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最後一次,真的是最後一次。」我告訴你,說這種話的男人最教人看不起!
時間,對朱醒椏而言變成一連串的驚喜。專業造型師、專業攝影師,還有如山般的新裝,數不清的配件和飾物,將她與另外兩位模特兒做魔法般的改變。醒椏對自身的容貌原就有自信,沒想到有人能使她更美。
整整一星期的投入,效果已明顯,醒椏變得更在意自己的外貌、走姿,這七天的工作時間,使她忘卻積壓已久的煩惱,包括雅貴和他的計畫。
拌-去攝影室看過一次,建議她將幾張照片寄去模特兒經紀公司,爭取包多的工作機會,搞不好哪天還當上明星。
「你看我行嗎?」醒椏一顆心怦怦跳。
「別急,先當上專業模特兒,接觸外界的機會勢必大增,只要名氣一有,運氣自然跟著來。」歌-意識到她的退怯,鼓勵道︰「你怕什麼呢?就算不成功,只當一位沒名氣的小模特兒,也勝過終日沒事困在家里。」
「我……我希望成功。」醒椏猛然深吸了一口氣,堅決地說。她沒說︰她實在窮怕了,而男人似乎不一定可靠。
「雅貴哥哥若見著這些照片,不曉得要如何驚艷呢!」
「你也很美啊!」醒椏說著就想拉她下海一起當模特兒。
「可惜我已經結婚了,不能再胡思亂想。」
拌-年少,兒的世面可多了。她愛美,卻不會迷失自己,因為她明了,過分精致的裝扮自己就好比追求完美的人一樣,將使人產生距離感。
當她穿上喜愛的衣服,心情自然偷稅,這時只需要多一點笑容就夠吸引人了。平日里,她才不會在臉上涂滿色彩。
青戈曾言,很少有人能學得歌-將華麗與自然集于一身,融合得恰如其分,教人願意親近,卻又不敢褻玩。
醒椏真是感激她。「我感覺我好像獲得了新生一樣,以前竟忽略了人生還有許多的變數和可能。謝謝你給了我機會。」
「你喜歡就好,肥水不落外人田嘛!」歌-很高興見到她樂于接受新生活的態度,否則還真白費她一番心血。「雅貴哥哥看到你這番了不起的改變,而且愈來愈美,不但興奮,還會以你為傲。」
「他會嗎?」
「當然會。你忘啦,我結過婚,對男人的了解不比你少。像我喜歡設計圖樣,只不過剛有了點名氣,青戈興奮得好像我是多了不起的人一樣,害我反而不好意思。」
醒椏樂暈頭之後,反倒面河邡赤起來,囁嚅道︰「听你的口氣,好像知道我跟雅貴之間有什麼……」
「你別多心。」歌-笑了,這一笑十足的天真爛漫之態。「你不說,雅貴哥哥不說,我是什麼都不知道。」
「真不知道?」
醒椏凝視那少女,臉色不由轉為凝重。她什麼都知道!只因她有教養,不應看見的裝作沒看見,不該知道的裝作不知道。醒椏突然醒悟,她與雅貴一開始即走錯路,他們應該開誠布公,一味莫測高深的結果徒教歌-豎起藩籬,難怪他們一直無法跟她親近,沒有機會培養出真的感情,那少女並不信任他們啊!
但歌-的目光和心思很快被攝影器材調開,她似乎對新的事物非常有興趣,問了攝影師許多新器材的功用,于是醒椏又不能肯定自己的想法了,因為不管從哪個角度看,歌-只是富有些,仍不月兌少年少女常有的好奇心。
***
上完一天班回家,有一口好茶喝,有一碗熱飯吃,不必自己張羅,鐘雅貴從中得到滿足,不冉計較唐瓦這些人當他的家是他們的家。
「雅貴哥哥!」歌-坐在沙發上招呼他,手里端著典雅非凡的英式茶杯,膝上攤著一本冊子,右手翻過一頁,然後神秘兮兮地望著他笑。「來杯茶如何?‘梅洛斯’的玫瑰花茶,不容易買到哦!叭好茶須配好茶具,這組‘蜜頓’可不比你的傳家之寶差。等你喘口氣休息夠後,我要告訴你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雅貴也分不出好茶壞茶,只求能甘喉解渴,兀自牛飲。
「噯,慢慢喝才有滋味嘛!」
「我渴死了。」雅貴又倒一杯,丟塊點心進嘴。
「男人!唉!青戈也是,一斤茶葉五百元或是五千元,進了他嘴全一樣,大概要到爺爺那種年紀才懂得品茗。」
「只要能生津潤喉,就是好茶。」雅貴略填饑後,眼楮一掃。「你在看什麼?」
「嗤,這就是我要告訴你的好消息嘛!」歌-忙獻寶,將最新一冊服裝目錄移至他眼前。「你看這是誰?醒椏姊姊喔!我也很意外她客串起模特兒居然這麼稱職,有板有眼,頗具專業水準。」
真的,雅貴也看得入迷了。
然而,多看幾回,親膩之感減少,陌生的感覺漸增,這不是他的醒椏,而是戴著面具的另一類女人。
「她很美吧!」歌-笑道。
「不,一點也不美。」他粗魯的說。
「不美?哪個角度沒拍好嗎?」她把一雙烏溜溜的眼楮搜索著他。「連攝影師都贊美她資質頗佳,怎麼拍都好看,人家可是專家?!照片一洗出來,我公司里的人也贊不絕口,這本目錄一推出去保證成功。」
「沒錯,以你們的立場看來是成功了,但我不以為這個濃妝艷抹的女人是朱醒椏。」
「她穿的是晚會裝,化妝自然也濃些。你再看前面那兩位Model展示的是日裝、上班套裝,化的妝又有差別了。」
「她的態度也不像銀子,……」
「銀子是什麼?」
「銀子就是朱……朱小姐。」
拌-收回目錄冊,鼻子一哼。「算啦,你根本不懂,只要當事人滿意就好,反正你也管不著,醒椏姊姊極有可能成為明日之星。」
「那她現在人呢?」
「去模特兒經紀公司應征,到現在還沒回來。」
***
長巷里,街燈下,迎風獨立的男子顯得孤絕。
時間,對雅貴而言變成一種苦澀的等待。醒椏怎也不告訴他就去應征,被騙了怎麼辦?
誰不曉得娛樂界有多復雜?為什麼到現在還沒回來?經紀公司的人請她吃飯喝酒?會不會被灌醉?莫非給劫了色?……電視看多了,想像力十分豐富,在這時候,愈發折磨人,心跳一聲比一聲劇烈,兩條腿不安分的踱過來又踱過去,一雙工作的組掌互相搓著摩著,目光游移,一分鐘看一次表,以往常埋怨時間不夠,現在卻嫌它太長。
篤、篤、篤,高跟鞋敲著地面的聲音由遠而近,雅貴如聞梵唱,歡欣的迎上去。
「銀子!你可回來了。」
「雅大,」醒椏快步走近,神采飛揚的。「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被錄用了,我要當專業模特兒了。」
「你?」
「是啊!他們都說我條件很好,想訓練我。」
「可是你已經廿四歲了,人家不是要十幾歲的嗎?」雅貴勸她︰「你算了吧,別去-那種渾水,我不反對你工作,但要找正經一點、固定一點的工作,那才像你啊!」
「你特地出來等我,就是要反對我當Model?」
「對。歌-商請你客串一下,你來告訴我,當時我沒認真,可是今天看了照片,我發覺你不適合做那一行,像戴上一副假面具,我看了非常不舒服。」
「可是,有那麼多人稱贊我……」
「他們在哄你。你第一次做,怕你做不好,拍出來成績不理想,所以故意說一些好听的話逗你開心,然後拍出一堆唬人的假照片,目的不外想多賣幾件衣服。現在大功告成,你以為他們還會稱贊你嗎?他們夸的是那堆照片!」
「而照片里的人就是我!」醒椏微怏。
「別蠢了,銀子。」
「蠢的人是你。在我最需要人家鼓勵的時候,只要你說一句好听的,我將很感激你。
你,你卻反過來侮辱我。」
「我沒有侮辱你的意思,……銀子」
醒椏跑回家去,非常生氣地。
一進門,啵、啵連響,彩紙、碎花由圓筒裹射出往她身上灑,「恭喜!」「恭喜!」之聲不絕于耳。醒椏一時不知所措。
「朱姊姊好美喔,以前我怎沒注意到?頁笨!」糖球大敲自己腦袋。
「快來看,目錄印懊了。」歌-將冊子塞進她手里。
唐瓦、唐艾愛、杜漁也都對她贊不絕口,另眼相看。醒椏的眼眶不由濕了,這些人以前並不如何看重她,今天卻拍著手,爭相贊美她,將她圍在場中有如一位明星。這一切,只不過她刊出十頁的相片。
「可惜青戈去美國了,要不然也要稱贊我慧眼識英雄。」歌-好不得意。「醒椏姊姊的才華真教人嚇一跳,以前你深居簡出,可以說是暴殄天物。」
醒椏是多麼的高興,真想擁抱這些人,獻上感激的吻。
雅貴在門口目睹全部過程,不禁自我懷疑︰我在嫉妒銀子嗎?害怕她將高飛,不再在我手掌心里停留?所以找才說出那番話,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拌-喊︰「雅貴哥哥,一起過來慶祝啊!」
卡拉OK、香檳、果汁、小菜、糖果,邊唱邊吃,自從住在一起後,從來沒像今天這麼融洽得近似一家人。醒椏開懷高歌,它的快樂卻是雅貴的惆悵。
「雅貴哥,你唱哪一首?」
「苦酒滿杯。」
拌-扭頭問糖球︰「有這首歌嗎?」
「沒听過。」
唐瓦道︰「那是老歌啦,我年輕時很流行的。」
「拜托,唱點快樂的。」糖球跳起,搶過麥克風。「我來唱一首‘壯志在我胸’,帶子我都準備好了。」
眾人的快樂繼續著,雅貴提早回房,嘗雜的樂聲依然穿牆透門而入,他想蒙頭大睡,腦子卻比任何時候都清楚,過去的種種像重放的影片一樣一一復述他的來歷︰鐘儒生性喜風流,平生最擅長的便是尋桃覓柳,游遍芳叢,效法那粉蝶兒,于是難免有一兩個私生子女被痴情的女子生下來,鐘雅貴便是其中之一。涂岩芳和他結婚不久便發現他這毛病,等到鐘雅貴出現前來認親,終于忍無可忍,唯有離婚一途。然而鐘雅貴並沒有因此改變私生子的命運,他一直都在努力讓鐘儒生正式收養他,但鐘儒生太忙了,忙著花天酒地,忙著尋找第三十九任情婦,直到鐘雅貴廿五歲那年……「雅大!」溫暖的手搖醒他。
他拉下被子,臉龐已被淚水濡濕了,直勾勾地望著她。
「你怎麼啦?」醒椏坐下來,盈盈眸光向他深情默注的擬視。
「銀子!」他突然躍起一把抱住她。「不要離開我,你不要離開我。」
「我沒有要離開你啊,看你,多像個沒主意的孩子。」她輕笑。「你今天是怎麼搞的,人家在樓下熱鬧,你卻一個人躲在房里,……」
「我討厭熱鬧!」他賭氣似的。
「是嗎?以前你愛得很,我們還是在舞會里認識的。」
「別提以前。剛才不知怎麼回事,我老想起從前,想到我跟我媽過的苦日子,想到我媽把我送回鐘家,想到我爸一開始死也不肯認我,後來則漠視我,我在這個家不像僕人也不像主人,大學念一半沒錢,他居然不替我繳學費,使我恨透了他,我發誓要用盡一切方法得到他的財產,結果終于如願入了籍,我狂喜,我同時也流了淚,因為我犧牲了你,可是到最後我才發現,我上了當,我是徹頭徹尾的大笨蛋!……」
「雅大!」醒椏站起身走開。「我說過,如果我們要在一起,就永遠忘掉那件事。」寂靜半晌,她撫平心情,又歡笑起來。「走啦,我們下去痛快的樂他一個晚上!你沒听見歌-唱歌,五音不全,笑得我肚痛。」
「我不去。」
「那你休息吧,我下去了。」
「你別下去,我要你陪我。」
「不行啦,他們特地為我開慶祝會,主角怎可缺席。相處愈久,我發現他們真是很好的人,活得有自尊而且坦然。」
他冷哼。「所以你完全忘了你答應我的事。」
「什麼啊?哦,青戈出國去了,我也沒辦法。」
醒椏想下樓,雅貴硬是用話拖住她。
「其實你有好幾次機會,但是你都放棄了。」他心不平。「人家請你客串Model,給你一點小恩小陛,你就忘了我們的處境,完全不管我的死活了。」
醒椏無語。
「當初說要跟我同甘共苦的是誰?說絕不拋棄我的又是誰?」雅貴禁不住傷心。「當我發現爸留給我的不是財產,而是債務,當我發現我上了大當,那個狠心的男人讓我入籍,只是想讓債權人安心他有後人可付債,他大筆的借貸,最後笑著死去,留下我痛哭流涕,有如被網子網住一般,再也逃不掉背負的霉運,……是銀子你要我振作、要我想辦法、要我別軟弱地逃避,怎麼你一得意全忘了?」
「忘了?你以為有可能忘記嗎?」醒椏豁出去道︰「你許諾給我榮華富貴,你許諾我們可以成為神仙伴侶,只要鐘儒生承認你是他的縫承人,那麼等他死後,我們就可以一生過好日子了。我听你的話,去當他的第三十九任情婦,我作踐自己,因為我窮怕了,我渴望安定的生活。誰又想得到,人算不如天算,鐘儒生那老惡棍只想有人陪他走完人生最後一程,連他已經沒有財產都不曾告訴我。你運氣不好,偏又財迷心竅,將我也拖下水,我可有怪過你嗎?怨恨你嗎?我苦勸你拋棄繼承權,你卻舍不得這幢房子,一意孤行,非當上這房子的主人不可。因為愛你,我留下來陪你,連說謊欺騙的事都做了。雅大,我也想活得有自尊而且坦然,因為愛著你,所以當你是我的王、我的主人,你卻一再欺凌我,再一次要求我去誘惑別的男人︰……」她忍不住哭了。
「這是最後一次。」
「最後一次?哈!你們男人遇到解決不了的事就只知道求女人嗎?」醒椏啐了一口,厲色道︰「別教我瞧輕你,鐘雅貴,別逼我不得不離開你,因為你愈來愈像我那個沒出息的爸爸。當初你執念于這棟房子,非常有骨氣,令我非常看重你的勇氣,這才決心永遠陪著你、鼓勵你,結果現在呢,你變得跟我爸爸一樣了,到了走投無路時,就回頭求女人,一次又一次的說︰‘這是最後一次,真的是最後一次。’我告訴你,說這種話的男人最教人看不起!」
他羞惱欲絕,血液漲上他的頭脖和面部。
「你看不起我?你當然是啦!因為你變了,你親眼看到真正富貴人家的風光,還有人家施舍給你的恩惠,你就要飛上枝頭了,你就快變成閃耀的明星了,相比之下,我算什麼?一根蔥都比我值錢!」
「雅貴,你在胡說什麼?」她滿臉憤怒和崛強的看著他,可是仍然流露出帶著哀懇的眼光。
「喔,銀子,」他伸出手。「我不知道我在說什麼,我害怕極了,內心被恐懼所控制,你不要去當模特兒,我會因此失去你,我有預感我會失去你。」
「我只是去工作啊,雅貴,我總不能一輩子倚靠著你。」
「為什麼不能?我已經不可靠了嗎?」
她沒有回答,只是看著他,默默走了出去。
雅貴重又倒向床鋪,內心極為氣憤不平。這世界有所謂的平等嗎?沒有。人從一出生便有種種的不平等,長相的差異、身世的差異、個性的差異、……而這些勢將主導往後數十年的命運。有人天生財神,像溫歌-;有人命里有貴人提拔,似江青戈;而也有霉運一來二十幾年揮不去的,就是他鐘雅貴。
醒椏變了,因為她從他身上再也看不到希望?
如果他想贏回她的心,就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博得財富。
從第二天起,雅貴沒有再回「江記」工作,一個月兩萬出頭的薪金救不了急。他去找陳老大,那肥佬鄙夷的口吻很明顯︰「我們這里不需要大學生。記住你只剩下十天的時間,你可以去偷、去搶,都得把錢給我湊出來。」
他請求延期,最後帶著兩圈黑眼圈給踢出來。
必去之後他也不掩飾,反想讓醒椏看一看。醒椏不在,如今她整天忙著練台步、學儀態,忙得不亦樂乎。
拌-更不可能去注意他了,聖誕節之將臨使她思念雙親之情猶甚,心情郁郁,更不許人布置家里準備過節,她受不了過一樣熱鬧的耶誕夜,卻面臨人事全非的殘酷事實,沒有爸爸媽媽和姑母的祝福,她希望那一天永遠不要到來。
雅貴若敏感些就會去安慰她了,但為了醒椏的事,心底不免有點埋怨她,若不是她多事,醒椏也不至于變了。
但朱醒椏並不覺得自己變了,她只是覺醒了,洞悉明白自身亦有可用之處,或許那一天將成為可造之材,這使她神清氣爽,愈活愈帶勁。
她一樣關懷著雅貴,當她發現雅貴將工作辭了,免不了又起爭執。
「我會實踐諾言,讓你過著比歌-更富裕的生活。」他仿佛宣誓一樣地擲地有聲,面孔也發熱起來。「我不會再屈居人下,賺那點可憐的薪水。我在想辦法了,你等著吧,我要你心甘情願的留在我身邊。」
「我說過要離開你嗎?為什麼你不能用平常心看待我的努力?」醒椏疑問自己面對的是一個無知的小阿?還是惶恐的少年?「我們都是成年人了,當年的傻話早該忘記。什麼‘我們不是平常人,榮華富貴算什麼,天才神童算什麼,只要我想要,還不是手到擒來。’我每回想就覺羞愧得要命。自從跟鐘儒生打交道之後,受的教訓還不夠嗎?雅大,去工作吧,別再作白日夢了。」
「不,我是認真的。我去找過陳老大,他不理我,可是他最信任的外甥,那個叫範誠的,答應指點我一條發財路,到那時,別說這幢舊房子,我還要添一座花園別墅,為你買下整套的卡帶亞鑽飾,……」
「雅大!你不能跟範誠那種人往來。」
「我只是想利用他而已。」
「噢,我的天!你又要重蹈覆轍了!」醒椏表情凝重,苦苦相勸︰「鐘雅貴,你根本沒有利用人的本事,哪一次不是反被人所利用?你完全沒有欺騙人的才能,哪一次不是反被人欺騙去?」
,「你又來瞧輕我!以前你不是這樣的,你溫柔、你體貼、你善良。可是,現在的你已變得傲慢、自大、殘酷,動不動便一兜冷水淋下來,要我難受。」
「我還是我啊!雅貴。只是換個方法關心你,只是不再陪你作發財夢,只是我先醒過來,只是我早你一步發覺自己也是一名小人物,以往我們所不屑為之的小人物,……」
「閉嘴!你在撒謊!」
醒椏深感痛苦的一搖頭。「讓我們面對現實好不好?」
「真相就是你已經不是我的銀子!」
她恨不能搖醒他。「對,我不想再當銀子,這個你為我取的小名,盈滿你的貪婪與無能。真有本領的人不需要迷信相命家言。命中有時終須有,你既命不帶財,就應該老老實實、腳踏實地的工作,一步登夭的事不可能發生在你我身上。」
然而雅貴此時滿心所想的就是發財,只要有了錢,他相信醒椏絕不會棄他而去,跟以前一樣當他是高高在上、無所不能的終身依靠,而他一生所尋求便是這份自信。
一旦財迷心竅起來,一旦信了金錢可以萬能,就彷若吸食毒品成癮,看什麼都不真確了,造成嚴重的盲點。
他跟範誠見了面,才看穿這矮子有意自己搞一點小場面,需要錢打點,看上雅貴家中的肥羊溫大小姐。
雅貴一口回絕,畢竟相處得不錯,而且他反對犯法。
「哈!炳!真是天大的笑話,除了狠狠干他一票,你以為一千萬會從天上掉下來。」範誠拍拍他,咧咧嘴,一口黃板牙晃至他眼前︰「老小子,你也別裝了,你一定比老子清楚那姐兒有多凱,光是二十幾家店面就幾億了!」
「幾億?」他從未想過有那麼多。
「那可都是黃金地段的店面哦,一間算一千萬好了,你給數一數有多少錢?」範誠耍帥的點起煙。「你考慮考慮。我有個人,以前專做綁票生意,十幾年前突然洗手不干,投靠我老舅當一名把場,干!我說他簡直登不上抬面,就因為失一次手,給嚇破鳥膽,要不然他可是一號人物。」
「什麼?你……你打算綁票歌-?」他舌頭為之打結,驚視著他,這範誠是天生熊膽嗎,說起犯法的事像喝一罐啤酒,平常之至。
「歌-,嘿,听到你這樣親熱的稱呼她真爽,看來交情不錯哦,本來我還想剝光她的衣服,拍一卷照片好教她事後不敢報警,看來是不需要了,憑你們的交情,跟她借一兩千萬花花,應該沒問題。」
「不,不,不行,她是我妹妹,不能動她。」
「你妹妹?哈哈……你配嗎?」範誠狂笑之後,險些吐一口口水在他臉上。「自己也不照照鏡子,一臉的窮相,人家可是含著鑽石出生的千金小姐,會是你的妹妹?你愛說笑不要緊,小心人家拿棍子掃你出去。」
「那最好。你也別泄氣啦,沒錢就動動腦筋,有尊財神在你家不正好嗎?」
「她住在我家,……」
「不行,不行,不行。」
「你怕你做不來是不是?放心啦,不會要你親自去綁架她,有專家去干,你只要提供協助就成了。」
「我不能做這種事啦!」
「媽的,老子在幫你,你還推三阻四。」範誠抓他衣襟,咬牙切齒。「當你還不出錢的時候,陳老大不但會要了你那間破房子,還有你好受的。那只死肥豬能撐得那麼肥,全靠八字直言︰心狠手辣,六親不認。」
雅貴呆掉了。
範誠放開他,又拍拍他︰「你好好想一想啦,過兩天給我消息,再晚就來不及了,到時你自己想辦法自求多福。」
雅貴狼狽不堪的逃回家,下決心不再跟範誠見面。
他也不敢跟醒椏講,就怕受她白眼輕視。
他想倒不如去討好歌-,跟她借錢算了。醒椏曾說早該那麼做了,可惜一直沒機會,尤其自江青戈遷入後,他幾乎找不到機會跟她單獨相處。
趁著江青戈去美未返,他留心歌-的作息時間,不斷找機會跟她大談他們的媽媽涂岩芳,弄得歌-沒辦法忍受了,點醒他︰「請你不要再欺騙我,好嗎?我的媽媽是我一個人的媽媽,她跟你一點關系也沒有。你為什麼要說謊呢?」
「怎麼?怎麼……?」他訥訥不得言。
「其實我早就知道真相了,我一直在等你跟我說真心話,那麼,你將得到我的喜歡。你需要錢還債對不對?在我們相處一段時間之後,你非但鼓不起勇氣開口說出實情,還要繼續騙我。借錢並不可恥,只要能還清,我會借你的,但現在,你已經失去機會了,我的錢不借給向我說了三次以上謊話的人。」說這話的少女是溫大小姐,而不是有著天使笑容的歌。
她的「聖誕憂郁癥」愈趨嚴重,顧不得雅貴的心情了。
她說完維持木然的姿態坐著,沉浸于自身的悲傷中,而雅貴是尷尬、羞惱,繼而憤怒了。她似乎極為沉著,相形之下他是狠狽而糟糕透頂,竟然被一個小十歲的少女所擺弄而不自知,這一刻,他對于歌-近乎恨了。
他想對她怒吼、同她咆哮,然而她似一尊雕像,斜靠沙發,右手微托著腮幫子,半天也不曾更動一下姿勢,這副模樣,不但楚楚可憐,也教人不敢驚動。
然後江青戈回來了,照約定趕在聖誕節前歸來。
他沒有通知歌-,只一通電話到公司叫杜漁接機,自然也從杜漁口中听到歌-的異常沉默和怪異舉動。
就算杜漁不提,光看他一向不甘寂寞的小妻子這副意興闌珊、嬌慵無力的樣子,平常沒事尚且有法子自生名目慶祝熱鬧,一到佳節更是大肆開懷,尤其她最喜愛可以收到好多禮物的聖誕節。他曉得事態嚴重了。
「歌-!」
他在她臉頰嘖的親吻一下,她緩緩轉過頭去面對他,「青戈」她喊出聲,淚水涌上她的眼楮,一聲啜泣梗塞了她的喉嚨,「我很高興你回來了,可是」她想到在大廳中不可失態,連忙收淚。「對不起!倍迎你回家。」
「看到我高興得流淚了,我真感動。」青戈幫她掩飾,攜了她的手上樓。「來看看我給你帶了什麼耶誕禮物回來。」
必房後,歌-便抱住他哭起來。
他無聲安慰了一會兒,但上實在非常疲倦,索性將她拉去一同泡澡,讓她靠著他。
「想到爸爸媽媽是不是?」青戈嘆一聲,仔細想想也難怪,她還只是個大孩子,依附在父母的羽翼下那麼多年,一旦到了節慶日,更要觸景傷情了。「乖寶貝,爸爸媽媽沒有忘記你,你過來看看。」
他打開一只行李箱,觸目盡是包裝精美,結著絲緞帶的禮物。一只狹長形狀的包裹往她懷里塞,他說︰「這是爸爸送的,上面還有他的簽名。」一只四方形狀的包裹是媽媽送的,一只扁平形狀的包裹是姑媽兼婆婆送的。歌-愈看愈奇,看那上面的簽名竟像真的一樣,不由大是感動。
「是你嗎?青戈,你竟花這許多工夫。」她含著淚,給了他長長的一吻,多日的郁結愁懷就在他的細心體貼下漸漸淡去。
案母親情無可替代,丈夫之愛卻可逐日填補空缺。
「還有我也給自己準備了一份橙。不過,統統不許拆,必須等到聖誕夜才行。」他將包裹收回,鎖上皮箱,看歌-心癢難掩又不好意思硬搶回去,他幾欲噴笑。「你的禮物準備好了嗎?還有,也該開始布置了。」
「可以慶祝嗎?」她的老公不大看得人家浪費。
「我期待驚喜。」他爬上床,才發覺床單又換了,心里想著哪一天有空得數一數家里有幾條床單,不過現在他太困了!
拌-不再自悲自傷的結果,可把底下的人忙壞了。從她下樓宣布要一個別致的聖誕夜起,就花招百出,除了滿街選焙禮物,準備大餐,送邀請卡(來不及郵寄)之外,一顆聖誕樹是少不了的,還有各種裝飾品、鮮花、聖誕紅、長襪……也不可少,突然她想要在門上掛一個美麗的大花環,忽然又將兩條拳師狗也打扮得花枝招展,卻又抱回一個五尺高的龍貓玩偶,……等等種種,看得青戈也眼花了。
溫太武也趕來,笑咪咪的跟著忙成一團。
青戈擁著歌。「你有沒有忘了什麼?」
她心里默數。「沒有吧,我看這樣夠氣氛了。」
「你忙完了,可想過明晚你穿什麼?」
「沒有?,還沒去想。在家里慶祝,家常服就好了。」
「我們房里地板上那堆禮物的最下面,用銀色紙包著,最大的那一個包裹,你可以先拆開來看。」
「是什麼啊?」她被勾起好奇心。
「你會喜歡的。」
拌-快樂地仰頭對他微笑。「知道嗎?你有時挺傻氣的。其實你只要將你自己打包成包裹送給我,就是最好的聖誕禮物了。」
江青戈居然臉紅了,歌-笑彎了腰。
***
幸福的人看到他人幸福而更感幸福,不幸的人看到他人快樂而更感不幸。
朱醒椏跟鐘雅貴幾次溝通不良而一再齟齬,如今話也少了,當此歡樂氣氛,不免懷想往日話多得說不完的時候。但你若問她願意時光倒流嗎?她卻又搖頭。無論怎樣幸福安樂的日子倒回去再活一遍都是乏味的,何況有不愉快的回憶在里面。
雅貴冷眼旁觀,明白醒椏是願意過這等富足的日子,心里不再遲疑不決。
他沒有留下來過聖誕夜,因為立場尷尬,他不知來賓問起時他該如何回答,房子是他的房子,慶祝會的主人卻是別人。他避開了,等明年他將以主人的身分隆重慶祝一番。
雅貴去見範誠,他要介紹那位專家給他認識。
他原以為「尤新」沒有三頭六臂,至少也生得異于常人、出類拔萃,才不枉範誠一番吹噓。誰知不過是一名不起眼的瘦老頭子,頭既沒大如斗,身體也不見得壯如牛,這樣的人會是名噪一時的綁票專家?
範誠看出他的心思。「尤新大哥干過十來票,沒一次失風被捕,肉票也都平安送回,可算是一位俠盜。」
「不是有一次失敗嗎?」
「就算是那一次尤大哥也沒被捉啊,只是洗手不干而已。尤大哥,你來跟他說。」
尤新的沉默是一種習慣,久而久之,即使啟口聲音也很低︰「栽在一個五歲的小女孩手里,沒臉再混下去。」
雅貴好奇。「你一個大人會怕小阿?」
「那不是普通的小阿。夠了,我不想再提那件事。」
範誠曉得那是他的一樁丑事,這時不好惹惱他,便接過話頭,討論綁票之事。
尤新滿臉起皺。「我實在不想再干老本行。」
範誠道︰「答應都答應了,現在退出太不給我面子了。」
尤新因為向他借過錢醫老婆的病,欠他一次情,無奈道︰「現在警察捉得比較緊,被綁票的家人也不像以前的人都不願報警,我實在沒有把握。
老實講,我以前沒有被捉,是因為我要求的贖金不多,而且三天內若拿不到錢,我就放了肉票,自己跑到鄉下避風頭,就怕他們已報了警。」
雅貴聞言不免瞧不起他。
範誠贊道︰「好!謹慎第一,留得青山在還怕沒柴燒嗎?不過尤大哥你安心,這次的肉票很肥,家里一定拿得出錢,而且有鐘大哥做內線,隨時注意他們的情況,只要一不對,鐘大哥一定會通知我們的對不對?」
尤新終于點頭,重出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