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黎杏君知道是自己給店里招來噩運時,真的無法接受,委靡得像株被人踩扁的雜草一樣,一路哭著回史上茵的家,不斷責怪自己、數落自己,把自己批評得一文不值。不過雜草是很有韌性的,武翰揚相信她很快就能恢復。
史上茵還是像平常那樣溫柔,一點也沒責怪她的意思,可是黎杏君怎麼都無法原諒自己給他們帶來的重創,畢竟是三、四百萬的損失啊,這對小本經營的他們來說不是個小數目。
而想不到武翰揚近兩個月來第一次回家,竟是為安慰黎杏君而來。
棒天,史上茵要回店里去整理,武翰揚還是照常窩回他的工作室,黎杏君假意去學校上課,事實上卻偷偷溜回黎家去了。
她再次穿上頹廢裝束,化身為叛逆少女,回到久違了的「家」門前,抬眼一看,突然覺得這里好陌生。
她對家的定義停留在有母親的地方,哪里有母親,哪里就是她的家,而這個沒有母親的地方,她勉強定義為「殼」。
這個殼挺大的,三樓高的建築物是主屋,周邊還有花房及游泳池之類的附屬設施,樹叢及草皮幾乎環繞整幢屋子,草皮前面,一個警衛牽著大狼狗在巡邏,黎杏君掏出鑰匙,輸入密碼,結果卻沒有成功,這時她才知道自己已經被排擠在這個「殼」之外了。
她像只住在舒適大殼里的寄居蟹,原本只是偷偷溜出去玩,結果等她回頭找殼時,這個殼已經被一只比她還大的寄居蟹給佔領了。
真是豈有此理!
「喂,小吳,過來開門!」黎杏君拉著鐵門欄桿,對著里面大叫。
警衛小吳听到了,先是楞了一下,這才牽著大狼狗走過來。
「小姐,夫人說你暫時不能進屋。」他說。
「夫什麼人!那頭母豬姓黎嗎?搞清楚,我才是這間房子的主人。」
黎杏君說的一點也沒錯,這幢房子原本登記在她母親的名下,母親過世後,房子就變成她的了,只不過遺囑有載明,要等到她二十三歲才能正式繼承,所以目前她還沒有處置權。
「黎先生說如果你硬要進門,得先問過他。」小吳又說。
「好啊,你可以問他,但是不管結果如何我一定要進去,否則我就找警察、找記者來,到時候看誰的損失大!」她發狠的說。
黎廉昌是上市公司的大老板,當然承受不起這種名譽損失,否則投資人一旦對他失去信心,結果是會反映在股價上的。
小吳立刻打電話問過主人,待主人答應了,這才開門讓黎杏君進入,但由于他邊講電話邊開門,她一進門就往主屋沖,他只好連忙追上前。
「等一下,小姐,黎先生要你去辦公室找他。」
「抱歉,我忙得很,叫他自己有空再來找我吧!」她回頭應了一聲,仍疾步向前。
進了主屋,只見葛蘭華坐在客廳里抽煙,黎杏君懶得和她起沖突,于是決定漠視她,直接往自己房間走去。
可是後母葛蘭華的冷言冷語,硬是要灌進她的耳里──
「唷!大小姐,你怎麼還有臉回來呀?做了那麼丟臉的事,要是我的話,恐怕連大門都不敢跨出去了。」
「是啊!現在是誰關在家里、誰比較丟臉立見分曉。」黎杏君不示弱的回嘴,沒多看她一眼,腳步也沒停。她在學校根本沒什麼朋友,身為有錢人家的女兒早就被人指指點點慣了,所以沒差。
「臭丫頭!」葛蘭華站起身,捻熄香煙,跟著她後面來,「你媽怎麼會教出你這種不知廉恥的女兒?竟然上網援交、拍賣貞操!你還有貞操嗎?你知不知道這陣子我在外面老是被人家恥笑,害我的臉皮都丟光了!」
「恭喜你,你應得的。」黎杏君淺淺的回應。
「你知道你爸已經對你下了禁止令嗎?你還回來做什麼?」葛蘭華亦步亦趨的跟著她,兩人快速往樓上的房間移動。
「當然是回來清點財產,如果我發現屋內的東西少了一樣,別怪我保留法律追訴權。」她年紀雖輕,但該有的法律常識卻不會少,畢竟身為母親四十多億遺產的女繼承人,還有個虎視眈眈的後母在背後算計,現實逼得她不得不及時吸收這些太早熟的資訊。
「屋里的東西全是廉昌花錢買的,就算我據為已有,他也不會說一句話!」葛蘭華仗著自己是這個家現任的女主人,氣焰可高的咧!
「他買給你的,我沒話說。但是如果我爸敢縱容你偷我的東西,我連他一起告!」這種大逆不道的話,黎杏君也是因為太過絕望才會說出。
「你這個神經病!你等著,我一定要找律師告你,說你不適合繼承財產,把你關進精神病院。」葛蘭華被激得破口大罵。
「幸好你不是說要砍了我,要知道,我死了,財產就變成我阿姨和我一大串親戚的了。」
「你──」葛蘭華氣得差點說不出話來。
此時,兩人已經走到黎杏君的房門口,黎杏君當著她的面將門甩上,杜絕那不悅耳的噪音。終于,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嘆了口氣,她走進衣帽間,打開一道暗門,暗門里出現一個保險箱,這是她目前唯一可以動用的資產了。
她必須用這些東西幫助史上茵恢復原本的生活。
黎杏君出去一整天,一直到了快九點才回到史上茵的家。這時,史上茵因為店里待整修,武翰揚也沒有心思工作,兩人只好在家里排排坐等著她。
一進門,武翰揚就臉色不好的起身迎接她,「杏君……你的臉怎麼又化成這副德行!」他不解的吼道,「補習班打電話告訴我你沒去上課,你到底跑去哪里了?」
「我回家了。」黎杏君回答。
「回家……哦。」一直以來,他們都勸她回家,如今她真的回家了,他反而不知道該說什麼。
隨後,她將充當錢袋的書包放在茶幾上,無精打采的說︰「這里有兩百多萬,我只能湊到這麼多。對不起,媽媽。」
「兩百多萬?」史上茵听了不禁困惑的皺起眉心,「杏君,我說過你不用對這件事負責,而你竟然跑回家去拿錢,錢怎麼來的?你爸爸給的嗎?」
「我賣了我媽留給我的一些首飾。」她說著難過的掉下淚來。
「我的天!你賣了你媽留給你的遺物?!」史上茵知道母親對她的重要性,所以當听到她賣了母親的遺物,自然替她感到心疼。
「小白痴!」武翰揚心疼的將她攬進懷里,輕撫著她如絲的秀發安慰她,「我說過錢再賺就有了,你犯不著為這種事賣你媽的遺物。」
「你放心,我只是暫時押在珠寶行而已。」她推開他,用手背擦擦眼淚,打開書包,拿出一疊紙,「這里有些無記名債券,我不知道行情,也不知道怎麼賣,你幫我賣了贖回我的珠寶。」
有錢人家,出手就是不同。
「你……」
這一次,黎杏君再次讓人啞口無言。
將債券也一同放在茶幾上,她吸吸鼻子,又道︰「我收拾一些上課的東西搬回家去,其他的就暫時放在你這里,可以嗎?」
「啊?!」
兩個成熟的大人自始至終被這個小女孩搞得說不出話來,不知該如何自處,武翰揚心里簡直是五味雜陳。
他曾經想過,杏君終究會回家和父親重修舊好,重拾她富家女的生活,但那不是在這種情況下,況且也沒听說她和父親和好,為什麼她要急著搬回家去?
「你不說些什麼嗎?」黎杏君淚眼汪汪的注視著他。
「呃,我會盡快幫你把珠寶贖回來。」武翰揚硬擠出一句話。
「不是這個!」她發出懊惱的尖叫。
「笨蛋!」史上茵起身推了兒子的頭一把,在他的耳邊輕聲說道︰「說些浪漫一點的話。」
「什麼浪漫的話?」武翰揚也在母親耳邊輕聲問,「她要回家了,說不定不回來了,我說浪漫的屁話有用嗎?」
「虧我把你生得這麼聰明,你沒听到她還喊我媽媽嗎?這表示她沒丟下你。你不會說些我等你,或我會去看你有沒有用功之類的哦!」史上茵不滿的瞪兒子一眼,隨即將客廳留給年輕人,自己進房去了。
等母親離去後,好一會兒,武翰揚才開口問︰「你為什麼要挑這個時候回家?」
「我不能留在這里,你不明白嗎?那幫雜碎現在被通緝了,隨時可能回頭找我算帳,我需要一個全天候保護我的人,所以我得回家。」黎杏君止不住激動。
「我不能保護你嗎?」他有點無奈的問。因為他知道,他真的不能,身為男人,無法保護自己的女人,那種無力感讓人幾近崩潰。
「你有你的事要忙,而我待在外面的時間太久。我考慮過了,回家才是上上之策。」
「你回去後,很快就會忘了我的。」
「你怎麼可以說這麼沒有良心的話!」她氣憤的掄起拳頭用力往他胸前一捶,指著他的鼻子大聲控訴,「從頭到尾,只有我說喜歡你,可是你從來沒說過喜歡我,你連主動親我一下都沒有,更不用說多纏綿的吻了,你頂多拍拍我,好像在拍你的小寵物一樣。現在誰比較容易被遺忘?」她的指證歷歷,叫他百口莫辯。
「知道我為什麼從來不主動吻你嗎?」他問。
「為什麼?」
「因為你太丑了。」他掏出手帕,仔細的擦拭她的眼淚及殘妝。
「才怪!大家都說我可愛。」她抓住他的手,隨著他的動作起伏,一個妝被擦得七零八落,看起來更花了。
「你不知道非七年級生之間有種東西叫做善意的謊言嗎?」他看著她的小報臉,好笑的問。
「你這個非七年級生對善意謊言的定義真奇怪。」竟然夸獎她長得丑。
「你從來不告訴我為什麼喜歡化僵尸妝。」
「是頹廢妝!」
「隨便啦。」
「其實理由很簡單,我只是要我爸爸難過而已。我每逃詡有遇見我爸的打算,可是他還是每天讓我失望。」
「結果每天難過的是我。」
「你又沒難過多久。」
「夠久了,你不知道我有多討厭化妝的女人。」他忍不住翻個白眼,一副我的天啊的樣子。
「敢問閣下受過什麼創傷嗎?」她有點吃味的問。
「沒這回事,只是天生討厭脂粉味而已,否則你以為我房里的香水為什麼一擺四年,依舊完好如新?」
「那瓶香水四年了?討厭香水的你怎麼會打開來聞,而且還記得它的香味?」這點太奇怪。
「那是因為送給我的那個人當場打開噴在我的鼻子上,害我打噴嚏打了一個禮拜!」送香水之人還是個其貌不揚的男人,想起來就有氣。幸好他現在在他手下接受他的荼毒,否則他每年不想盡辦法回整他才怪。
「難怪你開價那麼貴,我用一次就要收五百,原來是不想聞到我身上有香水味。」
半晌之後,他擦拭的手漸漸停了,話題也說完了,兩人之間陷入沉默。
約莫兩分鐘後,她開口問︰「我現在漂亮了嗎?」
武翰揚沒有回答,只是低頭輕輕覆住她的唇,給她一個期待已久的吻。
由于明天還要上學,武翰揚趕在凌晨將黎杏君送回家。而她才一回到家里,就听見一陣吵鬧聲。
「你不是男人!我為身為你的太太為恥!」
梆蘭華的聲音大到穿透房門、穿過長廊,傳到黎杏君的耳里。
隨後,父親低沉的回罵聲也透過門板傳出,顯得火氣也不小。
要是過去的黎杏君听了,也許會很高興,希望他們再吵大一點,但現在的她除了課業外,尚有和武翰揚的戀愛情事及史上茵的事業要煩,早已經自顧不暇了,沒多余的時間及情緒為那個討厭的後母傷神,所以她只能說沒什麼感覺。
不過父親既然在家,她必須和他談談隨扈的問題。
「我才用了那麼一點錢而已,你就在那邊哇哇叫,你這麼不疼老婆,我真是看錯你了。」葛蘭華說。
「那是我女兒的錢!」黎廉昌青筋凸爆。
隨著距離越來越近,兩人的談話內容就越來越清楚。
「我已經給過你錢了,可是你什麼都沒做好,還偷杏君的錢,我當初不是為了讓你進門算計我女兒才娶你的。」他又說。
「一億元很多嗎?你死去的老婆得到的比我多太多了,你卻只用一億元打發我!」
「我和杏君的媽媽是一起苦過來的,她的功勞遠比她得到的還要多。」
說得好,爸爸,幸虧你還有點良心。黎杏君忍不住為父親的話喝采。
「你不過跟了我三年,有什麼功過可言!」
黎杏君听了柳眉兒不禁一皺。
三年?三年前媽媽還活著啊!想不到他們竟已在暗通款曲了。
「我以為你會照顧我才嫁給你的,想不到你只會欺負我。」葛蘭華如泣如訴的說。
「我以為你自己沒有小阿,一定會更照顧杏君才娶你的,想不到你心里只想著我的財產!」黎廉昌不甘被騙,大發雷霆。
「那我做都做了,你到底要氣到什麼時候嘛。」
「你處處算計我和杏君,我不能留你。離婚!」
「什麼?不行,我不要離婚!」
「不行也得行,我們簽過合約的。」
叩叩叩──
听他們說完重點,黎杏君決定敲門。
這時黎廉昌余怒未消,門開得有點用力,帶起一陣風。乍見女兒站在門口,他表現得有些驚喜,卻也有些驚心。
「杏君,你回來啦!」他的笑容有點僵,不知道她听到了多少。
「不管是誰,叫他滾!」黎杏君的身影被父親遮住了,葛蘭華看不見,只管亂發脾氣。這時候的她,已經被離婚兩個字弄得頭昏腦賬,什麼都管不了了。
「爸,我有事和你談。」黎杏君不理她。
「這麼晚了,有事不能留到明天再說嗎?」
「不行。」
這個大忙人,連住在家里都很難踫到他,更不用說有空坐下來談了。
「那好吧,我們到書房去。」黎廉昌提議。
到了書房,她只提自己的事,不提父親的事,因為對于他的出軌,她還需要時間消化。
「爸,我需要一名保鑣。」
「保鑣?你惹了什麼大麻煩?」
「只是一群小膘混。不過因為有些和我同校,我怕會出事。」過去的她可以不在乎,但現在她的命是很寶貴的,她要留下來和翰揚還有史上茵過幸福的日子。
「哦,你……」黎廉昌看見女兒手上還提著輕便的行李,不太確定的問︰「你要搬回來住了嗎?」
「嗯,我要專心準備聯考。」
「女兒,我好高興。」他真心的笑道。
「不用高興得太早,我的起步太晚了,說不定考不上。」
「考不上也沒關系,只要你有心,我可以請人寫推薦函,你想出國念哪一所大學都可以。」
「不,我不出國,」她搖頭拒絕,「我的心都在這里,出了國也念不好書的。」
「你的心?你真的愛上那個叫武翰揚的?」對于這件事,黎廉昌就不贊同了。女兒的年紀還小,不該將對象鎖定在一個認識不深的男人身上,更不該任那男的左右她的人生,尤其她是這樣富有的女繼承人,人心隔肚皮,誰知道那個男人是怎麼想的。
在爾虞我詐的商場上打滾久了,一個商人是無法單純以愛來考量的。
「這沒什麼好奇怪的,不然你以為什麼力量可以讓我改變如此之大?」她感覺到父親的不贊同,心里只想著要維護愛人。
「杏君,你變太多了。」黎廉昌不禁搖頭興嘆。
「這種改變不好嗎?」
「不是不好……」
「那不就結了。我的保鑣明天可以到位嗎?」她不想和父親討論自己的男友。
「我會先派我的人去跟你。」
「謝謝爸。雖然你做過許多錯事,但我知道你是愛我的。」她是指他娶了葛蘭華這件事。
「你做過的錯事又少得過我嗎?」他有點感傷的問。
「我的人生還很長,錯了有翰揚幫我訂正,你不用擔心。」
「就怕你所托非人。」
「不會的,我相信是媽媽在冥冥中指引遇上他們的,我們在一起很快樂。」她深吸口氣,給父親一個保證的笑容。
「他們?」黎廉昌疑惑的問。
「還有翰揚的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