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蓮遲到了整整一堂課,這是從未發生過的事,就算她生病請假,也會提早打電話給沈耐雪,讓耐雪替她請假。耐雪和文蓮同系同班,是最接近也最了解的朋友,她們真摯的友誼建立在小學的六年,中學時雖然因耐雪北一女、文蓮北二女而分開了,但童年時比鄰而坐的友情卻絕不起變化,何況這麼巧的在上大學時又分配在同系同班,她們怎麼會不特別接近和關心呢?
耐雪很詫異也很擔心,文蓮會不會在路上踫到什麼意外呢?文蓮的父親有私家車,除非台風大雨,文蓮幾乎從來不坐的,台北的交通又那麼亂,計程車和電單車亂沖亂撞的,文蓮不會——耐雪搖搖頭,與其在教室里胡思亂想,不如下了這堂課去打個電話問問。
耐雪是個很漂亮的女孩子,漂亮得爽朗而且樸實,她永遠不會穿稀奇古怪的衣服,永遠不會梳稀奇古怪的頭發,永遠不會在臉上抹稀奇的顏色。襯衫裙子,T恤牛仔褲,素著一張白皙端正的臉,嘴角永遠流露一抹不經意、不在乎的微笑,還有那一頭中分齊肩的直發,一眼望去她是個學生,家庭良好的學生,也是個很受男孩子歡迎的人物。
她和文蓮個性並不相同,思想也不接近,她們合得來是很奇怪的事,許多同學都不明白所以然。文蓮和助教程之洛的事同學都知道,是一段公開的戀情,耐雪卻——怎麼說呢?她沒有固定的男朋友,也不對圍繞身邊的任何一個男孩子好一點,她總是一視同仁的和他們交往,很理智,很大方,也很坦白,她不給男孩子懷太多「希望」的機會,所以男孩子也算不上失望。二十歲還不到,或者她把眼光放在更遠的前方吧!
下課鈴聲響起,教授合上書本離開,耐雪迫不及待的就往外跑,她要在五分鐘下課的時間里跑到訓導處借電話,還得趕回三樓的教室,她怎能不跑?才出教室,笑容展開,腳步也一下子收住了。
「文蓮,怎麼回事?正預備去打電話問你呢?」耐雪看見文蓮站在走廊上。
文蓮搖搖頭,沉默地走進教室,把發呆的耐雪扔在一邊。耐雪好意外,誰惹了文蓮呢?一句也不說的就離開,把人家的好心好意當垃圾般——耐雪皺皺眉,很快地跟進教室。和文蓮相交這麼多年,她非常了解文蓮,若非有事、有煩惱,文蓮怎會如此?
文蓮已坐在位置上,半垂著頭似有無限心事,從旁邊望去,她似乎還哭過,哭——耐雪吃了一驚,大清早為什麼哭!這是遲到整節課的原因嗎?
耐雪很是善體人意,文蓮既不願說,當中必有苦衷,在以往的日子里她們雖無話不談,雖相知甚深,她也無權強人所難。她也安靜地坐下來,就在文蓮的旁邊。
幾乎有兩分鐘這麼久的僵持著,文蓮搖搖頭,十分不安地望著耐雪。
「放學你陪我一起走,好嗎?」文蓮說。
「當然!」耐雪答應著。令她驚訝的是文蓮眼中除了不安還有恐懼。恐懼?!為什麼?她不敢問。「程之洛上午沒有課,不在學校吧?」
「是——」文蓮睜大了眼楮。「別讓他來!」
「誰讓他來了?」耐雪大惑不解,文蓮著了魔嗎?她不正常得離奇。
「哎——我是說——」文蓮搖搖頭又搖搖頭,終于說,「傅天威回來了!」
「傅天威?!」對這段情耐雪是了解的,不僅了解,她還頗為同情,一粒在泥土中掙扎著向上、在陽光中發芽的種子,她認為比溫室培養的名貴花草有意義。「他——去找你?」
「他威脅我和爸爸,」文蓮眼圈兒又紅了。「他像個瘋子一樣,我怕他——等在校門外!」
耐雪有一剎那間的沉默和莫名其妙的躍躍欲試,她不認識天威,甚至不知道他是什麼樣子,卻對他一直頗有好感。文蓮和程之洛好起來的時候她曾勸過文蓮,至少該告訴天威一聲,讓天威死了對文蓮的心,但——也許文蓮認為不重要吧!文蓮並沒有那麼做,現在天威回來了——會怎麼樣呢?天威是個不好惹的男孩,她知道!
「等在校門口最好,你干脆告訴他一切,大家都不是小阿,我想也不會怎樣,」耐雪安慰她。「躲著不是辦法,總該有個交代的!」
「我已經告訴他了,他不听,還直沖爸爸的公司,」文蓮不安地玩著鉛筆袋。「他那個人——什麼都做得出!」
耐雪想一想,也不該全怪天威,不是嗎?他怎麼知道山盟海誓的愛人已經變了心?他怎麼知道離開的這段日子里所發生的事?換了任何一個人怕也會激動,也會不能控制,若是真愛,必然受傷,不是嗎?
耐雪心中同情天威,卻不想說出來,她是第三者,她雖然能夠比較公平,卻也不該多話。
「如果早些告訴他,大概也不會有今天了!」她說。
「早些說也只不過把今天提早來臨,他——是不講理的,他認為他才是對的,別人都錯!」文蓮憤憤地說。
耐雪輕嘆一聲,不再言語。戀愛的時候什麼都是好的,就算不講理,就算所有的缺點都變成優點,愛情消失了,就連優點也變了不能忍受的錯;人,就是這麼反復,這麼自私,這麼莫名其妙!
「你答應陪我啊!耐雪!」文蓮追問。
耐雪點頭,上課的鈴聲也響起來。如果她能幫忙,無論對文蓮或是天威,她真願盡力!
又上了三堂課,才結束上半天,下午是沒課的,她們都預備回家。
文蓮還沒出教室就開始緊張,雖然她力持自然,看來就是不同于平日。耐雪反而十分鎮定,反正也躲不了,不如開門見山地談清楚,以後各人走自己的路,誰也不來麻煩誰豈不是好?
走在校園里文蓮更是不安,她似乎草木皆兵了。
「你這麼怕傅天威,為什麼不叫家里的車子來接你?」耐雪不明白。「要不然叫程之洛來也好!」
「別叫之洛來!」文蓮叫起來。「不能讓傅天威看見他,傅天威——會殺人的!」
「哪有這種事?」耐雪絕對不同意了。「如果傅天威真如你說的那麼沒有人性,那麼野蠻凶惡,以前你怎麼會跟他那麼好?愛得幾乎月兌離家庭?」
「以前——小,不懂事!」文蓮訕訕的紅了臉。「只選漂亮的男孩,而且那時——他也不像現在!」
「現在他是受了傷的野獸,對嗎?」耐雪開玩笑。
出了校門口,文蓮一把抓住耐雪的手臂,神經質的四處張望,很意外也很幸運,傅天威不在!
「他——他不在!」文蓮透一口氣,略為發青的臉也緩和下來,她真是嚇壞了!
「也別把人家想得那麼差勁。」耐雪帶著輕微諷刺地說,「這個時代那還真有失去了愛人就活不下去的事嗎?」
「耐雪,你笑我!」文蓮也笑了。「不是他活不下去,我怕他——報復,他說過的!」
「是你傻,他是官校的學生,真敢殺人哪?」耐雪說。
「別人不會,傅天威——」文蓮說不下去。她是了解天威的,天威是那種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男孩,他可以自動放棄,卻不容人搶奪,他寧可弄得兩敗俱傷,身敗名裂,也絕不肯為了任何原因而妥協,他就是這樣的人!
「算了,我們坐車回去吧!」耐雪伸手招一招,對面橫街正好駛出一輛計程車,司機停車在她們面前。「我送你或你送我?」
耐雪領先上車,文蓮也跟上去。
「上了車我就不怕,停在大廈門口,幾步就跑進去,有管理員在!」文蓮拍拍胸口微笑。「我送你吧!」
「其實有什麼可怕的呢?感情的事又不能強搶,也不能勉強,傅天威也一定明白。」耐雪靠在椅背上。「你這麼怕,是不是有愧于心?」
「也——不能說是愧,」文蓮不以為然地搖頭。「那麼久的事了,他又一直沒消息——算了,別提了!」
文蓮搖搖頭,也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天威現在沒來,她也不必這麼痛苦地煩自己吧!沉默了一陣,突然之間兩個女孩子不約而同地坐直了,互相驚異地望一眼,有默契似的一起朝司機望去。
從上車到現在她們都沒說過地址,為什麼司機不問而又一直往前駛?司機總不能未卜先知的曉得她們要去哪里,那麼——只看一眼,文蓮的臉都嚇白了,雙手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文蓮,你——」耐雪立刻明白了,從後視鏡中,她看見一個漂亮得令人驚嘆的男孩子臉孔,還有那一抹得意卻冰冷的笑。
「停車!停車!」文蓮失常地叫起來。「停車,讓我下去!讓我下去——」
汽車非但沒停,反而開得更快,天威那一絲冷笑也漸漸擴大,變得——殘酷。
「文蓮,冷靜一點,」耐雪用雙手環抱著文蓮,奇怪的是她並不害怕,一點也不,說不出什麼理由的。「你不是希望能好好的解決嗎?為什麼不面對面的談一談?」
「不——不——他——瘋子,」文蓮控制不住的流淚了。「他根本沒有理性的!」
「別這麼說,」耐雪制止她,先開口罵人總是不對,惹起天威的火反而更不妙,文蓮是嚇傻了嗎?「我陪你,放心,不會有事的!」
文蓮還是搖頭,前面的天威反而意外了,說話的女孩子是誰?她看來絕不害怕,而且——似乎對自己還有好感。他從後視鏡中望去,遇到一對探索的、好奇的、躍躍欲試的黑眸,然後,他看見那張小巧而漂亮的臉。
一個漂亮的女孩!比文蓮還漂亮,卻絕對不同風格的美,和天智倒有些近似,只是這女孩看來更開朗、更漫不經心些,她是誰?
「你就是沈耐雪?」天威忽然記起了天智說的名字。
「你——知道我?」耐雪很是意外。
「你來了正好,」天威不回答她的話,徑自說,「我和文蓮的事,你做個見證!」
「不——」文蓮驚逃詔地地尖叫起來。「我和你沒有事,放我下車,放我下車,我要下車!」
「別叫,別叫,」天威似笑非笑地說,「你知道我不會放你下車,叫也白叫,是不是?」
「不——不——我要下車,」文蓮要打開車門往下跳,這是危險的,車行這麼快,怎能跳呢?耐雪緊緊地抱著她。「我要下車——」
「文蓮!冷靜些,」耐雪絕不放手。「你怎能跳呢?你不想活了嗎?這麼快的速度!」
「是啊!」天威陰陰地笑。「我可不喜歡一個受了傷,斷腿、斷手的新娘子!」
「胡說——」文蓮大哭。「胡說,你——停車!」
耐雪也好吃驚,新娘?天威要帶她們去哪里?難道——就這樣結婚?怎麼行呢?
「傅天威,你告訴我們,你真要帶我們去哪里?」耐雪鄭重卻溫柔地說。她知道不能再激怒他。
「你就會知道!」天威得意地。
耐雪不知道。她無法從那些看來都相同的公路上看出是什麼地方,汽車開得太快,連路牌也看不清,只知道已到了郊外。
「我希望你能考慮一下,」耐雪放柔聲音。「這樣做——對大家都沒有好處!」
「結婚要什麼好處呢?」天威怪笑。
「我知道你原意也不是這樣,」耐雪很有耐性,很理智地。
「事情一定要解決,卻不能這樣,你並不想造成傷害,是不是?」
「但是——怎麼解決?」天威叫起來。「等她爸爸叫警察來抓我?等她逃到天涯海角?我不上當,我要速戰速決,當機立斷!」
「可是——你想過嗎?如果真這樣——結婚,你會快樂?你會幸福?你會滿意?」耐雪再說。
這個時候,文蓮已漸漸安靜下來,她知道沒辦法逃開,天威竟弄了一輛計程車守候在那兒,誰能想得到呢?或者——耐雪說得對,心平氣和地談談吧!
「我只要結婚,其他的不重要!」天威皺皺眉。
「你在斗氣,」耐雪搖頭。「你——沒想過傅天智?你沒想過你身上的制服?「
天威呆怔一下,他只要得到文蓮,其他的——為什麼要想?又有什麼關系?可是——他甩甩頭,他真沒想過天智,沒想過三天後的回學校報到,沒想過其他——他——哎!他該想嗎?
「事實上,你不必假扮司機等在那兒,文蓮也預備見你,跟你談清楚的,」耐雪看了安靜下來的文蓮一眼,眼中有鼓勵的光芒。「只要大家都不沖動!」
天威臉上閃過一抹不能置信的顏色,文蓮會找他談?這個沈耐雪吹牛吧?剛才文蓮還大叫大嚷又哭又鬧,見了他好像見到鬼魔一般,會找他談?
「沈耐雪,你休想騙我,」他不客氣地。「如果不是因為天智認識你,我要教訓你多管閑事!」
「你會嗎?」耐雪微笑,她竟是一點也不介意,這女孩——真特別。
「為什麼不會?女孩子——我要打也一樣打!」他漲紅了臉,這女孩怎麼全然不懼?
「我不相信你是隨便打女孩子的人!」耐雪說。她聰明地把話題扯遠,把眼前氣氛沖淡。
「不需要你相信!」天威惱怒地用力剎車。「林文蓮,你說吧!到什麼地方去談!」
耐雪松一口氣,也笑得更是坦然了。她沒有看錯,天威只是沖動,只是好勝,只是心靈受傷,本質上,他絕對不是個壞人!
天威驟叫文蓮,文蓮全身一震,求助地把視線轉向耐雪,此時此地耐雪是她惟一的攀援了。
「你先帶我們回台北,台北的任何地方都行,是不是?文蓮!」耐雪了解地說。
「是——是!」文蓮連忙點頭。「是!」
計程車一聲怒吼,一個大轉彎,天威一言不發地駛向台北。
如事情有希望,有轉機,誰會希望來個兩敗俱傷呢?走絕路——也是迫不得已,是吧!
文蓮也松一口氣,悄悄地把手伸向耐雪,她的手冰冷,耐雪的手卻是溫暖平靜,耐雪真是完全不怕?
必去的整個時間,三個人都不說話,氣氛依然不好,卻沒有剛才的火藥味。以天威那急躁、不妥協的脾氣,他竟接受了明明是局外人的耐雪,這不是太意外了嗎?
天威把計程車駛進仁愛路一間汽車公司,又付了錢——租錢,回頭看兩個女孩子,她們都沒有離開,他開始相信文蓮真有誠意跟他談,氣焰也漸平熄。
「‘鴻霖’?」他似在征求同意。
文蓮呆怔一下,一年三個月前分離前也在「鴻霖」?今天又去「鴻霖」?這——有些不妥,反對的話沒敢說出來,高大英偉的天威已大步領先向前。
耐雪不明其中原因,對文蓮點頭示意,挽著她也跟著前去。
在哪兒談有什麼不同?何必斤斤計較!
「鴻霖」的客人不多——耐雪很奇怪,每次來此地都看見人不多,這麼大的餐廳怎麼維持呢?除非房子是自己的,否則恐怕租金都不夠付呢!
天威找到一個角落的位置坐下,他是故意表現得那麼沒有禮貌吧?文蓮和耐雪也相繼坐下。隨便叫了飲料,侍者離開,天威的視線就停在文蓮臉上。
「我在等你說話!」他生硬地。
文蓮身體移動一下,很難啟齒,說什麼呢?任何真話都會觸怒他,但假話——現在又豈能敷衍?
「我——很對不起你,」文蓮不敢正視天威。「我並不想事情變成這樣,只是——你離開了,沒消息,沒音訊,以前的事——我以為是孩子式的,你大概也忘了,所以——我真是沒想到會弄成這樣!」
天威不出聲,他不要听什麼原因、什麼經過、什麼解釋,他要知道的只是結果,只是她的決定!
「事實上也不能——全怪我,」文蓮吸一吸鼻子,說得怯怯的。「如果你有信、有消息,也許不會——這樣,我真是以為你永遠不會回來了!」
「但是我回來了!」天威沒有表情地。
文蓮迅速地看耐雪一眼,耐雪很用心、很專注地在傾听,在沉思,耐雪——可是替她想解決的方法嗎?
「回來——你想要我怎樣呢?」她無奈地。「除非我死,我和之洛的婚約——不能改變!」
天威臉上涌上一抹暗紅,眼中光芒益發冰冷。
「你真是那樣——愛他?」他冷笑。
文蓮搓著手,為難地猶豫一陣,終于抬起頭說︰「是的!我認為我和他比較適合!」
「很好!」天威拍拍手,輕松地說,「我不會要你死,你的婚約卻一定得改變!」
「你——」文蓮變了臉色。
「很簡單,」天威淡淡地笑。「讓他死吧!」
耐雪霍然抬頭,她要知道天威這話的真實成分,天威——要之洛死?
然而天威笑得淡漠而自得,他——真是這麼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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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之洛上完了下午的三節課,又和教授討論了一下期中考試的問題,從辦公室出來時,學校里的人已差不多走光了。助教不能比學生,學生下了課就可以走,什麼都不必理,助教就不同了,作業、試卷一大堆要改,要看;遇到教授找他或學生問問題,他就只得遲遲的才能離開學校了!
他夾著一疊待出考試題目的講義往外走,最近怕又沒有時間陪文蓮了,教授要他出試題,這可不是照著書本抄幾條問答就行的,考試的對象是只比他差三幾年的大二學生呢!怎能馬虎?他得打個電話向文蓮解釋一下才行,文蓮一定會諒解的!
他是個瘦高而斯文的男孩子,一副寬邊的近視眼鏡,很有風度,很有教養,他的出色處不在英俊、不在漂亮,只是那一身濃濃厚厚的書卷氣。一眼望去他就是那種出自良好家庭、受過嚴格管教的優秀男孩。尤其難得的,頂多二十五歲的他有一份天生的氣度,沉穩而莊重,與時下的一般年青人迥然不同。
他在學校寄車處拿了他的威士霸電單車,他家住在陽明山腳,這是最方便快捷的交通工具了。
推著電單車出校門,還沒有騎上去,一個高大的男孩子迎了上來,是一個出奇英俊又冷漠的男孩子,也不知是英俊彬是冷漠,他臉上的輪廓看來像雕刻而成!
「你是程之洛?」男孩子冷冷地盯著他。
「是!」之洛詫異地站直了,找他嗎?「我是程之洛,你是誰?找我有事?」
「跟我來!」男孩子轉身就走,語氣甚不客氣。
「慢著,」之洛不動,卻叫住男孩。「我不認識你,也不知什麼事,為什麼要跟你走?」
男孩子眼光一閃,點點頭,慢慢地說︰
「好!你有種,」停一停,又說,「我是傅天威,文蓮以前有婚約的男朋友,你——願意跟我走了吧?」
「什麼——話?」程之洛張開了嘴巴,文蓮以前有婚約的男朋友?可能嗎?「你胡說八道!」
天威傲然一笑。
「你不認識我,也沒听過我名字,那麼文蓮一定把這件事瞞著你了,」他慢慢說,「我找你就是為這件事!」
「這件事——有什麼可談的?」之洛怔一怔神,理智回來了,他又冷靜下來。「以前的事已過去,文蓮現在馬上和我訂婚,就是這樣!」
「就是這樣?」天威扯動嘴角。「你說得好容易!」
「本來就是這麼簡單的事,你難道要玩什麼花樣?」之洛也不示弱。
「我玩花樣?」天威冷笑。「如果玩花樣就不會通知你,我來見你是希望你放手!」
「你——說什麼?!」之洛的臉漲紅了,他是優秀的,是溫室中的名貴花草,他從來沒想過也沒遇見過這樣的事,叫他放手?不訂婚?「我憑什麼要听你的話?」
「你非听不可!」天威胸有成竹。「我為達到目的不擇手段!」
「荒謬!」之洛氣壞了。「你——這無賴!」
天威居然不動氣,還露出了笑容。
「比起你來我是無賴,」他說,「我沒讀大學,不是助教,父親也不是大官,可是——我和文蓮相愛!」
「你——你——」之洛無法忍受了,他居然說和文蓮相愛?文蓮會愛這樣一個滿臉滿身都是叛逆、都不妥協的男孩子?不可能,絕不可能!「做夢!你到底是誰?你為什麼在此地胡言亂語?再不走我——我就不客氣了!」
「我不會走,我等著看一個斯文、高貴的紳士怎樣對我不客氣,」天威慢條斯理地。「而且——我是不是荒謬,是不是做夢你很容易知道,你可以去問文蓮!」
「你——」之洛幾乎支持不住,該怎麼應付這個男孩呢?他幾乎軟硬不吃呢!
「你放手,怎樣!」天威又說,「以你的條件可以找到另外許多更好的女孩,何必認定了文蓮,而我——我告訴你,我無論如何也要得到她!」
「你——簡直莫名其妙,」之洛深深吸一口氣。「你以為感情的事——就這麼簡單,我想你是不正常,請讓開,我不要再浪費回家的時間!」
「我可以讓開,你別後悔!」天威冷笑,果然讓開一邊。
之洛反而不敢走了,他猜不透天威的胸有成竹代表什麼,他也不敢肯定天威的話是否有可信的價值。他和文蓮的交往是這一年來的事,一年以前的文蓮是他所陌生、所全然不知的,這漂亮卻渾身有刺的男孩可能真是文蓮以前的男朋友?
「有什麼事可令我後悔!」他站定了,目不轉楮地凝視天威。
「生命!」天威想也不想地說。
之洛全身一震,生命?!這男孩瘋了嗎?寶貴的生命就在這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中?誰的生命(7誰的?
「你——威脅我?」他沉聲問。
「我沒有這麼說,」天威微笑。「我只是來告訴你,我是不會放手,不會妥協的!」
「你——為什麼不去告訴文蓮?」之洛不安地掙扎著。
「我對她說過了,還有林克軒,她那勢利眼的父親!」天威微嗔。「還有你,我不能對你不公平,是嗎?」
「告訴我就公平了?我不答應呢?」之洛說。
「你非答應不可!」天威雙手插進褲袋。「如果一個人連生命都失去了,還談什麼愛情?」
「如果一個人失去了愛情,生命對他又有什麼意義?」之洛反問。很明顯的,這外表斯文的男孩也無意退讓,無意妥協。
「說得好!」天威眼中笑意全失,眼光冷得像刀。「既然我們有同一心意,讓我們就走著瞧吧!」
「好!」之洛挺一挺背脊。「我是個不受威脅的人,我樂于接受挑戰!」
「我不是挑戰,」天威曖昧地笑一笑。「警告!我只警告一次,下次再見,不會再有言語!」
「傅天威,你——真是愛文蓮?」之洛突然問。
天威怔一怔神,神色變得好嚴肅。
「那是我惟一的一次,」他正色說,「因為她——我從以往的生活中跳出來,我努力朝一個目標走,我走得好辛苦,走得好艱難,今天總算達到目標,我絕不會放棄這曾改變和激勵我的力量!」
「是——這樣的!」之洛點點頭。或者,這個傅天威說的是真話吧!文蓮激勵和改變了他,文蓮和他曾有一段情——然而,他又怎能放棄?他愛文蓮,愛是自私的,誰能說放棄就放棄了?
「你相不相信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放手,」天威再說,「我希望不再見到你,那麼——大家都好,否則——我說得出做得到的!」
之洛皺眉,天威一廂情願的又勸又威脅,他並不十分明白天威的真意,說實在的,天威根本不必來找他,只要文蓮改變心意,自己就完全失去了作用,天威為什麼在見過文蓮又來找自己?文蓮——不答應他?
「我也不希望再見到你,」之洛坐上電單車。「這並不是很愉快的見面!」
說完,也不等天威的反應,徑自發動了電單車而去。他本來想回家的,但——他決定到文蓮家去看看,他要弄清楚天威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文蓮家是他所熟悉的,出了電梯是那金黑色相間的鏤花鐵門,他按了電鈴,很快就有工人替他開門,工人看見他,神色有明顯的改變,怎麼,真有事?他也不問,隨著工人走進漂亮的客廳。
「大小姐在房里,請等一等!」工人說。
「別叫她,我到房里找她!」之洛說。
「但是——」工人看一看文蓮的臥室門。「老爺也在里面,還有太太!」
「不要緊,我知道他們討論的事情!」之洛揮一揮手,工人不敢再阻止,只得任之洛走過去。
站在門邊,他就听見文蓮父親克軒的聲音。
「文蓮,我看——告訴之洛吧!」克軒說,「大家一起想辦法對付總比較好,那家伙已經找上門來了!」
「不——不——」文蓮顯得很惶急。「別告訴之洛,之洛不會是傅天威的對手,傅天威什麼都做得出,我不想拖之洛下水!」
之洛心中流過一抹溫暖,文蓮竟是那樣幫著他、護著他,他不該再懷疑文蓮的。
「怎麼叫拖之洛下水呢?」克軒嘆息。「就算你不說,那家伙遲早也會找到之洛,那時——怕更糟!」
「不——不會,」文蓮似乎矛盾得很。「我想只要我避開一段日子就行了!」
「能避到哪里去呢?」文蓮母親憂心地。「文蓮,我好早就勸你別交那樣的男朋友,你卻不听話,看,出事了吧!」
「唉!現在——還說這些做什麼?」克軒阻止太太再說下去。
「現在最重要的是想辦法應付,必要時去報警,我不相信那廝不怕!」
「爸爸——」文蓮叫。「我不要這件事被——被登在報紙上!」
「唉這——」克軒嘆息。「這又不要,那又不準,叫我怎麼幫你呢?文蓮,你不是對那廝——還有情吧?」
「怎麼會呢?怎麼會呢?」文蓮急得跺腳。「只是之洛——爸爸,不能害之洛!」
「唉!懊吧!」克軒無奈地。「想個理由告訴他你去南部——不,你自己跟他說吧!我想你明天就走!」
「不去南部,他學校在鳳山,我——」文蓮說。
「文蓮,你那麼怕他,到底——你是不是——哎!有什麼把柄給他抓住呢?」母親懷疑地問。
「媽——」文蓮叫。
之洛在門外呆怔一下,有什麼把柄讓天威抓住?把柄——一剎那間他想了好多,好多,他的臉色也變了,把柄?天威的胸有成竹,天威的不到手不罷休,天威的若有所恃——把柄?或是——或是文蓮和天威之間有某種——某種——不可告人的關系?這——
「太太,你在干什麼?」克軒用責備的口吻說。看不見他的神色,听得出是極端不高興。「好在沒有別人,若之洛在,怕不引起誤會?就算是有——你也不該提!」
「我是好意啊!」母親不肯讓步。「若沒有把柄,又沒有什麼——不干不淨的事,為什麼要怕那家伙?這是法治的地方,那家伙還真敢怎麼樣?」
「媽——」文蓮的聲音又急又羞,還帶著哭意。
「太太,我求你別節外生枝了,好嗎?」克軒煩躁地。「你想把事情鬧得全台北都知道嗎?我們還做不做人了?」
「我——就想不出哪點要怕他!」母親還在嘰咕。
文蓮在房里已哭起來,這一哭——門外的之洛心中大亂,莫非真是——他咬咬牙,一聲不響的轉身就走,他不能在這個時候見文蓮,他怕——唉!他或者根本不該來,不該听見他們父女的對話,他——怎能容忍文蓮曾和另一個男孩——有不正常的關系?
「咦?程少爺,你走了嗎?」工人詫異地叫。
之洛沒回答,頭也不回的沖出大門——或者——他該考慮天威的話——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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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過之洛後,天威又在街上閑蕩了幾小時,又胡亂地在小店里吃了一碗面,天已全黑了,他覺得心神俱疲,腳步也似有千斤重。昨夜在火車上一夜未眠,今天又一連串地奔波,一連串地受打擊,他自己也不知道會不會就此倒下去?相信只要輕輕一推,只要小小的一絲力量,他就會完全崩潰,再也爬不起來了!
「鴻霖」的談判沒有結果,文蓮根本是心意已決,再也不會回頭的了,他知道,他絕對知道!但是——他這麼左撲右撲,威逼利誘的是為什麼?他愛文蓮至今不變,他也恨文蓮,文蓮竟負情于他,愛恨之間他無所適從了!放過她嗎?心有不甘,然而就算搶了回來,他又怎能像以前般的愛她?他的剛烈、急躁,他如火般的脾氣怎能容忍她曾負情的事實?
他該怎麼做?他該怎麼做?
走著,走著,腳步更沉重、更緩慢了,該怎麼做呢?文蓮的眼淚,那個程之洛的斯文正派都令他生氣,令他不能忍受,令他——矛盾又痛苦,怎麼做呢?路邊有個供人休息的長椅,他坐了下來,該——怎麼做呢?
這兒離家不遠,家——唉!路雖不遠,心理上卻是遙遠如天邊。他回台北就是為回家,此時卻——不願回去,不敢回去,他忘不了那墮落有如地獄邊緣的情景。或者——真是命運安排?
天威搖搖頭,他從來不相信這兩個字,命運是什麼?人可以自己用雙手創造啊!安排——根本荒謬,誰安排呢?上帝?誰又見過上帝呢?經過了今天一整天的遭遇和打擊,他對自己雙手創造命運的信心動搖了,他努力過,那麼痛苦、那麼吃力的努力過,整整一年三個月的時間里,以為命運已由自己雙手改變和把握了,誰知短短的一天——什麼都完了,痛苦、努力都白費,一年三個月也敵不過一天,他似乎——又折回原形,又回到以前那條路上——是有命運吧?他沒見過上帝,因為他不信,信上帝的人或者見過,是不是?
心靈受創的傷心人,感情都比較脆弱,脆弱得令他——竟想家了,家就在附近,只要他肯,他就能回去,且不論家中是什麼,父母又在做什麼,家——畢竟是家,那紅門,那樓梯,那種——墮落的氣息,還有天智,還有他那小小的臥室——家,唉!必家嗎?
想回家的念頭一起,就再也不受控制了,何況疲倦的身心,沉重的腳步,他渴望得到休息,渴望有一張可以睡下去的床,渴望——一些安慰和精神支持,天智會幫助他,會嗎?天智總是在他沖動時給他忠告,天智曾使他避開了許多麻煩和錯誤,天智——唉!必家嗎?
想起天智,他幾乎再無抗拒地站起來,再無抗拒地朝家的方向走去。天智是好孩子,天智一直在走正路,天智能住的地方他為什麼不能?天智能在那種環境中堅持自己的道路,他為什麼不能?他——他不會知道,天智或可以不受環境影響,有一種人卻不行,像他!
他是不知道,他已經走進家的那條巷子,立刻就可以回家了,回家——是命運吧!
走近紅門,他下意識的呆了一下,似乎——背後有跟著他來的腳步聲,誰?誰會跟蹤他?他的那一批老朋友、老伙伴全不知道他回來,誰在背後跟著他?
他拿出鑰匙預備開門——這只是個假動作,突然間他轉身,看見背後果然有人,一個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得目瞪口呆的女孩子!
「咦?!是你?」天威意外極了。路燈下,清清楚楚是她,那個漂亮得開朗、坦白,十分有個性的沈耐雪。
「幾乎嚇死我,」耐雪很快地鎮定下來。「你總是這麼突然轉身嗎?」
「你來——做什麼?」他不答反問。
「找你!」她淡淡地微笑。
「有——事?」他不自然地。「你怎麼知道我住這兒?」
「我知道傅天智的家,你是她哥哥,當然住這兒,」她笑。
「這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天威沒有開玩笑的心情,耐雪雖然不討人厭,卻出現得不是時候,天威的情緒那麼糟,那麼矛盾,那麼痛苦,即使她有三頭六臂也幫不上忙。
「說你的事!」他不耐煩地。耐雪不是文蓮,不是天智,他不想浪費時間。
耐雪微微皺眉,再也沒有比天威更不近情理的男孩子,她的自尊心令她想掉頭而去,另一種莫名其妙卻強烈異常的情緒硬生牛的拉住了她,她努力替他找出不禮貌的原因,他正處在感情受傷中,他必須發泄心中郁氣,他——唉!她應該原諒他的!
「我先聲明,不是文蓮讓我來的,」她婉轉又柔和地說,「她曾把你們之間的一切告訴我,我比較了解,我希望能為你們——盡一點力!」
「你太多事,」天威一點也不領情。「她沒讓你來,你就不該來!」
耐雪的臉紅了,怎麼全不領情呢?她來錯了嗎?
「是,或者我不該來,」她挺一挺背脊,令自己更理直氣壯一點。「你別以為我愛多管閑事,文蓮和我十幾年的友誼,我不能眼看她痛苦!」
「痛苦是她自找的!」天威眼中掠過一抹殘酷之色。
「感情的事又不是代數方程式,誰能預先算出結果呢?」耐雪不以為然地。「她惟一的錯是不曾在她愛上程之洛時告訴你,現在——情形已是這樣,我希望你理智一點,別固執得造成——三個人的悲劇!」
「笑話!說得好像是我錯,告訴你,你少對我來那套婆婆媽媽的文藝腔,我不管悲劇、喜劇,我絕對不——放過她!」他冷硬地說。
「這樣只有三敗俱傷,對你沒有好處!」她嘆息。他真是那麼深沉地愛文蓮?
「我不要好處,誰破壞我的快樂、幸福,我同樣也破壞他的,不論對方是誰!」他斬釘截鐵地說。
「這——這哪里是愛情呢?」她目不轉楮地盯著他。
天威心中狼狽,明知自己這麼一意孤行不對,但——不這麼做怎能發泄心中的憤怒?他是個愛恨都極端的男孩,不是愛就是恨,他曾全心全意的愛過文蓮,如今——一連串的打擊、傷害令愛情逝去,他現在只有滿腔恨,他恨文蓮,恨她的父親,恨程之洛,他的不肯罷手——他自己深心里非常,非常明白,他只為爭一口氣,只為令自己自尊平衡,若文蓮此時回頭,他——不要她!
「我不要你管我的事,」他惱怒地。這女孩子幾乎看穿了他,他無法忍受她那關懷的眼光,他不要關懷,不要同情,那會令他更痛苦,更——無法自拔。「你快走,我不要再看見你!」
「你盡避對我發脾氣,」耐雪竟是毫不在意。「我了解你的心情,如果這樣能令你舒服些,你罵我好了!」
「你——真賤!」他忍不住罵起來。「你喜歡挨罵是你的事,別來煩我!」
「傅天威,」她揚一揚頭,昏暗的路燈下他竟看見她眼中強忍著的極端難堪,天下沒有人是喜歡挨罵的,這個沈耐雪倒是一片好意,倒是很有義氣。「你放過文蓮吧!你馬上會離開台北回軍校的,你何必——這麼做?」
「回軍校不是理由,」天威按捺著怒氣,他——是沒有理由對這女孩子呼喝的,他心情太差,他只是忍耐不住。「何況——誰說我一定要回去?」
「你——」耐雪大吃一驚,他打算不回軍校?他真預備和文蓮糾纏到底了?這麼做——值得嗎?「你真傻,你不回去會後悔一輩子!」
天威並沒有真打算不回去,他只是故意這麼說,很奇怪,看見耐雪的驚駭狀,他心中甚是得意。
「沒有什麼事值得我後悔一輩子的,」他冷笑。「當初我去軍校是——為她,現在我更有理由留在台北!」
耐雪吸一口氣,她來找天威是沖動的,欠考慮的,明知天威是這樣的男孩,她來——簡直多此一舉,她明知無法勸服他,她明知幫不上忙,但——怎麼說呢?中午驟見天威,她已不自禁地陷入這漩渦。天威是個特殊的男孩子,他外表越冷,越令她感覺到他深藏內心的那一團火,那團火未必一定是感情,但——令他看來與眾不同,令他有一種——形容不出的魅力,她就那麼——無條件的被吸引了,哎!這算什麼呢?她被吸引了,吸引了!
「你——有權決定自己的事,」她暗暗透一口氣,懊惱地說,「我要想幫忙,真是最大的傻瓜!」
「你說得對!」天威冷漠地笑起來。「你可以走了吧!」
耐雪看他一眼,心都扭痛了,他——根本沒把她放在眼里,是嗎?她再努力也是白費,他不會輕易看上哪一個女孩,他也不容易發生感情,一旦愛了,那熱力會令人熔化。她搖搖頭,文蓮真是幸運,文蓮竟得到過他的感情,文蓮——哎!天下事就是這麼玄妙吧!
「很抱歉,我打擾了你!」耐雪笑一笑。「我現在明白我是沒辦法幫忙的!」
「明白就好!」他動也不動地。
耐雪完全沒有再停留在這兒的任何理由了,再不走——她自己都不能原諒自己,低下頭,她轉身而去,甚至沒說再見——說也沒用,再見——又如何?他根本沒把她放在眼里!
直到耐雪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天威才吐一口氣,慢慢地靠在紅門上。耐雪的出現簡直太令他意外,那個爽朗、坦白的漂亮女孩子令他不安,她的溫柔眼光、她的關懷,還有——他有個奇怪的感覺,她來——不是為文蓮,但——不為文蓮又為誰?這真是莫名其妙!
站了好一會兒,他再次拿出鑰匙預備開門,誰知紅門一聲輕響,竟是自動打開,天智若有所思地站在那兒,似乎——她下來了很久,很久。
「你——要出去?」天威很不自然。天智听見了剛才和耐雪的對話嗎?
「不,我在等你,」天智平靜地說,「等了你幾乎一天,我想——你該回來的!」
「有事?」天威明知沒有事,他故意這麼問。
「我擔心,」天智坦白地說,「你早上那樣沖去找林文蓮,我怕——發生意外!」
天威皺皺眉,一天的經歷在眼前一晃而過。
「不能算意外,她背叛了我,該得到一些懲罰!」他說,神情很陰沉。
「懲罰?!扮哥,你對她做了些什麼事?」天智忍不住了。
「沒有,目前還沒有!」天威搖著頭,冷冷地笑著。「但是——我不會放過她的!」
天智很不以為然地望著他,好半天才說︰「如果還愛她,就——成全她吧!」
天威呆怔了半晌,好陌生,陌生得從來不曾在腦海中出現過的字,成全?!天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成全!
「你說得天真,成全了她,我受的傷害呢?」他說。
「天下沒有不痊愈的傷,」天智清清秀秀地笑起來。「當你遇到另一個女孩,當你得到另一份感情,所有的一切已成了過去!」
天威想一想,嘲弄地笑起來。
「經過了今天,我再也不相信感情,」他說,「我也不會再要另一份!」
「別說得那麼武斷?林文蓮又不是什麼了不得的美人,也不是最好的,你犯不著為她當和尚!」天智故意地說。
「笑話,我為她當和尚?」天威哈哈大笑,笑得甚是夸張。
「天智,你未免太小看我了!」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還耿耿于懷的不放手?」天智聰明地用激將法。
天威考慮一下,不放手的原因是什麼呢?他自己也不怎麼明白。
「她得到過我的感情,她該補償!」他終于說。
天智的笑容慢慢擴大,更擴大。
「天下的事是很公平的,」她說,「沈耐雪剛才為什麼來?你知道嗎?」
「沈耐雪?」天威意外極了,關耐雪什麼事?
「她根本不需要來,更沒有理由挨你的罵、受你的諷刺,她和林文蓮再好,也不至于——替文蓮受罪擋災吧?是不是?」天智慢慢說。
天威心中奇異的扯動一下,沈耐雪?不!
「你別胡扯,我的事——和她拉不上關系!」他說。
天智只是笑,笑得那樣胸有成竹,那樣有把握。
「怎麼了!天智,」天威滿不是味兒地。「我不許你對我開這種玩笑!」
「好,不說!」天智在哥哥面前流露了一絲難見的稚氣。「但是——你不會真不回軍校吧!」
天威怔一怔神,天智的確是什麼都听見了。
「我根本還沒想到這件事!」他搖頭。
「你一定要理智,」天智的神色嚴肅起來。「時間不長,你還有兩天假期,我希望你——別讓我失望!」
天威一震,失望——啊!蚌然之間他記起了家,記起了天智是妹妹,記起了他曾下的決心,白天的一切所作所為變得——那般荒謬復幼稚。
天智見他不出聲,以為他不以為然,又說︰
「哥哥,我們倆的前途都靠我們自己爭取,」停一停再說,「你說過,若不離開,這個家會拖得你越陷越深,不能自拔,哥哥,犧牲——不能這麼沒價值!」
「是!」天威站直了,這一剎那,他甚至忘卻了疲乏、困倦,他心中全被天智鼓勵的話充滿。
「我不能這麼輕易就放棄了我辛苦爭取來的一切,明天——明天我就回去,我想——鳳山會更適合我。」
天智眨眨眼,欣慰地笑起來,天威——的確是完全改變了!令人打深心里高興的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