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飯店,滕洛開著車漫無目的的在市區繞了一圈,非但沒有達到沉澱紊亂心情的效果,思緒反倒像尖峰時段的台北交通,呈現混亂與癱瘓狀態。
他最後終于放棄抵制連日來不斷萌生的念頭,順從心意的駛往位于天母的高級洋房。
抵達目的地,停好車,他卻又猶豫起來。
他不是優柔寡斷的男人,因為沒什麼人事物能夠撩撥他的情緒,左右他的心緒,足以令他感到為難。
可是這樣的絕對發生了動搖,不再堅定。
他開始有了掛念。
那個知悉他過去一切的昔日鄰家小女孩,像一抹驚嘆號般赫然出現在他的生命里。
再者,若她不那麼珍惜著那條他贈予的蛋白石天使項練,不讓他知道,她還在拚命尋找已不存在的唐子騏的下落,將他掛在嘴上,放在心上,他也不會變得如此放不開她。
遇見她以後,他那如同死去的各種知覺不經意被觸動,緩緩蘇醒,許久沒有過的喜怒哀樂,擔心不安都為她而起。
滕洛坐在駕駛座上看向主屋的方向,只亮著一盞夜燈,里面的人該是睡了吧。
考慮了一會,他終于下車,走進屋內。
他就著昏黃的光線,環視室內的景象,每樣物品都安靜的陳列著,仿佛不曾被使用過,像是他表現得平靜不在乎,凡事無動于衷,只不過是自欺欺人的假象。
滕洛移步走向臥室,輕開啟門扉,一陣屬于女性的淡雅馨香鑽進他的鼻腔,竟讓他的胸口一緊。
他定楮一看,床鋪上空無一人,進而發現整個房里都不見人影。
外出了?還是……
滕欣揚言要對夢娣不利的威脅言猶在耳,逼使他不由得往壞處想。
想到她因為他的緣故遭受到傷害,一股強烈的慌亂猛地襲擊他的心頭,滕洛連忙打開房間的燈,走了進去。
他看見擺放在桌上的一疊信,他知道是那些杳無此人而被退回的信函,不禁勾起他的好奇心,興起窺視的沖動。
他伸手準備拿起信封——
驀地,一道黑影迅速從他身畔落下,多虧他平時練習泰拳鍛煉出絕佳的運動神經,俐落閃躲攻擊,否則,金屬球棒便會狠狠擊中他的手指,造成骨頭斷裂。
第一個掠過腦海的念頭,是滕欣花錢雇來的人要對夢娣下手,滕洛皺起眉,握緊拳頭,轉身要給對方奮力一擊。
雙方一對上眼,突然都怔住了,兩人的眼神也從憤怒轉化成詫異,然後忍不住飽相深深凝望,目光膠著。
「你進來我房間做什麼?!」夢娣率先從驚訝中回神,吁出一口氣後,板起嬌顏,沒好氣的問。
她剛買東西回來,發現她的房間透出光,進門時她並沒有看見其它人的鞋,于是提高警覺,找出之前舞劇團里向男同事借來的金屬球棒,用來防身退敵!
她盡量不發出聲響,戰戰兢兢、躡手躡腳的靠近,果不其然看見一名男子的身影,由于事出突然,她只想著自我防衛,絕不能屈居下風。
看清睽違多日的他,她的心跳失控加速,情緒復雜——既欣喜又氣惱,還有更多慶幸。
萬一真的擊中他,導致他受傷,她會感到無比自責歉疚,回想起來,夢娣仍心有余悸。
即使他把她當作玩弄于股掌中的棋子,她雖然生他的氣,可是若害他受傷,她心里不會比較得意暢快,因為她從未有過報復的念頭,一丁點也沒有。
滕洛斂眸,不答反問︰「你去哪里了?」嚴肅低沉的嗓音中,蘊含著不易察覺的關心。
夢娣噘了噘唇,仿效他的語氣,又把問題丟還給他。「我才要問你去了哪里?我以為你膽小到連回來面對我的勇氣都沒有。」
滕洛听著她不悅的說話口吻,睇著她依舊充滿活力的晶燦眸子及微慍的臉龐,安然無恙的樣子,讓他心中的大石得以落下,安心不少。
「你還欠我一個解釋和道歉。之前你說我只是賭注游戲里的一顆棋子,是什麼意思?」她開門見山的直指問題核心,和他迂回隱諱的作法大相逕庭。
「我以為我朋友都告訴你了。」滕洛緩緩的說。
「把我當棋子耍得團團轉的是你,所以我要听你親口說明。」夢娣直視他幽深的黑眸,理所當然道。
滕洛把好友間訂下賭約如實告知,語氣淡然,仿佛是說一則故事。
夢娣的美眸越瞪越大,卻又忍不住懊奇,吶吶地問︰「那……你……你抽到簽,內容是什麼?」
滕洛瞅著她,意外她沒有大發雷霆。「忘了。」他打馬虎眼。
一開始他就沒把游戲放在心上,當時只瞥了一眼就把紙條扔棄,隱約記得大概是他必須裝得很窮,和選中的「目標」分租同一間房子,同住一個屋檐下。
巧合的是,後來的進展倒也頗符合簽中的規定,好像冥冥之中早已注定,只是兩人的立場恰懊相反。
夢娣露出狐疑的表情,語帶調侃。「為什麼臨時反悔?不讓游戲繼續下去?忽然良心發現?」
同時,她不禁揣想著︰若他不說破,一直把她蒙在鼓里,她是否會如他所願,在三個月內愛上他嗎?
也許,根本不需要三個月。因為,現階段,他已讓她怦然心動。
「沒有玩下去的必要。」滕洛斂眸,避免與他眼神接觸,怕從中看見責備,造成他心里沉重的負擔。
夢娣攢緊眉頭,情緒更加低落。原來凡事都要求清楚明白,心里並不會比較好受。
她竟覺得自己像是不及格被中途退貨的劣質品,感到有損顏面……
「喔?所以呢?要把我趕出去了?」夢娣撇撇唇,故作輕快的追問,心口驀地泛起一陣酸澀,有一種即將要被遺棄的失落,原來她並不如自己想象中的灑月兌。
「不是。」滕洛不假思索的回答。「只要你願意,可以繼續住下去。」
「既然你不需要再為了賭注費心討好我,老實說沒關系。」夢娣幾乎是賭氣的說︰「跟一個不喜歡的人住在一起,難怪不想回家。」她自我解嘲,為他經常不回來的行徑找了合理的解釋。
滕洛繃著嘴角,神情凝重。
「你說感覺不到快樂,也是欺騙我上勾的手段?」夢娣提高語調,激動起來。不知不覺中,她把他說的每句話,都放在心上。
不能否認,這確實是高段的謊言,輕易就讓她徹底御下防備,成功激起她想親近他、多關懷他、了解他的念頭。
結果,這只是她一廂情願、自作多情,也許他在背後,很用力的取笑她吧!這個認知令她難堪。
滕洛強忍住辯解的沖動,任憑她誤解。
他希望她遠離她,卻不願她對他留下負面印象,于是矛盾又在心里興風作浪,不得安寧。
「這是這個月房租。」咽下喉頭的硬塊,夢娣從牛仔褲口袋時掏出發皺的三千元,還有幾張信用卡簽帳單。
滕洛沒有動手收取的意思。
「因為我很生氣,所以用你給我的信用卡,買了一大堆東西,花了不少錢。」夢娣僵硬地說明簽帳單的由來。
「是嗎?」他輕輕牽動嘴角,若有似無的笑了。
「算是你欺騙我的代價,現在扯平了,互不相欠。」她一副撇清關系的口吻。嚴格追究起來,她沒有絲毫損失,甚至還佔了不少便宜,不是嗎?
她為他所做的,付出的一切,他永遠都償還不清。滕洛只能在心里反駁她的說法。
「拿去。」夢娣硬是把錢和簽單收據用力塞到他手里。「你一定要收下來,不要讓我覺得接受你的施舍。」她把話說得很重。
滕洛勉強收下,顧慮她的感受,不想造成她的誤會,傷害她並非他接近她的本意。
夢娣低垂著頭,悵然若失。
懸宕多時的事獲得解決,可為什麼她非但不覺得渾身輕松,心反而像垮掉的橋一樣,沉墜到谷底深處。
明明實際上跟他相處的日子不多,卻像多年交情決裂的無奈與不舍。是她老是容易投入感情的性格使然嗎?
「晚上不要隨便外出。」良久,滕洛放緩語調,給予叮嚀。
夢娣抬頭,被他突如其來的溫柔攪亂心湖。
「好好照顧自己。」他訣別似的交代了句。
夢娣的鼻頭一酸,眼楮蒙上一層薄薄的水霧。
滕洛迅速別開臉,退出她的臥室。
「滕洛——」濃烈的離情讓她無法思考,夢娣听見自己倉皇的聲音,慌張的喚住他。
他像被施了定身咒,雙腳立刻駐留在原地,背對著她,等待她要說的話。
她只希望他不要那麼快離開,只是這樣而已……情急之下,夢娣隨意找了個借口,向他提出邀請。「下星期我有個演出,歡迎你來觀賞。」
「我不會去。」滕洛狠下心,斷然拒絕。
當場遭拒,夢娣愀然變色,困窘不已,費了好大的勁,她勉強擠出一抹笑容自嘲道︰「我想也是,我現在沒有利用價值了嘛,你怎麼還會浪費時間在我身上。」
「不是你想的那樣。」他的眉心糾結,否定她的臆測。
「我怎麼想都無所謂。」夢娣深吸了一口氣,笑得更開。「事實就是那樣。」
「很抱歉曾經那樣利用你,如果需要補償,你盡避開口,我會做到。」滕洛的嗓音很低沉。
「補償?錢嗎?」夢娣深覺受辱。「你和你姐姐都一樣,該說你們很大方,還是瞧不起人?」她不自覺提高聲調。
「我們能做的,只有這樣。」他冷聲說,內心有說不出的悲哀。無論是他或滕欣,靈魂都已經扭曲,失去自我,他們給得起的,只剩下金錢。
夢娣感到可笑至極。「我要這棟房子,還有現金一千萬。」她獅子大開口。
她不認為他會接受她無理的天價「索賠」,而她也不是真心想要這些東西,只是存心刁難,出一口悶氣。
滕洛很清楚她正處于氣頭上,才故意說出違背心意的話。「如果你真的這麼希望,我會答應你。」如果這麼做,能改善她的生活,讓她專心投注于舞蹈,在舞台上發光發熱,完成夢想,未嘗不是件好事。
這對她是最實質、最實在的幫助,他也不必再擔心為她做些什麼使她起疑,而且和他切斷關系,滕欣也不會想再對付她。
沒想到他答得如此干脆爽快,夢娣的心狠狠揪緊,腦筋倏地一片空白。
「這幾天我會派人把過戶手續辦好,連同即期支票,一起交給你。」他明快地做出決定。
夢娣突然覺得有一陣涼意,從腳底竄至腦門。「我真幸運,才被騙了一個月,就賺到幾千萬的房子和現金。」她的聲音卡卡的,言不由衷。
滕洛咬緊牙根,裝作無動于衷。
他的殘酷冷淡,讓夢娣一句話也不說出口。
他連房子都可以大方贈予,她竟然還小家子氣的要他收下三千元的房租……別說他根本不屑一顧,連她自己都覺得蠢得好笑。
沉默持續了不算短的時間,滕洛終于心一橫,疾步離開,仿佛就此走出她的生活。
雖然不歡而散總是有些遺憾,卻不失為一個不錯的結局。
滕洛走後,夢娣怔在原地好半晌,知道胸口傳來悶痛,她才驚覺自己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就憋住了呼吸。
她始終沒有哭泣,用力吸了吸阻塞的鼻子,強迫自己抽離不快樂的情緒。
她沒有失去什麼,不必把自己當作受害者,自憐自艾。
她依然是溫夢娣,沒有改變,只不過,心境起了一點點變化。
她只是不小心愛上了一個人,一個不愛她的男人。
兩天後,滕洛果真處理了天母的房子,並且開了一張即可兌現的巨額支票,結果房屋過戶手續卻沒能完成。
「溫小姐說這幾天她會搬出去。」負責這項工作的,是滕洛的男性特助,回來向上司報告。
「她把支票收下了?」滕洛不動聲色的問,暗自感到意外。
「是,她確實收下了。」特助恭敬的回答。冷冰冰的上司送女人房子與大筆金錢,還真是破天荒頭一遭……
滕洛沉下黑眸,若有所思。
「溫小姐還托我帶了一樣東西要給您。」特助說完,從紙袋里取出一只胖身的圓型玻璃瓶,輕輕擺放在他的辦公桌上。
滕洛漫不經心的抬眼,然後怔住。
玻璃罐里裝著滿滿粉女敕色彩的小星星——
「溫小姐說,心情不好的時候,吃幾顆糖果,能幫助恢復心情。」特助一字不漏的轉告。「需要我幫您處理掉嗎?」
謗據他對上司的了解,這種用來騙小阿的玩意,根本不可能入上司的眼,于是主動詢問。
滕洛賞了他一記冷銳的眸光。
不知情的特助登時噤口。
每次一進來這間冷灰色調的空間,就讓他的神經不自覺緊繃起來,他總覺得他的上司是一具沒有感情的機器人……
「沒事了,你去忙。」滕洛遣退他。
特助依言退出偌大的辦公室。
滕洛盯著玻璃罐里堆疊的粉彩小星星糖,瞬間跌落記憶的洪流中——在那小鮑園的大樹底下,一名臉上總是掛著溫暖甜蜜笑容的小女孩,手里捧著她父親買給她的星星糖,大方地與越來越不快樂的男孩分享。
那粉透的可愛糖果,初嘗時泛著甜香,幾秒鐘後便會轉換成涼涼的口感,在口中化開來,致至消融。
而小女孩則鐘愛糖果嚼碎時,發出的「卡啦、卡啦」聲響,制造出一道不成調的旋律。
他偶爾也會學她咬碎了吃,同時品嘗甜蜜與沁涼的雙重滋味。
必憶翻涌,滕洛動手轉開瓶蓋,隨手抓了幾顆小星星糖放進嘴里,重新回味兒時最貪戀的滋味。
糖果外觀沒變,味道也一如從前,滕洛閉上眼,新的、舊的各種畫面一起涌進腦海,紛亂他的思緒。
他不太明白夢娣只收下支票的理由,也不明白她送上星星糖的心態。
他們應該已經斷絕關系,就算她對他還有感覺,也只剩憎惡,他是否快樂,再與她不相干。
他突然看不透她的心思。莫非……她知道了他昔日的身份?這個念頭如雷一般劈進他的腦門。
滕洛霍然睜眼,面色凝重。
他從來不曾為一個女人花盡心思,可是她不同,她跟其他女人不同,他無法等閑視之。
既然知道她的存在,他就無法欺騙自己不去關心她,追蹤她的行蹤與近況。
可是,他決定不再見她。
滕洛的眉心凹陷,難得在上班時間分了心。
他驀地想起幾天前回天母的房子,她塞給他的錢和信用卡簽賬單,從抽屜里翻了出來。
簽賬單上逐條顯示出購買商品,並不是女人熱愛的服飾,名牌包包或化妝品,而是大量的日常用品、各式家電、幾百條毯子、寢具、童書……
他當然不認為她一個人需要使用這麼多東西,若為了報復,為了消氣,她大可買更具價值的珠寶,更能達到發泄怒氣的目的。
然而,她選擇購買這些生活用品,用途究竟是什麼?
滕洛想不明白。
為了搬家,夢娣開始整理私人物品,瞥見擱置一旁的筆記型電腦時,她才恍然驚覺自己大半個月都沒再打開來,上網查詢唐子騏的相關訊息。
除了太忙太累,她也真的鮮少想起這件事,她的注意力被舞蹈,工作以及另一個無法觸踫的男人分散。
夢娣盯著筆記型電腦發起呆。
唐子騏仍是她心目中很重要的人,童年一起創造的記憶沒有其它人能取代,希望能找到他,希望他能過得幸福的心願同樣強烈,無庸置疑。但在意識到自己對滕洛動了心之後,她一直以為自己對唐子騏懷有的特殊情愫,頓時顯得模糊不清。
女人果真是善變的嗎?
夢娣垂下眼,輕嘆一聲,把電腦推到一旁,也把疑問暫時拋至腦後,繼續著手收拾房間。
晚上她有一場鮑益表演,她必須加快速度進行。
等到裝箱告一段落,夢娣梳洗整裝,早上十點,騎著摩托車趕到「活夢之境」租賃的老舊大樓。
因為車子乘坐的人數有限,所以有幾個人沒辦法搭上車。即使有滕夫人每個月的金援,讓舞劇團的財務比以往寬松,可是還不到可以揮霍的程度。
每一塊錢都經過計畫安排,搭計程車來回這麼奢侈的事,他們沒辦法做。
「沒關系,我自己騎車過去吧。」夢娣資源讓出座位。
「那怎麼行?你是主角耶。」團長第一個反對。
「大家都是主角,少一個都不行。」夢娣微笑,篤定的說。
雖然只是公益演出,沒有什麼酬勞,她耶一樣重視每次的表演機會。
說定後,舞劇團成員陸續出發。
夢娣和幾名團員則各自騎著摩托車前往。
兩個小時過後,他們騎在半山腰,而雨一點一點落下,沒一下子,就成了滂沱大雨,是典型的夏季雷陣雨。
就算穿著雨衣,夢娣仍被淋得濕淋淋,更糟的是,她的老爺摩托車竟然中途拋錨熄火,怎麼發也發不動!
而同行兩輛摩托車都已經載了一個人,根本沒有多余的空位再乘載一名乘客。
「你們先過去吧。」夢娣朝他們大喊。「那怎麼行?我們怎麼可以丟下你一個人?」男團員也吼回去。
「沒關系,我會想辦法,你們先走。」夢娣催促他們上路。
男團員仍舊無法放心,畢竟她一個女孩子,身處山路邊又下著豪雨,讓人不得不擔心她的安危。
「光耗在這里也不能解決問題,我一定會趕得及過去的。」夢娣總是不忘以大局為重,充滿信心。
成功說服團員離開後,她站在路邊張望了好一會,等了五分鐘也不見半台車出現,就算有,恐怕對方也不可能冒險停下。
思索過後,她拿出手機,一一查看電話簿里的電話清單,較常聯絡的大多是舞劇團的同事,還有兩、三位打工結識的朋友,不過她知道,他們並不能給予立即的幫助。
電話簿最後一個名單,讓她心頭一震。「滕洛……」
幾天前,他的特助送來房屋過戶資料上,有他的辦公室電話號碼及私人手機,她暗自記了下來,等他的特助一走,她便把兩組號碼輸入手機。
名單定格在滕洛的名字上,撥與不撥,僅介于一念之間。
經過一番掙扎,她仍無法忽略心底的聲音,終于還是按下通話鍵。
響了幾聲,他的手機關機,而接听辦公室電話的人,卻是他的助理。
對方告訴她,滕洛正在開會,不方便接她的電話,要她留言會代為轉告。
「不必了,沒什麼重要的事,再見。」回答完,夢娣就切斷通訊。
身處山區,越來越頻繁的雷電和加劇的暴雨,讓一向膽子挺大的她,不禁耶害怕無助起來。
這些年來,她習慣獨來獨往,很多事都一個人扛下,獨自面對解決,此刻,被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雷雨將她困在山路旁,求助無援的情況下,她才深刻體認到自己內心有多孤單,希望能偶爾停下腳步,有個肩膀可以依靠、分擔壓力。
不過現在不是感傷的時機,她不允許自己在這緊要關頭軟弱。
她重新打開手機,試著打給團長討救兵,有一通電話卻早了一步打了進來。
夢娣沒多想,沒看清熒幕上顯示的名稱,匆匆地接了起來。「喂?」氣勢驚人的雷聲遮蓋了彼此的音量,一道雷仿佛就落在一旁的樹叢,發出「啪茲」的聲響,讓她逸出一聲驚呼。
隨後,手機里傳來她渴盼听見的低沉嗓音,她的眼眶驀地紅了。「滕洛?」她又驚又喜。
「你在什麼地方?」滕洛力持鎮定的問。
貶議中,他的助理附在他耳邊提及她打過電話的事,還說情況似乎頗危急,當下,他的腦門一緊,等不到報告結束,悄然離席,到會議室外的長廊盡頭回電。
「我在新店山區。」夢娣說了大概的地理位置,忍不住脆弱,腔調哽咽。「因為雨下太大,車子又發動不了,被困在路邊。」他並非是個絕然無情的人……她感受到他聲音里的緊張與擔憂。
「把更明確的位置告訴我!」他命令。
夢娣搖頭低喃。「不行……雨太大了,我看不清楚周圍……」就算摩托車沒故障,這樣的大豪雨也不適合繼續前行。
「待在那里,我馬上派人去接你。」他吩咐,不容置喙。電話還沒掛,他就指示助理辦事,自己也準備動身出發。
「車子會在十分鐘內趕到。」助理很有效率的回報,前後約莫只用了一分多鐘的時間。
滕洛滿意的頷首。「十分鐘內車子會去接你。」他持續與她保持聯系,就算沒交談,也沒打算掛斷電話。
他搭乘電梯直達停車場,啟動引擎後,他將手機接上耳機,維持通話狀態。
男人總是容易粗心大意,但他卻多了一分細心,透過電話與她作伴,讓她在等待的過程中不那麼恐懼不安。
低低淺淺的鼻息聲在耳畔繚繞,夢娣能夠清楚感覺到他的存在,安靜的陪伴更勝千言萬語,使她的芳心徹底臣服。
轉眼間,一台箱型車穿過白茫茫的大雨,緩緩駛來,見到她只身站在路邊,立刻也在一旁停了下來。
「溫夢娣小姐嗎?快點上車。」司機扯開喉嚨大喊。「後座有毛巾,趕快擦一擦身體。」
夢娣連忙鑽進車內,月兌掉雨衣,用大毛巾緊緊包裹住發顫的身軀。「滕洛,我已經上車了……謝謝你。」動容的淚水溢出眼角,沒入她的口中,繼而在心中釀成一片汪洋。
「嗯。」滕洛若有似無的應了一聲。「我掛電話了。」
車內寂靜無聲,夢娣的心底深處始終無法恢復平靜,騷動而喧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