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御書房看奏折的黑肱榆突然想起那名在福臨宮的女人,算算日子,她的傷大概也該養好了。
「常公公,福臨宮那個姑娘你還有見過她嗎?」
「啟稟皇上,有的。」他去看她的次數可多了,多到他想數也數不清。
「那她的傷該好了吧?朕打算在這幾天將她送回中齊,你覺得她的傷勢捱得住嗎?」黑肱榆不想招惹是非,所以待那姑娘完全康復後便要送她回去。
有件事常公公猶豫了許久,不知該不該告訴黑肱榆,說了怕會惹他心煩,可要是不說的話,當皇命一下,黃泉路上可能就要多一條冤魂了。
以她激烈的性子及近來的舉止來看,她不是在起程前再度尋短,就是在半路上自盡。
他想了很久,覺得還是有必要告訴黑肱榆,讓他有心理準備。
「皇上,有件事奴才放在心里很久了,奴才不知該不該說。」常公公語帶保留地開口,希望黑肱榆注意到他所講的話。
「有話直說!」他不愛人說話吞吞吐吐的。
「皇上,年姑娘在養傷期間自殺不下十幾次,幸好奴才派了許多人在她身邊監視她的一舉一動,每次都發現得早,否則今日年姑娘早就是一具死尸了。」
「真有此事?」听了常公公的稟報之後,黑肱榆為之震驚。「為什麼朕一直不知道這件事呢?」
「奴才是怕惹皇上心煩,所以想要隱瞞皇上,但現在奴才覺得已經無法隱瞞,想請皇上定奪。」
看樣子她真的是想要以死要挾,硬要逼他讓她留下。
她這麼做到底有什麼用意?是想要進入後宮嗎?黑肱榆百思不得其解。
「常公公,你對她的行為舉止有什麼看法?」
以目前的情況來看,若她自殺是有目的的,那她可是城府深沉的女人。
「皇上,奴才是希望將年姑娘遣回的計劃能緩一緩,否則,人還沒平安送達,年姑娘在半路就香消玉殞了。」
他是覺得後宮多收一位妃子沒什麼大不了的,就不明白黑肱榆為什麼在年姑娘尋死之後還是堅持要送她回去。
「常公公,你不覺得她很奇怪嗎?這麼積極地想要留下來,是不是有什麼目的?」常公公和她時常接觸,說不定早就識破了她的目的。
「皇上,人人都想飛上枝頭當鳳凰,我想年姑娘不外乎也是如此,只要進宮服侍皇上,得到了皇上的寵幸,榮華富貴便享用不盡,說不定一家子也能跟著雞犬升天。」
常公公看盡了後宮爭權奪寵,後妃們的心態他可是了若指掌。
他說的不無道理,只是,為求榮華富貴這麼做值得嗎?要是不小心弄假成真,那麼一條小命沒了,什麼也得不到。
「對了,另外那十幾名舞妓呢?」黑肱龍隨口一問,想知道常公公是如何安排她們的。
常公公沉默了一會兒,才不解地反問︰「皇上不是早就派人將她們送回中齊了嗎?」
擺肱榆听了之後感到非常訝異,他一直以為那十幾名女人也同樣被安排在宮中,等著一同被送回。
「你的意思是她們都回中齊了,就只剩下她還留在西霞?」
要真是這樣,麻煩可大了。黑肱榆不禁感到頭疼。
所有被遣回的舞妓獨獨少了一名,這下子他大皇兄鐵定認為他是中意那人,才會將她留了下來。
慘了!他現下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現在若是再送回去,似乎也不合宜。
難不成要將她留在宮中嗎?可明晶-有可能為此而打翻了一整缸的酸醋,他非常清楚不能這麼做。
不知該如何是好,黑肱榆陷入了左右為難的窘境。
「皇後娘娘,別再走了,我們回朝霞宮吧!」
追趕在明晶-身後的如兒和珠兒已經上氣不接下氣了,連聲是乞求她能大發慈悲趕緊回宮,讓她們能夠休息一下。
「要是累了,你們就別再跟了。」她才不想這麼快就回悶死人的朝霞宮。
近來她發現後宮里的宮院還真是不少,明知這些宮院都是空的,但她就是忍不住想要去探險,幾次之後,她發覺每個宮院都不同,而且,有時還會有令人意想不到的驚喜,所以她熱衷于探險,還樂此不疲。
像她剛剛經過的夏荷宮,里頭有座小小的荷花池,當她在池子里發現有許多青蛙時,她捉了好幾只丟給妙兒、語兒、如兒、珠兒,結果,把她們嚇得發出了響亮的尖叫聲,還驚動了守衛。
想起當時混亂的情況,她就忍不住地捧月復大笑。
也許就是因為她太愛捉弄人了,所以她們才不想跟著她探險,不但和她保持距離,還刻意兩人一組,輪流陪著她,才不至于被她給累死。
有時她在想,要不是她的身邊一定要有人跟著,她們鐵定會拒絕跟著她到處探險。
「皇後娘娘,你現在不該顧著探險,你應該要看緊皇上,好鞏固自己的地位,我們听說皇上現在留了個女人在福臨宮,說不定她將會成為皇上的新寵,到時娘娘就會被冷落了。」珠兒實在很替她擔心。
听了她的話,明晶-不禁感到好笑。
她們不明白其中的原因,所以就跟著眾人胡亂猜測,而她是早就明白事情的經過,她才不會瞎操心。
「你們放心,他說暫時留下她是不得已的,等到她傷養好後,他就會將她送回中齊的。」
有了他的保證,她一點也不擔心,因為,她知道他是個說話算話的人,雖然偶爾不小心會對她食言,可是,他再三保證他只要她一人,所以,她可以放一百二十個心。
「娘娘,你太相信皇上說的話了。」
不是如兒想挑撥離間,而是無風不起浪,要是皇上沒有留下那女人的意思,那麼,宮中不會繪聲繪影地說皇後娘娘要失寵了。
「如兒,他一直強調‘君無戲言’這四個字,他都以皇上的信譽擔保了,那我為什麼不能相信他呢?」
如兒覺得明晶-實在是太單純了,男人能為自己要納妾而想出一堆的理由來,好讓人覺得不是他無情、負心,而是他有不得已的苦衷。
「就算皇後娘娘不擔心那人的存在,那麼,娘娘也該擔心一下自己的肚皮,看什麼時候能孕育龍子,否則時日一久,皇上定會以娘娘無法傳宗接代為由而廣納嬪妃。」
「如兒,你想太多了。」明晶-根本就听不進去如兒所說的話。
她相信黑肱榆不會這麼對她的,因為他們是那麼的相愛。
「娘娘,不是如兒想太多,而是這是必然的道理,否則,你以為只生了五小姐的三夫人為何會被冷落?為什麼三老爺會想納妾?尋常人家都如此了,更何況是極需要傳宗接代的帝王!」
「如兒,你好煩喔!」她忍不住地抱怨。「他和我三伯是不一樣的人,不能拿來相提並論。」
「如兒也是為娘娘著想啊!」珠兒為如兒說好話。
又多了一個人說教!明晶-真想掩耳拒听。
「你們都別再說了,我是想來探險的,可不是來听你們說教的。」
「奴婢們不敢!」她們又不是不要命了,怎敢對皇後娘娘說教。
明晶-可沒空仔細听她們說話,她看到有幾位公公端了東西往前方那座宮院走去,她的注意力全被他們給吸引住。
「咦?怎麼會呢?」她感到奇怪。
這些宮院該是無人居住才是,為什麼他們會端了好像是食盤的東西進去呢?難不成里頭住了人?
冰于好奇,明晶-躡手躡腳地朝那兒走去,她想在不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去一探究竟。
兩人相視互瞪了好一會兒後,受不住這樣相視無語的氣氛,那女子首先開口打破沉默。
「皇上!」她不明白黑肱榆忽然來找她的用意。
是想宣布她可以留下來?還是想要送她回中齊呢?不管是哪種答案,她現在整個心都懸著,七上八下地等待他的答案。
「你叫什麼名字?」都這麼久了,他還不知道她的名字。
「啟稟皇上,民女姓年,閨名瑞雪。」
「瑞雪……是個好名字。」
名字受到黑肱榆的稱贊,這令年瑞雪相當的高興,要是他因為她的名字而對她有好感,那她留下來的機會就大多了。
「謝皇上稱贊。」她的臉上露出了女兒家的嬌羞。「民女出生那天正好天降瑞雪,家父就以此為民女命名。」然她的解釋並沒有引起黑肱榆的興趣,他依然沉默無語,她也頗尷尬地噤聲,隨他一同靜默。
「朕听說你履次自殺尋短,就為了想要留下來,你就這麼不愛惜自己的生命想要輕生,你實在太傻了。」
听到他和她談論這件事,她心中隱隱浮現了一絲絲的希望。
她尋死就是想要讓他知道,說不定他心一軟就會答應她留下,現在他已經知曉了,她心中有說不出的快樂。
「民女一點也不覺得傻。」她輕搖著頭否定他的想法。「在經過家變、入宮等坎坷及苦難之後,民女明白自己終其一生是不能回中齊,否則鐵定再度受到迫害,所以為了能夠留下,民女寧願以死讓皇上看到民女的決心。為了自由及尊嚴,就算要民女的命也在所不惜。」
懊一個愛自由、要尊嚴的剛烈女子!
原本還在猶豫是否要讓她留下來的黑肱榆在听到她的這一席話之後,他為之動容,立即在心中下了決定。
「朕準你留下。」他不再堅持要她離開。
「謝皇上!」听到了他的允諾,年瑞雪立即跪下叩謝皇恩。
「先別謝得這麼早,朕還有條件要跟你說,你答應了,朕才能答應你留下。」
他還有話還沒說完。
「就算有一百個條件,民女也一定答應。」
不過是答應她留下,她竟然會開心成這個樣子,可見她是真的很想留在西霞國。
「第一,朕留你下來不是想納你為妃,是念在你一心堅持,所以朕不會給你任何的冊封。第二,朕會讓常公公派人來照顧你,你不能任意踏出福臨宮一步。第三,你只是以平民的身份留下,所以你不能以主子自居,因為這後宮的主子是皇後娘娘。」
他開出的條件看似很嚴苛,但為了保護明晶-,他必須這麼做。
留她下來已經是對明晶-失信了,而他純粹是基于同情才留下她,他對她並沒有其他企圖,要是再讓她擁有特權,那他就真的無法給明晶-一個交代。
「謝皇上。」
年瑞雪對黑肱榆開出的條件沒有任何意見,為了要留下來,她可以完全接受。
見她不停地又跪又磕,似乎是高興過了頭。
「起來吧!」
「謝皇上恩典。」她甚是感激。
當年瑞雪起身時,她忽然覺得眼前一黑,身子一軟,人整個往下倒。
「小心!」黑肱榆眼明手快地扶住她,不讓她癱軟在地。
等暈眩的感覺一過,年瑞雪這才有辦法自己穩住身子。
「謝皇上。」她感謝他出手相扶。
「你的身子是不是還沒好?朕傳御醫來替你瞧瞧。」她既然住在宮里,那麼他就有責任照顧她。
年瑞雪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突然暈眩,那是因為她絕食了好幾天,想讓自己看起來憔悴點,這樣,黑肱榆就不會遣她回中齊。
「皇上,民女的身子不礙事,不必傳喚御醫了。」
她只要好好地吃一頓就能痊愈,她不希望勞動御醫。
「那你好好照顧自己,若有什麼需要,記得找常公公。」黑肱榆邊說邊讓她坐下。
「民女知道。」
他們的舉動看在闖進來的明晶-眼里是那麼的刺眼,她怒不可遏地握緊雙拳。
她一進門就看到黑肱榆抱著那個女人,听到他異常關心她的話語,每一幕、每一句就像是把利刃,狠狠地捅進她的心窩。
他騙了她!他騙得她好苦啊!說什麼會送她離開,結果經過了這麼久,她還是依然住在宮里,而他和她還卿卿我我的。
她真是個傻子,竟被蒙在鼓里這麼久,他們一定在背後嘲笑她的痴傻。
「你騙我!擺肱榆,我恨你!」明晶-怒氣沖沖地大吼。
听到了明晶-的聲音,黑肱榆立即轉身,當他看到她含怒的雙眼時,他心中大驚,尤其她方才說的話更令他心驚。
「晶-,你誤會了!」他想要解釋。
「你騙我!我那麼相信你,你怎麼能這樣騙我?」明晶-已經判了他死罪,辯駁的話她已經不想听,她傷心的轉身狂奔而去。
擺肱榆不放心地跟上前,追了許久才追上她。
「晶-,你听我說。」黑肱榆抓住明晶-的手,不讓她跑開。
「有什麼好說的?」明晶-朝著他大吼︰「我不會再相信你了,我現在只相信我眼楮所看到的,只有親眼看到的才是最真實的。」
眼見為憑!她都已經親眼看見了,他還想拿什?理由和借口繼續騙她?
「眼楮看到的絕不是最真的,眼楮也會有看錯的時候。」他不知道她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看到的,但是他知道她對他的誤會一定非常深。
「看錯?哈,你竟然說我看錯!」明晶-苦澀地大笑。「難不成我看到你抱住她、看到你對她無微不至的關心,我親眼目睹的一切全是我眼花看錯了?」
擺肱榆知道這次她是誤會大了,他想解釋卻不知從何說起。
「晶-,你先冷靜下來,好好听我說,你就會知道一切都是誤會。」
「我不听!我再也不想听你那天花亂墜的謊言!」
她就是太相信他說的話,才會被騙得這麼慘,現在她已經清醒、覺悟了,她不會再傻傻的被他欺騙。
「我從來就沒有騙過你,你要怎麼樣才肯相信我?」
「你跟我說你這一生只要我一人,我信了;你說你愛我,我信了;你說你會送她離開,我也信了。不管你說什麼,我都相信……結果呢?經過了那麼久,她還留在宮里,你和她偷偷地在福臨宮內卿卿我我。你給我的誓言、承諾只不過是一個又一個的謊言、欺騙!你說過的每一句話我都深信不疑,但現在……我不知道你對我說過的話還有幾句是真的,我已經開始懷疑,是不是連你說你愛我也只是你欺騙我的謊言之一?」
靶覺自己受騙之後,所有對他的信任在瞬間破滅,她不肯再去相信他,怕得到更深的傷害。
「你怎麼能這樣懷疑我對你的愛?」黑肱榆心痛地大喊。
不管她懷疑什麼他都可以不在乎,但是,他對她的愛日月可鑒、天地可證,她不該隨隨便便就懷疑他對她的愛。
「你難道感受不到我對你的好嗎?你難道不明白我對你的在乎嗎?你難道感覺不出我對你的寵溺及特別嗎?」要是她沒有感受到他對她所付出的愛,那他也認了。
淚水緩緩地自明晶-的眼角滑落,流至嘴角,她嘗到了淚水苦澀的味道。
「我是有感受到你對我的好……」他對她的寵愛,有一刻讓她真的以為她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那就對了!順從心的感覺,別再拒絕去相信我對你的愛。」
擺肱榆現在什麼都不求,只希望她別否定他的愛。
「我怎麼知道你對我的好及寵愛,是不是也一樣是你演戲來欺騙我的?」感覺有時也不見得是真的。
她口口聲聲一直說他欺騙她,這令黑肱榆的心頓時成了碎片,再也不完整了。
「你竟然說我對你的愛也是欺騙?」他的心好痛、好痛。
明晶-的心痛並不亞于他,因為,她對他付出的是她全部的情意,一份完完整整的愛。
「難道不是嗎?你要是真心愛我,你就不會用欺騙來傷害我、你就不會去抱別的女人、你就不會為了她而忽略我!」
她知道自己不夠溫柔、不夠嫻淑、連大家閨秀該有的修養她全都沒有,要不是她的爺爺是護國公,她根本就沒有當皇後的資格,但是,她絕對是全心全意的愛著他。
就因為深愛他,所以他的背叛才會傷她傷得這麼重、讓她恨得那麼深。
「我是一國之君,我理所當然可以坐擁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但和你大婚後,我從沒有過想要充實後宮的念頭,我只想和你廝守終生,不希望我們之間介入別的女人。我不納妃雖然是為了你,卻不是你所能左右的。你要明白,我有納妃的權利,而你……你沒有反對的余地。」
怒火攻心,黑肱榆忘了顧及明晶-的感受,他狠狠的說了重話。
「只要我願意,我可以讓女人進後宮,想臨幸誰、寵愛誰那是我的自由,就算是把一國之後打入冷宮,只要我下旨,沒有人敢反對。」
他說這些話不是在嚇唬她,要是他願意,他有權這麼做。
听到他說的重話,明晶-的淚有如斷了線的珍珠般不停地掉落,雖然已經是淚流滿面,但是她還是佯裝堅強,絲毫不肯表現出軟弱。
「你想把我打入冷宮就做啊!反正我已經試過冷宮的滋味了,我想我的適應力很強,絕對能在里頭開開心心地活著。」
她固執地說著反話,天知道她多麼害怕冷宮陰森森的氣氛,一想到整座宮里只有她一人,不知會不會有什麼不好的東西冒出來,她就開始感到害怕。
「你……」
被她的話給激怒,想將她打入冷宮的話差點月兌口而出,但最後他還是忍住了,只因為他愛她,所以他不忍心看到她在冷宮受苦。
「別惹火我,否則有你好受的。」
他的怒氣瀕臨爆發,再也受不了任何刺激。
不知是否他的威脅生效了,明晶-沒再開口多說一句話。
他不想再和她爭吵,因為吵架絕對說不出好話,只會出惡言傷了彼此的心。
他的心受傷了,他相信她的心也同樣受傷了。
他們現在需要分開一下,讓兩人冷靜下來。
「你最好牢牢記住,你雖然是皇後,但我還是有權廢了你,讓你當不成枝頭上的鳳凰。」話一說完,黑肱榆就拂袖而去。
他已經考慮要廢她的後位了,是不是他已經不要她了?
「在你看到了新人笑時,你是否听見我這個舊人的哭泣聲?」她喃喃自語地低問。
她知道他沒有听到,要是他听到了,他不會扔下哭泣中的她獨自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