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星期了!
桑冬宇瞪著空了一個禮拜的辦公桌,眉心擠出兩道深溝,俊臉布滿陰霾。
自從那天蹺班後,那家伙居然無故曠職整整一個星期?!
家里電話沒人接、手機始終是語音留言,也沒捎來任何消息,就像突然憑空消失一樣,不曾存在過。
「夏海夕,妳在搞什麼鬼?」他黯下眼瞳,對著空蕩蕩的椅子氣惱低喊。
她不是個沒責任感的人,卻拋下手邊的case莫名其妙自人間蒸發。這樣的無言抗議,究竟想表達什麼?!他不明白。
這些天來,桑冬宇總覺得心中若有所失。
雖然工作如常、應酬多得令他頭痛,接受報章雜志采訪的次數亦愈發頻繁──
即使生活如此「充實」,成就感卻抒解不了胸臆間濃得化不開的郁悶,他偶爾還會發起呆,腦子和心口一片空洞。
少了什麼?桑冬宇一時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也是因為這份不知名的空虛,讓他的情緒焦躁難定。
桑冬宇掏出手機,再度按下重撥鍵,連接這星期來不知撥打過幾百遍的號碼。
您撥的號碼目前沒有回應……
千篇一律的聲音一傳進耳里,他立刻切斷,面有慍色。
桑冬宇不想再做無謂的等待,便直接沖回辦公室取了鑰匙,行色匆忙的出門,卻和踏進公司大門的冉幽嬋撞個正著。
「冬宇,你急著上哪去?」她拉住他追問行蹤。
他的眉深深皺起,俊逸臉孔透著焦急。「我沒必要每件事都向妳報備吧?」火爆的語氣活像吃了炸藥。
當初她在電話里態度決絕,執意與他分手;回國後卻又表現得若無其事,好似什麼事都不曾發生過,企圖與自己延續戀情。
他確實仍為她的美麗妖嬈動心,或許他對她余情未了,畢竟多年的感情,不是說斷就能斷得一乾二淨。
女友軟儂、脆弱的幽幽語音訴求原諒,桑冬宇並非鐵石心腸,怎忍心看她哭哭啼啼、低聲下氣求原諒。
而且女友在國外求學,他卻未能盡男友的責任陪伴她、安撫她,在這方面實有虧欠。
再加上這些天來,她對他噓寒問暖、關懷備至又熱情主動,彷佛又回到他們熱戀的時光,于是他自然而然的再度與她相戀。
即使心里對她先前無情的拋棄頗有芥蒂……但既已復合,他仍寵她如昔。
不過,隨著這幾天積壓在胸口的怒氣瀕臨界線,他的風度被無名火燃成灰燼,繃著俊臉,他不假辭色。
冉幽嬋微怔,被他前所未有的森冷口吻和冷漠疏離嚇著了。「你要去找海夕是嗎?」憑著女人的直覺,她開門見山地問道。
「對!」桑冬宇毫不避諱的承認,撥開她的手,毅然決然轉身離開。
「你就那麼在意她?」她朝他的背影吼著,嬌艷臉龐上,詫異的面容轉而為憤怒,她覺得自己受到了嚴重屈辱。「那我算什麼?」
眼前挺拔的身影怔楞了下,卻始終沒有回頭,迅速消失在轉角處。
不可以輸!一定要緊緊抓住他,不再放手……
一對冰冷的美目恨恨盯著他離去的方向,冉幽嬋在心中憤怒吶喊著,怒火自胸中升起,熊熊熾燒,也宣告接下來將會有一場腥風血雨……
憑著記憶,桑冬宇駕車來到板橋市中心的一棟舊公寓前,他那輛價格昂貴、外型光亮的跑車立即引來行人側目。
而當他踏出車門時,英挺的身材、俊逸的外貌,更是教人舍不得移開視線。
他站在公寓門口觀望,不確定該撳下哪一層樓的對講機,才能找到想見的人。
猶豫之際,身後傳來一位婦人洪亮的叨絮聲︰「妳這個女孩子,騎車老是騎那麼快,出事了厚!」
他反射性的回頭,眼神倏地蒙上一層灰霧,緊緊盯著婦人身邊的年輕女人。
「一個禮拜沒去上班,萬一被公司炒魷魚,妳就給我去喝西北風。」婦人繼續用她超大的嗓門碎碎念著。
「嗯。」夏海夕拐著腳拖著步伐,一臉無精打采,只是懶洋洋的虛應著。
听見婦人的話,俊朗眉目猛地蹙緊,男人郁郁不朗的心口閃著雷電。
「妳出車禍了?」想也不想,他幾乎是沖到她面前。
嚇!
夏海夕被突如其來的黑影和熟悉的聲音嚇了一大跳,心陡然一震,霎時整個身子都僵化了……
「為什麼一通電話都沒打?」他不悅的質問,音調比以往低沉。
熬人則是直盯著這外型俊挺的年輕人,她好奇的不得了,撞了撞女兒的手,擠眉弄眼道︰「他是誰?」
「他……是我老板。」夏海夕黯下眼,輕描淡寫的說道。
「唉唷,妳頭家這麼年輕、這麼帥唷!喔呵呵……」夏媽媽像發現新大陸般,不可思議的直嚷嚷。
「妳還記得有我這個老板!」桑冬宇沉著臉,急切的語氣幾近斥責。
然而,他的視線卻不由自主的從頭到腳打量著她,發現她的手肘與腳踝都纏著繃帶,心頭掠過異樣感受──是不舍、亦是不悅。
「對不起,我忘了。」她垂著頭,語氣平淡。
「忘了?!」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略略提高的音量,完全表現出他情緒的波動。「夏海夕,別把我當呆子。」
每當他連名帶姓的喊她,就代表他生氣了。
這一點,夏海夕心里很清楚。
夏媽媽察覺兩人之間的氣氛不對勁,連忙出面打圓場。「呃……帥哥,上樓坐坐嘛,天氣那麼熱,喝碗綠豆湯,消消火、解解渴。」
「媽!」夏海夕皺著臉,軟性的抗議。「我們家那麼小又那麼亂……」她其實還沒準備好要以什麼樣的心態面對他,所以媽媽的邀請令她有些慌亂。
「謝謝伯母的好意,那我就不客氣了。」桑冬宇微微一笑,禮貌答謝。
沒料到他竟會答應,夏海夕的眼楮瞪得比銅鈴還大。
從他們相識以來,他還是首度找上門來,並且即將「登堂入室」。
「不……」要命,她那比狗窩還亂的房間……
「呵呵呵!」夏媽媽笑得合不攏嘴,對他的翩翩風采留下深刻好印象,她馬上掏出鑰匙打開斑駁老舊的鐵門,殷勤的請他入內。
「修但幾累!」夏海夕驚恐的制止老媽,奈何只抓到一手空氣,來不及阻止的她只能垂頭喪氣。
懊個見色眼開的老媽!她一定要跟老爸打小報告。哼!
他尾隨在夏母身後,走在狹小陰暗的樓梯間,一步步拾級而上。
夏海夕則殿後,扶著手把吃力的步上台階,每走一步,腳踝便傳來一陣刺痛,她咬牙苦撐。
那兩人都已經不知爬到第幾層樓了,她卻只能效法烏龜精神慢慢征服階梯。
在抵達位于五樓的家門前,她至少還有五十級階梯要克服。
嗚嗚嗚……沒良心的老媽,見到年輕帥哥就忘了自己是誰,忘了她的女兒現在還是個行動不便的小殘廢,一心只想向帥哥獻殷勤。
她永遠都是被忽視的那一方。一思及此,夏海夕的心情更加黯淡。
「走得動嗎?」一道醇厚的嗓音,忽然自她頭頂響起。
夏海夕猛然抬頭,才對上那一雙炯亮的黑眸,心跳便驀地狂亂失序。
才一星期,她還沒能將他摒棄在心房之外,沒能來得及把日積月累的深情愛戀鏟除干淨。
太深太濃太根深抵固,一星期太短,短得甚至還沒讓她自洶涌的醋濤中抽身,他又不期然闖進她努力構築的淨地,令她措手不及。
「要不要我背妳?」桑冬宇似笑非笑,讓人猜不出他真正的心意。
他走到三樓,突然發現身後安靜得可疑,遂回頭逡巡她的身影。卻只見牆角一盞煢煢黯淡的小燈,沒有她的蹤跡。
憶及她腳上的繃帶和不良于行的模樣,他立刻調頭回來找人,看她鼓著腮幫子努力奮戰的畫面,頓時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她愕然的瞠大眼,彷佛他說了火星語。
尚不及回神反應,他冷不防將她攔腰抱起,在窄小的昏暗空間俐落回身,步履穩健,不因多了幾十公斤的重量而有窒礙。
朝思暮想的俊逸臉孔就近在咫尺,一股怡人舒爽的氣息鑽進鼻腔,奪去了她的呼吸,令她失去反抗能力。
桑冬宇也是同樣的震憾──懷中柔軟的身軀出乎意料的輕盈。不同于女友身上飄散的人工香水味,他鼻端繚繞的是她淡淡的薄吧清香,那氣味似乎有安定人心的功效,至少,安撫了他連日來的煩躁與焦慮。
不言不語、鼻息交錯與曖昧姿態,蕩出一股迷惑誘人的氛圍,引人遐思不斷。
她暈眩得不知該如何打破這詭譎,他則不排斥且無心打破這美夢。
心已蹦到喉間,夏海夕垂眼、屏息,心思紛亂得像被揉亂的毛線球,理不清也解不開。
她知道,自己對他的迷戀又更沉溺幾分,恐怕再也抽離不了……
堅毅目光掃過她小巧清麗的沉靜臉龐──半掩的眼簾、挺秀的鼻梁,最後定在那微抿的粉色唇瓣上,不斷勾起他品嘗的念頭。
靶受到他不同于以往的灼熱眼神,夏海夕渾身發燙,簡直快起火!
「……」她想說些什麼,蠕動著唇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四目相接的瞬間,一簇火花激蕩而出,時間彷佛靜止──
「唉啃!怎麼好意思讓帥老板幫忙。」夏母無情的大嗓門將這美景破壞殆盡。
夏海夕彷如自夢境中蘇醒,有瞬間迷茫。
桑冬宇則斂眸蹙眉,胸口的騷動難以平復。
「丫頭,妳還要賴在人家身上多久,還不快點下來。」神經大條的夏媽媽站在門口喊道,絲毫沒嗅出兩人間的曖昧情潮,只顧著朗聲喳呼。
夏海夕紅著臉,狼狽的「翻」,強抑著瘋狂的心跳賭氣道︰「是他自己雞婆。」
天曉得她得發揮多大的自制力,才能佯裝鎮定說出違心之論。
她有多詫異、多欣喜……千言萬語也無法形容她內心狂喜的千萬分之一。
聞言,他不禁板起臉,冷沉的睨著她。
夏海夕心虛的垂下臉。「我……我要回房間休息了。」忍著腳痛,她神色倉皇的躲進房里。
「帥哥,你別理她啦!」夏媽媽熱情的招呼他,殷勤的遞拖鞋、開冷氣。「隨便坐、隨便坐。」然後徑自到廚房內,捧出一鍋冰冰涼涼的綠豆湯,舀了滿滿一碗端給他。
「謝謝。」桑冬宇接過瓷碗,很捧場的喝了好大一口。
夏媽媽滿臉期待的望著他。「會不會太甜?」
「不會,甜淡適中,很可口。」他咧嘴一笑,點頭稱贊。
「那多喝一點、多喝一點。」夏媽媽像中了樂透頭獎般的眉開眼笑。
在長輩熱心的催促下,桑冬宇義不容辭的喝了三碗綠豆湯,嘴巴忙著,耳朵也沒法子閑著。
面對夏母調查戶口似的問了一大堆,他也頗有耐性的一一回答。
正因如此,夏母對這個體面多金的男人也是喜愛到極點。
「你跟我們家那笨丫頭認識那麼久了?」夏媽媽听到他的描述顯得訝異。
他微笑頷首。
「那……你們……你們沒談戀愛嗎?」夏媽媽壓低音量,神秘兮兮的問。
「我們……」
「媽!」
卑未竟,夏海夕便像頭冒煙的蒸汽火車般,氣呼呼的沖出來,氣勢磅礡地打斷他們的談話。
她不是故意偷听的……只是老媽嗓門實在太大,她想裝作听不見都難。
「妳這丫頭怎麼那麼沒規矩呀!」夏媽媽沒好氣的數落著。「人家還以為是我這老媽沒教好。」
梆──
夏海夕翻了個大白眼。
「人家桑老板特地來探望妳、關心妳,妳這臭丫頭卻不理人家,一個人關在房間里,妳有沒有教養啊?我是這樣教妳的嗎?」夏媽媽劈頭又是一大串教訓。
「伯母,我一點都不介意。」這回輪到桑冬宇緩和場面。
「妳看看人家……」
再待下去,包準耳朵長繭化膿,不走的是呆子。
憊沒等母親念完經,夏海夕不由分說就拉起男人的手往門外走。
「喂……丫頭,妳帶著桑老板上哪去……」
「砰!」
必應她的,是門板落合的巨響。
夏母楞了一會兒,嘴角抽搐。「這臭丫頭,好大的膽子,居然敢造反……」
不過,算了。如果女兒真能追個乘龍快婿回來,那就原諒她……
幾乎是冒著斷肢殘廢的風險沖出家門,在沖下樓梯時,夏海夕腳一拐,差點演出滾落樓梯的驚魂記。
幸好桑冬宇眼明手快,攙住她並將她護在懷里,夏海夕的皮肉才得以避免遭受二度傷害。
他的氣息再度嚴重干擾她的思路,偎在他胸前,感受到男人規律有力的心跳,她的思緒陷入片刻沉迷。
早就知道這男子溫柔體貼又風度翩翩,可是對象從不包括她在內。
但今天他的種種舉動,徹底撥亂她的心弦,讓她以為他其實也有一點喜歡她、在乎她──是男人對女人的那種喜愛,而非哥兒們之間的豪情義氣。
不過,這怎麼可能呢?就算她現在懂得打扮自己,變得比以往更有女人味,也還是比不上他那天生麗質、嫵媚動人的千金女友。
自始至終,她的存在一直是多事礙眼的,只是他們不好意思坦白相告而已。
電燈泡當久了,也是會報廢、失效的。
所以,在知道他們重修舊好之後,夏海夕就決定抽離「電燈泡」的身分,選擇從他們之間消失,只有這樣才是最完美、也最合理的結局。
「那麼急著帶我去哪?」他眉眼間的陰霾始終沒化開。「既然腳不舒服,干嘛那麼勉強沖出來?」他溫柔的語調中透著責備與關切。
「難道你想繼續留在那里,接受我老媽的疲勞轟炸?」夏海夕百般不願地掙開他的懷抱,以她一貫輕松的口吻反譏。
「有何不可?」他無所謂啊!「伯母個性開朗熱忱,我一點也不覺得討厭。」這倒像他最初認識的她──
「喔!那真是抱歉喲,我太多管閑事了。」她言不由衷的打哈哈,好掩飾心頭的苦澀。「你可以回頭找她呀,我媽一定會高興得半死,然後準備一桌子的大魚大肉招待你,接下來就會把我趕出去,把房間留給你睡。」
夏海夕把母親的行事風格一口氣說完。
被作以前,他一定一句接一句的和她胡亂抬杠,但現在卻覺得她的玩笑一點都不好笑,甚至感到有些刺耳。
至于個中的改變,他無暇研究。
「妳就不能正經點?」桑冬宇扣住她的手腕,將她困在胸與牆之間。
「我很正經!」夏海夕的火氣也上來了,她挺起胸膛,回答得理所當然。
她氣自己深受他影響、氣自己在見到他之後,高築的心牆竟瞬間崩潰。
「我不想跟妳討論妳母親。」他的脾氣被整個挑起,口氣又沖又硬。
「那你想干嘛啦!」她癟著嘴,瞠目怒視他。
明明是怒吼,听在他耳里反倒像在撒嬌,而她眼中閃著的晶瑩淚光,彷佛瓖著耀眼的寶石,教他移不開目光。
小女人別開臉,就要憋不住滿溢的淚水。
「海夕……」他嘶啞的輕喚,心頭閃過一抹悸動。
這聲音宛若一道微風拂過她心湖,淚突然自眼角滑落,直到嘗到一股咸澀,她才發覺自己哭了。
她承擔不起他的溫柔……
「你回去,過兩天,我會回公司遞辭呈。」夏海夕倔強的轉過身面對牆壁,一口氣才把心里的話說完。
听到她要離開,桑冬宇怒火燒得更旺。「我不會讓妳走。」他說得斬釘截鐵、不容置喙。
「我一定要走。」女人的堅決也不遑多讓。
「不管是什麼理由,我都不會批準的。」桑冬宇的臉色陰鷙,聲音更是低沉得嚇人。
「不管你批不批準,我都會走。」她已淚流滿腮。
握緊拳頭,桑冬宇扳正她的身子沉聲低咆︰「把話說清楚!」然而,在目光觸及她淚眼婆娑的淒楚面容後,他心髒驀地揪緊。
她咬著唇,肩頭卻不住顫抖。
下一秒,他突然低頭覆住她沾滿淚水的芳唇。
夏海夕因過度驚駭而睜大眼楮,腦袋呈現當機狀態。
他霸道地侵佔她柔馥的唇瓣,對她的憐惜排山倒海而來,當下,他只想狠狠吻她,宣泄這些天來的煩悶。
她被動地承接他深切且狂烈的吻,她的世界僅剩昏眩與迷亂。
在他覺得有某些情緒將要明朗之際,七嘴八舌的談笑聲突然自後方傳來,幾個歐巴桑剛從公園運動回來了。
那音量恍若一道響雷,教人想充耳未聞都難。
夏海夕馬上認出那是同一棟公寓的鄰居,情急之下趕忙推開他,卻又對上正以好奇眼光探視他們的歐巴桑們,她又羞又窘的將臉埋進他胸前,企圖掩人耳目。
桑冬宇嗅著她的發香,不禁無聲喟嘆。
直到腳步聲漸行漸遠,夏海夕緊繃如弦的神經才得已舒緩。
猝不及防的,她鑽出他築起的小空間,吃力的拔腿狂奔,直到進入家門、鎖上房門。
桑冬宇沒有追來。
因為,那份漲滿胸口的滿足與失落,已深深、深深的迷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