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不知道池以諾心里究竟在想些什麼,但幸運的是,經過這陣子的任勞任怨,公司里的同事似乎終于相信她沒有所謂的後台。
除去了嫉妒跟不平衡的心理,同事也不再借故刁難範筠幸,工作量因而得以回復到之前。
按照正常的時間下班,不需要天天累到連晚飯都抽不出空吃,她終于可以松一口氣。
只不過輕松的日子過不了兩天,老天爺就像是存心捉弄似的,竟讓她在晚飯後接到母親打來的電話。
乍接到母親的來電,她直覺感到意外,「媽?你不是陪爸出國考察了嗎?」
沒有回答女兒的問題,手機那頭的範母只是問起,「公司已經下班了嗎?」
「早下班回來了。」
「那正好。」
沒有進一步深思母親這話的意思,她只是好奇,「媽怎麼會突然從日本打電話回來?」
「我跟你爸剛下飛機,這會在出租車上。」
听到父母已經回到台灣,她直覺看了眼表上的時間,已經是晚上八點。
「這麼晚了還要回南部?」
「我跟你爸今晚會先住在台北。」
範筠幸听了才剛覺得安心,卻怎地也沒有料到母親接下來竟告訴她,待會晚點要過來,驚得她一時忘了該如何反應,只能愣愣的听母親掛斷電話。
反應過來後,也顧不得會打攪到池以諾的工作,便急得找他商量。「怎麼辦?」
他停下手邊的工作,「什麼事?」
「我爸媽他們要上來台北。」
池以諾雖然也沒想到,卻不像她的反應那麼大。
「還說等一下就要過來。」她心慌的表示。
「他們知道這里?」
「不是,他們以為我住在佑翎姐那里。」
範筠幸這話一說出來,他也大概明白了整個情況。
「要是爸媽他們發現我不是住在佑翎姐那里……」
謗據她之前說過的話,池以諾也知道她之所以能說服父母搬出來住,有大半是因為要借住在熟人家里的緣故。
「媽說不定會昏過去,爸也一定會很生氣,搞不好還會氣得打我一頓。」雖說從小到大父親即使嚴厲卻也還不曾對她動過手。
他看得出來,她已經完全亂了方寸。
「他們肯定會立刻要我搬回去,再也不許我搬出來外面住。」
想到這里她便覺得前途一片晦暗,並未注意到池以諾因為听到她可能搬離這里而蹙起眉來。
長久以來,他一直是自己一個人生活,也早就習慣不依賴任何人。
然而經過這段時間相處下來,他卻習慣了她的存在,甚至將她的存在視為理所當然。
如今听到她可能走出自己的生活,他的心突然緊揪了下。
「他們什麼時候到?」他插口打斷她。
經他這麼一提,範筠幸才想起自己只顧著慌張,壓根就忘了要問清楚。
「我忘了問。」
「打電話過去,問他們差不多到什麼地方了。」
「為什麼?」
「說你會過去接他們。」
「什麼?!」她聞言一驚,「可是這樣爸媽就會知道我沒住在佑翎姐那里,他們肯定會生氣。」
「你不去他們一樣會知道。」
的確,可就算是這樣她還是沒有勇氣去面對,雖說不論伸頭還是縮頭同樣都是
「那怎麼辦?」
「就帶他們過來。」
「什麼?!」範筠幸又是一驚。
「如果不讓他們過來,只會讓他們懷疑。」
卑是這麼說沒錯,問題是她根本不敢想象,父母要是看到自己跟池以諾住在一起……
「可是他們要是看到你,那我要怎麼解釋?」
他當然知道這絕對是個問題,倉卒之間他只能想到一個辦法,「只要讓他們跟你之前一樣誤會,就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誤會?
她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你是說……讓他們把你當成女人?!」
他當然知道這個方法過于冒險,身為男人這更不是什麼有面子的事,就是他自己也沒想到會為了留住她而提出這樣離譜的方法。
「這樣一來他們多少能夠放心。」
理論上來說是沒有錯,但是在知道他真實性別的情況下,她實在無法不感到擔心,不過心里還是為了他如此犧牲的舉動感到高興。
「還是說你可不可以在他們來的時候出去一陣子?」
知道他不喜歡被當成女人,所以即使這樣的提議對身為屋主的他過于失禮,範筠幸仍不得不硬著頭皮說出來。
對于這樣的作法他不是沒想到,「他們既然是因為不放心才決定過來看看,要是沒看到一塊同住的人更是不可能放心的下。」
的確,看來就只剩下他提出的辦法了。
「那你要記得裝得像一點喔!」
「打電話吧!」為了將她留在身邊,他只好咬牙豁出去。
範筠幸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撥打手機,稍後更帶著這樣的心情出門。
*********
她原本跟父母約了地方,打算見到人後先帶他們去吃晚餐,不過因為他們已經吃過機上的餐點,範筠幸于是跟著坐上出租車,打算帶他們回住的地方。
听到女兒跟司機講了另一個地址,範氏夫婦直覺感到下解。
她這才說出佑翎姐臨時被公司派出國受訓,所以把她托給一個要好的姐妹淘照顧,目前就暫住在她那里。
範父乍听到這話立刻表示,「那就應該要回家來。」
早料到父親會這麼說,所以她沒有答腔。
範母也跟著說道;「是啊,既然佑翎要出國受訓,怎麼好意思另外又給她添麻煩?」
面對父母的質疑,她說出自己的看法,「可是爸好不容易才答應讓我搬出來學習獨立,要是又直接搬回去,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讓爸同意。」
尤其要是住在家里,家人肯定又要留她在服務處幫忙,問題是她根本就不適合那樣曠工作。
明白女兒說的是事實,範母于是問起,「那佑翎的那個朋友是什麼樣的人?住在那里會不會給人家添麻煩?」
「不會的,她人很好,對我也很照顧。」範筠幸是真的這麼認為。
「就算是再怎麼照顧,畢竟算不上認識。」範父對于女兒只身在外仍是放心不下。
範母于是幫腔道︰;退是先過去看看環境,畢竟筠幸現在也有工作。」
範父這才同意等看過池以諾的住處後再說。
當一家三口終于抵達池以諾的住處,臨進門前範筠幸忍不住偷偷吸了口氣,為待會進門後的情況暗自擔心。
客廳里的池以諾見到她帶著父母回來,馬上從計算機桌後方起身走了出來,身上的衣服已經換過,刻意穿得較為休閑跟中性。
像是不讓範父母有機會仔細打量他,範筠幸一進門便立刻為父母作介紹,「爸,媽,這是以諾姐。」
盡避如此,範氏夫婦還是一眼便注意到他高挑的身材,以及那略顯中性的臉龐,但是因為女兒先人為主的介紹,夫妻倆倒也沒有多想。
「以諾姐,這是我爸媽。」
乍听到她對自己的稱呼,池以諾心里掠過抹異樣,倒不是為了她在自己名字底下加了個姐字,而是從她認清楚自己的性別以來,這還是頭一次听到她再開口喊他以諾。
認識之初听到她喊自己名字時,他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但是這會再次听到,心里卻有不同的感受。
不若,範筠幸所預期的開口歡迎,他只是向範氏夫婦禮貌的點了個頭。
此舉不免換來範氏夫婦介意的一眼,就是範筠幸自己也對他的反應感到不能理解。
倒是範母先開口寒暄︰「這麼晚還突然來打攪,實在是不好意思。」
池以諾搖頭表示要範母不需要客氣。
當下,範氏夫婦也察覺到不對勁,不覺將眼神轉向女兒。
範筠幸則望著他,對他的一語不發感到毫無頭緒。
「怎麼,以諾說話有什麼問題嗎?」範母輕聲詢問女兒,礙于本人在場,問得頗為含蓄。
「嗄?」冷不防听母親這麼問,範筠幸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還是說是聲音方面?」
她直覺才想否認,但是一對上池以諾的目光,頓時想起他那稍嫌低沉的聲音。
下一秒她突然會意過來,他之所以保持沉默,是擔心低沉的嗓音可能泄漏他真實的性別。
畢竟,長相或許可以先人為主的認定,但是聲音卻騙不了人。
想明白後,她也不禁在心里慶幸他的設想周到。
「嗯……」範筠幸不甚自在的點了個頭,「以諾姐她沒有辦法說話。」語氣略顯心虛。
範氏夫婦這才對他的沉默釋懷,也有些不好意思。
為了避免尷尬,範母轉移話題說;「這里的環境看來很不錯,樓下進出也有警衛在留意。」
她連忙附和道︰「對啊,因為這里的環境比較單純跟安全,所以佑翎姐才會托以諾姐照顧我。」希望這種說法能讓父母放心,她在心里暗自祈禱。
听到女兒這麼說,範母轉向池以諾客氣道︰「這陣子筠幸住在這里應該給你添了不少麻煩,也多虧有你照顧。」
池以諾只是搖頭。
「本來我跟她爸是想說讓她住在佑翎那兒,沒想到佑翎臨時出國受訓,她事先又沒跟我們說一聲就過來打攪你。」
他沉默的听著範母的客套話。
範母因為池以諾搭不上話,所以說下了幾句便單車結束。
就在氣氛顯得有些沉悶時,範筠幸擔心父母多待下去會察覺什麼異狀,便插口說道︰「爸、媽,時間也不早了,我先送你們回飯店吧。」
只見範母略顯為難的表示,「我跟你爸還沒訂飯店。」
「沒訂飯店?」範筠幸頗感意外,她原本認為父母晚上既然決定先住在台北,事先應該已經訂好房間了才對。
範母跟著解釋,「我跟你爸以為你住在佑翎那兒,想說也有一陣子沒看到她,晚上本來打算在她那里住一晚。」
听完母親的解釋她這才理解,卻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畢竟這里不是自己家里,而且她也不是很放心父母留下來,但是這麼晚臨時也不知道該到哪找飯店。
就在她拿不定主意時,池以諾突然向範氏夫婦比出手勢,方向正好是她的房間。
範氏夫婦一時沒能理解,範筠幸自己也沒有會意過來。
池以諾見狀便走過去提起範氏夫婦的行李,跟著又回頭示意他們夫妻倆往範筠幸房間走。
當下,他們一家三口才弄明白,他是要他們留下來過夜。
因為上了年紀又剛下飛機,加上時間也已經很晚,範氏夫婦的確是沒有多余的體力在折騰下去。
盡避口頭上對他表示不好意思,夫妻倆沒真拒絕他的留宿,客套的說了幾句後便接受。
替範氏夫婦把行李提進範筠幸房里,他並沒有多待便又替他們帶上房門出來。
一等房門帶上,範母立刻念起女兒,「怎麼事前也沒听你先說一聲,我跟你爸還差點誤會人家。」
面對母親的埋怨她是有口難言,天曉得她也早不了多少時間發現池以諾暫時成啞巴。
不過她還是勉強找了借口搪塞,「因為習慣了,一時也沒有想到。」
「你這孩子就是這樣,難怪我跟你爸要放心不下。」
听到母親這麼說,擔心又引起他們的反對,她連忙表示,「爸、媽,時間也不早了,你們還是先洗澡好早點休息。」
由于時間確實已經很晚,範氏夫婦便沒有反對女兒的提議。
範筠幸幫父母準備好盥洗用具後才出來,打算找池以諾道謝。
為了避免與範氏夫婦有多余的踫面機會,池以諾已經回房,她于是去敲他的房
沒等到喊她進去的聲音,是他直接來開門,她這才想起他此刻所扮演的角色。
想到自己替他造成的麻煩,範筠幸在帶上房門後開口便道;「對不起,又給你惹麻煩了。」
可他並沒去在意,「他們沒說什麼?」
听到他問起,她跟著慶幸道︰「沒有,只是念我應該事先把你不會說話的事跟他們說一聲。」
池以諾嘴角微揚。
「要不是因為有你幫忙,今天晚上我肯定完蛋。」
面對她的感激,他心里很明白,自己這麼做並不單純是在幫她,有一部分其實是為了自己。
「沒事就好。」
他雖然不放在心上,範筠幸卻無法等閑視之。
尤其這幾天池以諾的不對勁她一直都很清楚,但他面對父母的突然造訪不僅沒有任何不快,還反過來好心幫她,甚至是留他們下來過夜,所以對于他所做的這些,就算他不放在心上,她仍無法不深懷感激。
明白他無意提起心里困擾的事,她只是說出自己的感激,「謝謝你。」並在心里想著一定要為他做些什麼,一方面是想好好的謝謝他,另一方面則是想舒緩一下他眉宇間的陰郁。
可是範筠幸並不知道同一時間在自己房里,範氏夫婦也有一番談話——
「雖然不會說話是麻煩了點,不過看來也還算乖巧,又是佑翎的朋友,應該是不會有什麼問題。」
範母這麼說起,卻沒听到丈夫答腔,事實上從剛才進門開始,範父就始終沒說上話。
留意到丈夫的沉默,範母問起他,「你看怎麼樣?應該是沒什麼好擔心的吧?」
豈料範父一開口卻是否決的話,「明天就讓她搬回來。」
範母不禁訝異,「為什麼?」
「就算是人沒什麼問題,光是不能說話就已經很麻煩,總不能什麼事都依賴筠幸。」
「可是我看她——」範母還想提出異議。
「是說你舍得讓女兒住在外頭還得照顧人?」他認定池以諾在生活上應該有許多不方便的地方。
範母被丈夫這麼一說也頓住了口,畢竟是做母親的,總舍不得女兒在外頭吃苦。
*********
夜已深,範筠幸的難題卻才正要開始。
原本,她是打算今晚要在房里打地鋪的,哪里料到父母卻直覺認定她今晚會跟池以諾睡一間房。
所以當她稍後回房時,父母以為她是來關切他們的需要,要她盡避去睡。
面對父母的誤會,她雖然想解釋,卻又不知道該如何說起,畢竟兩個女人睡一間房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再說,眼下她跟池以諾所扮演的角色是兩個相處融洽的女人,哪有要她回房打地鋪的道理。
因為這樣,她只得為難的又從房里出來。
當然,她是可以在客廳的沙發上睡一晚,但是這樣一來,又怕父母誤會池以諾是個難相處的人而要她搬回家去。
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她只得厚著臉皮又去敲池以諾的房門。
他開門後見她一臉難以啟齒的神情,似乎也約略猜到大概,示意她先進房間再說。
房門帶上後,她才不好意思的說起自己的難處,「因為我爸媽以為我們今晚會睡一間房,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他們解釋,所以我可不可以在你房里借張椅子睡?」
讓她睡在椅子上?池以諾根本毫不考慮,而且也舍不得。
「上床睡吧!」他直接說道,沒有多余的廢話。
乍听到他的決定,她連忙婉拒,「不用了,我——」
「我打地鋪。」心知她的不自在,他細心的說。
見他連這點都替她設想到,範筠幸更不能接受,「那這樣好了,我睡地板就可以了,這里是你的房間,怎麼可以讓你打地鋪?」
即使是讓她打地鋪,他也不願意,「我無所謂。」
雖然只是簡單一句話,範筠幸卻能感受到他的體貼。
「可是——」
「就這麼決定。」
明白他的個性,知道他已經打定主意,說下動他的範筠幸也只能傻傻的站著,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
「先睡吧!」他說完沒有再招呼她,轉身走向衣櫥。
見他拉開衣櫥的門要從里頭拿出毛毯,範筠幸忙道︰「這是我幫你鋪棉被好了。」她不做點什麼心里實在過意下去。
他抬頭望著她,看了她幾秒才說︰「先上去睡。」
眼見幫不上他的忙,為了不造成他的困擾,她終于還是先上了床。
坐在床上看著池以諾鋪毯子,她心里漲著滿滿的溫暖,腦海里不由自主的想起認識以來的種種。
雖然說他的個性不是個熱情的人,許多時候甚至會讓人誤以為是冷漠,但是她感覺得出來,他其實是個體貼的人,至少對她來說是這樣。
望著他稜角分明的側臉,她的嘴角不覺泛起一抹甜味。
池以諾正好在這時鋪好棉被抬起頭來,跟她的目光對個正著。
「怎麼了?」
被逮著的人直覺否認,「沒、沒什麼!」視線正好望進他碧綠的雙眼,「只是覺得你的眼楮真的很漂亮。」
無預警的听到她提起自己的眼楮,他不禁一頓。
倒是起了頭的範筠幸忍不住又往不說,「就像是兩顆綠寶石一樣,在夜里應該會閃閃發亮。可惜不是常有機會看到。」
是不是會閃閃發亮他根本不曾想過,也不關心。
「五官也是,深邃又立體,一眼就能吸引住別人的目光,就像那回在美發沙龍還有逛賣場的時候,每個人的視線都忍不住盯著你,就連我也是。」
雖然說他並不認為這種事有什麼值得開心,甚至長久以來他對這一切都感到痛惡,但是听著她隨口說出的一席話,頭一回,池以諾竟未對這樣的話題衍生出反感的情緒,心底的介意甚至在她的話中淡化。
她話說到一半察覺到他的注視,這才意識到自己在無形中把心里的話全說了出來,舌頭頓時打結。
而池以諾也似乎從她這一席話里窺出了她的心思,看著她的眼神因而更為深邃。
在他直勾勾的注視下,她羞得不知如何是好,「呃、我是說……」範筠幸根本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最後牽強說道︰「那我先睡了,晚安。」跟著躺下去背對他。
望著她背對著自己的身軀,他忍不住揚起笑容回了句︰「晚安。」心里卻突然泛起一股想要永遠將她留在身邊的渴望。
許久之後,範筠幸躺在床上依然沒能入睡,听著耳邊傳來均勻呼吸聲後,才悄俏的回過身去。
池以諾顯然已經熟睡,望著他的睡容,她希望能分擔他心里頭的事,分擔他不願對她說出的心里話。
「要是你能把心里的事告訴我,我會很高興,很高興的……」她呢喃道。
池以諾沒有任何回應。
然而她並不知道自己的悄悄話已傳進他的耳里,即便他閉著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