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李穎住進思烈的家,他動蕩的情緒就安定下來,不再擔心,不再忌妒,不再患得患失,他得回了信心,他又變回以前的思烈。
他看來沉著,穩定,眼中不再盛滿冷漠,而是無盡的溫柔,眉宇間的陰沉一掃而盡,他看來開朗而愉快。他還是沉默,沉默中的眼光總是追隨著李穎縴細的影子。李穎不需要回頭,也能感覺到他的同在,他的相伴,每當她微笑,她就能看見思烈全身的滿足光輝,他是滿足的,因為他已握牢了幸福,握牢了屬于他的世界。
她依然寫作,他依然上課,生活是靜謐而和諧的。看李穎的神情,他知道她寫作必然順利,他就滿懷喜悅地靜候一邊,他不願打擾她,他希望她能快快完成這本作品,因為他們已合力為這《陌上歸人》安排了結局。
「陌上歸人」,人既歸來,必然該有美好的結局,是不是?李穎當初用這書名,是否早已有團圓的希望?
看見她安靜坐在書桌前,他就安心地去學校,今天一連有兩堂課,雖不至講得聲嘶力竭,要應付課後學生眾多的問題,的確是件辛苦的事。以前他很怕下課時學生圍上來的情形,他感覺上是有些學生是在故意為難他。現在卻沒有這種心理,他喜歡學生圍著他問長問短,他願與那群年輕人分享自己的快樂,幸福,他願把自己所學所知無保留的傳授他們,惟一的原因是——他知道無論他幾時回家,無論是早是遲,迎著他的不再是一屋子的冷寂,而是李穎溫柔的笑靨。
下課了,幾個同學照例地又圍上來,不知道別的教授是否也這樣呢?學生似乎都願意接近他。
他很詳盡敗專心地回答了他們的問題,接受了他們的致謝,大步走出教室,學生們也極自然地伴在他身邊。
「韋教授,你近來似乎改變了好多!」系里惟一的女孩子說,她是個縴細敏感的女孩,外表上絕對看不出她會是工學院的一份子。
思烈淡淡一笑,沒有回答。
「是啊!韋教授的笑容多了,加深了,還有,臉上有了陽光!」一個男孩子說。
「你們也看小說?臉上有了陽光?」他問。
「臉上有陽光是小說里的字眼嗎?我可不知道,我是真的看見陽光!」男孩子搖搖頭。
「陽光是慷慨的,他照在每一個需要他的人臉上!」思烈只好這麼回答。他能告訴他們李穎嗎?
「你的陽光不是來自太陽,是發自內心!」女孩子說。
思烈望著幾張善良、無邪的面孔,笑了。
「你們說得對,我近來很快樂!」他承認了。
「女朋友?」圓臉的男孩子月兌口而出。
「能讓我保有這快樂的秘密嗎?」他搖搖頭。
「當然,當然!」年輕人嚷起來。「不過教授要請客,請我們全系的人吃糖!」
「這不是令人為難的要求,是嗎?」思烈微笑。他真的願意與這些年輕人分享快樂,因為他們的真誠。
「教授萬歲!」圓臉的男孩子首先叫起來。
當然不是為了區區的糖果,而是一份純真的感情,雖是師生,也像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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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下樓梯,在工學院的大門邊站著一個女孩子,一個艷光四射,新潮又性感的女孩子,那暴露全身曲線的緊身衣褲,那夸張的卷曲長發都引人注目,尤其在這原已缺少女孩子的工學院門邊。
圍著思烈的年輕人都呆了,這是誰?找人的?是什麼人的女朋友嗎?誰能——不,誰敢擁有這樣的女朋友?
思烈卻變了臉色,他知道芝兒不肯罷休,但是,他絕沒想到她會到學校來。她想做什麼?搗亂?威脅?或侮辱他?破壞他?
「思烈!」芝兒已揚起右手,非常親熱地走過來。「思烈,下課了嗎?我等了你好久!」
學生們都張大了嘴,不能置信地望住芝兒,望住思烈,這是他們所尊敬教授的女朋友?然而——思烈竟是鐵青著臉,一臉的憤怒,一腦的冰霜,這又豈是對女朋友的神色?
「咦?她不是——葉芝兒?」女孩子是敏感的。
芝兒听見自己的名字,大方地微笑一下。
「我來接你,思烈!」她把手伸進思烈的臂彎。
思烈像踫到一塊燙手的鐵,驚怒地迅速甩開,若不是在學校,若不是有學生在,他想——他會控制不住自己憤怒得想殺人的沖動。
「看你,做什麼呢?」芝兒不以為憾地笑。「你開車來了嗎?停在哪兒?」
「你——為什麼來?」思烈又冷又硬的聲音。
「我說過,我來接你嘛!」芝兒很委屈地。
「我的事不要你管,我們——沒有關系!」思烈硬生生地說。
幾個學生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聲不響地都溜了,他們實在不便再留在那兒。
學生一走,思烈也大步離開,根本不理會背後的芝兒,芝兒是存心要他好看,丟他的臉,她——真是個毒辣的女人。
他听見背後她跟上來的聲音,他的腳步更加快了!
走到汽車旁邊,芝兒也趕到了。她是那一種女人,她若要破壞一件事,一個人,她必會千方百計的做到!
「你到底想做什麼?」思烈不開車門,站在那兒問。他那神情是看見天下最可憎可厭的人。
「接你,不行嗎?」她那裝出來的親熱笑容消失,變得陰冷,刻薄。
「我告訴你,無論你耍什麼花樣,沒有用!」他低吼。
「我也告訴你,無論你用什麼辦法,你擺月兌不了我!」她的話從牙縫里迸出來。
「根本不必用什麼辦法,我正大光明的申請離婚!」他氣極了,芝兒怎麼這樣不可理喻呢?
「離婚?哈,你以為離了婚就能擺月兌我?」她冷冷地笑。「韋思烈,只要世界上有你這一個人,我就跟你糾纏到底!」
「你——瘋了!」他驚怒交加。
「也許是,我瘋了,世界上有那麼多男人。比你好的更數不清,我葉芝兒更不是沒人要,但——我認定了你,就是你,韋思烈,就算我死了也不放過你!」她惡狠狠地盯著他。
他心中打了個寒噤,芝兒的話——真是令他害怕,死了也不放過他?真的這麼大的仇恨?
「你從來沒想過,我們分開該是最好的辦法?」他問。他希望能保持冷靜。
「想過,」她自嘲地笑。「我又不是目不識丁的無知婦人,我自然知道夫妻相處不好,惟一的辦法是分開,這原是離婚當吃白菜的時代!」
「那你為什麼不肯做?」他皺眉。
「因為我恨你!」她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每一個字都充滿了恨,她恨!
思烈暗暗吃驚,他知道她恨他,怨他,怪他,但不知道恨得這麼深,這恨——足以毀滅全世界。他說不出話,一句話也說不出。
「你知道我恨你什麼?恨你不愛我卻娶我,恨你用我的感情來試探李穎,恨你不在乎我的所作所為,甚至不在乎我去找男人。我恨你,韋思烈,你是個自私又卑劣的小人,你美好,出色的外表是一層糖衣,內心里,你是一顆毒藥,誰吞下去只有永恆的痛苦,」芝兒不顧一切地說︰「你利用了我的感情,玩弄了我的感情,還要把所有過錯,罪名全推在我身上,是我不守婦道,是我胡作非為——別人不知道,你自己該清楚,我說的對不對?對不對?」
思烈全身冒冷汗,背脊發涼,心髒麻痹。是的,芝兒說的是真話,全是真話,他不愛她而娶她,他利用她試探李穎,他——故意不在乎她的所作所為,甚至于那些男人。但是——但是——他也曾希望好好維護這段婚姻,他也曾希望他們是一輩子的伴侶,離開台灣到美國不是最好的證明?他是打算永遠離開李穎了。然而在美國的兩年——怎能怪他呢?他並不希望芝兒去胡作非為,不守婦道,他根本沒想過芝兒會這麼來報復,打擊他,這又怎麼算是把過錯,罪名推在她身上呢?對她的任性妄為他也憤怒,也感到羞辱,也痛苦,然而既是她蓄意報復,他又何必把這一切表露出來?令她更加得意?
遍姻一開始就錯了,難道,他要一輩子承擔這錯誤?難道芝兒不給他——也不給自己機會?他們都還年輕,難道真是那個交通宣傳廣告「一次疏忽,足以致命」?他是傷了芝兒,傷的卻不是她的心,而是驕傲,這是他最大的錯誤吧?女人寧可傷心,不能傷了驕傲,這是至理名言!
「你說的都對——」他長長的透一口氣。「不過——芝兒,愛情不能只看片面,我也有感受!」
「你也有感受?」她不屑地冷笑。「是什麼?心滿意足?夢中情人已是枕邊人,不是嗎?」
「芝兒——」他輕嘆一聲,這是命吧!事已至此,無論他說什麼豈非多余?解釋也更可笑。
「你說什麼都沒有用,我心意已決,」芝兒斬釘截鐵地說︰「法庭判我們離婚,我會簽字,簽字只是形式,我這一輩子都不會放過你的!」
他漠然地看她一眼,徑自拉開車門進去。
「明天,後天,每一天我都會來,」芝兒並不跟上車。「你所有的學生都會認識我!」
「你——為什麼一定要這麼做?」他無可奈何地。他知道她一定說到做到!
「那麼,我可以去你家中看你嗎?」她似笑非笑地。
「當然可以!」他想也不想地。「但——何必看我?」
「看見你,可以時時提醒我的恨意!」她臉上笑容消失。「我不得意.也不能任你得意!」
他再搖搖頭,開車疾駛而去。‘
他真是再沒有辦法擺月兌芝兒?她真是糾纏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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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到家里,他輕悄地走進去,看見李穎依然坐在書桌前,怕打擾她寫作,他更是大氣也不敢出。
被了便眼,他為自己泡了杯茶,坐在客廳看一份英文報。芝兒的事——還是別告訴李穎吧!讓她以平靜的心情把《陌上歸人》寫完再說。
就算一輩子——事情也總得解決,是吧!
整份報紙看完,整杯熱茶也喝完,李穎還是動也不動地坐在那兒,連姿勢也沒改變。她——不在寫稿?看她的背影,她似乎是用左手托住臉頰,右手握著筆,這個姿勢是不是寫稿呢?若非寫作,她怎麼完全不知道他回來?只有寫作時她才那麼全神貫注,聚精會神的!
又過了一陣,思烈實在忍不住了,他躡手躡腳地走過去,站在她背後——
他真的呆住了,他去了一個上午,她面前卻是一疊空白稿紙,她竟連一個字也沒寫出來!
難道——他們共同為「陌上歸人」安排的結局,並不能令她滿意?不是她心目中希望的?
「李穎——」他不安地輕喚。
她意外地呆怔一下,迅速轉頭,竟是一臉的笑容。
「回來了?我一點也沒听見,你不是想嚇我吧?」她問。
她越是表現得輕松自在,他的不安也越強烈。
「我回來很久了!」他說。視線定定地停在她臉上。
「回來很久也不叫我?」她伸一個懶腰,站起來,並順手合上了空白的稿紙。
「不想打擾你寫作!」他說。還是目不轉楮地。
「每次寫作到這個時候——我是指快要寫完時,我就不怕被打擾了,因為大勢己定!」她笑。很淡,很清。
「真的大勢已定?」他忍不住反問。
她皺皺眉,立刻,她知道他發現了她寫不出的秘密,她是十分敏感的。
「難道還能改變嗎?」她還是笑,還是那麼淡然,還是那麼清爽。「我今天一直沒下筆,是因為——我想在團圓的俗氣里面,加一點清新和美麗!」
「是嗎?」他還是不能盡信。
「我騙過你嗎?」她俏生生地反問。
「沒有,也希望不會!」他透一口氣。
「怎麼了?思烈,」她迅速挽住他。「早晨出門時你還好好的,怎麼氣壓突然低了?」
「因為有熱帶風景將來臨!」他笑了。面對李穎真是身心都愉快。
「那麼我們該怎麼做好防風措施呢?」她挽著他坐在沙發上。
「不需要防風,讓風暴把我們卷到天上——吹到天涯海角!」他情不自禁地吻她一下。
她亮亮的圓眼楮緩緩在他臉上掠過,搖搖頭。
「見到了誰?芝兒?或是潘少良?」她問。她是絕對了解他的。
「該見的是‘不同意,也不諒解’的人。這麼些日子了,李穎,我們該上陽明山!」他的反應也極快。
提起父母,她眼中有一抹黯然。不能怪他們不同意,也不諒解,她是名不正言不順。
「或者——再過一段日子吧!」她搖搖頭。她希望時間能沖淡一切,或者他這邊有突破性的發展。
「情形——不會改變,讓我們面對父母吧!」他說。
她又皺眉,知道今天他必見著芝兒。
「芝兒說即使離了婚也不放過我們,是嗎?」她突然問。
「你怎知道?」驚訝之余,他等于承認了。
「或者說——小說里的情節吧?」她竟然笑了。「我想了很久,按正常情形發展,芝兒會這麼做,果然沒錯。誰說小說不是人生?」
然而小說又能真是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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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堂下課的前五分鐘,芝兒又等在工學院大樓的走廊上。她把思烈上課時間打听得清清楚楚,她知道他什麼時候來學校又什麼時候離開。她等得非常有把握,非常地胸有成竹。
她決心做一件事時,就全力做好它,她不在乎吃苦受罪,只要她的目的能達到!
她仍然穿得夸張又鮮艷,隨著下課鐘聲走出來的工學院男女學生都詫異地望著她,那種眼光很令人受不了,仿佛是望著一個天外來客,又仿佛望著個耍猴兒戲的人,有些驚異,有些不屑,有些輕視。芝兒忍耐著,她努力按捺住心中氣憤,他們當她什麼人?鄉下歌舞團的女郎?他們不知道她是性感偶像葉芝兒?
她是葉芝兒啊!她真想大聲告訴每一個人,她就是美麗性感的葉芝兒,這一群無知的井底之蛙!
下課的人群漸漸散光了,仍然不見思烈。昨天他也出來得較遲,學生總愛包圍著他問長問短,此地沒有第二條出路,他一定得出來的!
又等一陣,走出來一個縴細秀氣的女孩子,芝兒記得昨天這女孩也和思烈在一起,她必是思烈的學生。果然,女孩子望著她的眼光有些異樣!
「請問韋思烈教授還在教室嗎?」芝兒攔住了她。
「韋教授?早走了!」女孩子頗不友善地。在她單純的心目中,認定了這個性感女明星是來找她出色教授的麻煩。
「早走了?不可能!」芝兒主觀地認為女孩子說謊。「他明明第三堂有課!」
女孩子輕視地冷冷一笑。
「不信你可以自己進去看!」扔下芝兒,她頭也不回的大步走開。
驕傲的芝兒何曾受過如此對待?她總是受人捧著,哄著,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正預備進去找思烈,又看見兩個男學生出來。
「喂!韋思烈在嗎?」芝兒不客氣地問。
兩個男孩子驚疑地互望一眼,搖搖頭。
「韋教授早走了,他調了課!」其中一個說。
調了課?芝兒又恨又氣地暗暗詛咒,天殺的思烈,居然狡猾得調了課,他以為調課就能避開她?他也未免太低估葉芝兒了!
她吸一口氣,一聲不響地轉頭就走,她一定要找著思烈,無論如何心中這口怨氣要出。哼!調了課?天涯海角也要捉到他!
坐計程車到思烈的住處,樓下不見他的「保時捷」,一定他在耍花樣,把汽車停在另外的地方,讓她以為他不在家!葉芝兒可不上當!
她怒氣沖沖地奔進大廈,那個以前總替她開門的管理員很禮貌地攔住她。
「韋先生不在,葉小姐!」
「扯謊!明明在家!讓我上去看!」芝兒大聲說。
「真的不在,韋先生和韋太太剛走!」管理員陪笑說。
「韋太太?!」芝兒尖叫起來,像一只被人踩了尾巴的狗。」誰說李穎是韋太太?誰說的?」
「韋先生介紹的!」管理員很有耐性,他知道芝兒是女明星,有些人對女明星是另眼相看的!
「她不是韋太太,」芝兒忌妒得眼楮都紅了。「她不是!上樓去替我開門!」
「我沒有鑰匙!」管理員搖頭。
「為什麼?你以前一直有的!」芝兒睜大眼楮。
「韋先生收回去了!」他的語氣有點吞吞吐吐。
「你開是不開?」芝兒火大了,怎麼今天事事不順利?「你可知道我是誰?我有權進去!」
「我知道你是明星葉芝兒!」管理員說。「他們真的不在!」
芝兒一震,明星兩個字提醒了她,她不能在憤怒中泄露了身份,這對她是不利的!
「好!你不開門我自己上去,看韋思烈敢不敢不讓我進去!」她的臉都氣白了。
「他們真的不在,你——你不能在大廈里面吵鬧,不能騷擾其他住客!」管理員不得不提出警告。
芝兒是何等人?她豈能听管理員的警告?一百個管理員也不放在她眼里。她一掌推開了他,盛怒地沖進電梯,直達頂樓。
她又按鈴又拍門又叫嚷,思烈若在里面,必讓她吵得頭昏眼花,不得安寧。但屋子里一點反應也沒有,她不信思烈不在,一定是故意不理她。
「韋思烈,你听著,你再不開門我用斧頭劈開它,你以為躲在里面就行了?」她尖叫。
「葉小姐——」管理員也追上來。
「滾開,你管不著我的事!」她是火上加油,認定了思烈串通了管理員騙她。「開門,姓韋的!」
門拍得砰砰踫踫,里面還是一片沉寂。那個管理員又是為難,又是著急,又是不安,對著這不講理的女明星搖頭嘆息。
對面那家人的大門開了,門邊站著一位好有教養,好斯文的中年婦人,她顯然也認得芝兒。
「哦——葉小姐,你找韋先生嗎?」那婦人說︰「我剛才買藥回來時,正踫到他和一位小姐出去,他們不在家!」
芝兒半信半疑地住手,無論如何,她不能在這樣一位太太面前失態,她壓抑住心中怒火,卻也無法使聲音更緩和、更客氣、更禮貌。
「你知道他們去哪里?」芝兒問得莫名其妙。
「這就不太清楚了,」那婦人微笑,風度好極了——十年後的李穎會是這樣子嗎?「不過我听見他們提到陽明山,或者去陽明山看櫻花了!」
芝兒再吸一口氣,相信了。陽明山就對了,不是看櫻花,是回李穎的娘家!
「謝謝!」芝兒轉身走進電梯。
陽明山又怎樣?她葉芝兒可不怕!今天一定要找著思烈,這個決定是不能改變的,刀山油鍋也要去,何況一個小小陽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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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而再地找不到思烈,已令她的怒火像一個吹滿了的氣球,一踫就會爆。上了陽明山,她毫不猶豫地直闖李穎家,死死地按住電鈴不放,把那慌張失措前來開門的女佣阿英推開幾-遠。
「找誰——小姐,你找誰?」阿英吃驚地追上去,莫非闖進了一個女瘋子?
「韋思烈,李穎,你們出來,」芝兒邊走邊嚷,怒火已使她忘卻禮貌,失去理智。「你們避不開,躲不掉的,我葉芝兒豈能輕易放過你們?出來!」
沖進客廳,遇見的不是她想像中的面孔,而是李穎那位和善的母親。
「哦——葉小姐,」李穎母親詫異又不安地望住芝兒。「你有事?」
「我找人!」芝兒沉著鐵青的臉。「你讓韋思烈和李穎出來,他們躲不掉的!」
李穎母親皺皺眉,神色變了。
「他們不在這兒,他們沒有來過!」她嚴肅地說。神色中有不滿、有責怪的意味。
「騙人,他們明明回來了!」芝兒口不擇言,她根本忘了面對的是誰,她一開始就認定了思烈是有意避開她,怒火使她不顧一切。
「他們若回來,我一定會知道,」李穎母親雖然生氣,卻仍有分寸。「我沒有理由也不會騙你!」
「他們明明回來這兒,」芝兒蠻不講理。「躲著算什麼?能躲一輩子嗎?」
李穎母親再皺眉,這個芝兒實在太過分了,她根本不把對方當長輩,出言不遜地。
「我相信他們絕不是要躲避的人,」母親說︰「他們的事雖然令我生氣和失望,但他們絕不是躲避的人!」
「不躲避就讓他們出來!」芝兒可是一不做二不休?「韋思烈,李穎,你們見不得人嗎?你們出來!」
李穎的母親氣壞了,何曾見過這麼蠻不講理,這麼沒有教養的女孩子?偏偏李穎和她扯上關系,偏偏——唉!這是命中注定的不幸嗎?
「請不要叫嚷,李穎父親不舒服,在房里休息!」母親逼得提出警告。
「我不理那麼多,你讓他們出來我就不叫,」芝兒是瘋了。「再不出來我就去搜!」
「你——你——」母親腦袋發暈,耳朵里嗡嗡作響,雙腿發軟,搖蔽幾下終于坐倒沙發上。
「我怎麼樣?」芝兒悍然說︰「我沒有去搶人丈夫,我沒有偷偷模模和人同居,我是正大光明的韋太太,難道我沒有資格找丈夫?」
「你——」李穎母親幾乎氣得昏倒。
「別指著我,你管教不好自己女兒,你該反省反省,指著我有什麼用?」芝兒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吧?她已不再是葉芝兒,而是個潑婦,是個妒婦。
「我——」李穎母親腦色慘白,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你說得對,葉芝兒小姐,」一個蒼老、沉著的聲音加進來,李穎生病的父親不知何時出來了,他沉著臉,痛心地說︰「我們沒能好好管教女兒,你有理由,有資格來侮辱我們,責罵我們,是我們錯!」
潑辣的芝兒也呆住了,她沒想到李穎父親真是生病在家,(她以為李穎母親騙她,她根本不相信任何人!)她沒想到他會這麼說,真的,她反而被鎮懾住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你們三個人之間的關系,情形我們並不清楚,但李穎不顧一切和韋思烈同居就是錯,我們也不能原諒他們,」父親沉重地說︰「你有資格責罵我們,但你要相信一件事,自李穎拿著箱子走出這個家,就沒有再回來過,她不會回來,因為我說過,只要走出去就不準再回來!」
「你——」芝兒心中開始不安,開始後悔,剛才她是太冒失,太魯莽,太沖動了。
「她沒有再回來過!」李穎父親臉色沉痛,卻是極有威嚴。「跟了韋思烈,她不再是我們的女兒!」
「我——」芝兒慚愧地退後兩步,她今天失儀,失態,也自取其辱。
「你沒有錯!」父親冷靜地說︰「錯的是我們,錯的是李穎,你罵得對!」
「我——」這一刻,芝兒真是想找個地洞鑽進去。她表現得像個波婦,對方卻是個謙謙君子,她——唉!憊有什麼可說的呢?「對不起,我——抱歉!」
眼淚涌上了眼眶,她轉頭就往外跑。她內心有善良的一面,然而,大多數時候她控制不了自己情緒,控制不了自己的妒忌,控制不了心中交織的愛恨。
沖出玄關,淚眼中——她看見了兩個人,這不正是她苦苦找尋的思烈、李穎?他們是回來了,卻比她來得遲,她辱罵了李穎父母,感覺上,受辱的是她自己!
默默靜立的兩人顯然听見了剛才屋子里人的對話,至少听見了大部分。她看見了李穎的滿面淚痕,看見思烈的滿臉冰霜,滿臉憤恨,她心中一陣難以形容的紊亂不安,什麼話也沒說地沖過他們,沖出大門。
她苦苦地找尋了他們大半天,見到他們卻是無話可說,她——哎!也是矛盾,也是矛盾!
愛恨都有代價,他們三個都付出了代價,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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鮑路上沒有計程車,芝兒只能站在路邊等著,她心中急于離開此地,她是覺得羞慚不安,偏偏就連公路局車也沒有。
不知為什麼,這個時候——她竟怕見思烈,李穎了。
怕見——卻也是要見,人生就是這麼奇妙,追尋不著,避也避不開。思烈伴著李穎走出園子——李穎父親說過不準再回來,她不敢進玄關,是嗎?為了思烈,李穎竟放棄了父母?放棄了家?這是真的,她親眼目睹的,李穎放棄了家!
他們出來了,會——怎麼對待她?罵她?打她?不,他們什麼都沒有做,甚至沒有望她一眼,沉默著相偕轉入園子後面的小路,一下子消失了蹤影。
園子後面的小徑——芝兒記起了,李穎家園子後面的小路是山坡梯田間的阡陌,可直通山下,非常美麗,幽靜。三年前,當她還是思烈學生時,他曾帶她來過,曾指給她看,並告訴她,小路的盡頭就是李穎的家——三年前,一開始就注定她輸的,他的目的一直是李穎,小路的盡頭就是李穎的家,就是李穎的家——
啊!《陌上歸人》,再見歸人于這小路上,是了,是了,李穎有在山坡小路散步的習慣,他們一定重逢于此,就像小說中的那一段情節——
《陌上歸人》中的女主角並不真正快樂,李穎不快樂嗎?她得到了思烈和思烈全部的感情啊!她為什麼不快樂呢?她不是寫著愛無反顧嗎?她仍不快樂?
然而——芝兒擁有思烈時,又可曾真正快樂過?這其間——有什麼不對?有什麼不妥?她們都愛思烈,為什麼卻不能真正快樂?為什麼?
彬者——思烈本身不是個快樂的人?
鮑路局車帶來一陣沙塵,停在她面前。她抓住門邊扶手跳了上去,一剎那間,車尾又揚起塵土,往山下疾駛而去,李穎的家和那山坡上的小路都離她遠了,更遠了——
她心中忽然涌起一抹奇怪的意念,人生的事是不是該順其自然,像地球自轉,公轉,像日月的轉換,季節的變換,也該像鐘表的運行,要順其自然?
順其自然的人生道路,會不會平坦,順利易行些?會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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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烈和李穎沉默著一直從山上走下山腳。思烈緊緊地注視著李穎,她失去這些日子來始終綻開在臉上的笑容,父親斬釘截鐵的話已使她沒有再強裝笑臉的必要,跟思烈去就不準再回家,誰還能笑得出呢?
思烈心中疼痛著,內疚著,他是那樣的粗心大意,得到李穎的狂喜使他根本忘了其他事,他甚至沒看出她的笑容勉強和夸張。「不同意也不諒解」,他以為這只是一句話,就像李穎寫在小說里的話一樣的不真實,也沒有嚴重性,但是——怎樣的不同意也不諒解哦!為了要他心中更踏實,平穩,她幾乎失去了父母!
走到山腳下,他忍不住握住她的手,她抬頭看他一眼,展開一個好淡也好無奈地無言微笑。
「我一直不知道,我好抱歉!」他說。嘴里說抱歉,心中卻明白,這不是抱歉兩個字能補償、挽回的。
「他們不會永遠如此,」李穎說得似乎很有信心,他卻在她眼中看到悲哀。「我到底是他們惟一的女兒!」
「那天你回來的事你一個字也沒提過,讓我知道——至少可以替你分擔一些!」他真誠地說。
她搖搖頭,再搖搖頭,她是善體人意的。
「為了我,你的煩惱還不夠多嗎?父親正在氣頭上的話不必當真,就算他不認我,我仍是他的女兒!」她微笑。
「可是你太委屈了!」他嘆息。他那黑白分明的眸中也有了黯然之色。
難道他們真是不蒙祝福的一對?
「我從來沒有想過這兩個字,從采沒有!」她加強了語氣。「你是個永不令人感到委屈的男人!」
「李穎——」他激動地握牢了她的手。
「爸和媽媽都是很專一,很重感情的人,他們互相間的感情幾十年如一日,好得令人羨慕!」她仰望著他。「以他們自己來比你,當然免不了有點誤會,好在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來改變他們的觀點!」
「是的,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來改變他們,」思烈被鼓勵了,他又有了信心。
「那麼,我們現在回去吧!」她深情地一笑。
原來他們的汽車停在山腳下,他們是爬山上去的,所以去得早卻到得遲,被芝兒搶先了。
上了汽車,他沒有立刻發動。
「我不明白她是什麼意思!」提到芝兒,他就憤怒。
「她在學校和家里找不到你,一定有人說了這兒,她做事只憑意氣,只憑沖動!」李穎很了解。
「太不像話了,怎能找到你家去?」他慢慢地。
「爸爸對她承認錯誤,思烈,我們是有些不對!」她是相當公平。
「我一定要給你名正言順,我馬上通知律師把離婚證書交給她,至少在你父母面前有交待!」他立刻開動汽車,飛也似的駛向台北。
「交待只是形式,不是最重要的!」她說。
他明白她指什麼,芝兒不可能罷休的。
「最低限度表示我的決心!」他說。
「那麼你去辦事,送我去翠玲那兒!」她說。
「翠玲——她不再對我有成見吧?」他稚氣地。
「重要的只是我,不是任何人!」她嫣然一笑。
她是堅強的女孩子,不久前在玄關外還淚流滿面,這麼短時間就能克服了,她是堅強的。
「重要的是你!」他再說一次,搖搖頭,無奈地笑了,「我是不是越來越像個六神無主的無頭蒼蠅?」
「多可怕的形容詞,我怎能常伴一只無頭蒼蠅?」她抗議地嚷起來。
「我比不上你!」他由衷地說︰「你真的是敢愛敢恨,義無反顧!」
「愛無反顧!」她糾正他。「因為我吃過不敢愛,不敢恨的虧,我怕那種無形的折磨!」
「永遠不會再有了!」他拍拍她,是一個允諾。
他們相視微笑,一個允諾也是一個希望,是將來的希望帶給他們信心的,是嗎?將來的希望!
車停在翠玲家的大廈外,他握住了她的手不放。
「不要讓任何人的任何話動搖了你的決心!」他認真地。
「當我是什麼人?又當翠玲是什麼人?」她不依地皺眉。「我們才十二歲?」
他搖搖頭,自己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等我,辦完事我來接你!」他說。
「好!你若不來,我等到地老天荒!」她開著玩笑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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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車開走,她才慢慢走進大廈,乘電梯到翠玲的家。
開門的正是翠玲,她帶著一臉的意外和驚喜。
「李穎?你居然還會想到我?」翠玲怪叫。
「這麼大聲,不怕吵醒你那個當大任的兒子?」李穎打趣著。
「剛睡醒,護士在給他洗澡!」生了孩子的翠玲更是胖胖的越來越富泰了。
「醫生的兒子是不同,護士來洗澡!」李穎笑。
「沒辦法,我不敢洗,看見兒子軟軟的小身體我就心慌,就怕弄損弄傷了他什麼,真是不敢動手!」翠玲說︰「喂!李穎,你不是真心誠意來看我吧?」
「我是路過,順便坐一下,馬上就走的,行了吧?」李穎白她一眼。「連你也變得這麼小心眼了!」
翠玲不響,一本正經地,很關切地端詳她。
「過一種新的生活,你快樂嗎?」翠玲問。
「感情上百分之一百滿足,心里也踏實,安定了!」李穎思索一陣。「當然,某一些事情是很遺憾的!」
「芝兒?你父母?」翠玲是了解的。
李穎不置可否地搖搖頭,微微一笑。
「人生原是沒有十全十美!」她說。
「所謂十全十美也不過是種——怎麼說呢?尺度?」翠玲似在自語。「如果把希望、向往的尺度放低些,也容易接近十全十美,對不對?」
「我想你對,」李穎微笑。「人往往是貪婪的,要求越來越高,達不到目的就失去了快樂!」
「你是說你目前並不快樂?」翠玲凝視她。
「翠玲,我們還是談談你兒子吧!」李穎支開話題,她顯然不願再提自己的事。
翠玲皺眉,沉默著好半逃詡不語。
「怎麼?不想談兒子?」李穎打趣。
「李穎,如果你目前並不快樂,你何必要堅持這麼下去?」翠玲是直言無忌的。「我總覺得你得不償失!」
「感情上的事哪談得與失?」她搖頭。
「小姐,不是寫小說的感情啊!你要分清楚現實與虛幻才行,你不是溶進小說情節了吧?」翠玲嚷著。
「你們都說我分不清現實與虛幻的感情,我媽媽也這麼說!」李穎苦笑。」其實,若現實中沒有這種感情,沒有那種刻骨銘心至死方休的愛,我又怎能虛構得出呢?」
「但大部分的人並沒有愛得那麼轟轟烈烈,也沒有你那種痛苦!」翠玲說。
「誰說我痛苦?我說我很滿足,踏實!」李穎還是搖頭。
「別騙我,這麼久的同學我還不清楚你?」翠玲嘆一口氣。
「你把什麼事都放在心里,你不願任何原因,任何人影響你的驕傲,你這麼做人真累!」
「我已經放棄驕傲了!」李穎淡淡地。
「我擔保你現在只給韋思烈看見美好的笑容,你絕對不會把自己的煩惱,痛苦展示在他面前!」翠玲肯定地。
李穎凝望翠玲,終于笑了。
「還是你最了解我!」她拍拍翠玲的手。「我不想表現內心的煩憂是因為我明知表現出來也于事無補,我為什麼不維持表面的快樂,平靜呢?」
「只有表面上的平靜與快樂,能支持你們一輩子?」翠玲懷疑地。
「說真話——直到目前我仍沒有一輩子的打算和盼望!」李穎慢慢垂下頭。
「李穎——」翠玲吃了一驚,他們不是已同居了嗎?
「我只能享受目前屬于我的平靜!」李穎嘆一口氣。「翠玲,我的要求一直不高,是不是?你是知道的!」
軟心腸又善良的翠玲眼眶一下子就紅了,她緊緊地抓住李穎的手,眼淚一串串地落下來。
「命運真對你不公平!」翠玲嗚咽著。
「已經很公平了,」李穎又慢慢抬起頭,眼眶還有一絲未褪盡的紅,她堅強地不令自己流淚。「我已經得到過,這就夠了,真的夠了!」
「李穎——」翠玲抱住她的肩,大聲哭起來。
她的哭聲引來了慌張的護士和女佣人,以為發生了什麼事。翠玲這才又怪不好意思地收起眼淚,打發她們走。
「你還是那麼容易激動!」李穎說。聲音里充滿了友誼的感激。
「是你的事,我沒辦法不傷心!」翠玲抹干眼淚。
「替我慶幸吧!思烈是一個值得的男人!」李穎滿足的感嘆。「他比我們想像中更善良!」
「外表看不出來!」翠玲對思烈始終還是有成見。
「你還是相信外表,」李穎搖頭。「就說芝兒——她的痛苦一定比我們更深,外表看得出來嗎?剛才在家里看見她——我真被嚇了一大跳!」
「哪個家里?思烈的?或是陽明山上?」翠玲睜大眼楮。「她又發什麼瘋?」
「她見了我父母,」李穎黯然嘆息。「她是不顧一切了,但爸和媽媽無辜!」
「這個瘋子,這個瘋子!」翠玲連連地說︰「我從來沒有看見她那樣的女人,好可怕,好像一根針,刺進血管就沒有救,一直流到心髒,至死方休!」
李穎下意識地打個寒噤,至死方休?她是這麼說嗎?
「罵完了人她就後悔了,我看得出,」李穎說︰「她離開時的樣子好可憐,好沮喪,我看見她孤零零地一個人站在那兒等公路局車,我真是不忍。唉——翠玲,我沒有辦法不內疚,真的!」
「看你把葉芝兒說得多善良,她會後悔?沮喪?她若是這樣的人,早該放手了。」翠玲哇啦哇啦叫。「你內疚是因為你善良,是透過你善良的眼光來看她!」
「翠玲,你太偏激,」李穎不同意。「你對我太好,又對芝兒偏見太深,我絕對相信芝兒內心不壞!」
「你去相信吧!到後來吃虧的是你自己!」翠玲不服。
「公平一點,這件事情是三敗俱傷,吃虧的絕對是三個人!」李穎說。
「韋思烈呢?他放心你一個人來我這兒?他不擔心少良也在?」翠玲說笑。
「他去律師那兒辦離婚手續!」李穎淡淡地。「等一會兒他會來接我!」
「決定離婚了?老天!他早該如此,拖著對你們都不好,」翠玲整個人跳起來,她是天真的。「他終于想通了,韋思烈總算還有人性,有良心!」
「說得這麼嚴重,人性,良心都來了?」李穎不想告訴她離婚並不等于一切妥當,芝兒的糾纏是永無休止的。翠玲是個快樂,幸福的小熬人,何必令她不安?
「難道不是!」翠玲似乎得理不饒人。「你怎麼不早說他去律師那兒?我心中也好少罵他兩句嘛!」
「做了媽媽還孩子氣!」李穎搖頭。
「做了祖母也一樣!」翠玲笑。「喂!等一會兒少良和同文一起下班,他要來!」
「他要來?」李穎敏感地皺眉。自從上次少良把李穎整夜留在思烈家的事告訴芝兒後,她對少良有了成見,不,或者說懷疑,少良真是外表那麼好,那麼善良嗎?
「真怕韋思烈吃醋?」翠玲取笑。
「當然不是,不過——還是不見他好些!」李穎不便解釋。那也不過是她心中懷疑而已。
「怎麼你也不大方了?」翠玲說︰「見一見他又不會怎麼樣,他還一直問起你!」
「他問我什麼?」李穎反問。
「你快樂嗎?」翠玲很不以為然。「潘少良是個好人,別對他好像防賊似的,他的最大錯誤和罪狀只不過一廂情願地愛上你!」
「怎麼說罪狀呢?」李穎笑了。
「怎麼不是?你分明當他罪人看待!」翠玲說。
「好吧!他什麼時候來?」李穎放棄爭論。
「三點半,最多四點,」翠玲看看表。「差不多就該到了,他們今天一起上早班!」
李穎想起再見少良可能的尷尬,決定先走,還沒站起來,門鈴已響。
「他們回來了!」翠玲跳起來。
女佣人去開門,進門的果然是同文和少良,他們也沒想到會在這兒見到李穎,都顯得意外,尤其少良,還有一種難以了解的神情。
「嗨!李穎!」同文熱烈招呼。
「嗨!」李穎淡淡地笑,視線轉向少良。「好嗎?少良!」」好——哎,好!」少良十分不自在。「沒有想到你會在這兒,我——」
「怎麼變得結結巴巴呢?潘少良,你簡直差勁,見了夢中情人也不該如此,你今年幾歲了?」翠玲開玩笑。
「不要笑少良了,人家是老實人!」同文說︰「有什麼可吃的?我們肚子餓了!」
「我去看看!」翠玲走進廚房。
「我來幫忙!」同文也溜了進去。
這算什麼?此時此刻,事實還能改變嗎?
「我——實在很意外,我是指見到你!」少良看她一眼,立刻轉開視線。
「我坐一下就走,思烈馬上會來接我!」李穎還是淡淡地。少良的內心和外表一樣美好嗎?
「是的!」少良垂下頭,是內疚?
李穎也不出聲,以前是很談得來的好朋友,現在竟然無話可說了。
沉默地對峙了一陣,同文和翠玲居然還不回來。李穎覺得難受,她想,不如告辭了吧!
「有一件事——我不知道做得對不對,」少良忽然說。有一件事?那一件事?他去告訴芝兒的那一件?「不過我一夜沒睡,疲倦卻又激動,送你回家後,我就去了芝兒那里,我可能——說錯了話!」
「對與錯因人,因環境,因立場而有所不同!」李穎不置可否地。「也許對你來說並不算錯!」
「不——我一直在為這件事不安,我怕帶給你們麻煩!」少良的不安倒絕對真誠。
「我們的麻煩本來就多,也無所謂再加一點!」李穎搖搖頭,語氣並不好。
「李穎——」少良還想說什麼。
門鈴突然響起來,李穎已有預感地搶先開門,門外站著的果然是漂亮出色的思烈。他還沒說話已看見沙發上的少良,神色一下子就變了。
少良果然在這兒!
「翠玲,同文,我走了!」李穎揚聲叫。她甚至不給少良和思烈有打招呼的機會。「思烈來接我!」
「李穎,等一等吃布丁——」翠玲的聲音一直追進電梯,他們卻已經到了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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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到車上,思烈臉上的顏色才漸漸好轉,才漸漸有了生氣,有了光彩。
「天下居然有這麼巧的事!」他搖搖頭。「我發誓不要再見他!」
「他才來,和同文一起下班!」李穎說。
「很怪,直到現在我仍然覺得他是我的對手,他是個危險人物!」他說。
「律師那兒怎麼樣?」她岔開話題。
「一切順利,」思烈終于笑了,笑容使他真是光亮奪目,他是思烈,惟一的思烈。「律師答應明天之內把離婚證書親自交到芝兒手里!」
「她會簽嗎?」她問得近乎天真。
「禱告吧!」他吻她一下,發動汽車。
這件事上帝能幫他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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