幾年,隨著他的出仕,想成為他妻子的女人,上從公主,下至官家千金,多如過江之飾。
但像柴書南這樣明目張膽將他視為挑戰,還大方接受挑戰的女人,還是頭一個。
聶紫相忍不住期待,她想用什麼法子,讓他俯首稱臣。
「那,就這麼說定了。」心情像撥雲見日般,柴書南自信十足說道。
至少,她為自己求得一個機會。
「等一下聶紫相像想到什麼似的,突地叫住她。「你還沒告訴我,如果半年之內,你不能說服我的話,你要付出怎樣的代價?」
在他的觀念里,想有所得就得付出代價。
饒是她柴書南想要與他玩一場,要是輸了,自然也得付出相對代價。
柴書南聞言,踩著款款步伐走向昂然而立的聶紫相,一伸手,隔著他的衣棠在他胸膛上輕劃著。
那舉動既柔且媚、與平素的她相比,那大膽程度就像換個人似的。
聶紫相睜大眼,還來不及對她這樣輕浪的舉動發出任何批評之際,柴書南已先一步踮起腳,用自己艷潤的紅唇貼上他的。
她的舉動幾近放浪,聶紫相倒也不覺得是艷福,在回神後就想伸手將她推開。
似是對他的想法心領神會,柴書南先一步主動退了開來,仰望他的臉,笑得宛若盛開的花兒。
「我既願賭,就會服輸,半年時間一到,如若我不能讓你傾心,親口將我留下,那麼從此我柴書南,與你們聶家再無任何瓜葛。」她帶著破釜沉舟的心情,義無反,碩地說道。
「好!」對她提出的條件,聶紫相制是很滿意。
其實早該是時候解決這悶題了,畢竟當初他是毫無反抗能力,被人硬塞了這個新娘,他相信,她之所以來到聶家,也是出于無奈。
他倆唯一的差別,只不過在于她認命地接受自己是聶家媳婦,而他,並不願意認命。
她的死心塌地不過是因為對命運臣服,才會毫無抗拒地便接受自己生是聶家人、死是聶家鬼的包揪。
「那,咱們就說定了。」看著他對自己的賭注滿意點頭,柴書南的心驀地一窒,他的確迫不及待想擺月兌她。
沒讓自己的難受流露半絲半縷,她臉上的笑,反倒更燦爛。
「希望你能信守承諾。」想到疼她人骨的娘,聶紫相其實很頭疼,這幾年要不是娘總護著她,他也不用為了她的存在萬般苦惱。
現在她既主動提出這個賭注,他或許是該慶幸的,至少等柴書南將來自行離去時,娘親可以少點無理取鬧。
聶紫相雖覺得柴書南勇氣可佳,但卻認定她是愚勇。
是否愛上一個女人,難道他不能自己決定?
如果他會愛上她,那麼這幾年還會視她為無物?
這個女人,笨得讓人忍不住搖頭。
也不知是為什麼,她就是覺得自己很了解他,只要他些微的小動作,就可以推敲出他的心思。
他其實對她的做法嗤之以鼻吧!
踏著小巧的蓮足,柴書南一個輕巧地旋身。現在的他看不起她沒關系,但他有天會明白,其實她真不如他所想的那樣配不上他。
明兒個,他就等著瞧吧!
可就在她雙手觸及門扉時,腦海中忽地浮現出畫像中那抹人影。
即使明知道自己的問題,可能得不到任何答案,但心中的渴望,讓她略略猶豫……她終究忍不住,背對著聶紫相問道︰「畫中的人兒,是誰?」
「那不關你的事。」
果不其然,他沒有告訴她答案。
而他原本已放松些許的聲音,在轉瞬間又緊繃起來。
即使沒瞧見他,但那些微的變化,柴書南卻沒遺漏,在這一刻,她更加確信,那畫中人對她的夫婿而言,非常重要。
那是一個重要到她沒資格知道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