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後瓣亮的鐘聲回蕩在山林間,莊嚴肅穆的聲音,連萬物都同感寧靜。停下手上的竹帚,佇立在原地,顏錦瑟仰起頭,感受心靈上的平靜,融入大自然之中,任自己飄浮于自由的空氣里。懊快的歲月,離開凌家後竟也匆匆度過四季的輪替,飄飄忽忽,不知今夕是何夕,顏錦瑟就棲身在離凌家不遠處的比丘尼慈雲庵中,她讓青燈梵音縈繞耳際,棄紅塵俗事于外,在此與心供養佛祖。牽念難免有,午夜夢回時,她每每在冷汗涔涔中驚醒,要忘卻往事也非一時半刻可達,證心順大曾說過她的六根不夠清淨,紅塵俗事仍盤踞心頭,未能去除,所以久久不肯為她剃度。青絲幾縷,徒惹煩憂。診斷了凡塵念,情絲卻縈繞在心頭,那人的身影猶徘徊不去。顏錦瑟嘆口氣,繼續手上的動作,將散落于地的葉子集成堆。到底要花多少時間,她才能完全將冠軒自心頭移開?拼命想忘的結果,卻是始終無法如願。近日來,她逐漸不再勉強自己,反正師太說得有理,一切都是天注定,因果輪回循環在人世中,該是她前輩子虧欠太深,令生才得償還,既然強求無效,何不順其自然。「錦瑟姐,你又在發呆了。」小尼姑淨心帶著甜甜的笑容靠近,「每次看到你長吁短嘆,就知道那個人縈繞在心頭,讓你久久揮之不去。唉,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淨心唱作俱佳的表演著。在這個小小的慈雲庵中,原本只有她與師父兩人相依為命,一年前多個錦瑟姐倒也熱鬧些,卿老愛纏著錦瑟姐,就算是說說閑話都好。打小生長在佛門淨地中,淨心從不知道父母是誰,更遑論兄弟姐妹這等陌生的名詞。十七年前她在冰天雪地中被丟棄在慈雲庵前,從此和師父兩人相依為命,日子也是輕松如意。小小的慈雲庵位居窮鄉僻壤的山野間,香火並不鼎盛,投寺的出家人也不多,妙齡的小妮姑更是缺乏,所以當顏錦瑟出現時,最高興的人莫過于淨心。「你怎麼來了?」顏錦瑟微曬,伸手拭去她額上的汗珠。在大太陽下勞動後,淨心的雙頰紅潤,天真爛漫的模樣惹人疼愛。「糖炒栗子給你,莫要教師父看見了,否則又要念我一頓。」她吐吐粉紅色的小舌,左右觀望後才喜孜孜地拿出藏在懷中的寶貝。粟子熱呼呼的,還散發出誘人的甜香,雖然出家人該清心寡欲,但年輕貪玩的女子如問能忍得住。顏錦瑟順手接過,忍不住說這︰「你又淘氣了。」「才沒有。」她不以為意地咬開栗子殼,入口的甜膩教她心喜。「都怪它不好,太誘人了。佛祖可能沒吃過,否則也會稱贊。阿彌陀佛,請原諒我的口欲之貪。」顏錦瑟寵溺地看著淨心如孩童般的天真,不由得失笑。「你笑我。」她不依地跺跺腳。「沒有。」顏錦瑟搖頭否認,卻掩不住嘴角的上揚。淨心嬌嗔道︰「說慌的人可會被佛祖懲罰喔。」「好吧,我是看你的模樣,一時之間給迷惑了。」「快點吃啊,我們還得趕回去煮飯。」淨心催促著她吃下手上的栗子,心思早離開眼前。「好。」被風拂散的發絲飛揚,顏錦瑟仰首望天,眉宇間解不開的輕愁依舊、她嫻靜地點點頭,依言行事。+++不遠處,一雙渴望的眼楮凝望擰顏錦瑟的一舉一動,她那張原本瘦削的瓜子臉,明顯的憔悴許多,清澈的大眼眼,還帶著憂愁——凌冠軒極想、非常想將她擁入懷中,直到天荒地老。就是那雙眼瞳惹的禍,打從知曉男女情事開始,他就教這雙大眼給迷了魂,從此失去自由。早在三個月之前,凌冠軒就已經發現她隱匿的地方,卻刻意不打擾,只是遠遠地觀望她的作息。現在正是時候,他不會讓她再有機會離開。+++證心師太望著遠處的青山蒼綠,層巒疊翠的美景,卻敵不過心頭的隱憂。是時候了,不該留的,早晚都留不住。輕嘆口氣顏錦瑟已在眼前,那張清麗的面龐,帶著些許的猶疑。「帥太,你找我?」證心師太輕輕地點頭,「慈雲庵中的生活,你還習慣嗎?」「很好,謝謝師太不嫌棄。」她有些納悶,師太的個性沉靜,從收留她的那刻起,不曾過問她的往事,怎麼今天……「你有問題要問?」她看透顏錦瑟的狐疑。「師太今天好像與以往不同,不知是否與錦瑟有關?」證心帥太點點頭,贊許道︰「你是個冰雪聰明的女子,很多事情都瞞不了。是的,我今天找你來,確實有事。」「清師太明示。」打從顏錦瑟初次來到,她就知道紅塵俗事盤繞在心頭,將讓顏錦瑟永遠無法成為清心的出家人。所以她堅持不為顏錦瑟剃度,避免造成難以彌補的遺憾。三個月前,當那個帥氣的男子出現在她面前時,她就知道與顏錦瑟早晚要分離。;「你當真有心向佛?」「錦瑟的父母兄弟早已離開鄉里,在這兒,我只有孤身一人,無牽無掛的。承蒙師太收留,這段日子以來,錦瑟感激不盡。」她跪了下來,語氣堅定。證心師太微微一笑,「世間上當真沒有讓你留戀的人事物嗎?」顏錦瑟眼神迷憫,突然想起凌冠軒的身影,那雙責難似的眸子,緊緊地盯住不放,似在控訴她的無情。心里一緊,她有片刻的怔忡,都已經過了一年,為何她還放不開凌冠軒的記憶!她的模樣全落在證心師大的眼底,果然紅塵中還有她未盡的緣分,強求斷除只有受苦一生。自己無意見至如此,也不想棒打鴛鴦。「錦瑟,你的個性外冷內熱,並不適合長伴青燈我佛。」「不!」她慌了,莫非師太看出端倪?她一逕地磕著頭,在心中千試自己,還留戀什麼,早已經失去的就別再奢求。「請師太明察,錦瑟心中早已無情無受,這一生除了慈雲庵,再無去處。」「起來吧。」證心師太嘆口氣,「紅塵中煩人的事情極多,為何曠男怨女還參不透?你們好好談談,我不打擾了。」顏錦瑟抬頭一看,眼前偉岸的男子,不是魂牽夢縈的冠軒。「錦瑟,我來了。」凌冠軒開口,低喃的嗓音近在耳畔,更有真實感。突覺眼前一片烏黑罩頂,顏錦瑟昏倒在他的懷中。她再醒來時,眼前的景物仍是熟悉的慈雲庵,不同的是坐在床沿的男子……她猛然坐起身了,困惑地望著他,為什麼他會出現在此地?他柔柔地道︰「你醒了。」「你為什麼來?」她冷聲問,一年不見,他更顯得成熟許多。凌冠軒搖搖頭,溫柔的聲音中滿含情意,「這正是我想問的問題,你為什麼老愛從我的身邊逃開?」清瑩的眼罩上簿霧,她突然想起承平公主,想來他們之間已經有了結果。這原是她極力促成的事實,她在卻依然感至心痛。他們之間想必相處融恰,少了她之後,凌家該會更好的「到底為什麼要走開?」他的氣息噴至她的面頰上,忍不住伸手拂去貼在她額前的雲鬢。她曾經如此期望他的溫柔,但現在那份溫柔已不再屬于自己,為何如枯井的心還會悸動?顏錦瑟別過臉,避開他的踫觸,不讓自己有懦弱的機會。「這里是莊嚴聖地,請別罔顧禮法,玷污佛門清淨。」幸好她的脾氣還在,凌冠軒松口氣,不覺中咧開嘴,笑了只要她會動怒,代表她跳動的心還為他存在耗費恆心與毅力。與女乃女乃周旋。而今她就近在眼前,但他冷情得教人想敲醒那個小腦袋,再也無法容忍她現他如無物。「你是堂堂狀元郎,前途無量。我卻又老又丑,沒錢沒勢,配不上的。」她幽幽道出心底的隱憂。原來如此!凌冠軒好笑地看她數落著自己的缺點,在她柔女敕光滑的臉上,連條小細紋都沒有,不點而朱的唇紅艷艷,彎如新月的柳眉,水靈晃動的星眸——要說又老又丑,還真不知從何說起。「我愛你,也只要你!就算五十年後,咱們都雞皮鶴發,此心仍不渝。」顏錦瑟詫異地微啟櫻口,吸吸鼻子,她水汪汪的眼中起了氤氳,可她硬是不肯讓淚水掉下來。這些話曾是她渴求的目標,如果她有承平的一半,不管是青春還是背景,也許她就有信心啊!」老夫人不會答應的。」她絕望地搬出最後的盾牌。「和你生活一輩子的人是我,不是女乃女乃。」「夾雜在兩個女人之間,你無法負擔。」她淒楚地笑了,「我很自私,寧可在你還有依戀前離去,至少能留下美好的回憶,否則你一旦厭倦了,我的存在將失去任何意義。」「小傻瓜,竟然對自己毫無信心。」他捏捏她發紅的鼻頭,內心溢滿柔情。感謝上天,到底在她的腦海中,還對自己有情啊!「女乃女乃已經去世了,臨終前她以認同你的存在。」凌老夫人臨終前終于明白,無論自己如何努力,孫子的心中始終只有顏錦瑟,除非有她,否則他此生與婚姻無緣。凌老夫人已有感悟,是自己老眼昏花,以為能改變時間一切,孰知原來都是權力作祟。她想通了,可也太遲了,顏錦瑟己失去蹤蹤,凌老夫人臨終前只求上蒼憐憫,同情孫子的一片真心,莫讓他今生孤苦。顏錦瑟悵然地低下頭,雖然對凌老夫人曾有不滿,但如今她已成一堆黃土,所有怨恨該隨風消散。「你走吧,我不會回去的。」這是兩個女人的協議,就算老夫人已仙逝,她還是得重守誠諾。這回凌冠軒沒有猶豫,只是輕輕地在她頰上偷個香,瀟灑地直起身子,不再強迫。「好吧,我會再來的。」+++凌冠軒每逃詡會出現在慈雲庵中,親昵地追隨在顏錦瑟左右,她只能又躲又閃,逃避他的親近,然而實際上她早已習慣了他的陪伴。可是今天是發生什麼事,已近晌午時分,竟然還未見到他的人影?該不會出了意外?她的眼皮直跳,心頭慌張,卻也不好說些什麼。也許他也厭了,多年的追逐,一旦真相處在一起,新鮮感跟著不見。她早知道自己的缺點何在,人總是喜新厭舊,在他償了宿願後,原本的情說不定也釋然了。唉,多情總為無情傷,偏偏自己就是多情人。顏錦瑟無精打彩地望著遠山發呆,冷不防淨心清脆的聲音乍現。「錦瑟姐,你又在思念他了喔!」臉一紅,被人說中心事的她慌慌張張地辯駁,「才沒有,你別胡思亂想。」「阿彌陀佛。」雙手合十,淨心淘氣地說︰「要說實話喔,在神佛的面前誆騙,將來可要下十八層地獄,接受割舌的罪刑。」顏錦瑟紅著臉,說出連自己部不會相信的話。」他只是個弟弟,長大後要飛向遠處。我雖然不舍,還是要放手,」還是移轉話題比較妥當,「對了,你來找我有事嗎?」「師父說你可能不會住太久,我得趁現在好好黏著你,要是你走了,我又剩下一個人了。」淨心嘆口氣。她輕輕拍了下淨心的臉,「胡說,我哪兒也不會去。這世間只剩慈雲庵願意收容我,除此之外,天下之大,卻沒行我的容身之處。」「你說得好悲傷喔。」浮心搖搖頭,眼神中有些茫然。「真搞不懂耶,你有父、有母,還有兄弟為伴,怎麼還要過得如此辛苦。像我,從小就是個孤兒,連父母長得是圓是扁、有沒有兄弟姐妹都不知道,成天跟在師父身旁修行,雖然沒有伴,日子也過得挺愜意的。」淨心不曾識得情為何物,內心的澄淨比起凡人俗子透澈許多,或許她是幸運的,無愛也無怨,無心亦無情。顏錦瑟微微嘆息,「大人的世界很復雜,你不懂的。」「我看得出來那個好看的男子很喜歡你,日日上山只為你,為什麼不肯接受呢?」她困惑不己。「我跟他……不配的。」顏錦瑟神色黯然。淨心聳聳肩,「你口中所謂的配不配的條件在哪里我是不知道,但是辜負人家的一片真心,才是該打。」「他有很好的前途,要是選擇我,什麼都沒有。」「富貴榮華對錦瑟姐很重要嗎?那個男子很重視嗎?」「不,他沒興趣……」顧錦瑟突然掩起嘴,眼眶中閃著瑩瑩淚光,想起當年他生氣時話語。「我要那勞什麼功名做什麼?為財富?還是要當官?」天吶!她到底對他做了些什麼,人世間看重的一切,他都不愛,他從來就不喜歡這些,偏偏身邊的人們總是對他有所期待,他才勉強為之。自己老是說為他好,但什麼才是真的好?她對老夫人的做法不滿,可是自己又踩著同樣的腳步……淚水自眶中滑落,顏錦瑟恍然大悟,冠軒,我對你做了錯事,你竟然還不嫌棄我!「你明白了。榮華富貴人皆愛之,但是愛人之心,可不是每個人都會得到喔。」淨心看著她落淚,但沒有加以安慰。「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她花了好久的心思,終于讓錦瑟姐想通了,雖然從此之後自己又將變成孤零零一個人,總比成天見到錦瑟哀怨的神情來得輕松。「淨心,謝謝你,這麼簡單的道理,我卻到今日才明白。」顏錦瑟感激地握緊她的手,沒多停留,直往山下奔跑,淨心望著她的背影大喊,「亡羊補牢,猶未晚矣。」問世間情為何物,淨心不懂,也沒有好奇心去體認,她只知道凡人都有緣分,時候到了,想逃都逃不掉。阿彌陀佛,善哉善哉,還好她不懂得男女間的情愛,才能清心寡欲地待在此地。算了,早點回去慈雲庵吧,師父還守著呢!+++顏錦瑟一路往山下奔去,她的心情無比緊張。冠軒的深情,自己從未回報,如今才領悟,會不會太遲了?就算遲也無妨,幸福是靠自己爭取,她要讓他明白,愛人的心她也懂得,不光是獲得,也會給予。沿著山間小路往下走,每一個步伐都帶著無比的思念與情意,渺小如地,亦能感受到熱情洋溢。從今而後,她不會再妄自菲薄,今生能與他相識、相知、相惜,是上天的眷寵,她銘感于心,只怕沒有機會訴與他知。不遠處的狹路上,凌冠軒高大俊朗的身形優閑地漫步而來。「冠軒!」她熱情地呼喚著?「你怎麼來了?」他訝異地問道。「我來找你。」顏錦瑟直接投入他的懷中,這寬厚的胸膛是她今生最後的依靠,她不再逃避自己的感情。凌冠軒輕撫懷中縴細的身子,「抱歉,今天來遲了,因為有些事情耽擱,所以——」她在他懷中搖了搖頭,「沒關系,只要你來了就好。」輕抬起她的下頜,對她突如其來的熱情,凌冠軒雖高興,卻有些納悶,他不安地問道︰「你今天怪怪的,是不是身體不舒服?要不要請個大夫看看?還是心情不愉快?說給我听听吧!」她搖搖頭,抬起的臉龐上笑靨如春花盛放。「沒事,只是突然想起,我從沒告訴你一件事。」「什麼事?」面頰上泛起紅暈,顏錦瑟小聲小氣地說道︰「我愛你。」凌冠軒嚇了一跳,她她她……說了什麼活,為什麼他有听沒有懂?是不是頭昏眼花,搞不清楚狀況,大白天作起夢來?他用力地捏捏自己的臉,會痛耶,那麼听入耳中的言詞不是假的,不是作夢、而是她——想通了!「錦瑟,你再說一次。」雖然自己有信心能贏回她的熱情,但這一刻真來臨時,凌冠軒卻慌亂得手足無措。「說一千遍也可以,我愛你,我愛你。」雖然臉上的紅潮未褪,她依然堅定萬分地重復。凌冠軒,緊緊地抱著她,埋首在她清新的發香中,久久未發一語。「我……是不是太遲了?」被抱得有些透不過氣來,心跳的聲音持續加大,還沒有得到他正式的回應,顏錦瑟的心情緊張萬分。「不會,你永遠不會太遲。」凌冠抬起頭,直視入她的眼瞳中,那個自他成年後就難忘的身影,如今擁在懷中,經過這麼多磨難之後獲得的果實,竟是如此甜美。「你不嫌棄我的年紀比你大?」「當然不。」她仍存著些許不安,「你不計較我的出身不佳?」「別說傻話了。」「你不在意我無法減少你三十年的奮斗?」他與她眉眼相對,「我從來都沒想過那些。」「既然如此,我還有什麼好猶豫的,」顏錦瑟堅定地望入他的眼中。凌冠軒粲然一笑,眼角眉梢都是興奮之情。他終于解開她的心結,今生今世可以共度白首。「親愛的娘子,我還在想,要是你一直不有點頭,恐怕我就要上慈去庵搶親了。」他又恢復調皮的心性,「還好你及早想通,讓為夫的我少了這道手續,也省了段過程。」「你唷,就是不正經。」顏錦瑟噗哧一笑,常年累月的憂郁已經消散,她發現體會到釋然的感覺還真是美好。休間吹來的陣陣徐風,對望著的兩人,眼中藏有無限的深情;從今而後,幸福就在眼前,一切盡在不言中。凌冠軒的大手緊握住顏錦瑟的小手,兩人並肩而行,相依相偎,毋需言詞訴說,今生今世,她再也不會放開。凌羽旋掃描mousecjjOCR瀟湘書院獨家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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