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天下午,姚亮再度驅車來到新竹,目標當然是「如花」。
下了交流道,順著人潮最多的地方開去,果然就是「尚好吃檳榔」。
報了十分鐘才找到一個勉強可以臨時停車的地方,他快步走到依舊人滿為患的檳榔攤,隔著人牆探察玻璃屋里的動靜,卻沒有看到曾如華的身影。看來,今天的「坐台」是她媽,難怪現場完全沒有興奮的叫聲,只有失望的嘆息聲。
他左顧右盼,就是沒找到她的人影。可惡,看不到她人,教他要如何「雪恥」?不管她為什麼拒絕,他今天一定要讓地點頭答應!
信步隨意亂逛,微紅的天空讓姚亮忍下住停下腳步。
這夕陽真美……
這幾年忙著擴展自己的事業,有時忙到三餐都忘了吃,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更別說要停下腳步看看天空了……
咦!眼角余光突然瞄到省道旁草地上的一個身影,雖然只是不清楚的背影,但從那閃亮的發色,他已經認出那個背影是屬于誰的。
姚亮毫不遲疑,快步走向如華,在她旁邊的草地上坐下。
如華原本雙手交握在後,枕著頭躺在草地上欣賞眼前美景,突然察覺身旁多了一個人,她以為又是登徒子騷擾,立刻倏地坐起身。
「怎麼又是你?」原來是昨晚那個自以為是的臭男人!揚起下巴,她毫不友善地瞪著他。「你又來做什麼?」
「你呢?你不顧攤子,跑來這里做什麼?」他輕松以對,試圖打破僵局。
沐浴在夕陽余暉下,她全身閃著耀眼的光芒,讓他忍不住想看看卸下濃妝後的她是何模樣?會讓人驚艷?還是失望?
「關你屁事!」清亮迷人的大眼,直直地瞪著他,擺明要他知道她對他很不爽。
他不認同地皺起眉頭。「好好一個女孩子,說話不要這麼粗魯行不行?」
她的毛病憊真不少,不但打扮俗麗,舉止不雅,還喜歡出口成「髒」。不過,正因為如此才有挑戰性。
「我說話就是這樣,看不慣就別來煩我!」
他身上自然流露出尊貴優雅的氣息,相形之下,自己粗野到不行。既然如此,她干脆繼續加大這個對比。
「你說話為什麼一定要這麼沖?我又沒惹到你。」他不敢說自己是萬人迷,但起碼不到討人厭的地步,對于她一再的挑釁,完全無法理解。
「沒惹到我?」她哼了一聲。「我討厭你一臉自以為是的踐樣!」他說話的語氣雖然有禮,但掩飾不了天生的優越感,讓人自慚形穢。
她的理由讓他愣了一下,他會「一臉踐樣」嗎?
他不否認自己很自負,或許相由心生,確實在不知不覺中流露出高高在上的姿態,只是從來沒人跟他說過。
「如果傷到你,我很抱歉。」倘若真是如此,他願意道歉。
「你……」他坦率的反應反而讓她錯愕。
他跟她原先以為的富家少爺,似乎有點不一樣。他雖然說話有些自以為是,但不可否認他很有教養,不像之前踫到那些吃不到豆腐就口出惡言的痞子,一副家里有錢就很了不起的樣子,最特別的是,他竟然會開口道歉。
「這里的夕陽不輸給淡水,很漂亮。」他學她剛才的姿勢,仰躺下來看著天空,從這個角度看過去,紅艷的天空下,橫亙南北的高速公路,忙碌的車流來來往往,在陽光下閃耀,看起來竟是意外的協調。
「你到底想干麼?」靜了一下,如華雖然不再對他怒目相視,依然擺出防衛的姿態。
「我來找你談一件對我們兩人都有利的合作案。」
「媽的!」听他又提到那件事,如華立刻又火了起來,她跳起來罵道︰「我已經說過,我對你的什麼麻雀變鳳凰一點興趣都沒有!你听不懂是不是?」她知道他是鳳凰,而她只是一只小麻雀,可以了吧!為什麼要一直強調他們之間的差異?
「不要動不動就說粗話!」她還真像根小辣椒。
她雙手環胸,挑釁地說︰「我就是愛說粗話。你想怎麼樣?咬我啊!」
「謝謝,我不想吃得滿嘴粉。」對于她的「歌仔戲妝」,他敬謝不敏。
「你!」如華雙手插腰,站出三七步。「你是來找我麻煩的嗎?」竟然批評她完美的妝!欠扁!
「別生氣,先听听看我的計劃再說。」
她不耐煩地瞪他一眼。「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嘖,又是滿口粗話!他無力地搖搖頭。「我是個形象顧問,大致上就是教人在什麼樣的場跋該做什麼樣的穿著打扮,該說什麼話,一些應對進退的禮儀。」
「不就是你昨天提到的那個什麼改造?」
「是的。」很好,她終于听進去了。「我想親自為你做造型,讓你呈現截然不同的風貌。」對她而言,這絕對是千載難逢的天大好機會,能讓他看上並主動提出改造要求的人,她可是第一個。
「我覺得我的打扮很好,不用改造!」她對自己的裝扮很有自信,要是不夠好的話,每天怎麼會有一大票的人來排隊買檳榔呢?
「你這樣叫做很好?」听到她大言不慚,讓他額頭多了好幾條黑線。如果她的打扮用得上「好」這個字眼,表示他這個最佳形象顧問可以讓位退休了,因為他完全看不出來。
也許現在「台客文化」已經抬頭,她這種「台妹」造型可以吸引某些人的目光,但絕不是主流路線。
「怎樣,你有意見喔?」她語氣凶惡,大有你敢再多說一句就砍死你的態勢。
「我……」他按下跟她辯論的,試圖找出她听得進去的話題切入。「好吧,告訴我,你想不想嫁入豪門?.」最近在媒體強力炒作下,「嫁入豪門」儼然變成每個女孩的最大心願,只要「如花」也有這個意願,就一切好談。
「不想。」她果決的回答立刻斷了他的希望。
「不想?」她的答案再度讓他吃驚。「為什麼?」竟然有女人不想嫁入豪門?
「我才不想嫁給那些自以為是的有錢人哩,踐得要命,不但會搞外遇,還會打人,我才不要!」她雖然喜歡錢,也沒有喜歡到要把自己賣了。
「這……」天啊!她不只是第一個拒絕他的女人,還是一個非常奇怪的女人,讓他有無計可施的無力感。「好吧,其實……是我希望你能幫個忙。」
顯然無法利誘她,姚亮只得使出最後一招!激將法。他發覺她的個性很直,脾氣也很火爆,通常這類人都禁不起刺激。
「什麼忙?」
見她態度軟化,他更加努力掰出一個故事。「其實……我跟一個朋友打賭,他說我絕不可能在一個月的時間內讓檳榔西施變成名門淑媛,因為氣質差太多。」
「X!」她果然上當。「你那個朋友是上流社會的人嗎?」竟敢這樣狗眼看人低,不想活了是不是!
「是……是啊。」雖然不想挑起她對「上流社會」的敵視心態,但不可否認這是最有用的方式。「所以我才會找你,因為我相信你絕對可以達成這個不可能的任務,如果你拒絕,我就……唉……」他故意不說完,還發出一聲哀嘆,听起來更像那麼一回事。
「嘆什麼氣,我幫你!」她果然上鉤,一臉火氣。「我絕對要讓那家伙踢到鐵板!竟然敢瞧不起我們檳榔西施?欠扁!」
「呃……」他一面為自己的詭計得逞開心,一面為那個不存在的「壞人」哀掉。「放心,只要我們攜手合作,我有把握讓你改頭換面,讓所有的人都認定你是千金大小姐,到時候再讓「他」跌破眼鏡。」
「對,就讓那個上流社會的人瞧瞧我們這些「下流社會」的能耐,只要我們有同樣的機會,跟他也沒什麼不一樣!」
「說得好。」她的態度很對姚亮的味,他滿意地掏出一張名片交給她。「那就這麼說定了,這是我的名片。」
姚亮。她接過名片,默念他的名字,牢記在心底。
「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曾如華,叫我如華就可以了。」她對他的敵意已慢慢消失,說話口氣也沒那麼火爆了。
「如華。」他點點頭,站起身,拍掉沾在褲子上的草層。「那麼,下星期一早上十點來公司找我。別忘了帶簡便的行李,這一個月,我希望你能住在台北。」
「為什麼要住台北?新竹離台北很近,我可以每天坐車……」
「有時候我們會上課上很晚,你這樣會太辛苦。」最重要的是,她需要暫時與目前的環境「隔離」,以免事倍功半。「我會安排住的地方給你,這一個月,我會負責你的吃跟住。」
「好吧……」一個月實在有點長,鐵定會被老媽念很久。
「還有,你那天下要化妝,直接來就好。以免……」嚇到人。
「為什麼?台北的女孩子不是都很會化妝嗎?我如果不化會被比下去的。」
你化了才會被比下去好不好!他善良地沒說實話,轉了一個比較不傷人的謊言,台北現在流行淡妝,你的妝太濃了,我擔心他們看不習慣。」
「喔。」原來化妝還有濃淡之分呀!
「那我走了,下星期一見。」
「喂,你要走啦?」她趕緊跟著站起來。好不容易跟他聊起來,覺得他人還不錯,他卻要離開了,真掃興。
「不要用「喂」叫人,很不禮貌。」他乘機機會教育。「你可以叫我阿亮。」此話一出,他自己不禁愣了一下。
通常只有家人或是較親近的朋友會喊他阿亮,大部分的人都是喊他的英文名字LEON,他竟然不假思索就叫她喊他阿亮?真是怪了。
「真-唆,又還沒開始正式上課。」她皺眉。「我剛才好像答應得太快了。」
「你想反悔?」
「才不是呢,我既然答應你就會做到!」只是心里忍不住懊惱罷了。
「好,」他點點頭。「時間不早了,我該走了。」任務完成,他也該回去擬定這一個月的教學課程,總不能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吧。
此時,一陣誘人的食物香味輕輕飄來……
「哎,你肚子餓不餓啊?」聞到熟悉的香味,如華的肚子立刻開始咕嚕咕嚕叫。
「被你這麼一說,倒是覺得有點餓了。」這時,他也聞到那陣香味,忍不住用力嗅了嗅。「恩……這是什麼香味?好香。」
「那是我們這里最有名的水煎包,很好吃喔!懊多雜志都有報導耶!你要不要吃?我去買……」說到這里,她雀躍的神情卻突然黯了下來。「啊,我忘了,你們有錢人不吃路邊攤的……」
「誰說的,只要好吃,我都吃。」事實上,他從沒吃過路邊攤,但是不想看到她失望的小臉,他又說謊了。
「真的?」她的臉瞬間亮了起來。「等我一下,我去買來給你吃!」光著腳,她一下子就跑得無影無蹤。沒多久,她手里拿著兩包東西,拚命跑了回來。
「我、我回來了……啊!」她太過興奮,一個不小心,腳拐了一下,眼見就要往前撲倒,還好他敏捷地快一步抱住她,免去她跟地面親吻的危險。
「干麼跑這麼快?」害他嚇出一身冷汗。
「你不是趕時間?來……」交給他一個塑膠袋。「吃吃看,很好吃喔。」邊說邊吃起自己的那一份。
「恩。」他先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慢慢咀嚼,但口中鮮美的滋味隨即讓他欲罷不能,一口接著一口,沒幾分鐘,他就把袋子里的水煎包清光,最後還意猶未盡地舌忝掉嘴角的芝麻。「好吃!」原來,路邊攤的口味不比大餐館差嘛。
看他心滿意足的表情,如華露出開心的笑容。他這人還滿好相處的嘛。
「好啦,我要回去顧攤,要不然我媽又要-唆了,下星期一見,掰掰!」說著,她轉過身,又一溜煙跑回檳榔攤去了。
看著她嬌俏的背影,姚亮再低頭看著手中空的塑膠袋,一種不熟悉的心動感覺,競漸漸從心底深處的縫隙冒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