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四周一片寂寥,範兆恩坐在露台上,感受初夏晚風,心情難得沉靜。
必想起這陣子的生活,他不禁嘆了一口氣。
他明顯感覺到近來心態上有所轉變,變得不再那麼怨天尤人,甚至燃起了一些斗志──
他突然覺得自己可以做些什麼填補空虛乏味的生活,不單單只是坐以待斃、虛度一生。
你不是廢人!憑你的能力,就算沒有亮眼的光環護身,同樣可以闖出一片天。
這是那個固執無人能及的小看護,常在他耳邊嘮叨的一句話,居然對他造成不小的影響力,無時無刻都在他腦海中回蕩。
自他車禍失明、形同被軟禁在這棟屋子里以來,來來去去的人不少,她是唯一一個要他振作、重新開始的人。只有她認為他還有所作為,而非一無是處的廢物。
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人?
他的好惡──例如他喜歡哪牌咖啡豆、喜歡半熟的荷包蛋,不喜歡蔥、不喜歡酸,以及他的某些小習慣──像是吃飯時要「听」新聞、喜歡在飯後來杯咖啡,這些他從未說過的事,她卻都一清二楚,好像認識他很久似的?
範兆恩的思緒不由自主的繞著德菲打轉,甚至在腦子里勾勒著她可能的樣貌,心口微微發熱。
「範先生。」
德菲細柔的嗓音驀地自他身後傳來,打斷了他的想象。
範兆恩沒有回應她的輕喚,但也沒絲毫不悅,不知不覺中,他已習慣她隨時都可能會出現。
「原來你還沒睡。」德菲柔美的臉龐,漾著比今晚月光還要溫柔的笑容。「山上空氣涼,要多加件衣服才行。」
她說著,一邊折回室內取了一件薄外套,輕輕地為他披上。
她的輕聲細語,宛若一道優美的旋律,在闃靜的夜里益加動听,他對她的好奇也深濃了幾分。
「我去替你煮杯咖啡。」德菲告知後,也沒征詢他的意願,便徑自先行離開。
他來不及阻止,四周又陷入一片岑寂,表示她已經不在身旁,範兆恩竟然覺得過分冷清。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等待讓他有些不耐,直到聞到空氣中飄散著濃郁迷人的咖啡香,他緊皺的眉頭才獲得舒緩。
德菲小心翼翼的把咖啡端給他,並不忘叮嚀。「小心燙手燙口。」
將近兩個月下來,這種日常小事範兆恩已經很上手,不會再動不動就打翻杯盤碗筷,搞得一身狼狽。
他啜飲一口,是恰懊入喉的八分熱,亦是他最愛的溫度。
他深信這是她的一番美意,而不是巧合。
溫熱的液體滑入喉嚨,溫暖了他失溫已久的心房。「謝謝。」範兆恩發自內心的致謝。
謝她無微不至的照料,也謝她的不棄不離與鼓勵……
德菲愣了下,隔了幾秒,她杏眸圓睜,驚訝的看著他。他的音量不大,讓她以為自己听錯了。「範先生?」
「明天回醫院復診,麻煩妳了。」範兆恩語氣淡然,只有在跟她說話時,才心平氣和。
德菲的美眸瞪得更大,消化完他的話之後,欣喜不已。「你……你願意去醫院了?!」
之前無論她如何勸說,總被他或是冷淡、或是暴躁的拒絕,沒想到他竟然主動提及,著實令她詫異不已。
德菲聲調不由得提高了幾度,顯然很高興。
範兆恩好想看看她的笑顏,會有多麼動人……「嗯。」他報以低沉而肯定的單音。
他深刻體驗人情冷暖與人心的現實殘酷後,因而痛苦絕望、萬念俱灰,不見天日的黑暗逼得他發狂。
每個人都在敷衍他,當他是個麻煩,懼怕他暴烈的脾氣,甚至覺得他精神不正常,躲得他遠遠的。
直到她出現,並執意介入他的生活、闖進他的生命──
她跟其他人不同,比任何人都溫柔細心,為他黑暗無光的日子注入了一點溫暖與希望。
她會陪著他一起聆听他喜愛的音樂,當他听著電視新聞時,她則在一旁不知在忙些什麼。
听說最近她在庭院里種的花已經長高了,等天氣再熱一點,花朵就會盛開,然後他們就可以在飄著花香的美麗院子里品茶、吃點心……
他依著她形容的景況在腦中拼湊出一幅動人愜意的畫面,明明是很稀松平常的情境,從她口中說出來,卻格外引人向往。
餅去,他肯定嗤之以鼻、不屑一顧,現在,他卻渴望成真。
他想目睹花團錦簇的盛況美景,也想看看令他心動的她是什麼模樣。不是在乎她外表的美丑,只是想將她深深刻在心版上,銘記不忘。
「嗯!一點都不麻煩!」德菲笑逐顏開,愉悅的回答,像個獲得滿足的小阿。
範兆恩將咖啡杯擱回前方的桌上,想觸踫她的越來越強烈。「德菲。」他低啞地喚著她的名。
「嗯?」她毫無心機的傾身,將耳朵貼近他的唇邊。
她沐浴餅後的馨香在他鼻端繚繞,柔細的發刮搔著他的臉,讓他忍不住伸手觸模,那絲緞般的觸感令他留戀。
他突如其來的舉動讓德菲怔愣住,不由得屏住棒吸,不敢妄動。
範兆恩的大掌移至她的粉頰,最後定在她柔軟的芳唇上,來回愛憐的摩挲。
眼下曖昧的氛圍及他的柔情,彷佛回到了過去兩人相愛的時光,讓德菲的心跳狂亂失序。
才一眨眼,他的薄唇已經取代他修長的指,佔有她粉女敕的菱唇。
德菲愕然的睜大星眸,腦袋一片空白,任憑他熾熱的氣息焚燒她全身的細胞,滿滿的喜悅漲滿胸口,令她無法喘息。
兩人灼熱的吻,有一發不可收拾的跡象。
她的甜美令他失控,範兆恩伸長手臂摟住她的腰,將她拉進懷中,熨貼的唇熱切地傳遞彼此的情意。
他的手感受著她的身體曲線,突然發現她很縴瘦。
德菲下意識的緊偎著他,承接著他的吻,此刻,她覺得幸福得宛若一場夢……
範兆恩的呼吸逐漸深濃且急促,貪婪的佔領她每吋雪膚。
德菲猛地倒吸一口氣,彷佛有一道強力電流在體內奔竄,讓她不由自主的一陣輕顫,貓兒似的嬌吟自喉間逸出。
他松開她的唇,嗓音因壓抑而顯得格外低嗄喑啞。「妳願意嗎?」他撐著殘存的理智,尊重她的意願。
縱使她的身體反應早已泄露答案,他卻仍想听她親口應允。
德菲星眸半掀,凝視他俊美臉孔的迷蒙雙眼泛著淚光。「我願意……」千千萬萬個願意。
她甚至拋開矜持,主動解開他的襯衫鈕扣、褪去他的衣裳,也徹底點燃他的欲火……
月光下,兩抹身影緊緊交纏,一方是累積多年的繾綣愛戀,耽溺在失而復得的狂喜中;一方是已遺忘過往沉痛的傷害,釋放猶如火山爆發的迷戀。
香醇的咖啡已冷卻走味,一段冰封的愛情卻意外回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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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聞因嚴重車禍而導致失明,自暴自棄、將自己封閉的兒子開始上醫院復診,並一改常態,積極的追探是否有合適的眼角膜,願以不菲的代價爭取,這引起鼎新集團代理範總裁──範林美玉的關切。
听說兆恩之所以願意突破心理障礙的主因,全源自負責照顧他的看護,而且兩人相處融洽、態度親密,儼然像是一對情人。
她倒要會會對方,看看一介看護有什麼能耐,足以動搖她那看似有禮順從、實則頑固的兒子的心防,讓他重新振作?
巴許特助確定行程、敲定了時間,範林美玉在星期五下午的幾個鐘頭空檔,搭飛機前往台中。
前來應門的是清潔阿嬸梅姨。「請問兩位找誰?」眼前兩名穿著工整套裝、表情嚴肅的女人,是她全然陌生的長相。
她被找來這里幫佣近兩個月,除了之前範先生的未婚妻來過外,再也沒見過其他訪客。
「沒禮貌!」許特助板著臉孔嚴聲斥責。「還不快點替範總裁開門!」每一個字都是不耐煩的火氣。
「喔──喔!」梅姨一臉驚慌,惶恐的打開門,畢恭畢敬的請她們入內。
「還愣在那里干什麼?!連泡茶都不會嗎?」許特助疾言厲色的支使道。
梅姨被她的氣勢駭住,不斷點頭稱是,一邊怯怯地往廚房移動。
「不必了。」範林美玉突然開口,不疾不徐的,卻威嚴十足。「我不是來喝茶的。」像這種魯莽的土婦,絕對泡不出符合她標準的茶。
梅姨止住腳步,尷尬的杵在原地。
「只有妳一個人?範先生人呢?」許特助很懂得察言觀色,立刻導入主題。
「德菲陪範先生去醫院了……」梅姨吶吶的回答。
「德菲?」範林美玉皺起精心描繪過的眉,不高興的質問︰「她是誰?」對于曾被她以手段逼退的女孩,她沒有任何印象。
三年多前的一點小事,她老早就自記憶中消除,唯獨事業才是她最關心、在乎的,亦是她生命的重心與全部。
「她是範先生的看護。」接腔的是許特助,當初她親自接送過對方,所以記得頗清楚。
她還曾質疑過對方生得一副嬌弱模樣,是否真能勝任這份吃力不討好的工作,但看來,那看護似乎還挺有兩把刷子的。
專程撥冗前來卻撲了個空,讓範林美玉心頭有氣。目的沒有達成就打道回府,不是她的作風。「馬上叫他們回來!」她如女王般下令。
「是……」梅姨震懾于她高高在上的姿態,緊張到手腳發抖。撥通了司機阿修的手機號碼,連說話的聲音都微微發顫。
結束通訊,她抖瑟的回報︰「範……範先生他們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咽下一口唾沫,讓喉嚨不那麼干澀。
聞言,範林美玉不以為然的冷嗤一聲。
約莫五分鐘後,大門霍然被開啟。
「範先生他們回來了。」梅姨彷佛見到救兵般大喊,立即趕到玄關迎接,緊繃的神經松弛許多,至少她不必再獨自面對兩尊高不可攀的女神。
見到她慌張的神情,德菲不禁感到困惑。「怎麼了?梅姨。」
「那個……總……總裁……」梅姨壓低音量,手指不斷比劃,話卻說不完整。
「總裁?」德菲擰起秀眉,一時會意不過來。
「是指我母親吧!」範兆恩思路倒是十分清晰。
「對對對!」梅姨連聲應道。
然而,德菲卻倏地刷白了俏臉,全身血液也隨之凝固──
她最擔心的事,終于還是來臨了……她很明白這一天終究會來,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快!
她該坦然面對,抑或怯懦的逃避?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再一次承受硬是被拆散的痛苦,就像刨開她的心一樣。
可是,她又能躲藏多久?
「怎麼了?」感覺到她的身體有些僵硬,範兆恩敏感的問。
「沒事……」德菲答得言不由衷。
一直看不到他們露臉,許特助索性來催促。「範先生,總裁在等你。」說話的同時,她掃過他們緊緊交握的手,眼底閃過一抹精光。
「我知道。」範兆恩低沉的語氣明顯不耐煩。他移動腳步,卻察覺德菲仍釘在原處。
「我……」德菲欲言又止,壓根無法說出內心的恐懼與不安。
範兆恩雖然不清楚她的心思,但猜測她大概听說過他母親的一些事跡及嚴厲,所以心感畏懼。于是他出聲安撫。「別擔心,有我在。」柔嗄的嗓音和剛才的敷衍截然不同。
德菲非常了解範母的強勢作風,一旦知道了她的存在,範母勢必不會心軟,離開,將會是她最後的結果。
「我……我想起有些東西忘了買。」她沒有勇氣挑戰現實,只好選擇逃離。
懊不容易久別重逢,好不容易卸下他高築的心牆、獲得他的信賴,兩人培養出良好的互動及感情,這些都是她連夢中都不敢奢望的情節。在一一實現後,她怎麼舍得、怎麼甘心就此放手……
老天爺,再給她一點時間吧!
她想陪著深愛的男人,直到他完全振作,她才能放心地離開。
範兆恩不由分說地摟住她的腰,對她的說詞不予理會,執意要她同進退。
月兌離不了他的掌控,德菲垮下肩頭,無聲的輕喟,配合他的步伐徐徐地走向客廳。
每走一步,她的心就跳得越厲害,甚至害怕到興起臨陣月兌逃的念頭。「我……我還是……」她的身體不斷地抗拒。
「陪在我身邊!」範兆恩不容許她退縮。
不想讓他失望,德菲也只能硬著頭皮向前,卻刻意把頭壓得很低。
見到兒子,範林美玉並未流露出絲毫欣喜之情。「氣色不錯。」態度及口吻都不算熱絡。
範兆恩應了聲,回問道︰「今天怎麼有空來?」頓了下,他接續道︰「在妳心里,合約應該比我重要。」
他輕笑著,說得很坦白直接,不若以往那般溫文有禮。
範林美玉對他的調侃不以為意,冷哼了聲,倒還不至于覺得他是無禮頂撞。對于唯一的兒子,她其實多了幾分包容。
氣氛陷入短暫的尷尬與緊繃,沉默之中暗潮洶涌。
「妳……叫德菲是吧?」範林美玉驀地開口,銳利的雙眼來回打量著兒子身旁的女人。
她認出自己了嗎?被點到名,德菲心口一窒,瞬間心跳彷佛靜止。她沒勇氣抬頭看範母,甚至連發出聲音都倍感困難。
「總裁在問妳話!」許特助凶巴巴的斥責。「頭不會抬起來嗎?」
她頤指氣使的不善態度,讓範兆恩听來十分礙耳。「許特助,注意妳說話的口氣!」
德菲微微吃驚,忍不住仰起頸子望著他。「兆……」意識到自己的身分,她連忙改口。「範先生,沒關系……」
範兆恩俊美的臉孔罩著一層冰霜,沒有焦距的眼神反而給人難以捉模的冷沉。對于這位自我意識過剩、仗勢欺人的總裁特助,他早就覺得反感。
所以後來他膺選總裁職位期間,就撤換了特助人選,直到自己發生意外後,他母親重返總裁之位,老派作風的許特助也才跟著回到他母親身邊做事。
彬許她對他撤除自己一事耿耿于懷,也或許是瞧不起失明、形同廢人的他,許特助根本沒把他放在眼里。
之前因為活在自我構築的黑暗地獄中,被痛苦與絕望麻痹的他,只有滿心憤恨亟欲發泄,無心計較許特助的高姿態。
但現在,她的跋扈及母親的冷淡,反倒成了激勵他的動力,加深他想闖出一番成就的決心。
照他目前的弱勢,連自己的尊嚴都捍衛不了,更遑論有能力保護喜愛的女人,而且德菲會因為他的關系,受到更多不必要的委屈。
就算她不介意,他也無法容忍。她已經承受太多他給予的傷害,卻依舊沒有離開,那份心意著實撼動了他,讓他想好好彌補她。
他沉穩卻冰冷的語調,讓許特助變了臉色──
雖然他瞎了,但與生俱來的王者氣勢卻沒因這段期間的消沉而有所消減,依然威嚇性十足,讓她一時之間怔愣住,說不出話來。
範兆恩看不見許特助的表情變化,也不想介意她的反應。既然她都不顧及別人的感受,他又何必擔心是否傷及她的自尊?
範林美玉當然也注意到兒子的不同,但她更不會忽略他跟那個叫德菲的女看護間親密的互動──看來她有更換看護的必要了。
「德菲。」
德菲心情如同赴刑場行刑的犯人般沉重,她深吸一口氣,緩緩抬頭,當對上範母雙眼的瞬間,也將她內心的負面情緒推至最高峰。
時間彷佛靜止,命運的齒輪是否就要因此停止轉動,抑或改變方向……
範林美玉盯著德菲的容顏,未喚起丁點回憶,她頂多訝異這看護長得出乎意料的嬌美靈秀,還有辦法讓出事後性情變得乖戾的兒子依賴她、甚至為她挺身而出?
至于三年多前的「交易」,由于她並沒有親自露臉出席那場浪費時間的「簽約儀式」,所以現在沒認出德菲也就不足為奇。
兩人對望了幾秒,雖然空氣中飄蕩著令人神經緊繃的氣氛,但最後在急促的手機鈴聲響下為之崩解。
許特助到一旁接完電話後,在範母耳邊低語了幾聲,凝重的表情顯然是有突發狀況。
臨去前,範林美玉起身走到德菲面前,客套的吩咐道︰「兆恩就麻煩妳多費心了。」在找到新的看護前。她在心里補充。
德菲木然的點頭,過度的緊張解除後,她全身虛軟得差點站不住。
半晌,她才恍然意識到──他母親沒認出她?!所以她可以繼續留下來了?
她興奮得想要失控尖叫。
「德菲?」察覺不到她的動靜,範兆恩有些擔心,他沒忽略她見他母親前的排拒,深怕他母親或許特助私底下對她做了什麼。
他溫柔的叫喚,如同一道春風,拂過她的心湖,蕩漾著美麗的漣漪。
德菲回過神,恢復一貫愛戀的口氣道︰「今天天氣很好,我們到院子里喝茶好不好?」
熟悉的語調讓範兆恩稍稍寬心,同意了她的提議。
外頭陽光燦燦,如果沒有意外,他很有可能恢復視力……
屆時,他勢必也會有個燦爛全新的前景。
陽光的熱力,又將範兆恩心頭的陰霾驅散了一些,俊美的臉孔多了幾分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