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清覺得疑雲重重。
大家都在傳夏居正招供的內幕,紛紛議論那個閃過窗外的人影是誰?不過,也有人反駁,夏居正為了月兌罪,杜撰出一個莫須有的人影。
這天,她難得睡了個午覺,醒來仍賴在被窩里,不像晚上半夜醒來身邊有人,床的一側空空的,年輕幫主哪有福氣睡午覺?她笑了笑,無意識的東想西想,猛然一驚,從床上坐起身來。
她記得,雪姨被殺的那一晚,她半夜醒來,王之鐵沒有睡在她身旁。
三更半夜的,他上哪兒去了?
後來她不知等了多久,卻又睡著了,等天亮醒來已忘丁要詢問,因為鐵哥摟著她睡得好香,而他的睡相又那麼安詳迷人,誰會想太多呢?
可是,現在問題來了。
夏居正的供詞中,那個閃過窗外的人影,會不會是她最最親愛的相公?花如雪一案,鐵哥亦牽連其中?倘若夏居正所言屬實,那麼將花如雪布置成上吊模樣的,竟是鐵哥?
「呸、呸、呸!我在想什麼呀?」清清用力打一下自己的腦袋。「鐵哥的為人,難道還有令我懷疑的地方嗎?真是豬頭!」
然而,愈不想懷疑,心里的疙瘩愈深,就這樣過了兩三天,看丈夫的眼神也起了變化,仿佛他臉上就寫著「嫌疑犯」三個字。
「不行!我是他的妻子,應該百分之百的信任他。」
她出去跑跑馬,心情舒暢了些,可是等她一坐下來,喝著丫頭端來新沏好的龍井茶,那股不安的憂郁重新襲向她。
「如果鐵哥不是幫主,我也不是幫主夫人,該有多好?」她苦惱地自語著。「何苦陷入幫派紛爭的大染缸里,逍遙自在的行走江湖,多好!至少不會被卷入這件丑聞案中。」
清清是個出色的幻想家。「「幫主」這位子,不曉得可不可以拿來拍賣?叫夏銀秋來買好了,她可以送給她未來的丈夫,稱心如意的去當她的幫主夫人,而我則拐了鐵哥行走江湖去也,皆大歡喜。」
可嘆,那只是白日夢。
「唉!現實往往是很殘酷的。」堂堂北方第一大幫派的幫主夫人,竟落得常常要嘆氣,真不是人干的差事。「到底該不該直接問鐵哥呢?萬一他生氣了怎麼辦?嘖嘖,想到就害怕。」
當王之鐵走進來時,就看見老婆一下子嘆氣,一下子啐啐念,她有毛病不成?而且,他這麼大一個人就站在這兒,老婆居然視而不見,可知她多麼沉醉在自己的想像里。
「咳咳!」他清清喉嚨。
老婆有听沒有到,還在念︰「要問?不問?要問……」
「你就乾脆問出來吧!」他低喝一聲。
「啊、啊、啊!你在這里?」老婆嚇得倒退三步,王之鐵很不是滋味。
「不是我,還有哪個男人敢踏進內室?」他眉一挑,眼一瞪,清清偷偷咽口口水,直覺不太妙,便以「呵呵呵」的笑聲敷衍過去。
「天底下當然只有你敢近我的身啦,鐵哥哥。」
「是嗎?那麼敢問清妹妹,為什麼我向前走一步,你便倒退一步?你離我那麼遠,一副隨時準備開溜的樣子,是什麼意思?」
哎呀!鐵哥果然明察秋毫,佩服、佩服!清清心中直夸贊,嘴巴卻嘟了起來,一跺腳,直跨到他面前來,抬眼與他瞪視,一副視死如歸的神氣。
王之鐵有種滑稽至極的感覺。她看著他,眼中卻有一股戒慎不安的神情,他很想伸手抹去,不知怎地卻使不上力。
「你到底怎麼了?」他很困惑地看著妻子,感到事態嚴重。
她只好直說了。
「我問你,雪姨被殺的那個晚上,我半夜醒來發現你沒在床上,你有-段時間失蹤了,你是不是夏居正所看到的那個人影?」她瞪視丈夫的眼神銳利而富挑戰性,王之鐵卻變得很僵硬。
「原來你懷疑我才是那個幕後黑手?」他陰森森地道︰「我才剛表態不介意雪姨再嫁他人,半夜里卻跑去吊死她以維護義父的名譽,這就是你這幾逃讜我的看法嗎?難怪你一再疏遠我,原來是把我當成表里不一的畜生了。你也太小看我了,郭、清、清!」
那是咬牙切齒的聲音,表示他真的動了肝火。
「我沒那個意思……」從她的聲音中,可以听出她煩亂的心緒。
「我真感到悲哀。」他冷笑道︰「我當你是今生的知己,奈何明月照溝渠,你並不以同等的眼光看我,真是令我寒心。」
「我……只是問一問嘛!你又何必想歪了?」
「是我想歪了嗎?」他搖搖頭。「不是。你心中起了疑竇,對我生了嫌隙,所以這幾天你一再回避我,唯恐我就是那個狠心將雪姨上吊的劊子手!」
甚至,拒絕他的求歡。他心中隱燃起一把怒火。
「我……」她想說沒有,但顯然都說服不了自己,又如何去說服鐵哥?「只要你親口對我說,那個黑影不是你,我自然相信你。」
「我不會給你答案,答案你自己去找。」他那冰冷的語氣使清清心驚肉跳。「從今天起,我睡書房,不會再自討沒趣了。」
他轉身要走,清清拉住他的袖子。
「鐵哥……」
「我不要一個不信任我的妻子!」
他一甩衣袖,她只能放手,眼睜睜看著他揚長而去。
事情怎會變成這樣呢?清清問自己。
他最後那句話是什麼意思?想休妻嗎?
天哪!鐵哥的自尊心這麼強,半點不容人誣蠛,她居然在太歲頭上動土,這下子可不摔壞了鐵飯碗?
想想他平日的諸多好處,百般體貼,若要再挑剔,只怕老天也要罵她不知足!而她居然被鬼迷了心竅,懷疑自己的丈夫,實在大錯特錯,怪不得他一怒拂袖而去。
如今,她該如何挽回他的心?
「我真是豬頭啊!」她只有拚命罵自己了。
思量再三,她破天荒的下廚煮了一碗什錦面,給鐵哥當消夜吃,作為賠禮。不過,因為技術太爛,面煮得有點糊,賣相奇差。
「管他的!誠意最重要。」
清清親自端了面定進書房,眼楮一溜,王之鐵坐在窗前,手里拿著一本書,用最古怪的眼神瞅著她。
「鐵哥,我為你下了碗面,快趁熱吃。」說著把面擱在小桌上。
「這是什麼東西?看了就倒胃口。」他冷道。
她渾身一僵,就怕他潑冷水,果然冷水兜頭傾倒下來。
「這是我親手煮的,雖然不中看,但味道還可以,不信你吃一口看看。」她見他連看都不看那碗面一眼,心中氣苦,眼淚都快飆出來,隨即怒道︰「你怕我毒死你啊!不吃算了,我自己吃。」坐下來就將一團面吸進嘴里。哇塞,好咸!
懊女不吃眼前虧,她放下筷子,不知不覺的抬起下巴繃著臉說︰「我承認我懷疑你是我不對,想跟你賠罪,你又不領情,算啦!我郭清清不吃嗟來食,以後會閃得遠遠的,不再使你看了討厭。」
這回換她甩門而出,回到房內便開始收拾行囊。
「是你先閃避我,我若再留下來,也太沒骨氣了!鐵哥啊鐵哥,不是我不守信用,而是想還你一個清靜。」
她帶足銀票、銀兩,準備雲游四海去也!
反正她本來就不稀氨當幫主夫人,令她不舍的是鐵哥本人,想必今晚他也不好受,心充滿了紛亂、有待整理的思緒。
恩愛夫妻一夕別離,簡直不可思議。
「這才叫人生吧!」她眼楮眨了眨,有點想大哭一場。
幸好,她有她的理想,如今正是實現理想的大好時機。
「再會了!鐵哥。」
冰清清跨出「天龍幫」,又開始作她超凡入聖之大俠女的美夢了。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走後,王之鐵默默地將那碗又咸又難吃的面,吃得涓滴不剩。
屋漏偏逢連夜雨。
快馬馳出「天龍幫」總舵的地盤,突然下起傾盆大雨,只有在七里長亭外的破廟里躲雨。清清連嘆氣都懶得嘆氣,出門在外,吃苦受罪是正常的。
從陰暗處閃出一個人影,她嚇了一跳。
「是你?死小阿!」
「是你?秀逗俠女!」
兩人同時出口,都怔了一怔,又同時發火。
「死小阿,告訴你不準誣蔑我,我乃堂堂濟弱扶傾的一代俠女……」
「秀逗俠女,你眼楮月兌窗了嗎?我昂藏七尺之軀,俊美非凡,哪里像小阿?」
大眼瞪小眼,都有些火氣,也都年輕氣盛不服人,像幼獅遇上小母虎。
「只有女乃娃兒才會強調自己壯如泰山。」清清以笑面虎的嘴臉道︰「啊,忘了告訴你,你苦尋不著的沈拜金,原來在「天龍幫」擔任刑法堂堂主一職,多麼威風的女堂主哪!連幫主夫人我都非常佩服她的能耐。」
她在暗示什麼?第一,他的心上人在她的管轄之內;第二,他最好識相一點,別再出言不遜,免得替心上人添麻煩。
宋遲冷笑。「你在欺負人時,怎麼就忘了我是死「小阿」?」
「小表,你見到沈拜金沒有?」她一揮手,表示細節不重要。
「如果你不要叫我小表、死小阿,我也可以不叫你秀逗俠女。」
「成交。」清清不太滿意被人岔開話題,當幫主夫人的後遺癥嗎?「小子,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誰是小子?」宋遲左右張望,他生平只讓一個女人,就是沈拜金。
「哼!你愛做大,果然幼稚。」清清神色自若的反譏道︰「真教人捏一把冷汗呀!幸好,沈拜金有一位指月復為婚的夫婚夫,否則被你這位幼稚的宋大俠纏上,一生的幸福全化為泡影。」
「她才沒有未婚夫,我絕對不充許!」宋遲活像刺蝟。
「你見到沈拜金了?」
「那又如何?」
「哈哈,你如今人在破廟里,那表示你被沈拜金轟了出來,連留你在幫中作客都不肯,可憐哪!」
「那……那是因為你們天龍幫發生怪異命案,她身為堂主分身乏術,我體貼她,所以暫時消失一下。」
「原來你們是這種關系,只能同甘不能共苦。也對啦!你又不是她丈夫。」清清快活道。捉弄人真快樂,被鐵哥「逼」出家門的窩囊氣一掃而空。
英雄氣短啊!宋遲咬牙道︰「總有一天,我會是她的老公。」嗚嗚嗚,枉費他痴心一片,千里追妻,沈拜金居然當他是垃圾一件,丟出「天龍幫」大門。
「小丈夫。」她確信他比沈拜金年紀小。
「小蚌兩三歲算什麼?我個子比她高,體型比她壯。」
才兩三歲而已嗎?不會有那麼年輕的女堂主吧!
清清為之失笑。「宋遲啊,我是女人,又是過來人,我可以很明白的告訴你,男兒娶妻要娶小,年紀小的妻子才惹人憐愛!而女子嫁夫要嫁老,比自己年紀大一點的丈夫才有安全感。只有老女人才會中意小丈夫,青春少女是不愛小丈夫的。」
正中要害!宋遲氣得臉結霜,實話實說最惹人厭。
「嘖嘖,翻臉了?」清清斜睨他一眼。「要不要幫主夫人我伸出援手?」自從她當上幫主夫人,除了無聊,便是氣悶,今天總算遇上一件尋開心的事。
「恐伯你是自身難保吧?半夜私逃,該不是做了什麼壞事被休妻?糟糕!可不要後有追兵,連累了我,本少爺可不認識你。」
想他宋遲縱橫大孤島十余年,除了沈拜金,還沒將誰放在眼里哩!
「死小阿,你不要命了,敢說我被休了?我雖然不知道沈拜金的未來相公是何方神聖,但肯定不是站在我面前的妖魔一流人物。」清清眨著一雙晶亮水眸,寫滿危險。
「本來我是不想大材小用,成逃謁坐幫主夫人的高位,這才想出來實現我的抱負,四處行俠仗義,打抱不平。不過,現在我改變主意了,在沈拜金服滿喪期之前,我會回去「天龍幫」,要幫主為沈拜金和她的未婚夫王持婚禮。」
「你休想!」宋遲變臉。這女人果真得寵?
「你求我呀!叫一聲「姊姊」,我便為你制造機會站住沈拜金。」清清好久沒遇到這麼「臭味相投」的人,心想多為鐵哥招納一名人才也不錯。
「你當我是沒出過江湖的笨小子,想拐我?」宋遲嗤鼻道︰「搞不好你將成為幫主的下堂妻,叫你姊姊,我不是更沒指望了嗎?」
「臭小子,你給我記著!」敢詛咒她?清清怒道︰「我保證,沈拜金嫁定了她的未婚夫。」有正義感也是一種錯誤嗎?居然質疑她被老公拋棄了才出來混江湖。
「除非,你能證明你的實力給我看。」他一陣刺耳的大笑。
什麼實力?捉得住幫主王之鐵的心,進而影響沈拜金的婚姻大事。
清清怒極反笑。「我不需要向你這奸滑小人證明什麼,我就是我。」
那自信的神氣,倒令宋遲開始欣賞她了。
「我明年才二十歲,當媒婆太年輕了,反惹人見笑,所以不再多言情事。」她堅定、率直的瞪著他。「不過,有一點我可以提醒你,不管沈拜金喜不喜歡她那個未婚夫,都不忍心違背老父的「遺言」。」
這才是宋遲最苦惱的地方,如今被她一語道破,不得不承認她滿有智慧的,不是個草包美人,但年輕氣盛的他還是不肯低頭。
「我不信我娶不到沈拜金,你先自求多福吧!」
這時,東南方傳來一片馬蹄聲,約五、六騎。
宋遲笑一聲。「你的追兵來了。」
清清正要斥道︰「胡說八道!」卻見一人跌跌撞撞的闖進廟里。
從晨曦微露的光線,只見一個白發皤皤的老婆婆跌坐在地上喘息。那五、六騎人馬來到廟外,一起停住。
老婆婆破口大罵︰「該死的畜生,到這田地仍不肯放老身一馬,緊追不放,想逼死我嗎?」
清清大奇。「那些人是追你來著?」
老婆婆站起身子,竟是十分高挑,臉上皺紋雖多,卻看得出年輕時五官頗為出色,一雙老眼還沒昏花,只是逃命之余不免盡露疲態。
「殺千刀的,像鬼纏身一樣黏著不放。」老婆婆年紀一大把,罵人倒很順溜︰「賊骨頭、倒路尸、老天不收、閻王不要、人見人恨、鬼見鬼愁的烏龜王八蛋!有本事就去殺人越貨,搶劫錢莊和賭場,捉我老人家回去領賞,算什麼英雄好漢?你們的師父全是瞎子啊?識人不明,教你們一身好武功,就為了綁架勒索嗎?」
清清一听,氣憤填膺。綁架勒索,武人之恥也!
「老人家,你別怕,有我護著你!」她心中的正義感為之大發。
「當真?」老婆婆定定注視她好一會兒,抑著嗓音輕道︰「他們一共有六個人,而且個個武功不俗,我瞧你似一朵剛開的花兒,不想害你年紀輕輕就喪命!」她罵人又快又毒,正經說話時卻挺文雅。
「沒問題的——」清清的話才進出口,就被宋遲劫了去,「才怪!」這死小阿還敢朝她冷冷一瞪。
「你……」
「你蠢蛋!」宋遲森寒著嗓音說︰「你喜歡見義勇為,可惜不長腦子,教人白白利用一場,別說沒人歌誦你郭女俠的仁義,反而被人當笑話看。」
「你說什麼?」清清小臉一沉。
「外面那六個人說要綁架勒索,但你有看過這麼安靜有禮的綁匪嗎?一直在外頭恭候著,就等老婆婆自己走出去給他們捉,合理嗎?」宋遲此時的表情比清清更像個大人。「我所看到的是一個離家出走的老太太,主人派護衛家丁出來請她回去。」
「這麼老了還離家出走?我不信!」
「你以為離家出走是新婚妻子的專利?」宋遲朝她丟出一睨,諷刺之意甚明。
「死小阿!」清清狼狽之余,決定不理他,問老婆婆道︰「老人家,你不是真的被人追殺吧?外面那六個人究竟是……」
「唉!」老婆婆嘆了口大氣,「既然被這位少俠看穿,我就老實說吧!外頭那六個,有些是我兒子的徒弟,有些是我家的護衛,他們奉了我兒子之命,無論如何都要「請」我回去,除了不敢對我動粗,卻也煩人得很。」
「可是,」清清真沒想到會被宋遲猜中,她差一點就成了傻瓜。「你為什麼要離家出走?」看在她白發蒼蒼的分上,暫時不予計較。
「養兒不肖不如無啊!」老婆婆不疾不徐的說道︰「孝順、孝順,首在「順」字,不能順從親心,就是不孝!我年紀一大把了,都快進棺材的人啦,難不成要我去順從兒子?老人家也有老人家的骨氣,了不起不給兒子養算了。」
「有道理!你老人家這番話挺合我的脾性。」清清也最討厭墨守成規,看男人臉色吃飯。「可是,你兒子派這麼多人來請你回去,也算有點孝心。」
「哼!那是為了他的面子。」老婆婆冷笑。「我兒子在地方上也小有名氣,老母離家出走,他那張老臉往哪兒擱?我離家愈久,他愈難做人,不請我回去成嗎?可是這不表示他有孝心。」
「那你到底想怎樣?」宋遲乾脆問一句。好煩的女人!老的少的都一樣,該同情的是她們的丈夫和兒子。
「我想到我女婿家住幾天,只要能擺月兌外面那六個。」老婆婆繃著臉說。
「你女婿住哪兒?」清清問道。
「離此不遠的「天龍幫」總舵,你們敢送我去嗎?」
清清噤聲,她才剛從那兒溜出來,豈有自投羅網之理?
宋遲眼楮一亮,正愁找不到好藉口去天龍幫總舵見沈拜金,若肯「見義勇為」一下,沈拜金也不好意思一見面又把他轟出來,太棒了!
「我護送你去。」他連忙自告奮勇。
清清一哂,看不出這小子也有俠氣的一面。
老婆婆只求達成目的,阿貓阿狗皆可利用。
長相思,在長安。
長安,又稱西安,後粱時稱為大安府,後唐時改稱京兆府。
清清孤身單騎來到長安,只在城內晃上那麼兩下子,長安分舵的探子便盯上她,很快地,「火麒麟」左丹菊奉父命來迎接她的大駕,她搖頭拒絕住進分舵里去。
真的有夠煩人,下次逃家要記得逃到江南去、才不會左踫到-個宋遲、右踫到一個分舵主,不得爽快。
不過,有左丹菊為向導,對長安的名勝古跡如數家珍,玩賞得很愉快。左丹菊對她懷有感激之情,招待得十分周到,而清清以偉大的俠女自居,本來是施恩不望報的,只是,人家堅持要回報,她也不惺惺作態就是了。
煙水明媚、水竹環列的-河黃渠從慈恩寺南方潺潺流過,寺北坐落著地勢高敞,靈氣氤氳的樂游原。
「慈恩寺的大雁塔可以說是我們長安的一大驕傲!」左丹菊贊嘆著說︰「「塔勢如涌出,孤高聳天空」,自唐朝以來便名聞遐邇,唐三藏曾在此譯經,並總理寺務。」
「唐三藏的故事,我听鐵哥說過。」清清快嘴溜出,又猛然一驚,怎麼自己念念不忘的總是鐵哥?搖搖頭,撇開思緒。「大雁塔的由來,你知道嗎?」
「當然。」左丹菊對這位少年當家夫人十分有好感,展現了前所未有的耐心,甚至每天自告奮勇、興致勃勃的來向她報到。「大雁塔在唐代稱為慈恩寺塔,在塔建成五十多年後,一位詩人在詩中第一次以「雁塔」稱之,後來的文人也提到幾次,傳說好像跟一個佛教故事相輝映,和雁子有關的,久而久之,為了與小雁塔區別,便稱之為大雁塔。」
「看不出你還真有點墨水,比我強多了。」清清不大愛看書,古人那句「女子無才便是德」簡直此免死金牌還好用。
「不、不,你一個姑娘家敢遠走他鄉,立志雲游四海、行俠仗義,我才是佩眼得五體投地。」左丹菊語出肺腑,不似花言巧語、趨炎附勢之徒,清清就覺得有點奇怪,怎麼和上次在總舵里跟她干上一架的「火麒麟」,態度全然不同?
她看見他那雙炯炯有神的眼楮迸射出火熱的光芒,竟似要穿透她的心!
哎喲,我的媽呀!這火爆小子不是在暗戀她吧?不可能,不可能,她又沒有夏銀秋的驚世美貌,而且他才剛失戀,沒理由偷偷愛上一個有夫之婦。
她再次觸及他的目光,媽媽咪呀,他居然緊盯住她不放,太太太放肆了!她是幫主夫人耶!不知他腦子有沒有故障。
左丹菊的內心非常混亂,當他從對夏銀秋的迷戀中驚醒,對女人抱著敬而遠之的心情回到長安,沒多久,幫主夫人來了,雖然他不明白她為何單獨出游,依然善盡地主之誼,誰知,相處的時間愈久,他的心愈迷亂,原來他喜歡的是這種個性的女人,活潑、隨和、好相處,問題是,名花已有主,還是幫主大人的發妻!
嗚嗚嗚,左丹菊,你的情路真是非常的阿不順。
兩人就這樣凝視了好一會,悄無一語。
清清深感困惑,她居然不討厭他看她的眼神,難不成她變心不愛鐵哥了?哦,不!她很快走到一旁去,假裝欣賞大雁塔的雄偉壯觀,乘機理清自己的思緒。
斑聳入雲的大雁塔,映襯出她的渺小,于是她明白,她也有女人的虛榮心,除了鐵哥,她不曾與一名男子接觸頻緊,也不曾從對方的眼光中看到自己吸引人的一面,所以她不討厭,甚至有一點陶醉,但也僅止于此,她的心仍放不下鐵哥。
顛倒眾生並非她的人生目標,她很易清醒,不再被他愛慕的眼光所困惑,她只須裝傻即可,左乾坤所教養出來的兒子絕不敢越雷池一步。
只是,他的陪伴不再令她感到自在,她明知他就站在她後面,但從未有像這一刻這樣迫切地希望,站在她身後護衛她的人是鐵哥,引領她欣賞慈恩寺里的奇花異卉、重樓復殿、曲徑回廊的人是她的夫君。
王之鐵仍在忙夏居正的案子吧!他仍在氣她嗎?
必到客棧,清清略微梳洗過後,獨自一人吃飯。左乾坤將整個院子包下來,只住她一人,即使特派兩名丫頭來伺候她,依然空曠得很寂寞。
靠著窗,黑色的天空上一輪冷月,綴著幾顆星子。
以往這時候,她都在做些什麼?
同樣的星空下,遠方的鐵哥又在忙些什麼?可曾思念她?
清清不懂自己。一時意氣用事離開鐵哥,原本胸中豪情萬丈,立志闖出一番名聲,完成自己的宿願,然而,如今卻顯得沒勁兒!難道,結了婚的女人就像一只失翼的鳥兒,不再展翅飛翔,甚至失去了自我?!
記得婚前也曾在江南闖蕩一年有余,玩得不亦樂乎,偶感孤寂,也是很快便拋開了,繼續下一個行程,直到被鐵哥逮到為止。
莫非由少女一變為婦人,就會變得軟弱?習慣了丈夫的陪伴與擁抱,孤單、寂寞更顯得那樣難耐?
清清問自己,或許她該回去?然後又搖搖頭,連忙甩掉這個念頭。什麼都做得,就是軟腳蝦做不得!自己拎著包袱回家,萬一被丈夫取笑,不如讓她死算了,可預見未來一片慘澹,了無生趣。
次日,晨光微露,左丹菊又來客棧報到,當丫頭到床前稟告她這件事,清清不禁頭疼了。這小子該不會整晚沒睡,就等天亮?
思及此,她翻個身,嘟囔道︰「叫他回去,說我今天要休息,不出游了。」心想,該是離去的時候。
又睡了一會,直到天光大亮,有人搖醒她,她微睜惺忪的睡眼,不耐煩道︰「誰這麼大膽子,吵我睡覺?」
「太陽都曬到你了,還睡?」
懊熟悉的聲音和台詞,這下,清清不但醒了,還立即坐起,驚駭地瞪大雙眸。
「鐵哥!」
王之鐵俊朗的臉上漾著一股「又被我逮著了吧」的盎然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