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政走後,傅烈轍與祁麟也跟著離開「西籬苑」。
半路上竟見宓兒遠遠地跑了過來,但當她瞧見自己的大哥時,卻連忙轉過身打算往回走。
「宓兒!」傅烈轍拔聲一喊。
她定住身子,這才慢慢回頭對著他傻笑,「轍,你也在呀,真巧!」
「是哦,現在才看見大哥就站在你面前,你眼力還真好埃」他雙臂環胸,眼神直盯著她,試著搜尋一些他想知道的內幕。
這丫頭不知跟仇政說了什麼,讓他提前離開?既然仇政要他別追究,那他也只能當作不知情了。
「呃——對不起嘛!」她踮起腳尖,企圖越過傅烈轍的肩膀往苑里瞄。
「別看了,他走了。」祁麟挑起一眉,在一旁煽風點火,「呃,應該這幾年都不會回來了。」
宓兒心底一沉,突然感到有個無形枷鎖縛住她心頭,讓她覺得胸口沉甸甸的,好難受……
「他——他走了?」失望的感覺使得她喃喃念著,神思不定地四處游移——
「你找他又有什麼事?」傅烈轍反問。
她雙眸揚起,看著大哥一臉陰沉,「那個仇政——他是不是告訴你了?你要罵就罵吧,我會這麼做也是被激的,不能全怪我呀。」
瞧她那不打自招、自我辯解的神情,祁麟可好奇了,「你們之間到底發生什麼亭了?問他他不肯說;不問你,你倒是透露了一堆。」
「嗄?」宓兒難以置信地張大了眼,壓抑不住的悲傷正待潰堤而出。「他真的什麼也沒說?」
「到底你跟他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快說,宓兒。」傅烈轍緊抓住她的雙肩,目光散發著火熱。
「我跟他……」她竟然說不出話來了,嗓音飽含著哽塞。
她心亂了、思緒亂了!
他走了就表示她贏了,可為何心底會有一種空洞與失落呢?
他在這里的這段日子里她幾乎忘了無聊是什麼。每天醒來腦子搜索的就是要趕他走的主意。
可現在她成功了、勝利了,他也如她所願地離開了她,可她居然想哭——好想大哭一常
「你說呀……」眸子倏然一瞳,傅烈轍強勢地問道。
「我——我——」宓兒推開他,轉向祁麟問道︰「他人呢?快告訴我他去了哪兒?」
「啊!你問我?」祁麟卻驚訝地大喊,喀笑地說︰「真難得,咱們宓兒公主也會有求于我的時候。」
「你到底說不說?」她忍不住梆出聲。
「是是是,我說就是。」
他揉揉鼻子,先看向傅烈轍。後來才眯起眼緩緩說道︰「他要回東南方了,現在應該已去搭船了吧。」
「搭船!」她倒吸了口氣,心忖江口開船的時間都是一個時辰一趟,現在——應該還來得及吧。
沒空再多說什麼,她便轉身直往宮外奔去……
「宓兒——」
暗烈轍伸手想喊住她但被祁麟制止了,「隨她去吧,無論他們之間有什麼秘密,在仇政走之前還是得解決的。」
「唉,那丫頭!你有所不知,我看著她長大。可頭一次瞧見她這麼倉皇失措的模樣。」
「或許這就是所謂的少女懷春。」祁麟扯唇一笑。與傅烈轍相識而笑。
仇政搭上了船,筆直地站在甲板上,看著遠方氤氳似夢的煙嵐、海天一色的水景。隆冬了——陽光忽隱忽現。吸入口的都是冰涼的空氣,如果再晚個幾天離開,這江面就要結冰了,到時就走不了了。
遠處針葉簌簌,似寒風拂掠過林地,飄向王宮的方向——
思緒無由地掠過這陣子所有發生過的瑣事……她的俏皮、她的惡作劇、她的嫵媚、她的嬌容——還有她那固執倔強的脾氣。
說也奇怪,他的心里從不曾放過哪個女人,而今居然會被那個搗蛋又蠻橫的小鮑主弄得亂了心,是因為他們之間有過那場不該有的「親密」嗎?
唉!無論那件事錯在誰、是不是她自找的,他都算是輕薄了她,是該心底懷著歉意才是。
「上船——快呀!船要開了。」
耳聞船夫的吆喝聲,時間將至,也是他該離開的時候了。
船首漸漸轉了向,朝江中央前行,他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又朝王宮的方向瞟了眼,正欲回到船艙內,哪知道余光竟瞧見一個嬌小疾奔而來的倩影。
「等等……仇政——」
什麼?是宓兒!
她見船只已開動,生怕來不及,趕緊拉起裙擺直往水里邁進。
仇政雙目一緊,本不欲理會,可這江水看似平靜可離岸愈遠便愈深,而且此刻可是凍得嚇人,這女人當真不要命了嗎?
唉——真是拿她沒辦法,莫非是他欠了她的?
猛提氣,他施展輕功向她飛飄而去,摟住她的縴腰往上一提,落定在岸邊覆雪的大石塊上。
「船已開,你究竟還有什麼事?」他雙目凝住她,這也才發現她的裙子已被水浸濕大半,就連上衣也被波及,在這寒冷的季節可是會凍壞的。
不知道她大老遠跑到這地方找他做什麼?但想必不會有好事,或者是怕他這一走,她少了玩弄的對象?
「我有話想對你說——」她打了個哆嚓。
月兌下披身的豹皮短衫,轉至她肩上,「太冷了,回去吧,有話以後再說。」
他的溫柔體貼,雖從他平靜的臉上瞧不清楚,但宓兒卻覺得心頭暖洋洋的。
「以後——什麼時候?」宓兒張著雙清靈的大眼問,臉上有著認真,少了淘氣與頑劣。
「區區庶民進宮並非易事,不知何時。」無意挑釁她。他說的是事實。
「你!」她猛一跺腳,「仍記恨著我?」
柔滑的身子靠向前,讓他吸進鼻翼間的全是那誘惑的氣息!
不行,體內的燥熱雖被內力壓下,卻敵不了她這種故意的引誘。
輕輕推開她,他斂下眼道︰「真要是恨。我會當時就掐死你,沒動手,就不屑恨了。」
「你真舍得掐死我?」淚霧流泛在眼底,她鼻根微酸。
「逼到盡頭,我會。」無意再多言,他轉身要走。
「船已開遠了!」宓兒拉住他,嗓音微嘶,「來不及了,我看你就留下。別走了。」
「你是想報復嗎?」他冷冷地擻嘴。
這是宓兒第一次看見他笑,可卻是她所見過最冷的笑容。
「我為什麼要報復?」她真不懂了!
突然,天上飄下冬季的寒雨,毛毛的、細細的,卻異常冷沁,直達骨子里頭的全是寒意。
「因為那一巴掌。」他輕蹙眉頭,「我冒犯了公主,你是該治我的罪,如果是這樣,我就留下。」
「我不是……」她壓根忘了那一掌。
「那麼給我你要我留下的理由。」仇政嗓音清朗,卻明顯在他倆之間築起一道厚重渾沌的藩籬。
「我——」她噤了聲。理由——什麼理由呢?
江上的雨持續地下著,遠近的山林都蒙上一片藏青色的煙幕——就好像她此刻那顆混濁不明的心。
仇政摘下頭上斗笠蓋在她頭上,「別亂找理由給我,我不要隨便的答案。又濕又冷。回去吧。」
她急著辯解,「我不是……」
「別說了,雨勢愈來愈大,快回去埃」
看著愈來愈大的雨勢,他不免皺起眉心,「要是病了可就得不償失,最後還要讓你大哥擔心,這就是你的錯了。」
仇政性格的臉龐依舊如來時般的沉靜和默然,即便要離開,她還是無法從他臉上找到一絲絲的眷戀與流連。
如果是從前,她一定會下巴一揚,轉身就走,對于這種妄自尊大、目中無人的男人更是不屑一顧,可這回——她卻——
究竟是怎麼搞的?
她甚至對自己就這麼莫名其妙跑來這兒阻止他離開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更何況要她為此刻的心境做出解釋?
「那——那你什麼時候回來?」他如果真要走,她也留不住他,可卻想知道,他幾時會再來。
「不知道。」他淡冷地回了句。
「難道你在意我沖口而出的那句話嗎?」她深吸了口氣。
他只是凝視著她,未語。
「算了,當我這句話是替我大哥問你的,你什麼時候再來?」宓兒回視著他那雙灼灼目光。
「何必苦苦追究呢?當然,如果轍需要我,我也會義無反顧地盡快趕來。」他痛苦地僵住臉。
「好,既然你要走,那——那一定要收下這個。」解下頸上從不離身的龍鳳玉墜,她將它掛在他頸上。
仇政愣住,想退還給她,但看著她那張希冀的臉蛋,卻做不出來,「東西我收下,那可以走了吧。」
「嗯。」淚水自眼角滑下,她含淚點點頭。
「保重。」
望著船愈開愈遠,仇政不再逗留,僅留下這兩個字便倏然拔高身影往江心直直飄遠——
「仇政!」
宓兒抬起眼,望著他那逐漸遠去的身影,才發現他的輕功不在她大哥之下。這麼優秀的男人難怪大哥會將東南方的職權全部交給他處理,而她卻還在那兒一個勁地計較他對她的態度。
她真不得不承認自己真是個小心眼的女人——
眼看著船影愈來愈遠、愈來愈淡,為何她心頭會有一種解不開的寂寞?
一回到宓苑,圓圓便趕緊朝她走了過來。急促地問︰「公主,您上哪兒去了?怎麼那麼久才回來?」
宓兒望著她,突然想起「軟骨散」,想逼問她那東西是打哪來的,卻提不起精神。只能無力地趴在案頭,重重地嘆了口氣。
听到她一聲嘆息,圓圓更是憂急如焚,「究竟是怎麼了?您不是拿了攙了軟骨散的茶水給他喝。到底有沒有效果?我真怕被他識破,一氣之下對你下毒手,那圓圓可真是九條命也賠不了。」
「你提起這件事也好,我正想問。你那個什麼軟骨散是從哪兒弄來的?」
宓兒坐直身子,冷著臉問道︰「你可得好好回答我,否則我要是知道了實情可不會饒你。」
既然她要煩她,那麼她就問個清楚。如果讓她查出來是哪個地方借軟骨散之名販售這種可怕的藥,她一定會派人將那地方給剿了。讓他們知道欺騙她傅宓兒所要付出的代價。
「那個是——那個是——」一說起那玩意兒,圓圓可也有些局促了。
宓兒一臉狐疑,眯起眸子盯著她閃避的目光。「到底哪兒弄來的?」
「我——」唉,這讓她怎麼說嘛。
「你別瞞我,最好在我查出來之前告訴我,否則你就不用再伺候我了。」宓兒氣得端起臉色,本就心情不好的她被圓圓這麼推托著,火氣更大了。
圓圓乍听之下趕緊跪下,顫著聲道︰「公主對不起——我原知道在東街坊一位叫張嫂的手里有軟骨散這東西,可今天我去找她,她人卻不在,是她丈夫拿給我的。那人笑眯眯的,眼楮還賊兮兮地看著我,直讓我覺得它會不會有問題——難道——難道那東西是真的……」
圓圓嚇得連嗓音都變了,自從來到了宮里她都一直深受公主的寵愛,平時沒大沒小邊了,還頭一次見到公主生那麼大的氣呢。
「你還好意思說?知道可能不對勁,就不能拿來用呀,要是劇毒的話那該怎麼辦?」
「啥?是劇毒!」驚喊了聲,圓圓臉色瞬轉蒼白。
「不是,我只是打個比方——唉,現在再說什麼也沒用了,我好累,想睡會兒,你可以出去了。」
宓兒懶得解釋,此時此刻她心底已是一片茫然,整個人像被掏空了般,根本提不起勁。
圓圓當然瞧見公主眼底那抹掩飾不了的哀愁,依這樣的狀況,讓她怎麼放心離開呢,「公主,到底怎麼了,可以告訴我嗎?」
趴在案上的宓兒抬起臉,睨了她一眼,「你怎麼還不走?別問那麼多。我只想一個人靜一靜。」
「我馬上走,可是——可是我想弄明白您——您是不是愛上了那個仇政了?」圓圓的眼珠子輕轉了下。
聞言,宓兒的表情突然僵住,瞬間竟動彈不得,腦海里不停旋繞著圓圓剛剛那句問話……她愛上他了!.
可能嗎?她可能愛上他嗎7.
不,她向來最恨那種高傲、孤癬的男人。總是一副小眼楮小鼻子的模樣,之所以想留他下來的理由是一一就是如他所說,她還想繼續報復他、玩弄他而巳。
宓兒氣呼呼地想,可愈想她鼻頭愈酸、愈想眼楮愈澀。接著眼淚就這麼毫無預警地淌下一T
圓圓吃了一驚,她趕緊沖向公主,遞給她一條手絹。「是不是圓圓說錯了什麼話?您就別哭了。我不問就是。」
宓兒趴俯在桌上,抽泣聲慢慢變小,情緒也漸漸平復。可是她依舊不言不語,不說一句話。
「公主,您就說說話啊,再這麼下去,圓圓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可宓兒依舊沉默,就連圓圓也忍不住流下淚,她黯下臉,抽噎道︰「您的心情不好,又不願開口跟圓圓說話,那麼我這就先退下讓您好好休息。」
唉,八成是她做錯了事,所以才會惹得公主這麼不開心,該不會是那個軟骨散真有什麼大問題吧?可為何公主又不肯說明白?
焙緩轉過身,圓圓正要踏出門檻,這時宓兒卻突然喊住她。「別走,留下來陪我聊聊吧。」
圓圓眸子一亮,趕緊又回過身走到公主身旁,黠然的臉色也瞬間活絡了起來,「公主,您想聊什麼盡避聊,圓圓陪著就是了。」
「圓圓——我問你,你真覺得——覺得我愛上他了?」一提及這問題,宓兒不禁臉兒羞紅,整個人顯得不自在了。
必于這點她實在是懵懵懂懂的,畢竟長那麼大她還未曾愛過任何一個男人,對這個字她還陌生得緊。
圓圓觀察了她好半響,感覺她的臉兒因這個問題而泛上了紅暈,不禁笑了笑,「我敢說九成是。」她斬釘截鐵地點點頭。
听她的保證,宓兒的心跳更是快如擂鼓,「瞧你,說的好像跟真的一樣,我真會對他動情嗎?」
宓兒撐著下巴,頓覺不可思議!她會喜歡那個不苟言笑、又脾氣冷硬的仇政嗎?
若不是,她為何會整顆心都懸在他身上,怎麼也定不下來?不知他是不是真的不再來了,那麼她不就永遠見不著他了?
「相信圓圓,我說的準沒錯,你瞧瞧你現在——」
圓圓瞅著她此刻的表情,魂不守舍、失神忘我。這根本不是她平日所認識的公主呀。
「我現在怎麼了?」宓兒掀起眼瞼,懶懶地望了她一眼。
「沒有活力,活像病了,而且病得很嚴重。」圓圓盯著她的小臉,煞有介事地說著。
「我——我病了?」她蹙起眉,深邃的輪廓浮起一抹苦澀的笑容,「可這種病有良藥醫嗎?」
手里抓著他給她披上的豹皮短衫,暖暖的、濕濕的,這樣的低質品,她平時是絕不會看在眼里。以往只要她吆喝一聲,所有裁縫師傅一定折腰捧上各種精致貂皮襖、華麗麝麇裘——可現在那些東西都敵不過這件短衫,誰要跟她搶,她絕對不依的。
「唉,只能靠公主自己去解決了,盡量想開點兒了……咦,這是什麼東西,又髒又丑!公主給我,我拿去扔了。」突然,圓圓瞧見她手里抓著的豹皮短衫,瞬間抽走,打算丟到外頭去。
「圓圓……你把衣服還我!」
宓兒趕緊追上她,把衣服搶了過來,或許是動作過猛,使得她腦子一陣暈眩,差點兒昏了過去。
「公主,您怎麼了?」圓圓嚇青了臉,這一觸踫,才發覺宓兒衣裳已濕了大半、身子更是燙得嚇人!
「衣服——別扔。」宓兒緊抓著那件短衫,將他牢牢地握在心窩處。
「為什麼?如果公主怕冷,圓圓可以拿更保暖的給您呀。」這短衫一看就知道歷時久遠,不但舊了。還有許多地方都磨損了。
「不要!你別打它的主意,咳——」怎麼突然間覺得好冷呢?
宓兒輕咳了幾聲,突然想起剛剛由于她傷心地奔跑回來,斗笠被一陣強風給刮跑了,她找了好久都沒找著,也就是因為這樣,本就身上半濕的她又吹了好一陣子的風,定是染上了風寒,身子頓覺無力虛軟。
「圓圓,快——快去幫我把斗笠找回來。」她無力地搖著圓圓的手。
「什麼斗笠呀?」圓圓可亂了!今兒個的公主怎麼那麼不對勁兒呢?
「就是那種破破的、髒髒的.反正就是斗——斗笠——」
眼前漸漸呈現一層濃霧,她氣若游絲地喃喃道出,最後在圓圓震愕的眼神下昏睡了過去!
「礙…公主——公主——您醒醒呀!」圓圓驚慌地大喊,可以想見平日挺健康的宓兒就此病倒還真是引得宮內一團亂。
尤其是最疼愛她的大哥傅烈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