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只待宰的羔羊,風雪柳被半推半就地踏進一間大得嚇人的廳堂。
她到底為什麼來到這種可怕的地方?她的腦筋因為痛楚而打結了,只覺得從頭到腳無一處不痛,尤其背像火燒一般,令她幾乎忍受不了。
當她歪躺在驢板車上顛簸而行,異于平常的倦怠靶令她昏昏沉沉的,很想就此長眠不醒,去尋爹娘同聚,偏偏事與願違,被送她來的長工用力搖醒,還交到冷家堡手上。
「-就是風家的二小姐?」一個男人尖銳的問。他的聲音粗啞、嚴厲,似乎在恐嚇她。
雪柳努力集中精神,抬起臉看向聲音的來源,這一看,他那副如凶猛野獸般的冷俊面容把她嚇住了,她愣愣地呆站不動。
她從沒見過這麼火大的男人,冷然而銳利的眼眸有如老鷹盯住小雞一般,帶了種使人戰栗的迫人氣勢……
「說話!」冷霄粗魯的大喊,那股憤怒的氣息彌漫整個大廳。
雪柳眼淚汪汪,戒慎恐懼地望著他,「我……我叫風雪柳,我來……」她努力去回想她到底來這里做什麼,十分不安地說︰「大娘叫我來……」想起來了,驚懼地發現他用十分嚴厲的目光鎖緊她,不由得抖瑟起來。
「怎麼?舌頭給貓叼走了?」冷霄眼燃烈焰似地盯著她,聲音卻出奇的冷,「-們風家的女人夠厲害、夠囂張,把我弟弟玩弄在股掌之上,僥幸沒被弄死,-們仍嫌不足,還特地派-登門來「拒婚」,如此視冷家堡如無物,真當姓冷的全是窩囊廢?」
他以深沉而熾怒的目光,鎮定這個膽大妄為,卻裝出一副小媳婦兒狀的少女。
雪柳只覺得暈眩,幾乎被他的憤怒所淹沒,「啊」了一聲,轉身逃跑,恐懼滿布在她可憐兮兮的臉上。
冷霄-起眼。
耙逃?來了又想一溜了之,目中無人到了極點!
他身如大鵬展翅般躍起,火大的伸掌抓住她的右肩膀,只听得一聲淒厲的慘叫,風雪柳應聲倒地。
被鞭打得皮開肉綻的肩膀,哪禁得起他使出全力的一抓?虛弱的身體再也承受不住,絕望的昏厥了過去,再也站不起來了。
冷霄看著僕倒在自己腳跟前的風雪柳,光是方才那一聲慘絕人寰的哀嚎聲,就使他無法再伸出「魔掌」,再見她就此倒地不起,突然忘了要生氣,不禁詫異又懷疑的望向自己的右掌。
他天生神力?
當然沒有。
靶覺右手掌有點濕潤,他湊到鼻下聞了聞,聞到淡淡的血腥味,怎麼回事?
他蹲身想檢查她的肩膀,然而,冷眼旁觀很久的展榮忍不住出聲道︰「堡主,手下留情!」沒法子,他就是比冷霄多了三倍的柔軟心腸。「你看這位風二小姐像個千金小姐嗎?穿著比丫頭還破舊的衣裳,不知是不懂得打扮還是……總之,蓬頭垢面,沒姿沒色,一點也不像個富家小姐;而且,瘦骨伶仃,個子又嬌小,大概十二、三歲的模樣。堡主還是算了吧!免得被人說以大欺小。惹你生氣的是風梅姿,不是這位看起來慘兮兮的小泵娘,還望你高抬貴手,別欺負小阿子了。」
「你以為我想做什麼?」冷霄回首,譏誚地問道。
「不是想再修理她一頓?」
「我看起來像個禽獸嗎?」俊容凝似寒冰。
就算是也不能點頭。「可是你剛才揚言要把姓風的臭娘們碎尸萬段……」
「一個小阿也能稱作娘們?」
「呵呵……哈哈……那你是想……」
冷霄「哼」一聲算是回答,繼續他想做的事。他撕開她肩頭部位的衣料,袒露出一片血肉模糊的肌肉。
「我的老天!」他嘴里進出了一聲驚呼。
展榮好奇的湊過來,失聲道︰「老天,這個孩子是受到什麼樣的虐待?」
冷霄眸中冷芒一現,喝道︰「去把送她來的家丁叫進來。」
敗快有人回報,「風家送風二小姐來的家丁只送到門口,把人交給守門的張叔,立即拉著驢板車走了。」
冷霄擰眉,因為這事透著古怪。
「沒道理啊!」展榮以總管的精明語氣道︰「風家有意派人來「示威」,好歹也該讓風二小姐打扮華美,坐著大馬車而來,以顯聲勢,自然大馬車會停候在一旁等著接二小姐回府。可是結果全不是那麼一回事,被送來的是個小可憐,而且還棄置不顧,風家到底想干癱7」
「還用問嗎?分明被人存心載來「送死」。」冷霄咬牙切齒道。
怎麼?他冷霄有那麼惡名昭彰嗎?
「現在怎麼辦?派人送她回去?」
冷霄濃眉一豎,惡狠狠地瞪著他,聲音有風雨欲來的暗潮。「送回去,然後讓一出好戲落幕?不!風家膽敢如此有恃無恐,我倒要看看風梅姿母女仗的是什麼勢?我跟她們沒完沒了,這個人質我暫時收下了。」
「堡主,所謂「人質」要有其價值、重要性,依我看風家並不在乎她。」展榮不希望堡主為難這個可憐兮兮的小泵娘。嘖!她看起來已經夠慘了。
「有無價值,由我來認定。」冷霄蠻橫道。
真是任性的主子!
展榮忍住一聲悲嘆——為風雪柳。「總該先醫治她吧?」
「找牛媽來,她最擅長照顧人。」冷霄決定道。
不一會兒,一個胖大身軀,總是笑呵呵的五十歲婦人被引進大廳。「見過堡主。」她是二少冷陽的乳娘,雖沒女乃過冷霄,也把他當孩子看。
「牛媽,這個小泵娘就交給-了。」
「哎喲!這是誰家的孩子,被打成這樣,爹娘不心疼死了。」牛媽扶抱起風雪柳,見她怪可憐的,馬上生出憐惜之心。
「不是我打的。」冷霄不懂自己干嘛要解釋。
「堡主不像二少懂得憐香惜玉,但也不是殘暴的獨夫,干不出欺凌弱小的事。我只是心疼一個女娃兒被打成這樣,留下疤痕豈不可憐?」牛媽碎碎念了一頓,抱著風雪柳走了。
冷霄不知怎地,有點不高興。
不高興風雪柳身上留疤?無稽之談!
他悶哼一聲,冷冽的鷹眸對上層榮。「你去查一查風夫人、風梅姿、風雪柳三人之間的關系;還有,風梅姿與安君業之事是否已成定局?最要緊的,多派人手把我那個沒用的弟弟找回來!」
「遵命。」展榮拱手離去。
冷霄揮退其它的人,寬廣的大廳留下他一個人獨自思考。在一片靜默中,他眼中的怒意逐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精明算計。
十八歲接掌冷家堡,這十年來多虧他還傳到冷家代代經商的精明頭腦,使他成為商界的霸主之一,而且為了保護自己和冷家堡,他從小習武,還拖著小他五歲的冷陽一起學,這麼多年來還真沒有人敢欺負到他的頭上。
風家母女是生了熊心豹子膽了?本來男婚女嫁,求的是兩情相悅,沒有以武力和財勢脅迫的道理,但他了解冷陽,天性和悅又溫柔多情,而且固執,若非風梅姿也表達出相當的傾慕,冷陽不會自作多情而強人所難,他那麼急迫的要大哥趕來為他主婚,必然已得佳人默許。
誰知事情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風梅姿變心愛上了安君業,冷陽羞怒出走,留下一堆爛攤子給他。
「一個水性楊花的女人,有何值得留戀?笨蛋冷陽!」冷霄低聲咒罵。
他實在不能原諒風梅姿這樣戲耍冷陽,將冷陽的一顆真心踐踏于地。在父親死後,他兄仗父職的拉拔冷陽,可不是養來讓人欺負的。
「依我的性子,搶在風梅姿之前另娶一門淑媛,教人曉得是我不屑娶她,看她臉往哪兒擺?我可不會夾著尾巴逃走!冷陽到底像誰呢?」
冷霄神色冷酷,不怒而威,天生一股狠勁絕不服輸,再加上脾氣火爆,那真是找遍天下也找不出幾個不怕死的敢惹他,所以他就認定冷陽也該像他,結果偏不,想不到冷陽挺純情的。
他轉念想到那位昏迷不醒的風二小姐風雪柳,眼眸綻出燦亮精光。
「眼前不是還有一個現成的人選嗎?可惜冷陽跑掉了。」他默默算計著。「瞧風雪柳那慘狀,在風家鐵定不受疼愛,如果把她嫁給冷陽,就好比打了風梅姿一個耳光子!就不知冷陽躲到哪個老鼠洞療傷了?」而且一想到風雪柳沒姿沒色又弱不禁風,愛戀傾城美人的冷陽豈肯屈就?
大廳一片沉靜,空氣仿佛要凍結起來般的冷僵。
「安君業究竟是何方神聖?他的權勢大到使風梅姿不惜翻臉的-下冷陽,倒向他的懷抱,絕非普通人物。」冷霄凝眉閉目沉思,一室都因他嚴酷的臉色而更加肅穆。「真想會他一會,模清他的底細。」
「哎喲……真是可憐哪!」牛媽喳喳呼呼走進來,打破一室冷寂。
冷霄忍耐道︰「怎麼回事?」
他懷疑冷陽是不是喝多了牛媽的女乃,才變得婦人之仁?
「真是太可憐了,堡主。」牛媽一邊說還一邊擦眼淚。
「我哪里可憐?」冷霄火大道。
「我不是說你可憐,堡主,我說的是那個小泵娘,叫……什麼來著?」
「風雪柳。」
「哦!柳兒啊!」本著女乃娘的母性本能,沒辦法對一個可憐的孩子連名帶姓的叫,自動自發的替她取了小名。
「堡主,你真該看看,柳兒全身上下都是傷哪!血淋淋的鞭痕,已結疤又被打裂開的傷口,還有數不清被留下來的疤痕。我的老天!我活到這一把年紀,還沒見過比她被打得更慘的小泵娘,是誰這麼心狠手辣呢?還有啊!你該看看柳兒面黃肌瘦,全身加起來沒三兩肉,分明是餓瘦的!太過分了,即使是奴才也要吃飽了才有力氣干活,你說她是風家二小姐?我不信,除非她是被人刻意虐待!」
冷霄蹙眉。「-認為她是被人虐待?」
「總不會自己打的吧?」牛媽責備道︰「不信你自己去看看!」她可沒撒謊。
冷霄認為牛媽老糊涂了,他一個大男人能去「參觀」小泵娘的身體嗎?
「她暫時由-照顧吧!」
「當然,我會想法子把柳兒喂得白白胖胖的。」自從冷陽長大後,牛媽簡直母愛滿溢無發揮之地,來了個小可憐風雪柳,她突然覺得自己又生龍活虎了。「我想請問堡主,打算如何處置柳兒?」
「等她醒來,我有些話想問她。」
「堡主可不能凶她,柳兒禁不住的。」
那副母獅護幼獅的嘴臉,使冷霄覺得可笑。
「牛媽,冷陽不是-心頭上的一塊肉嗎?而這個風雪柳正是害得冷陽離家出走的元凶之妹,-這般袒護她沒道理。」
「我只曉得她是一個被虐待的可憐孩子,而且,她又不是元凶,除非是不明事理的人,才會罪及無辜。」牛媽一語雙關,說得冷霄目光轉熾,她依然不怕死的說︰「至于小陽一向太容易相信人,吃一次虧,上一次當,對他反而好。男人嘛∼∼沒在情場上栽次-斗,是不懂得真情真愛的。」
「牛媽!」冷霄厲喝,森冷道︰「-說完了嗎?說完可以走了。待風雪柳醒來,派人來說一聲即可。」
牛媽搖了搖頭,嘆息著離去。
冷霄面色暗沉,隱藏不住由心底泛出的苦味。
二十歲那年,他有心和從小訂親的未婚妻程瑤姬完婚,為冷家傳宗接代,卻突然傳來程瑤姬暴病而亡的消息。他內心大震,但也沒想太多,婚事便不了了之。
兩年後,他到京城一位結拜兄弟家作客,段侯府豪奢,請來戲班子熱鬧,冷霄偏不好此道,藉尿遁散步去也,卻在井邊看見一個洗衣婦正抬頭擦汗,那分明是已「暴病身亡」的程瑤姬的臉!
他簡直難以置信,上前詢問,程瑤姬見事已敗露,坦然相告,她愛上戲班里的一名武生,兩人有了私情,還珠胎暗結,便相約私奔,程家只有對外宣揚她暴病身亡,一來保住家聲,免得冷霄懷恨,二來也是絕了她歸家之路。
冷霄見她身穿布衣,鬢發微亂,兩手因工作而變得粗劣,已不復千金小姐樣貌,忍不住問︰「-後悔嗎?」
「不,我不後悔。」程瑤姬一臉堅毅。「也許你希望我後悔,流著眼淚求你寬恕,但我只能說,抱歉!雖然日子過得有點苦,風霜雨雪的日子過得並不安逸,但跟自己所愛的人在一起,而他也真心愛我,我覺得很幸福。更何況,又有了孩子……」
那一臉幸福的光輝刺痛了冷霄的心。
「-這敗德的女人,婚約對-來說又算什麼?」
「冷公子,程瑤姬已「暴病身亡」,你就抱著這樣的想法另娶淑媛不好嗎?」
「-不願做冷家堡的當家夫人,倒情願在此操賤役!」這對冷霄是一大打擊。
「形體上的勞苦並不算什麼,心靈上的契合使我自覺是世上最富有的女人。對不起,冷公子,很遺憾我們在茫茫人海中又相遇,讓你難過……」
「夠了!」冷霄眉頭弓高,不耐地打斷她。「我沒興趣听-唱高調,尤其是像-這種不顧禮教,隨便與人苟合的下賤女人,我很慶幸不必娶-!但是,我生平最氣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我自會跟程家算這筆帳。」他拂袖欲去。
「冷公子,請不要為難我的家人。」程瑤姬急了,求道︰「我爹對外宣稱我暴病而亡,不也是顧全你的體面嗎?否則,你有一個棄人私奔的未婚妻,又有什麼光彩?」
冷霄扯出個笑,陰森森的冷笑。「讓我告訴-我會怎樣做。我會找出私奔的程瑤姬與她的情夫,將他們綁在驢板車上,胸前掛著「奸夫」、「婬婦」的牌子,然後游街示眾!一路上自有愚夫愚婦為我出氣,往你們身上丟石頭、倒屎糞,然後告到衛門去,告程家毀婚,教女不嚴、縱女私奔!-說,是誰比較丟臉?」
程瑤姬頭暈,退了數步,倚靠在井邊。「你……好狠!我……我現在就投井自盡,向你賠罪,可以嗎?」她轉身作勢要跳井,教冷霄一掌揮開。
「你到底要我怎麼做,你才肯放過我們?」她掩面哭道。
冷霄深邃的眸︰塵忌難測,只是冷冷地盯著她,未了,他丟了一句話。「-讓我覺得無法原諒-,是因為-根本不認為自己對不起我。」
他一臉陰沉地走了,沒有回頭,直接離開段侯府。
表面上什麼事也沒發生,但是當程老爺以遺憾的嘴臉說︰「若是小女還在,我們便是翁婿了。」這招以往很管用,教程家拿走許多生意;如今再故技重施,只有激起冷霄狂猛的怒火,大聲斥責他的無恥言行,從此與程家斷絕往來,使程家的生意一落千丈。
冷陽、展榮、牛媽等少數幾個知曉內情的人,自然明白冷霄的作為並沒有不妥,誰教那個程老爺得了便宜又賣乖;但外頭不知情的人就覺得冷霄過河拆橋,殘酷無情,加上冷霄作風強悍,越發令人畏懼。
然而,此事畢竟在冷霄心田烙下一個丑陋的印記。每每想到程瑤姬寧願嫁給下九流的唱戲的武生,也不後悔沒嫁進來享福,這令他很受傷。也因此,他懷疑起美麗女子的忠貞度,越美的女人越難信任,只能是待寢的姬妾。
今朝又添一樁事實來印證他的想法,風梅姿的水性楊花好比程瑤姬,真是不能怪他看輕美麗的姑娘。
風雪柳是痛醒的,昏迷中雖然被喂了藥,藥效過後又痛醒過來。
「老女乃娘……」她眉頭糾結,喉嚨干渴,背部如火燒般疼痛,卻又渾身乏力,但心里還是知道只有老馮媽待她好,即使被大娘斥罵,也不會丟下她不管。
「乖乖,又痛了吧?快服藥,可別發燒才好。」
溫暖寬厚的婦人聲音很像老女乃娘,卻又沒那麼蒼老。雪柳趴在床上看不清楚,想起身又痛得哀哀叫。
「哎喲!小心,別亂動,好不容易才把-的傷口全處理好,要是再裂開流出血水,肯定會流下難看的疤痕了;雖然-身上的舊傷疤不少,但能少一條總是好的。」嘮嘮叨叨的聲調充滿關愛,是屬于女乃娘才有的。
雪柳將頭轉向床外側,發現她躺在一間她從未見過的房間里,房里點了兩根臂粗的蠟燭,映照整個房間非常柔和潔淨,不是她窩身的廚房角落。
她不禁閉上眼楮。「我在作夢嗎?」
「-沒作夢,柳兒。」牛媽有力的雙臂輕易將她扶抱起來,讓她坐在床上好喝藥、吃東西,居然沒弄痛她的傷口。「我是牛媽,是二少冷陽的女乃娘,堡主叫我照顧-,真是太好了。」一邊說著,一邊將一碗藥汁喂進她嘴里。
「堡主?」這兩個字讓雪柳打了個冷顫,「我……還在冷家堡里?」
她想起來了,風梅姿放棄了冷陽,大娘卻支使她來拒婚,由她來面對冷家堡可能的報復,尤其是脾氣火爆、令人震撼的冷霄。
「是啊!-昏倒了,把我們都嚇了一大跳。」牛媽很有效率的把肉粥一匙一匙送進雪柳嘴里。「可憐的孩子,-餓瘦了,明天起,我炖人參雞湯給-喝,補補身子,女兒家太瘦了不好,很難生養,幸虧-才十三、四歲,還來得及長大。」
雪柳很想說她快滿十六歲,不是小阿子了,但又無心去辯解,一心只恐懼著自己仍逗留冷家堡,不曉得氣瘋的冷霄會如何對付她?
「我……我想回家……可以嗎?」她食不下咽。
「可是,-家的家丁把-送來後就走了。」牛媽不想照顧人照顧一半。
雪柳睜大了眼楮,心底犯寒。
難道大娘和大姊是存心要她來送死?
「我可以……走路回去。」她緊張急促的說,更害怕多留一刻多一分危險。
「別傻了,-沒走到大門口準暈倒。」
即使暈倒了也好過面對魁偉嚇人、暴跳如雷的冷霄!
雪柳止不住一陣抖索,她一向害怕人家對她發脾氣,地下若有洞她早鑽進去了。
她不明白,為什麼別人不能像她爹娘在世時一樣,待人和和氣氣的?
不過,還有更可怕的事。
「堡主來看-了。」牛媽拍拍她微顫的小手。
冷霄大步跨了進來,滿室的光線像是都集中到他的身上,既高大又有威勢,以泰山之姿向她壓頂而來,她懦弱的把頭低垂下去,只差沒敢伸手掩住兩耳,怕听見他的怒吼。
冷霄就看不得有人膽小如鼠的樣子,伸手抬起她的下巴,銳利的眼神一眼就看穿她內心的恐懼,忍不住口氣和善了點。
「不管我要說什麼,都希望-別再昏倒。」
雖然表情不似之前的冷硬,但剛毅分明的俊容威嚴仍在。
「好。」雪柳嗓音輕抖,聲音幾乎低不可聞。
「我自問並沒有做出傷害-的事,-何必如此害怕?」冷霄不滿道。
「在老鼠眼里,貓就是老虎。」
「什麼?」
「老女乃娘常這麼說我。」意思就是她沒有膽啦!
「形容得真好。」冷霄斂眉低覷,開始覺得她有些趣味,不再只是「姓風的臭娘們」。
「老女乃娘是-的女乃娘?」原本只想三言兩語問出他所要的答案,現在卻坐在床前的椅子上,先與她閑談,減輕她的懼意。
「老女乃娘是我爹的女乃娘,年紀很大了,卻是一位再慈悲不過的老人家。」雖然仍不敢抬眼與他瞪視,但一提到對她疼愛有加的老馮媽,柔和悅耳的嗓音已恢復平常。「我最愛老女乃娘了,也只有她從來不嫌棄我,一本初衷的對我好。」
冷霄不愛听「最愛」這兩個字,即使用在即將入土的老婦人身上。
「我也沒有嫌棄-,還救了-,不是嗎?」這種任性的話像是他說的嗎?
然而,她看起來天真毫無矯飾,一身柔弱似水的楚楚可憐模樣,就是讓他忍不住心軟。
「我不該給你添麻煩,我可以走路回去。」雪柳單純的會錯了意。
請大夫醫治她不是要花很多錢嗎?大娘一直覺得把錢花在她身上好比丟肉包子給狗吃,更遑論恨死了風家人的冷霄堡主。
「-給我坐好,不許妄動!」冷霄低喝一聲,成功地阻止了她想下床的動作。「我都說過不嫌棄-,-還要拖著重傷的身體離開,是看不起冷家堡不懂待客之道,還是真當我是豺狼虎豹?」
真悶,他看起來像惡人嗎?
「沒……沒有。」怯生生的小臉又皺成一團。
「所謂冤有頭債有主,即使風梅姿真的害死了冷陽,我也不會要-償命。我這麼說,-是不是比較不會害怕?」有沒有天理啊!他才是受害者家屬,反過來要哄她?「只是我不明白,-究竟在怕什麼?」
雪柳嬌怯怯的偷看他一眼,不巧正對上他炯亮的眸,忙又避開。「有人不怕你嗎?」
不過撇開他令人畏懼的氣勢,他倒真是一個好看的男人,比爹爹還好看,聲音也醇厚有力好听。
「很少。」冷霄語氣淡淡的承認。「混蛋冷陽就不怕,丟下這爛攤子給我,自己卻逃之夭夭。」
「他一定很痛苦吧!大小姐用那種方式拒絕他。」換了是她也會覺得無臉見人。
大小姐?他略挑起眉。
「我記得-說是-大娘叫-來拒婚的?」
她倒抽一口氣。
他又要開始生氣了?
「別怕。我只是問-是或不是?」
「是。」
「我想也是。」他陰沉地說︰「-沒那個膽子上冷家堡,何況又受了傷。我只是想確認一下。」他話鋒一轉,突然問道︰「今天誰打了-?」
他無法相信有人會對這個嬌弱的小可憐下得了手。
「大小姐……」雪柳驀然咬著唇,不敢再說。大娘曾警告她,若敢宣揚她被虐打的事,等她回去要打斷她兩腿變成殘廢。
「怎麼不說了?」
「沒有,沒有人打我。」她倉皇的猛搖手。
「胡說!是風梅姿對-抽鞭子?」果真如此,倒是冷陽識人不明,看不清風梅姿美艷的外表下,竟有一顆冷血殘暴的心。
那種女人不娶也罷!
「不是、不是,不是大小姐打我……」雪柳真怕呀!怕招來更悲慘的命運,想想被打斷兩腿再也不能走路,眼淚就毫無預警的竄出眼眶,落在血色盡失的蒼白面容上。
「-哭什麼?」突來的眼淚讓冷霄亂了方寸,剛硬的心竟也跟著抽痛起來。
然而雪柳那驚恐的表情很快讓他明白了一切,包括雪柳在風家的地位,以及她所受到的非人待遇。
「-是妾生的二小姐?」很不自然地,他竟破天荒的為女人放柔語氣。
雪柳頷首。
「我想起來了,-就是當年那個小女嬰。」
滿意的看她擦干眼淚,抬起好奇的眼眸,竟是意外的水靈澄澈,冷霄驀地一怔,她幾乎可說是一個美人了……不對,她只是個小女孩!冷霄的眼中現出一絲暖意。
「我爹曾帶我去喝-的滿月酒……等等!」精明的腦袋馬上算出她的年齡,「-不該只有十三、四歲的樣子,-真是風二小姐?」
「我快滿十六歲了。」長得嬌小玲瓏,她也很羞恥啊!
「難怪牛媽說-一副發育不良的樣子。」他皺眉,莫可奈何地道︰「風家若沒有人來接-,-就留下來把傷養好,牛媽會照顧。」
「不會有人來接我,老女乃娘太老了沒辦法走路來。」她記得大娘和風梅姿明天就要隨安君業回京,才不會管她的死活,等她傷好一點就要自己走路回去。
她那眼瞼低垂的神態,顯得十分嬌弱無依,令人想要擁入懷中呵疼。冷霄的視線竟移不開,尤其知道她不是個小阿之後。
「風梅姿是-的大姊,為何-稱呼她大小姐?」他以溫和的聲音問她。
「因為我沒資格叫她大姊。」嬌女敕的聲音略帶苦澀。
「同一個父親所生,同樣是風家的小姐,生來就是姊妹,何需資格?」冷霄何等精明世故,怎會不知「何謂沒資格」?只是想听她親口確認。
「反正我就是不配,身分上的差異是雲和泥,而且……」
「什麼?」
「她是傾城美人,我是個……丑八怪。」她自卑的將頭垂得更低了。
冷霄微微一詫,緩緩托高她瘦得尖尖的下巴,想看清楚她的五官。
天生一對柳葉眉,盈盈水眸不帶泥塵氣,鼻梁俏直可愛,閉得緊緊的櫻桃小口惹人憐惜;只是太瘦了,加上臉龐常帶瘀青與五指印,不仔細看她的五官,乍見之下的確會覺得她滿慘的,自然跟美麗扯不上關系。
「她們說-是丑八怪?」他收回手,語氣陰沉。
「對,我很丑的。」她忙又把頭低下去。
冷霄完全明白了。她不只是身體飽受皮肉之苦,精神上也長期受到苛虐。
他突然站起身,怕自己會忍不住發火,把她嚇到了。
「-好好休養,我明天再來看。」腳步一頓,他又語氣不太自然地硬邦邦道︰「冷家堡不差多一個人吃飯,-安心養傷。」他走了。
雪柳不禁茫然。
他的意思是說她可以長期住下來嗎?為什麼呢?
藍藍的天,白白的雲,還有暖洋洋的太陽,又一個風和日麗的好天氣呀!
「晴波曲檻共悠悠,雲自消閑水自流」,滿園的美景笑傲春風,問聞鳥兒啾啾,蝴蝶撲翅在花間,曲橋流水跳動著輕悅的生命樂章,構成一幅絢爛而明媚的春光。
這些,使人陶醉,心情愉悅,臉上的線條都放松了……
不,只有一個人例外。
「你說什麼?」
春雷乍起……不對,是冷霄又發飆了,氣得臉色鐵青。
無辜的展榮,也只有辜負滿園春色,全心全意應付盛怒中的主人。
「今天一早,風夫人和風梅姿就隨安君業返京,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只差沒有鳴鑼敲鼓,不過整個靈石鎮都已知曉風梅姿-下二少,要去京城當靖遠侯的世子夫人,紛紛羨妒不已哩!」
「該死的石敏!懊死的風梅姿!筆意搞得沸沸揚揚,弄得人盡皆知!」冷霄軒昂的眉宇驟擰,火道︰「她想烏鴉變鳳凰,那是她家的事,但只要稍微厚道點的人就不會那麼做,她分明將冷陽的臉面踩在泥下給眾人看!我不能原諒那對母女!」
展榮哀聲嘆氣,表示還有更糟的。
「你給我說清楚。」冷霄最氣男人婆婆媽媽。
「堡主,你不原諒風家母女又如何?人家以後有靖遠侯當靠山,更不會把你的威脅話放在心上。」展榮微微激動地說︰「她們糟蹋的不只是二少,而是整個冷家堡與堡主,連我听了都氣憤不已……」
「她們臨走前又放話?」冷霄的眼楮危險地-起。
「我不敢說。」
「我命令你說。」雙眼射出凶光。
展榮肩一縮。「我今早剛好趕上熱鬧,听風夫人對鄉親們說︰「冷家堡是有錢有勢,那又如何?問題是冷家男人可是出了名的壞脾氣呀!冷霄命硬,克死了未婚妻,那也別提了;連冷陽一凶起來都嚇得我女兒躲起來哭。誰貪冷家有錢就把女兒嫁過去受罪吧!但絕不會是我風家。冷家兄弟再燒三輩子好香,也娶不到風家的女兒!」」
他說完眼楮死盯住地下,像是怕極了堡主把怒火發在他身上,實則是為了藏住一抹神秘兮兮的笑容。
「燒三輩子好香也娶不到風家女兒嗎?」冷霄雙瞳若焚,真正被激怒了。
打從十八歲就守護冷家堡至今,用十年的時間將其發揚光大,他的努力有目共睹,也因此,他的尊嚴不容被踐踏,冷家的聲譽更不容被詆毀。
「風家的女兒不只風梅姿一個。」突發其想的主意伴隨一股怒氣,從胸臆之間猛然跳月兌出來,冷霄殺氣騰騰的宣布,「三日後,我要迎娶風雪柳!」
「啊?」展榮猛然抬起頭,被嚇呆了。
這麼容易就搞定?
就因為太容易了,使他難以發揮舌粲蓮花之絕技,感覺有些失落;而且,瞧瞧堡主那神態,像是即將成親的人嗎?比較像是要去和什麼人做生死決斗吧!
「堡主,婚姻不是兒戲……」展榮有些退縮。
冷霄沒得商量的命令道︰「給你兩天的準備時間,不論花費多少,務必要辦得熱鬧光彩,將靈石鎮的人全請來喝流水席,讓大家親眼目睹冷霄娶了風雪柳。」
「堡主,你當真?消息一旦放出去,可收不回來。」
「三日後,拜堂成親,我冷霄從不戲言。」他大步而去。
望著他寬闊的後背,像一座永遠不倒的山,展榮有點想哭。
因為太同情風雪柳,怕她早晚被石敏虐待死;也因為他太皮了點,心想猛壯如虎的冷霄,配上膽小如鼠的風雪柳,豈不絕配?一時興起,故意刺激一下冷霄,卻沒想到效果這麼……驚人。
小白兔要被大野狼吃掉了,他是不是反而做了一件殘忍的事?
憊有,暫時留在北方牧場的兩名姬妾︰席香霓、岳天慈,不都巴著要當冷霄的妻?
亂了、亂了!事情的發展已不是他可以掌控,只有盡人事而听天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