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班時,大雨如注,街道上人車打結,交通癱瘓,人人都在嘆息發愁.
卓依也站在街邊焦急地望著天,一點辦法都沒有.原本家杰每天來接她,但中午他電話說今天替學生補課,不能來.她又沒駕那輛二手車來公司,現在真是寸步難行.
跋去賀家一定太遲,過了吃飯時間.
出租車上都坐著人,要不然就是交更不肯載人,看著愈來愈來黑的天色,她焦急卻全無辦法.她是無法沖進雨里和人搶車的.
突然,一輛預備載客的出租車停在她面前,司機好心地伸出頭來問︰「小姐去哪里?順路的話我可以載你一程.」
卓依大,喜說了賀家的地址.司機想一想,點頭,開門讓她上車,在眾多等車人的羨慕眼光下離開.
真是感激,遇到心腸這麼好的司機.
難得司機並沒有以施恩者自居,一路沉默又禮貌,沒有多子つ話.卓依看了一眼,居然是長得斯文端莊的年輕人.這麼好的年輕人,這個時代已不是太多.
車停在賀家大廈門,她打開皮包付錢,那個年輕司機突然說話.
「你是卓依,對不對?」司機眼中,奇異的光芒,似笑非笑,「賀家俊到底是真昏迷或是假昏迷?她不能躲一輩子.」
卓依給嚇一大跳,心髒猛跳起來.
「你說什麼?你是什麼人?」她打開車門.
「賀家俊知道.」年輕司機掀動一下嘴角,很冷酷,「告訴他,不要再玩花樣.」
卓依嚇得下車,頭也不敢回地一口氣奔進大廈.
走進賀家大門時刻烈的心跳仍未平服.
柏家人以期待的笑臉相迎.
「找不到車,是不是?」
嬤嬤捉著她的手,「本想司機接你,電台報告中環大塞車,根本駛不進去.」
卓依驚魂未定,臉有些蒼白,話也說不.
「看你,臉青唇白的,是否著涼了?」明玉把干毛巾遞給她,「把頭發抹干,免得著涼.」
卓依一邊抹頭發,一邊大口大口吸氣.她不能把受到威脅的事告訴賀家人,免得驚嚇他們.她只期望家杰快回來.
「家杰──今夜會回來嗎?」她問.
「他打過電話來,會回來送你回家.」家珍搶著說︰「家杰說你一定會淋雨,找不到車.」
「還好.我──運氣好.」卓依勉強笑.
真是運氣好,那年輕司機根本算好時間,故意來接載她的.他是什麼人?陸世龍的手下?這像電影情節的真事,竟向她迫過來.
「一定是司機大哥看你漂亮才停車.」家珍笑.
「胡說.司機又不是.」志堅斥責.
家珍伸伸舌頭,不敢多言.
「他大概看我又急、又可憐的樣子,又不敢跟人搶車,才同情地停車.」卓依說.
晚餐後,差不多快十時家杰才回家.一見家杰如見救星,她幾乎忍不住要迎上去.
然而家杰是所的二叔,她不敢動.
「雨很,大現在還沒有停的意思,看來有些地方會淹水.」他說.
「要不要早些送卓依回去?」明玉擔心地說︰「卓依那邊全是山,怕山泥傾瀉.」
「好.我喝杯水就送她.」家杰說︰「總要讓我喘口氣.」
「不急不急.」卓依嘴里這麼說,卻渴望立刻可以和家杰單獨談話,「我可以等.」
家杰果然去喝水,並吃了件蛋糕.
「替我預備消夜,我回來吃.」他說.
匆匆忙忙又陪卓依下樓去停車場.在如注的大雨中,她把出租車司機的事全盤托出.
「沒有警方人員保護你?」他皺眉.
「沒想到也沒看到.」她說︰「也許大雨塞車,他們沒辦法.」
「到你家時我立刻和警方通電話,這件事必須讓他們知道.」
「現在我開始有點怕,電影情原來可以是真的,危險就在我們附近.」她說.
「別擔心,對警方要有信心.」他把這話再說一遍,「還有,以後每天還是由我接送,我會補課安排到其它時間.」
「實在──太麻煩你.」
「分內事.」他淡淡的.
然而這怎麼叫分內事呢?他又不是家俊,即使家俊──她也是個冒牌貨呢.
用比平日多于一倍的時間,他們才到達她家附近的山路.大雨令視線模糊,令車行如蟻,要很小心駕車才不玫出意外.
罷經過一個斜坡,後面傳來(轟隆)巨聲,兩人吃轉頭,斜坡上山泥傾瀉,把整條路封住了,家杰立刻煞車,一-那間心驚肉跳,連雙手都顫抖起來.剛才如果遲兩、三秒鐘──那真是不敢想象.
卓依也面青唇白,正正式式的死里逃生.
「好險.」家杰終于松一口氣,「算我們命,大真是──命大.」
卓依眨眨眼楮,一絲淚涌上眶.這刻她才體會到剛才離死亡是多麼接近,人的生命是多麼脆弱,若是那成噸成噸的山泥壓在他們的車上,他們──他們──她也顫抖起來,一股草名的哭意從心頭涌起,巨大驚險恐懼之後是感激、激動,她也分不清楚.
只是,她努力地讓淚水不下來.
她不是流淚型的女人.
「看來──我回不去了.」他喃喃地說.
「我們快些回家,報警.」她吸一口氣,「在路上怕再意外.」
「是──」他回頭望她,「能打擾你一夜嗎?」
「如果不嫌棄,可以睡沙發墊子.」她勉強露出笑容,其實驚魂未定.
「沒問題.」他也吸一口氣,然後駕車,「剛才的驚險別告訴媽媽,別嚇他們.」
她頭同意.自己能承擔的事就別擾亂其它人,她一向如此.
必到她的子房子,兩個人對著喘,息剛才的驚嚇延續到現在.
「如果剛才的山泥壓在我們車上,我會不甘心.人生許多該做的事我還沒做.」他說,想令氣氛輕松些.
「譬如什麼?」她很合拍.
「譬如戀愛.」他想也不想就說;{還沒有找到一個傾心的女孩,沒試過轟轟烈烈愛一次,此生白活.}
「你不像要像轟轟烈烈的那種人.」
「沒踫到,誰也不知道,對不對?」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相信你一定能到你轟轟烈烈的愛情.」
「你和家俊──轟烈嗎?」他問.
卓依攤開手,傻笑.她能說什麼?
「現代年輕人太輕看愛情,認為有好感、合得來就在一起,但好感與合得來都不是情,所以他們容易分手也不傷心傷身.」他繼續說︰「我想象的那種──球相撞,不是融合就是毀滅,一生只能有一次,一次就足夠.我想──肉麻點該說要人生、要人死的,而且永遠不悔的.」
「有嗎?現代?」她大笑起來,「甚至像現代電影沒這種情節了,恐怕只能在一部分小說,也許武俠小說中才能找到.」
「也許,不知道.」他真心往,「或者我運氣好呢?」
「祝你.」她空手向他作舉杯狀.
「也祝你.」他回敬她.
她沒說出來,其實她心中的想法與他大致,極高興他也這麼說.
「啊──」她跳起來.記得他要家里預備消夜的,他一定沒吃晚餐,「我替你弄些吃的,喜歡什麼?」
「這次不能只吃蔬菜沙律,我餓得月復如雷鳴.」他溫暖平和,「從中午到現在,只吃過剛才那件蛋糕.」
她從雪櫃里拿出小排骨,又洗好切好黃芽白,煮湯,加面,最後加入榨菜絲,一大碗香噴噴的湯面就放在他面前.
「哇,好香.」他深深吸一口氣,喜悅地吃一口,「人間美食,原來你真能做菜.」
「自己住當然要懂得照顧自己,我只會做最簡單的食物.」
「從來沒吃過這麼美味的面.」他孩子氣地說︰「只有一次大概可以比較.那是我在日本京都旅行時吃的一碗咖喱烏冬,美味得想把舌頭都吞下去.現在又有這感覺.」
「那是因為你太餓了的錯覺.」
「不不,京都那百年老店大大有名,每天等吃一碗咖喱烏冬的人排長龍,京都無人不知,在第三街上.我是風聞而去的.」
「那麼我也可以開一家黃芽白排骨榨菜絲面店,等一百年之後也聞名于世,人們排隊爭著吃.」
「好主意,我投資一半,我們合股.」
「一言為定.」卓依自然地伸手和家杰握一握,「以後我們是伙伴.」
兩個人都很開心,明知不會是真的,也說得興高采烈.言談之中,他們都忘了賀家人和躺在床上昏睡的家俊,像是多年老友般.
吃完面,洗好碗,卓依又坐在他對面,已是午夜,兩人都沒有睡意.
「你和家俊──怎麼開始的?」凝定目光在她-上,很好奇.
「不告訴你.」她立刻說,防衛嚴密.
「我想了很久,你們的職業、你們的個性、你們的生活態度,很難有機會令你們相遇.」
「有綠千里能相會,你不明白?」她說.說了又有些怪自己,為什麼這樣說?明明是無中生有的事,愈描愈黑.
「是──也許你改造了他?」他思考一下,「家俊是(派對動物).」
「是侮辱?」
「大學生都愛這麼說,尤其留學美國的那一群.」他笑,「有點貶的意思.」
「你看得出我不是?」
「你甚至不愛打扮.」他又笑,「你穿的、用的都很樸素.」
「他沒有改變你?」
「很難.」這次她笑了,「別看我的外表,其實我對芋些事、芋些東西很固執,不論什麼人都不能改變我.」
「我看得出.」
「你看得出?」很意外,「我們之間接觸很少,我甚至不懂你的個性.」
「那是另一件事,對你,我覺得了解很多.」
「因為你是教授,觀察入微?」
「不,絕對不.」他總是笑,「第一,我不是教授,只是講師;第二,平日我並不懂看人,只是你──可能因為你是未來阿嫂.」
「很奇怪的事.」她彷佛很高興.
「不奇怪,人與人之間有綠分,可能我們一家人都跟你有緣分,大家都喜歡你.」
「我很受寵若驚.」卓依說真話.
「為什麼?你人這麼好,應該的.」
「不──也許你以後會明白,我並不是你們想象的那麼好.」她有深意.
「不要,緊沒有十全十美的人,只是家俊與你感情好就行了.」家杰不以為意.
她欲言又止,猶豫半晌.
「說說你眼中的家俊.」終于說.
「他──」家杰考慮著措詞,「我倆差兩歲多,但並不接近,因為我們個性完全不同.從小他聰明過人,得家人喜愛,功課又好,是父母眼中的寶貝,後來當律師,又精明,魄力過人,掙得名利地位,他是個成功的人.」
「這是外表.我希望看內心對他真實的感覺.」她要求.
「這──」他有些為難,「我並不真的那麼了解,他因為我們個性不合,也不接近,不像其它兄弟.我們上不同的學校,各有自己的同學、朋友,念不同系,們愈大愈合不來,見面客客氣氣,不過互相也關心愛護,畢竟是兄弟.」
她望著他有點不能置信.他的話一直都是表面的,兄弟倆竟不了解至此?
「他常問我要不要幫忙,可是我教育界的,兩人行業風馬牛不相及.不過我仍然感激,他是好哥哥.」
「對陸世龍與他的事,你怎麼看?」她問.
「家俊不會做壞事.」他很肯定,「因為不需要,他若要錢,家里可支持,他沒理由做.相信這誤會很快會澄清,只要他醒來.」
「你還沒打電話去警署,也沒打電話回家.」她突然想起.
「老天.媽媽一定急壞了.」他跳起來打電話,快速地說一遍不能回家的理由.
「警署呢?」
「今晚不打,太晚了.」他看看表,「輪流洗澡,好不好?然後我們看看是否可休息一下,或者──你有與趣秉燭夜談?」
她笑起來,非常開心愉快.和家杰秉燭夜談,那麼奇妙又不思議的事!
並不真正秉燭夜談,二時多已倦極而睡.卓依倒在她的床褥上,家杰則伏在沙發墊子上,居然都睡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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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風雨後,居然是一個艷陽天.
潮濕的天氣令牆壁流汗,地上也是濕濕的,人並不好受.
電視上一再重復的報告,傾瀉的山泥阻擋了唯一下山的路,沒有人能通過,當局請大家不要駕車外,出清理工作正在進行.
卓依打電話回公司請假,家杰今天原本沒課,他致電警署找陳警官,就是上次請他們去談適那位,重述一次卓依的遭遇.
「山路回暢通後請立刻來一次.」陳警官極重視這事件,「我會等到午夜.」
「即使午夜我們也可能下不了山.」
「隨時電話聯.」陳警官說︰「我們需要卓小姐認人.」
「認人?你捉到那司機?」
「不,見面再說.」陳警說得特別.
「我想知道,卓依的警方保護還繼續嗎?」家杰十分關心.
「再談.」陳警官把電話掛斷.
家杰呆怔一陣,他不明白陳警官的態度為什麼這樣奇怪?為什麼欲言又止?為什麼急著把電話掛斷?發生了什麼事嗎?
卓依望著,他等著他的解說.
「要我們面談,他會再聯絡.」
「你的樣子──擔心什麼?」她問.
「不知道.陳警官匆匆收線,語氣特別.」他聳聳肩,「也許我敏感.」
「家里沒有食物,山頂有家超級市場,我想去買東西.」
「一起去.」他很愉快,「還──有謝謝你昨夜收留我.」
去超級市場並不遠,他們步行上山,一路上都有暴風雨留下的痕跡──吹斷的樹、吹落的招牌、斷了的電線、吹得亂七八糟的雜物,也有不少步行的人,昨夜悶壞了,反正上不了班,出來透透氣.
他們並肩走著,保持著客氣、禮貌的距離.兩人雖談得來,實際上還是很陌生的,互相絕對不了解,而且她還心懷鬼胎.
「家俊以前常陪你去市嗎?」他問.
「有時.可以說很少.」她笑,笑得勉強.他又來試深她?始終他並不完全相信她,是嗎?「他忙.」
「從小他總是忙.」家杰坦然說︰「大概出人頭地的人都這樣.」
「你也很杰出.」
「家俊常說我(為什麼不像我多一點),他認為我太平庸.」他聳聳肩,「個性天生,要我像他除非是另一個他.」
「絕對不是平庸,也許野心不大.」
他看她一眼,眼中有忍之色.她了解他.
「謝謝.」他說︰「活在香港,也許像家俊那樣比較好,比較愛歡迎.」
「為什麼總低估自己?」她不以為然.
「低估嗎?」他笑起來,「或者這樣我才更心平氣和一點.」
她不敢答腔,怕講多錯多出亂子.現在她指望的是家俊快快醒轉,無論如何,好好壞壞總有個定奪.
再拖下去,她怕終有一天她負擔不了.
毖言已說得太多,雖不刻意──後果堪虞.她不相信一百次謊言變成真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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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時多,電視、電台都播出消息──山路已清理好,路已通.
家杰與卓依第一時間趕到警署,平和親切、全無架子的陳警官等著他們.
「昨天的事我們已詳細調查過.」陳警官說︰「保護你的人一直在你四周,但他並不知道那出租車司機有問題.」
「他一真在我四周?我截不到出租車時他為什麼不送我一程?」卓依打趣.
「他不能暴露身分,而且他以為賀家杰會來接你.」
「偏偏我補課不能來,事情發生了,有什麼法子補救?」家杰說.
「這一本相薄記下了這些年來我們查到的一些陸世龍工作的人,請卓小姐看一看,里面可有那出租車司機?」
卓依翻開那厚厚的一本相薄,從頭慢慢地看到最後,她搖頭.
「沒有那人,我肯定.」她說︰「那是個年輕斯文但眼光有點邪惡的人.」
「陸小鳳?」陳警官很意外、很驚訝.
「誰是陸小鳳?武俠小說里的?」
「不.他叫陸一倌,是陸世龍的兒子.」陳警官拿出另一個活頁夾,「他外號叫陸小鳳,因為足智多謀.他親自出馬>」
卓依看到里的兩張照片,其中一張是熟悉的面孔,是在報紙或周上常見到的上流社會富豪;另一個年輕的就是那個出租車司機.
「是他.」卓依吸一氣.「他是陸小鳳?另外那個是陸世龍?」
陳警官點頭,再點頭.
「他不是很有名的───」
「噓.」警官打斷她的話,「正因為他有名、他富有、他有地位,我們必極小心,否則被他們反咬一口就麻煩,卓小姐,你真肯定是陸小鳳?」
「絕對是,他我記得他的眼神.」卓依點頭,「一直以為他是年輕的好心司機,可是轉過頭來時,那眼光令我嚇一大跳.」
警官皺緊眉頭沉思.
「有麻煩?」家杰問︰「早上你著收線,有原因嗎?」
「我們相信卓小姐的電話已被竊听.」陳警官慎重地說︰「賀志堅家也不能例外.」
「可惡,他們有什麼權力這麼做?」家杰發怒,「這是犯法的.」
「別忘記,他們做的全是犯法事.」陳警官搖搖頭,「這意味著他已迫不及待.」
「到底有什麼事?」
「陸世龍必然有什麼東西或把柄落在賀家俊手里,他急于取必.」陳警官說︰「連陸一倌都出動了,可見事態嚴重.」
「我們該怎麼辦?」
「卓小姐要加強保護.」警官說︰「如果可以,可否請兩星期假期?」
「不能.我已沒有假期,請會扣薪水.」卓依急叫.
「生命比薪水重要?」警官笑.
卓依呆怔半,晌尤其看見家杰也望著她,益發不好意思.
「我的意思是──請假並沒有意義,我人還是在香港.」
「人在香港可以躲起來,警方保護下你可以在秘密的地方休息兩星期.」
「如果你向公司提,出我想可以答應.」
「警方不能出面.」警官搖頭,「顯然我們保護卓小姐的事仍未被對方知悉.」
「由爸爸出面.」家杰想一想,「理由是家俊需要陪伴.」
「可以.隨便什麼理由.」陳警官說︰「總之明天下班你去賀家後就要在我們安排下失蹤.同時,我們立刻在你們兩家的電話內安裝反竊听系統.」
「失蹤───到哪里?」
「只有警方和極少人知道,譬如賀先生.」
陳警官正色.「愈少人知道愈好.」
「不必每天再去賀家?」她問.
「不.我們要對方著急,以為你離開香港,或者他們會露出馬腳.」
「那不行,家人看不見卓依會懷疑.」家杰反對,「我不能解釋陸世龍的事,他們會害怕.」
「只能這麼做,這是唯一的機會.」陳警官很堅持,「連陸一倌都出馬,事態絕對嚴重.」
「讓卓依住在我們家,警方可以更方便保護.」家杰急起來.
「住在賀家沒用,我們的目的是要對方著急,他們才有機會露馬腳.」陳警官說︰「對方萬分狡猾精明,這麼多年來我們找不到任何蛛絲馬跡,這難得的機會我們不能放棄.」
「這豈不是在利用卓依?」家杰不滿.
「但我們絕對密保護她,不會再出任何錯誤.」
「你知不知道家俊需要她每晚在耳邊說話,加緊喚醒他?」
「那只是個未知數,我們也與賀家俊的主診醫生談過,在耳邊說話、播音樂也只不過盡人事而已,並無把握.」陳警官說.
「但──」家杰激動起來,到底是自己哥哥,手足情深.立刻,他令自己平靜下來,警方有他們的難處,于是他改口,「對不起!我是自私些,我同意你的做法.」
「除警方外,你是唯一的知情者.」陳警官吩咐,「我們會把卓小姐的地址告訴你,沒極重要的事你不必前往.你的工作是應付你家人的懷疑.」
「我的工作是否太困難了些?」他苦笑.
陳警拍拍他的肩,很了解的.
于是,他研究明天帶走卓依的方法,約好時間地點,他們便告亂.
「說得這麼嚴重,我都害怕起來.」她忍不住說︰「保護我的人真在四周?
昨天下那麼大的雨山泥傾瀉時我們後面應沒有車跟著,他在哪里?‘
「別擔心.」家杰笑,「他一定用對講機聯絡,一個跟在後面,一個守在你家附近,或者還有一個在你公司,接班式地保護.」
「但願如此.」她喃喃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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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她回家後,家杰獨自離開.
不知道為什麼,他從一開始就覺得卓依怪怪的,也說不出怪在哪里.她──常常不敢正視,他眼光閃縮,似怕他,那逃避又似有另一種深的意思,他一點也不懂.
但她是可愛親的,有十分好的氣質,是那種令人愉快的開朗女孩.難得有這麼高的高度,五尺八寸在一般女孩子中屬太高了,他卻欣賞這類型.家俊真是好運氣.
從小家俊都好運氣,無論哪方都一帆風順,無往不利.家杰沒有,卻也從來沒羨慕過,各人頭上一片天,他有屬于自己的一切,一直很滿足.可是今天──家俊能擁有一個像卓依這樣的未婚妻,心中竟有絲酸溜溜.
卓依配家俊,看起來滿了矛盾.她是純樸、自然、簡單,充滿野的氣息,平凡中有絲動人的傲氣.
家俊喜歡卓依什麼?他自己絕對入世,一流的享受、一流的排場、一流的地位、一流的朋友──卓依全然不是他的要求,兩人怎麼合得來?或者就是那句,愛情盲目,沒道理可說.
躺在床上,他竟失去了睡意.
他想起童年時與家俊一起的情形.家俊在家盡得父母、祖母寵愛,做任何事都優異,既敬愛教順長輩,又听話,更有一張討人喜歡的臉和會說話的嘴,所以論在任何情形下,他都被家俊壓在下,黯然無光.
幸好他內心和,性格低調,從來不妒忌、不爭、不搶,是他的就是他的,何必爭搶?父母不是不愛,他只是在太光芒的家俊身邊,他顯不出那珍珠般的內蘊光華.
他也以家俊為傲、為榮.三十歲的俊能做到今日的名成利就,絕對不是件簡單的事,他是成功人士.
只是,成功後家杰彷佛就夫去他的哥哥.
家俊極少回家,難得回家也匆匆吃頓晚飯,或只對公母及祖母說聲(哈羅),又匆匆離開.大家只知道家俊成功,他成功的背後是些什麼?
他又做過些什麼?他結交的朋友是誰?大家沒有時間也沒有機會問.如果不是這次車禍意外,誰也不知道他已有這樣的一個未婚妻.
未婚妻──卓依,家杰下意識地搖頭,真的不能把這兩個人連在一起,好象格格不入,好象風馬牛不相及.
他記起來了,有一次在鄉村俱樂部吃晚飯,出來時遠遠地看到家俊巴一位女士正要上車,那女人很高──這是對的,卻豐滿又濃艷,絕對不是清瘦骨感卓依,肯定不是.那是多少日子前的事?多久?半年?四個月?記不得了,彷佛很久又像只是上個星期──是不是卓依?明天一定得問問.
初見卓依時,他很震驚.她像個非常熟悉的老朋友,存在記憶中好久好久,甚至久遠到上一輩子.她又可親可愛,純樸自然,他們居然談得極融洽,融洽得望著卓依,他像看見鏡子里的自己.
家杰很想很想親近卓依,可是不行,她是家俊的未婚妻,是未來的嫂嫂,他必須正視並面對這不可改變的關系.
有的時候──是,他覺得在壓抑自己.
昨夜是那麼好的機會,令他們很自然地同處一室,他看見她的真,她毫不掩飾的神情與作,她是心里想什麼就說什麼、做麼的人,但──談到家俊,她仍是閃縮.
有原因嗎?
忍不住又笑起來,看化想到哪里去了?他懷疑得毫無道理,必然是心中有鬼,──他是不是有點喜歡她?
嚇了一大跳,差點從床上跌下來.怎能如此想?都不行,想都可惡.她是家俊的未婚妻,他要永遠記住.
她對他好,對他友善、親,切是因為家俊,必然的,因為家俊.他不能再有任何念頭,否則對不起他倆──
他記起昨夜的情形.兩人雖聊得很愉快,但倦意還包圍了他們,她努力支撐,勉強睜大眼楮,看那辛苦狀,他真不忍心,後來她終于睡著那種憨憨的微張嘴唇的樣子很可愛,就像個無邪的嬰兒.
他喜歡純真、無邪、自然的一切,第一次在女人身上看到,可是那人卻是未嫂嫂.
他警告自己,別多接近她,否則情不自禁,難以自拔就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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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然上課,心中卻恆著一件事,就是放不下來.下課去接卓依時,他嘆口氣,今夜開始,將有兩星期看不見她.
她仍在平日約好的地點等,他一身長裙,令她的身形更高、更苗條,更美好,然有不曾試過的或感覺──想吹口哨.
忍住了,在她微笑上車時.
「請假批準了.」她笑,「賀伯伯打電話到公司去.」
「很好.」他強忍心中芋些情緒,愉快的笑容還是忍不住啊上臉.
看見她,由心底涌出無比快樂.
「不知他們要把我藏到哪里,真有點緊張,像演電影.」
「就把它當戲來演,就不會緊張害怕.」
「等會兒都要沉得住氣,不要露出馬腳.」卓依說︰「你怎麼對家里解釋?」
「你將赴日本受訓兩星期,公司派的,不能不去.」他故作正經狀.
「日本啊!我一句日文也不懂.」
「我家人也不會,別擔心.」他笑,「今2你對家俊多說這件事,說不定會剌激的神經.」
「我會.」心又沉了下去.
每次當她獨對病床上的家俊時,她總是又慚愧,又無可奈何,她有什麼話可對他說?既沒往事也沒將來,每晚對他念幾頁書,這會有效嗎?天知道.
今夜坐在他床邊時,倒是滿肚子話想說,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賀家俊先生.」她輕咳一聲,為難地開了頭,「這些日子來我在你身邊念書、念小說,不知你听到沒有?很對不起你,我冒充了你的未婚妻──也不是故意冒充,反正陰差陽錯,一拖再拖,又誤會、又扭曲,變成現在這麼復雜的情形.請原諒我.」
家俊動也不動地著,十分平靜.
「你有太可愛、溫暖的好家庭,每個人都對我好,使我心生無比依戀.」她低喃地說︰「我絕對沒有任何企圖,只想沾一點你賀家的那種──氣息.我保證,等你醒來刻消失,不會打亂你的一切.我知你有真未婚妻,只是她為什麼一直沒有出現?她到底在哪里?」
俊自然不會回答,她低嘆一聲.
「是我把自己弄到這進退兩難的地步,我不怪任何人,只怪自己.」她說︰「請相信我,我絕對無惡意,當初只為好奇,誰知一錯再錯,你家人竟又偏偏喜歡我──你說我該怎麼辦?」
房門彷佛輕響,她吃驚轉頭,沒有任何人.是她听錯了嗎?剛才進來時明明關緊了房門──是,一定听錯了.
罷剛的話續不下去.
「有個陸世龍你當然認得的.」她又說︰「不知道什麼事他們找到我頭上,連他們以為我是你的未婚妻,警方還說他們精明厲害哦,連點都分不出,真好笑!」
卓依真的笑起來,自顧自地.
「你與他們到底有什麼事呢?警方好緊張,要把我藏起來保護.還有個陸小鳳呢?好象在演武俠片,家杰要我當成演戲,我快將分不出真假了.」
她望著床上的家俊半晌.
「你長得真是好看,又是律師,我若真有這樣的未婚夫倒真不錯,做夢也會笑醒.可惜這一切只能在你沉睡昏迷時才能扮演,等你清醒──當然不得我啦!我就像灰姑娘被打回原形.這沒什麼,我原沒有企望,就當它是一部戲好了.」
她說得忘我入神,很自然地繼續.
「我很喜歡你的家人,嬤嬤、媽媽、家珍、爸爸,當然還有家杰.」她搖搖頭,笑,「這也只是戲中人物,當你醒來,一切都消失,我回到真實世界,我真實的生活中.不過──無論如何,因你的沉睡,令我有機扮一次公主,真的謝謝你啊!」
房門輕響,家杰推門進來.
「時間到了.」他作個眼色.
她連忙站起來,輕拍家俊的手,快步走出睡房.
「跟他們說了嗎?」她問.
「嬤嬤叫你辭職,這種工不做也罷.」
「怎辭得起?」她伸伸舌頭,「我要養活自己.」
「以後你是賀家人,賀家養你.」
「不──」她本能地反對,「那是以後的事,與現在不能混為一談.」
「那麼──」他看看走廊,沒人,「從後門走,他們都在客廳等你,想說服你.」
「好.」她毫不考慮地跟他從後門落到樓下,她真的不想再見到他們,再向她們解釋,那太為.難可是上了他的車就立刻後,「這樣不辭而別是否不禮貌?太對起他們?」
「所有麻煩交給我肩承擔.」他做一個大力士的動作,發動汽車.
在約好的半山一個避車處,家杰把卓依交給陳警官和他的手下,徑自駕著車下山,在中環打個轉又立刻回家.他的任務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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罷才陳警官在匆忙中塞給他一張紙條,他看看,是個地址,卓依的,默默念了幾遍,牢記心中,然後小心地用火柴燒掉.
他忍不住笑起來,真是愈來愈像電影,還是間諜的那種.
明天他會再跟陳警官聯絡,他知道,沒有特別的事不能隨便去見卓依.或者,他該要一個她的電話.
「對不起!沒有電話.」陳警官抱歉地說,「那地方與外面完全隔絕,我們要百分之百安全.」
「她等于被軟禁.」
「不庇那麼說.卓小姐犧牲兩星期自由,對警方、對你們、對整件事有幫助.」
「什麼時候我能去見她?」
「除非有極重要的事.」陳警官搖頭,「昨夜卓小姐沒回家,我們監視的人已見到對方的人馬曾到過她的家里.」
「他們能進去?香港人還有人身安全嗎?」
陳警官笑來,笑他天真.
「是你不了解陸世龍是什麼人.」他說︰「他手下的人才比警方還多.」
「你們面對的是什麼?國際大犯罪集團?」
「極有可能.」陳警官做一個手勢,「下次打電話給我時,盡量用不同的電話.」
「真這麼嚴重?」
「你以為我們警方做的是什麼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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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杰回家,面對全家的質問責備.
「你怎麼回事?竟從後門帶卓依走?看,她今天離開香港,這兩星期怎麼辦?」
「家俊要醒來自然會醒來,若是不醒來卓依每逃鄴十四小時守著也沒用.」他忍不住說.
「這是什麼話?」祖母變了臉色,「你不是──你不是不想家俊醒過來吧?」
「我們要理智些,卓依只不過是未婚妻,將來會不會是賀家人還不一定,她──會有自己的選擇.」
「你發現了什麼?!是不是?」母親明玉又驚又急.
「不──我說事情要順其自然.」
他忽然看見家珍露出個奇怪表情.為什麼?
祖母語帶哭意說︰「把卓依找回來,她薪水多少?我加倍給她.」老人家真固執,「家俊需要她.」
「不知她日本的地址,怎麼找?」
「明天去問她公司,後天我一定要見到她的人.」祖母大聲說.
「嬤嬤.」家珍捉著祖母的手輕柔地說︰「不要為難家杰和卓依姐,兩星期不是很久,我願意替她對大哥說話.」
所有人驚異的視線都集中在小家珍臉上.
「卓依姐的個性我懂,她情願自己工作賺錢,也不會接受我們的錢,她自尊心強.」小家珍解釋.
家杰感激又欣慰地看她一眼,志堅、明玉互相交換視線,然後望向祖母.
「卓依──是個有骨氣的好女孩.」祖母嘆口氣,「或者家珍說得對,等她回來吧.」
家杰松一口氣,快快溜回臥室,想不到是小小的家珍解了他的圍,小女孩是長大了.
他打開剛接到的商業大廈的建築繪圖資料慢慢地看,細細地構思,唯有投入工作才能忘掉身邊的煩惱.
房門輕響,父親志堅推門進來.
「談談,好不好?」志堅徑自坐下.
「不要談卓依的事,我沒辦法.」
志堅望著他半,搖搖頭.
「你是不是有什麼瞞著我們?」
「不──沒.有怎麼會有事?」他吃驚.
「卓依是不是真的去了日本?」
「當然真的.」家杰咬緊牙關,「而且她的事我並不那麼清楚,我和你們同時認識她.」
「我擔心的是嬤嬤有心髒病,不能剌激她.」志堅說︰「家俊已昏迷不醒,嬤嬤若再有事,真不知該怎麼辦.」
「不會.卓依兩星期後就回來,一切可以如常.」家說︰「而且萬一幸運的話,家俊貶在兩星期中醒來呢?」
「但願如.」此志堅眉頭深鎖,欲言又止.
「你有什麼話隨便說.」家杰聳聳肩,「我的工作並不急.」
「你──打算教一輩子書?」志堅終于說.
「有什麼不好?校園的環境適合我,我害怕商場上的爭奪和虛偽.」
「商場上也有很多本分低調的人.」
「他們都不是很成功的人士.」家杰笑了,「我也怕在商場上庸庸碌碌.」
「你合無意思幫我?」
「以說我對做生意一竅不通.」
「眼看家俊不可能繼承我,我這盤生意將來誰管?」
「家珍看來頗精明,或者由她.」家杰說完自己也覺全無說服力,忍王住笑了,「爸爸,讓我再幾年書.」
「教書教得你全無志氣.」志堅很不高興,「為什麼不多學家俊?」
家杰的心往下一沉,又學家俊?為什麼所有的人都要他學家俊?他是他,為什麼不能做回自己?
「家俊醒來──讓他管.」
「那是什麼時候?何況他自己的事業那麼成功,哪能有時間理我?」
「請──給我點時間.」
「好,兩年.」志堅肯定地說︰「你給你兩年時間,你回來幫我,然後逐步交給你,我退休.」
「六十歲還不到,退休?」
「工作三十幾年,很厭,很倦.」志堅輕輕抹一把臉,「我想帶嬤嬤和明玉多出去看看世界,享受人生.」
「爸爸,其實我像你.」家杰笑了,「不少年過六十甚至七十的富豪還拚命想賺更多錢,更富有,你卻厭倦了,想退休,拿得起放得下,非常好.」
「錢是賺不完的,自己滿足就好.」志堅淡淡地說︰「我們都不過是吃一碗飯,穿一件衣服,不用太拚命.」
「以前你也一直這麼想?」
「是,我一直打算在五十五歲退休,還有精神力氣做自己想做的事,等到太老時連玩都玩不動,豈不枉度此生.」
「完全有道理.」家杰非常高興,「我贊成並支持你.爸爸,我們這一代的人甚至打算四十歲前打好基礎就退休,這才是理想的人生,真的.」
「那麼說定了,兩年之後你來接我班.」志堅露出笑容.
「哎──我──」家杰說不出話,「或者我用一半時間幫你,一半時間教書.」
「真是那麼喜歡教工作?」
「不知道.只是想到如果我全心筌意在商場鑽營,而沒有一個窗口讓我透氣,我會窒息.」
「教書是你的窗口?」
「是.」他點頭承認.
志堅搖搖頭,再搖搖頭.
「當年不堅持你們兄弟倆學工商管理,實在是大錯.」
「如果真的讀工商管理,我想我會痛苦.」
「好吧!人各有志.記著兩年時間,我們約好的,不要令我失望.」志堅站起來,慢慢走向門邊,忽然停在那兒,回頭望著家杰,「告訴我,你對家俊能否蘇醒多少希望?」
家杰呆在那兒,從來沒想過這問題,一時之問真答不出.
「一半一半,是不是?」志堅苦笑,「只能祈禱,希望奇跡出現.」
這世上是有奇跡的,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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