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億集團位于台北市昂貴地段一棟高聳漂亮的建築物中。
在這棟最頂級的辦公大樓前方,石磊滿臉落腮胡的慵懶打量著。
即便是寒冷的冬天,他身上仍只著件無袖T恤,外加夾腳拖鞋,落拓的模樣,和流浪街頭的街友沒兩樣。
大門門美美的接待小姐晃到他那身打扮,根本不願意替他通報,直到他火大的拿起手機撥打,一頓不客氣的吼叫過後,接待小姐立刻接到上司打來的責備電話,趕緊招呼他上樓。
「真的是你呀,好久下見。」一身整齊光鮮、西裝筆挺的黎勝笑容滿面地迎上前,給來人一個大大的擁抱。不相稱的打扮,將兩人的差距拉得更大。
「嗯哼,你愈來愈有大老板的架式喔。」石磊咧開笑臉,露出一口白牙,「可惜脂粉味太重。」
「這是上班族的標準打扮。」
「所以我討厭坐辦公室。」他皺皺眉頭。
「你也玩太久了。」抱怨歸抱怨,黎勝仍是一臉喜悅,「什麼時候輪到我逍遙?」
「流浪是種天性,就像安定也一樣。你或許對我的生活心生向往,但卻永遠無法付諸行動。」
「那你就適合?」
「因為我就像是沒有根的浮萍,隨著風吹飄零,無法久居一處。」石磊打著哈哈。
「我已經說過很多次,這里就是你的家,我就是你的親人。」黎勝搖搖頭,「這次打算待多久?」
「那就要看你的招待有多熱情了,親愛的弟弟。」攀上他的肩,石磊再次露出一口白牙。
「無論多久都奉陪。」
老實說,他們之間的關系挺復雜的,雖然不同父也不同母,但在法律上,他們倆確實是兄弟。
當年張玉雲的前夫與女朋友育有一個小阿,也就是石磊,後來因為他母親不滿男友別娶,憤而丟下出生不久的孩子獨自離開,石磊才回到石家。
結婚之後,張玉雲自然而然成了石磊的繼母,雖然彼此沒有太多的感情,但對于天真無邪的孩子,也沒有太多怨懟。
可是婚後末及半年,石磊的父親因為意外死亡,張玉雲成了寡婦,繼承石家半數的產業。
張家本來就是商界知名的家族,石家也握有不少黨政資源,新寡的張玉雲因此成為炙手可熱的女人。她本來就因為年輕貌美在社交圈里掀起一陣波瀾,如今有強硬的後頓支撐,更是另一波高潮。
張玉雲寡居一年後,在家族聯姻的雙重利多之下,再嫁給來自香港的富商黎家,並于次年產下黎勝。所以即便沒有血緣關系,他倆依然是兄弟。
雖說都是她的兒子,但到底有親生與非親生的差別,自己懷胎十月生的黎勝,可是她心頭的寶貝呀。倘若石磊不成材就罷,反正大家都有眼楮,時日一久便看得出誰才是接班人選。偏偏他也是人中龍鳳,隨著年紀增長,漸漸嶄露出頭角。
唯恐石磊影響到黎勝的接班,也害怕將來他會瓜分財產,張玉雲慢慢露出後母的偏心,總在有意無意間打壓。
對于自小便失去雙親的石磊而言,成長的過程中早已嘗盡人情冷暖,對張玉雲的手段與心機他當然看得清清楚楚,也彼此心知肚明。為了不對彼此造成傷害,他對于名義上的母親和弟弟采取漸漸疏離的方式,在大學畢業,服完兵役後將自己放逐海外,鮮少踏上台灣這塊上地,以避免造成不必要的紛爭。
私底下,石磊對小他三歲的黎勝有相當的好感。相對的,他對這個沒有血緣的哥哥,亦如同親手足般友愛。
他很早就離鄉背井,獨自至德國留學,石磊也曾特地去找過他,那段時間是他們兄弟問最親密的時刻。少了大人們在身旁擺弄,兄弟倆更有機會真正地認識彼此,進而成為莫逆之交。
「看來黎叔將公司的事情全交給你了。」
「對呀,爸爸現在可是不管事的太上皇。」黎勝嘆口氣,揉揉疲倦的雙眼,「口頭上說要給我磨練,其實根本就是自己愛玩。這幾天他又到-里島打球,說非得分出個勝負才回來。」
「喔,看來黎叔的高爾夫球已經練到可以和老虎伍茲媲美了。」石磊笑著說。
「你最好別在爸爸面前說這種話,否則他興致一來,又會拉著你陪打球。」黎勝警告著。
「無所謂,打球是種運動,只不過怕有人會因此而不開心。放心吧,這趟我不打算停太久。」
「別見外,媽媽到日本去玩,幾天後才回來。」
「跟那無關。」石磊露出浪子般的笑容,「這趟回來純粹是為了解決一樁年少輕狂時留下的麻煩事。」
「需要我幫忙嗎?」
「不用,雖說麻煩,但充其量只是小事。」
「只要是你的事,對我而言都很重要。」
「放心,你是英雄無用武之地。」石磊皺起眉頭,「過去年輕歲月犯下的錯誤,現在該償清了。」
雖說只是樁微不足道的小事,但也可能改變人的一生。
偶爾他的腦海總會浮現她的身影,她清冷的氣質令人印象深刻。
這情況在近一年來特別明顯,他想,年少輕狂胡里胡涂做出蠢事,到如今是該徹底解決了。
所以他會決心回台灣,便是希望她再沒有牽絆,能自由自在地追求屬于自己的幸福。
「你單身太久了。」黎勝偏著頭,「記得上次听你提過有個法國女人不錯,可以考慮考慮……」
「干麼把焦點放在我身上,你也一樣,家有二老等著抱孫呢!」石磊刻意揶揄道。
才不一樣呢!他已經有了對象,哪像這個浪跡天涯的哥哥,只聞樓梯響,不見人下來。
「踫巧你回來,我正打算舉辦個家族聚會,等爸媽回來之後,你也一起參加吧!」
「不太方便!」
「你一定要來。」黎勝堅持,「那天晚上我要宣布大事!」
「嘩,這麼慎重,還得全部的黎家人出動,莫非你打算結婚了?」石磊挑高眉尾,半開玩笑地問。
「是呀。」他露出一口白牙笑著。
石磊吹了聲口哨,「是什麼樣的女人,居然能擄獲我們黃金單身漢的心?我真是很好奇呢!」
「別著急,我一定會把人介紹給你的。」
「既然如此,我就恭敬不如從命。」
穿著一身漂亮的晚宴服,挽著松垮的發髻,舒冬海漂亮的臉上呈現如寒霜般的表情,她嘴角緊抿著,一路上都沒什麼好臉色。
「笑笑嘛!」黎勝逗著她。
「笑什麼笑,我姓白還是牙齒白?」她翻了個白眼。
「難道-打算整個晚上都繃著臭臉嗎?」
「搞清楚,是誰害的?還有,你為什麼沒先說今天要去見你所有的親戚?」她憤怒的吼著。
「不是所有,只是一大部分!」他用無辜的眼神看她一眼,順便糾正錯誤,「如果先說的話,-會答應嗎?」
「當然不會。」她大聲嚷著。
「所以我只好先斬後奏,生意人嘛,總懂得投機取巧之處。」黎勝沖著她露出笑容,「別生氣了。」
「我又不是你的什麼人,沒有義務跟你到處陪笑臉。」
既然來都來了,舒冬海也不想老板著一張臉,讓心情更惡劣。只是心頭余怒末消,說話口氣依舊很差。
「又說這種話。」黎勝一臉嚴肅的表情,「我想要有關系,我希望-成為我的妻子,可惜-老愛推辭。」
又來了、又來了!自從上次他提起結婚的事情後,每次見面他都非得說上幾句方可。
被逼婚的感覺很難受,她已經受夠「春、夏、秋」三個女人的拷問,現在又多了一個噪音來源,簡直煩死人了。
她當然了解他的心情,只是問題沒有解決前,她也沒辦法給他答案呀。
「阿勝,我已經說過很多次,結婚並非小事,我需要多點時問號慮。」她不耐煩地說。
「咱們已經交往三年了,論及婚嫁也是應該的。」想到這就覺得困惑。黎勝當真是想破頭也無法得知她不嫁的原因,「-到底對我哪里不滿意?或者-還有其它對象,所以遲遲無法下定決心?」
「都忙到快沒時間睡覺,我哪來那麼多美國時間交男朋友。」舒冬海顧左右而言他,「你別老愛胡思亂想。」
「事實就是這樣,自從我說要結婚後,-的態度就變得愈來愈冷淡,讓我不禁開始懷疑……」
「夠了。」她翻翻白眼,「你從來就不是備胎,OK?」
「听-這麼說,我就安心了。」
「乖!」她吁口氣,總算又將他的不滿壓下。
「其實特地帶-來還有個原因,等一會兒-將會見到我哥哥。」黎勝轉移話題。
「哥哥?!」她詫異不已,「你不是獨子嗎?」
「事實上是異父異母的哥哥,他長年待在海外,難得回來一次,所以我很少在別人面前提起他。」
「看來你們的感情不太好喔。」她揶揄道,「所以我才沒听你說過。」
黎勝搖搖頭,「就像-們四季姊妹,比起那些親姊妹感情更好一樣。我和哥哥相處融洽。」
「是嗎?」
就在談話中,車子緩緩駛入位于陽明山上的黎家別墅,遠遠就看見輝煌的燈光和輕柔的音樂聲響。
「小勝,怎麼這麼久才到?」見黎勝停好車,明艷動人的黃雪倫立刻迎上前。
「真抱歉,路上塞車。」他搔搔頭,像個孩子般認錯,「我還繞路去接冬海!」
聞言,黃雪倫那張經過精心雕琢的面孔一僵,頭頂生煙、氣憤難耐。
當年她在美國留學生之間舉辦的一場舞會上遇到黎勝,當時她身邊追求者眾,卻從未有人贏得她芳心,但在見過他之後,她便立刻深陷情海。
女人的矜持與自尊,讓她雖然有意卻沒有表現出來,只是像個哥兒們待在他的身邊,等他有一天覺醒。
沒想到回台灣之後,卻突然間冒出個舒冬海,讓她嘗到鎩羽而歸的敗績。
這些年來,雖然心中感到嫉妒,但只要舒冬海沒有正式嫁入黎家,都還在她能忍受的範圍。
身為哈佛大學的MBA,沒有尋求獨當一面的機會,反而願意委屈自己守在鼎億擔任助理的工作,就是為了等待黎勝回頭。否則憑她的本事、家世和容貌,哪兒吃不開呢?
「怎麼不早說,害我怠慢客人。」嬌嗔之後,她伸出縴縴玉手,非常有禮地打招呼,「舒小姐,好久不見。」
「-好。」舒冬海簡短地回握。
黎勝輕揚起嘴角,「今天又有勞-幫忙了。」
「拜托,咱們是什麼交情。」黃雪倫眨眨眼露出嫵媚的笑容,順勢替他整整領帶,「舒小姐千萬別生氣,小勝和我只是哥兒們。打小在國外長大,很多相處模式似乎都不太合時宜。」
從黃雪倫細心替黎勝打理衣裳那親昵的舉動看來,當真是司馬昭之心啊!
唉!她又不是白痴,真信她那些話才有鬼。
就算再遲頓的人,經過三年明來暗去的諷刺,也應該明白她用的心機是為了啥。只有黎勝傻傻地以為她真當他是哥兒們,還感謝上天給子的恩寵。
打從頭一次見到黃雪倫,她就心里有數,對方根本巴不得將她大卸八塊,以報奪人之恨。
只可惜她舒冬海從來就不是善心人士,打心里討厭玩小媳婦的戲碼。想要她退讓,可以,有本事大可來踢館,別妄想她會主動拱手讓人。
真有本事擄獲男人心的話,她絕不阻擋,反而雙手大張歡迎得很。但若要說到無條件禮讓嘛,嗟,哪邊涼快哪邊站。
「別擔心,我很清楚黃小姐的所做所為都是為了阿勝好。而且阿勝無論去了哪里都會一一向我報告,所以我安心得很呢。」舒冬海皮笑肉不笑的響應。
「快進去吧,伯父伯母都在里面。」被堵得說不出話,黃雪倫干脆轉移話題,事先領頭前行。
「冬海,我……」黎勝突然緊握住舒冬海的手。
「有話待會兒再說,讓老人家等可是不禮貌的行為。」她皺起眉頭,不解地看著他。
「-先听我把話說完!」他非常的堅持。
「到底有什麼事?」她索性停下腳步,「快說吧,進去打過招呼之後,我就準備回家了。」
「其實我一直都很喜歡-……不,很愛。」
「是是是,我十分明白。」
舒冬海暗暗嘆口氣。有人老把愛字掛在嘴上,每天說上數十回,一年三百六十五逃詡說,她怎麼可能不知道。
「所以無論我說什麼話、做什麼決定,都是基于愛-的緣故。」
听起來似乎有詐,舒冬海-起眼,「你到底瞞著我什麼?」
「總而言之,-只要相信我。」黎勝堅定地看著她。
「你有事瞞著我?」
「走吧。」
他沒有正面回答,徑自拉著狐疑的她到父母親的面前。
「伯父伯母,好久不見。」
頷首點頭,舒冬海簡短的打招呼。雖然黎勝的父親黎瑞明待她還算不錯,但從張玉雲的眼中,她清楚地看到嫌惡。
她這個人向來是人敬我一尺,我還人一丈,沒必要委屈自己看人臉色,反正今晚的目的已經完成,等著好時機她便要先離開。
「爹地、媽咪,哥還沒到嗎?」黎勝四處張望。
「沒看到人。」對于那個沒血緣的兒子,張玉雲向來不多花心思理會,所以她的回答也顯得冷淡。
「呵,原來他回來啦,看來我得找個時間好好和他切磋球技。」黎瑞明笑呵呵地說。
「好吧,雖然哥遲到,但我有事要先說。」看到舒冬海不耐煩的表情,黎勝決定速戰速決,「這是舒冬海,你們以前都見過,這些年來,她都陪在我身邊!」深吸口氣,他繼續說︰「今天我帶她來,是為了向你們宣布,我決定要娶她了,我們會在最短的時間內結婚。」
「嗄!」
「嘩!」
「喔!」
驚呼聲從四面八方傳出,听到的人紛紛轉述給沒听到的人,慢慢地將黎家人圍成個圈子。
「哇,好大的消息,你怎麼沒告訴我?」雖然臉上還掛著笑容,但舒冬海的臉色變得十分冷漠。
「-一拖再拖,我等不及了。」黎勝低語,緊緊地拉著她的手。
「你還年輕,可以再等一等。」張玉雲一臉強擠出的笑容,看向舒冬海的眼神,像箭般銳利,「舒小姐應該不會介意。」
「當然好。」她無所謂地聳聳肩,「今天的事是令郎的主意,我事先也不知情。」
「勝兒……」張玉雲咬牙。
「冬海說得沒錯,是我希望如此的。」
「兒子長大了,當然會有自己的主張,-別太在意。」黎瑞明跟著幫-,「恭喜你。」
「雪倫,-不替我高興嗎?」見黃雪倫一臉呆愣的表情,黎勝關心的問。
「好驚訝喔!」黃雪倫回過神來,「沒想到會在今天听你宣布結婚宣言,真是太恭喜了!」
「謝謝。請大家舉杯為我們祝福吧!」黎勝攬著舒冬海的腰,高舉起香檳,接受眾人的道賀。
等到眾人恭賀完離開之後,氣惱萬分的舒冬海將黎勝拉到一旁,惡狠狠地踩了他一腳。
「唉唷!」他痛呼,「-為什麼要踩我?」
她假笑的臉湊近他,「我可不記得答應過要嫁給你。」
「冬海,別孩子氣,-看,大家都為我們高興!」
「可是我很不高興。」她雙手環胸,揚高聲調,「別以為用這種方式逼婚,我就會同意。」
「話都已經說了,難道-想害我丟臉嗎?」
「既然怕出丑,就該事先取得我的同意。」
「可是-完全沒那個意思。」
「那你就應該尊重我。」
「冬海,我喜歡-,我想天天見到-,難道有錯嗎?」
她煩躁地撥撥垂下的秀發,「跟對錯無關,但你是我……」
「還沒結婚就吵架,你們是不是該再慎重考慮,看這樁婚事有結的必要嗎?」石磊懶洋洋的聲音自花叢間傳出。
聞聲,舒冬海的血液為之凍結,寒意直沖腦門。
「磊,你終于來了!」黎勝十分欣喜地迎上定出花叢的石磊,「我還怕你又食言!」
「已經不夠年輕的我,沒那個本錢食言而肥,事實上,我已經來了好一會兒!」石磊的眼神慵懶地打量著舒冬海,然後沖著弟弟露出白牙,「呵,她就是你理想中的新娘?」
「是呀。」黎勝搔搔頭,「被你听見我們吵架了。」
「沒有。」石磊雙手一攤,「我只是剛好經過。」
「我老早就想介紹你們認識,可惜你一直行蹤不定,加上冬海和我的工作都忙,直到今天才有機會……」
黎勝完全沒注意到舒冬海臉上不自然的表情,本來還想繼續說下去,卻听見黃雪倫的叫喚聲。
「我先過去看看。你別走,先和冬海聊聊!」他拍拍石磊的肩,「我保證你會發現她是個非常有趣的女孩子。」
黎勝離開後,整個氣氛突然變得極端緊繃,兩個人互相望著對方,眼中的神情--
她是極度的憤怒。
他則是興味盎然。
「你是他哥哥?」
「他要結婚的對象是-?」
兩個人同時出聲,而後又同時為對方的話嗤之以鼻。
「嘩!-這個女人好大膽敢勾搭我弟弟。」
「早知道你和他有關系,打一開始我就不會給他機會。」
「听起來像是-有許多選擇權。」
「沒錯,追求我的人大排長龍。」雙手環胸,她給他個大大的白眼。
「用已婚的身分欺騙人,-還真是厲害。」
「喂!」她伸手用力地戳著他厚實的胸膛,「不在台灣的人可不是我,浪跡天涯的人也不是我。」
「總而言之,末恢復單身身分前,-沒那個資格。」
「王寶釧苦守寒窯的舉動已經落伍,現代的女人流行替自己找樂子。」沖著石磊,舒冬海給他個甜甜的笑靨,但眼中的冷冽泄漏她的情緒,「很遺憾,你離開太久了,台灣的法律已經修正過,夫妻分居只要到達一定時間,任何一方都有權直接訴請離婚。」
「可惜-沒有。」石磊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我會的。」
「既然我已經回來,那條法規就不適用。」
「你等著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