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露出魚肚白,滴答答的時鐘指針剛指向「七」,辜允朕幽幽蘇醒。
他撐起上半身,靠著床頭,凝睇身畔睡得香甜的嬌顏,內心充斥一股難以言喻的滿足和喜悅。
不是第一次在女人床上過夜,通常一醒來,他會立刻下床整裝,完全不留下只字詞組,悄聲離去。
他壓根沒空、也沒興致觀察一夜纏綿過後的女人睡顏,也絕不接受挽留。
扁果誘人的胴體翻了,往他身上偎去,尋求溫暖。
劇情發展超乎原先的設定,連他自己也頗感意外。當初決定拿她當擋箭牌,是因為她溫順恬淡的形象,和允玥外放的美,大相徑庭。
一方面除了她符合他對「女主角」的要求外,另一方面,對她的印象並不差也是考量的因素。
在相處的這些日子以來,他發現她孝順父母、疼愛尚在就學的弟弟,縴細的身軀,承擔起整個家的大小事務,卻從未听她埋怨過。
白天準備材料,烹煮花枝羹外,還兼了幾份差。有時做手工藝品,有時則DIY制作小飾品,晚上一起兜售賺取額外收入。
她臉上偶爾流露出的疲態,會在清點現鈔時一掃而空,但「見錢眼開」絕不適用在她身上。
那些微薄的金錢,他一點都不放在眼中,可對她而言,卻是支撐家庭的所有。
閑聊時,從她弟弟口中得知鄔家破產後積欠銀行的大筆債務,都由她負責,卻從沒听她喊過一聲苦。
她辛苦賺錢之余,仍把家務打理得有條不紊、縴塵不染,在她身上除了磨滅不了的特殊氣質外,絲毫嗅不出千金小姐的驕縱氣息。
他所認識的女人個個軟弱無力,仿佛風一吹就倒,需要被保護疼惜,可是她卻顛覆他的認知。
在不知不覺間,已漸漸欣賞她堅毅眉宇間柔美的笑容,驚嘆她瘦弱的身子蓄著無比活力,而忽冷忽熱的態度,教他更想捉住她、了解她。
縱然想法如此,卻從沒想過要以這種方式--說昨夜純屬意外,又有些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嫌疑,不過,這樣的結局還不算差,至少他還挺滿意。
蚌而,眼角余光瞥見置于床頭櫃上的公仔,只消一眼,便輕易辨認出這些公仔都是他的小小悲身,辜允朕不禁莞爾一笑。
彬冷酷、或微笑、或皺眉……各種表情皆栩栩如生,連身上的衣服、配件都相當精致。
他順手拿起一尊小鮑仔端詳把玩,唯妙唯肖的模樣令他愛不釋手。
闐靜中,周遭細微的聲嫌詡清晰可聞,隔壁響起一陣叩門聲,打斷他的思緒。
「辜大哥、辜大哥……」辜允朕听出來,那是鄔家小弟的聲音。
穿戴妥當後,他打開房門。
鄔霆見到他居然從姐姐房里出現,掩不住一臉詫異。
「什麼事?」面對鄔家小弟質疑的眼神,辜允朕依舊神色自若。
鄔霆頓了下,猶豫著該不該問出口。
看他吞吞吐吐的模樣,辜允朕對他的疑惑了然于胸,揶揄道︰「有問題別憋在心里,會悶出內傷。」
鄔霆白淨斯文的臉漲得通紅,支吾道︰「你……你怎麼在我姐房里?」
奔允朕盯著他,挑眉似笑非笑的反問︰「你說呢?」態度大方,毫不掩飾。
鄔霆偏頭思索須臾,尷尬的應了聲。「喔。」
「一早找我什麼事?」他扭轉話題,佣懶的問。
經他提醒,鄔霆才恍然記起重點,語氣充滿驚奇。「辜大哥,有人找你,是樓議員耶。」
奔允朕微擰起眉,沉吟了會。「我知道了,謝謝你。」他拍拍鄔霆的肩膀,傳遞屬于男人表達感情的方式。
望著他頎長完美的身影,鄔霆露出開心的笑容,喃喃自語︰「嘿,我是不是快有姐夫了?」
有這麼棒的姐夫,他覺得超有面子。
一到客廳見到來者,辜允朕感到不解。「你來干什麼?」口氣相當冷淡。
樓耘紳聳肩、擺手,無辜道︰「你以為我喜歡來?」他還刻意打了個大呵欠,彰顯他的不甘。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他的酷顏更冷幾分。
「我在你身上裝了追蹤器。」樓耘紳戲譫道。
「廢話。」他沒好氣的咕噥。「有屁快放!」
白他一眼,樓耘紳決定暫且不計較他的囂張,反正這筆帳早晚會討回來。
「我接到消息,允玥發生意外,送醫院急救。」
聞言,辜允朕再無法鎮定,一把抓住他的衣襟追問道︰「什麼時候的事?她為什麼發生意外?」
樓耘紳氣定神閑的撥掉他不禮貌的手,臉色卻是凝重的。「她深夜酒醉駕車,出了車禍奄奄一息。」
他合下眸,沉聲道︰「為什麼現在才通知我?」嘶啞的聲調透著濃濃的不安。
樓耘紳冷嗤一聲。「你的手機關機,能找到你算不錯了,你還想怎樣?」
奔允朕被堵的啞口無言,一臉歉然,深吸一口氣,重新調適過度震驚的情緒,盡量以不在乎的口吻問道︰「允玥在哪家醫院?」
「天佑醫院。她開完刀已經送進加護病房。」樓耘紳本想吊他胃口以茲報復,不過事關重大,于是作罷。況且,情緒不穩定的人格外暴力,還是先別惹毛他比較妥當。
奔允朕轉身上樓拿鑰匙,樓耘紳早一步叫住他。「朕,開我的車去吧。」干脆好人做到底,做個順水人情,瀟灑的把車鑰匙輕拋給他。
奔允朕接過鑰匙,以眼神向他致意,隨後迅即沖出大門,火速飛車趕往醫院。
樓耘紳徐步踱出鄔宅,回程路上一邊思忖著惡整大計。
彬許,該找《禁忌場》其它幾個股東兼好友出來商量、商量。
十天過去,鄔梅再沒有看見辜允朕、也沒有他的消息。
他貿然闖進她平靜的生活,攪亂她一池春水。之前無論她的口氣多差、態度多不友善,他就是不願離開。但他卻在她坦承愛上他、把身心都交給他後,選擇不告而別,消失在她世界。
得知他離開時,她感到惶恐不已,黯然心碎、暗自流淚。
他不在的第一天,她幾乎以淚洗臉,處于恍神狀態,完全無心工作,吃不下、睡不著,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第二天,仍舊心痛難當,淚總不由自主溢滿眼眶,直到哭累了,沉沉睡去。
第三天,已逐漸從重大的打擊與怨懟中回神,心不是不痛,而是麻痹了。
報了三天等他,等到的是一場空虛和無盡的想念。
即使心碎了,天沒有塌下來、地也沒有崩裂,她仍在呼吸、日子還是照過。她不願意再折磨自己,畢竟戀上他,本來就不該奢求有結果,因為他從頭到尾都不曾給過承諾,這僅僅是她的一廂情願。
這麼催眠自己,她會比較好過、舒坦一點,他走了也好,長痛不如短痛,時間會是最好的治愈良藥。
勉強打起精神,她重新把生活重心轉移到工作上。為了讓自己沒空胡思亂想,鄔梅兼了更多差,一逃鄴十四小時,扣除掉睡覺的四、五個鐘頭,其余心思都放在賺錢上。
她一如往常在廚房處理食材,獨自一個人忙進忙出。
不必動腦,無需費心,上的疲累,能幫助她忘卻所有惱人的情緒,偶爾左胸會悶痛得無法呼吸,但她已經學會忽略,她堅信再過不久,就可以找回往日樂觀進取的自己。
兵里的羹湯沸騰漫出鍋蓋,半晌,她才猛然自呆滯狀態回神,急忙關小爐火,擦拭爐台。
手忙腳亂之際,門鈴催命似的不肯罷歇,鄔梅嘀咕了聲,慢吞吞的踱去應門。
一開門,來者劈頭便大發牢騷。「小梅,怎麼那麼久才來開門?」
「慧嵐,有什麼事嗎?」她面無表情的問。
察覺到自己態度似乎不夠好,蘇慧嵐扯動嘴角,連忙改口裝熟。「呃……我沒責怪妳的意思,別誤會喲。」
鄔梅不置可否的應了聲,沒有請她入內的意思。
不過,蘇慧嵐也非省油的燈,杵在門口沖著她微笑道︰「小梅,妳不請我進去嗎?」
「對不起,我正在忙,沒空招呼妳。」她的心口有一塊堅硬的岩石,態度異常冷淡。
沒料到她竟拒人于千里之外,蘇慧嵐內心感到相當不滿,但仍表現出一副熱絡的樣子。「忙著準備晚上的花枝羹嗎?」
鄔梅微頡首,依然沒要請她進去的意思。
「我可以幫妳。」說完,她像泥鰍般鑽進屋內,循著香氣來到廚房,趁著鄔梅還沒跟上,迅速自口袋拿出一只藥包,扔了幾顆瀉藥到鍋里。
所有動作加起來不到一分鐘,可見事先已經過多次演練,才會如此流暢,見大功告成後,她假裝熱心的詢問剛跟上來的鄔梅。
「小梅,需要我做什麼盡避吩咐。」漾開燦爛的笑容,她心情大好。
鄔梅搖搖頭,徑自忙碌,將蘇慧嵐晾在一旁。
蘇慧嵐厭惡極了她自恃甚高的個性,想挫她銳氣的意念益發堅定。看著鄔梅吃力的扛著大鍋,她沒有趨前幫忙,反而樂的在一旁說風涼話。
幾天前,她終于從企業小開的未婚夫口中知悉,辜允朕就是威震集團的現任總裁。她為這個消息感到震撼,也再度激起對鄔梅的漫逃謔意。
而就在昨天,報紙和新聞都報導「威震集團」的千金,因為喝酒、車速過快,導致發生車禍的消息。
「有個總裁男友,怎麼沒接妳去享福,還讓妳做這麼粗重的活兒?」口氣是十足幸災樂禍。
有時無需利器,單憑只字詞組就能傷人于無形。這一點,蘇慧嵐是個中高手。
無意挑起的禁忌字眼,折磨著鄔梅的神經。
她的心狠狠揪扯著,胸臆仿佛挨了一記重拳,不禁呼吸困難、臉色剛白,暈眩的站不住腳,心不是已經麻木了?怎憊會有撕裂的疼痛感……
刻意封鎖的滿腔濃烈愛戀,以千軍萬馬之姿,排山倒海而來,將她淹沒在思念洪流中載浮載沉。
「小梅,還好吧?」蘇慧嵐推推她的肩頭,替自己扳回一城而竊喜。
她恍惚失神,默然不語。
看她一臉蒼白,蘇慧嵐有著報復的快感,目的既已達成,也沒必要繼續待在鴿子籠似的屋子,讓她渾身不舒服。
「那我不打擾妳,祝妳生意興隆。」蘇慧嵐臨走前,別有深意的揚聲說道。
鄔梅猶如一座雕像僵直不動,以為流干的淚無聲侵佔臉龐。
愛一個人,痛楚總遠比甜蜜來得多。
她沉溺在悲傷的情境中無法自拔,殊不知,蘇慧嵐的莫名現身,其實是災難的前兆。
夜市人潮來來往往,每家店的顧客絡繹不絕,唯獨鄔梅的攤子無人聞問。
愣愣盯著滿滿的花枝羹發呆,她不由得輕喟。怎麼回事?為何生意一落千丈,一個人也沒有?她眉心緊皺、噘著小嘴,百思不得其解。
熱騰騰的花枝羹已經黏稠成糊,看起來一點賣相也沒有,更沒人想光顧了吧。
思及此,她不禁沮喪的深嘆一口氣。
與其在這里等待客人上門,倒不如回家把後天要交件的手工藝品完成,還比較實際。
鄔梅著手收拾攤位,正準備打道回府。
仿佛呼應她的想法似的,兩名男子在攤位前站定。
「妳是老板?」男人粗嗄的嗓音,被周遭嘈雜的音浪吞噬。
「喂,妳聾啦!」另一名脾氣比較不好的男人,拍著桌面暴吼。
鄔梅嚇的連忙回頭,困惑的打量兩名陌生男子。「對不起,我已經收攤了。」有客人上門她固然高興,但花枝羹都成了漿糊,也不好再販賣。
「想落跑?」男子露出一口紅牙,一臉凶神惡煞。
知道來者不善,她提高警覺,戒備的盯著他們。「你們想干什麼?」
「臭婊子,我兄弟們吃了妳的花枝羹,結果拉肚子拉到虛月兌,看我不把妳的攤子砸了。」說完,就動手翻桌,發出?耳的聲響。
「不要動我的攤子!」鄔梅不顧安危,趨前制止大漢。
男人力道過猛,一把將她推倒。
方圓幾公尺內的客人,沒人敢跳出來伸張正義。
兩個男人把攤子搞得亂七八槽後,稍稍泄了憤。「要是敢再出來賣,我見一次砸一次。」
警告完,還不層的朝她吐了一口痰,大搖大擺走開。
鄔梅忍痛爬起身,看著眼前一團狼藉,挫敗且無奈的垮下肩,眼角酸楚,忍著身體的痛相受驚的心情,她默默的整理,淚水含在眼眶,始終沒讓它落下。
世態炎涼,所以她必須更堅強。
報了一些時間把凌亂的現場收拾妥當,她才黯然離開。
奔允朕來到熟悉的攤位定點,卻見攤子已收拾得干干淨淨,遍尋不著那抹縴細的身影。
他問過隔壁攤老板,老板因生意太興旺,忙得無暇注意周遭情況。不過,倒和他聊了幾句。
「小梅最近精神很差ㄋㄟ,常常恍神恍神的,不知道在想什麼。」老板突然想起什麼,皺著眉頭數落他一長串。
「一定是你惹她生氣,兩個人吵架了?」
「你要多讓讓她,那麼好、那麼善良的女孩子,你應該多疼她、照顧她,不要讓她難過。」
奔允朕還是頭一次被教訓,卻一點都不生氣,老板的話只讓他覺得內疚。腦海里倏地浮現她巧笑欠兮的模樣,想見她的頓時彭湃不已。
自從出事後,他一直待在醫院,允玥雖從鬼門關救回一條命,但至今仍處于昏迷狀態。不確定她何時才會醒,醒來後也有可能成為植物人……
听到醫生如此宣布,他更是自責,他必須確定允玥平安無事才能放心,她也一定要平安,否則他難辭其咎。
事發當晚,允玥曾到夜市找過他,離開後到PUB買醉,也才會釀成災禍,一切意外都因他而起,基于彌補心態,他全副心力都投注在她身上,一個星期來幾乎未合過眼。
奔夫人不忍心,于是強迫他先回家休息。
車開到一半,鄔梅柔美的容貌、堅毅的神情,驀地闖進他空白的腦際,方向盤一轉,迫切渴望見她一面,然而,他的刻意卻失望了。
離開夜市後,他馬不停蹄驅車至鄔家,仍舊撲了個空。
本打定主意在門口等她回家,手機赫然響起,心不甘情不願的接起電話,听到的竟是允玥恢復意識的消息,他喜出望外,收線後隨即下樓。
車旁,佇立著一道身影,動也不動的盯著他的車出了神。
奔允朕心跳莫名加快,站在原地不敢驚擾對方。深怕他一出聲,對方下一秒就會消失無蹤。
鄔梅第一眼就認出,車子是屬于「他」的。
他……出現了?她的心髒撲通撲通跳得好急好快,下意識的梭巡四周--
身後英挺修長的男人,讓她不由得屏住棒吸。
兩人四目相交卻異常緘默,仿佛上演一出無聲的默劇。
良久,辜允朕才擠出一句話︰「好久不見。」聲音異常沙啞,心情復雜。
也才一個多星期不見,對兩人而言,好象睽違了一世紀般遙不可及。
再見到他,鄔梅既驚又喜,理智和感情同時劇烈拉扯著,進行一場激烈對抗。前兩天,他差人送來巨額支票,說希望這筆錢能讓她不必再那麼辛苦。可她明白,那是男人--尤其是像他這種有錢有勢的男人,想撇清關系的做法。
她收下了支票。
為的,是讓他知道她會放棄,絕不會對他痴纏。即使被誤認為見錢眼開、貪得無饜、別有目的的那種女人,也無所謂。
為求逼真,她還獅子大開口,索求了積欠債務的同等金額。
棒天,支票果真送來,她也毫不客氣的收下,卻沒想過要真的動用它。她要留著當證據,證明他無意間流露的溫柔體貼,都只是演戲而已。那筆巨款,則是戲落幕後他給的酬勞。
她要時時刻刻警惕自己,不容再繼續深陷。
在他面前,她更覺卑微,他擁有一片奢華的天堂,而她僅是一顆塵埃,渺小的微不足道。
他會注意到她,只因她無心飛進他眼中,他才會意識到她微小的存在。
思及他的無情,最後她什麼都沒說,選擇逃避退縮,也許潛意識里,她無法原諒他的不告而別,也無法諒解他用錢糟蹋她的真感情……
「那天……」
「對不起,請你讓開。」
奔允朕想解釋那天匆忙離開的原因,卻被鄔梅冷聲打斷。
不再給他開口的機會,她故作鎮定的繞過他身邊,疾步上樓。
她決絕冷淡的態度,讓辜允朕心頭掠過一陣失望、不悅等厘不清的陌生感受。
帶著幾分賭氣意味,他並末追上去,而是駕車趕至醫院探望月兌離鬼門關的妹妹。
兩人就像交叉的兩條線,短暫相聚後,又再度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