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診室里,霍華的傷勢經過醫生的緊急處理後已經沒有大礙,除了右手骨折需要暫時固定。
雖說他已經恢復意識,但是考慮他不懂中文,苡路于是代替他向醫生關切病情。
「醫生,他沒什麼事吧?」
「已經替他檢查過,除了右手骨折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復元,其它方面應該是沒什麼問題。」
「那頭呢?他會不會變成白痴?」她對霍華額頭上貼的紗布存有疑慮。
瀕華在一旁听了蹙眉。
醫生雖然也覺得她緊張過頭,但並沒有說什麼,「放心好了,已經替他檢查過,並沒有腦震蕩的現象。」
確定霍華當真沒有大礙,苡路的一顆心才放了下來。
「謝謝你,醫生。」
「哪里,要沒其它問題,休息過後就可以回去了,不過記得要定期復診。」
「我知道,謝謝醫生。」
醫生離開後,苡路回頭瞥了霍華一眼,又記起兩人的恩怨,尤其這會已經確定他沒有生命危險,擔憂頓時讓滿肚子不爽所取代。
「早說嘛,心腸壞的人連頭都特別硬,撞成那樣還沒事?」听在不明就里的人耳里,恐怕很難把她跟剛才緊張的模樣聯想在一塊。
倒是霍華的眉頭皺得更深。
「像你這種人就是因為心腸壞,難怪老天爺要懲罰你。」
瀕華明顯變了臉色,看在苡路眼里,要不是清楚他不懂中文,還真以為他知道自己在罵他。
「看什麼看?連中文都不會還敢跟人家來台灣混!」
雖然眼前的女人幫了自己,對于她的無禮是可以不予計較,但不表示她就可以變本加厲放肆起來。
就在他要開口說話時,苡路突然想起剛才醫生說的話,「對了,他現在這樣要怎麼回去?」畢竟這里是花蓮可不是台北。
語氣里的善意讓霍華打住了嘴。
苡路看著眼前的男人,心里拿不定主意,「把他丟在這里好像太殘忍,帶他回去又沒那個交情,更別提這可惡的家伙還炒我魷魚……」想到又忍不住瞟了他一眼,跟著吐了口氣,「我是招誰惹誰了?怎麼這麼倒霉啊!」
見她當著自己的面自言自語地抱怨起來,仿佛當他不存在似的,他多少感到意外。
按理說,以她對自己的厭惡大可就這麼把他丟下,根本不需要為了決定他的去留感到苦惱。
「不行!要是直接把他丟在這里,那不就跟他一樣壞心腸了。」
他听了眉頭又是一沉,不過她已經接著往下說;「雖然我不喜歡你,你也不喜歡我,不過要是你想聯絡什麼人,我可以幫你。」語氣並不是很情願。
她的話提醒了他,自己的手機還掉在車里。
沒等眼前的男人開口,苡路跟著又想起,「我在干麼?這家伙要是听得懂我說的話,哪里還需要別人幫忙。」瞧自己問了些什麼蠢問題。
瀕華將她的自問自答看在眼里,正打算開口,突然一個五十來歲的中年男人匆匆趕來。
他一見到苡路,立刻緊張地拉住她,「怎麼樣,是撞到哪了?傷得嚴不嚴重?」
「不是我受傷啦!」她澄清道。
原來,稍早樊父一直等不到女兒回去,打來手機詢問,一听說她人在醫院,也顧不得問清楚情況便趕緊沖來。
「不是你,你怎麼會在醫院?」
「我是陪別人來醫院。」
女兒這話一出口,樊父才注意到旁邊還有個男人,還是個紅頭發的外國人。
「你是說這個人?」他的語氣明顯感到意外。
苡路雖然能理解父親的驚訝,卻也只能回答,「他出了車禍,所以我送他來醫院。」
樊父直覺,「你們認識?」他不解女兒怎麼會認識個外國人。
提到認識,苡路懷疑他們這樣究竟算不算得上認識。
明明連起碼的交情都談不上,加上今天也不過是第三次見面,但對他的印象卻是深到化成灰也不會認錯。
因為不知道該如何向父親解釋跟霍華的孽緣,而且也還沒想清楚該如何告訴父親自己被炒魷魚的事,她只好隨口敷衍道︰「見過幾次。」
樊父卻不接受這樣模稜兩可的回答,他或許年紀大了,可還不至于到老年痴呆的地步。
這樣一個外國男人,如果不是有什麼特殊理由,女兒怎麼可能會認識?
女兒從小到大很少瞞著他什麼事,看她這樣避重就輕,樊父更是認為事情不單純。
「是怎麼認識的?」
見父親執意要個答案,苡路想了下才勉為其難答道︰「是公司里的同事。」
瀕華在一旁听了不無意外。
倒是樊父隨即聯想到,「這麼說,是他開車送你回來?」
「什麼?!」她錯愕,旋即連忙否認,「不是,只是剛好遇到。」
「有這麼剛好的事?」樊父提出質疑。
「是真的!」雖說她自己也很難相信會有這麼巧的事。
以為女兒不肯吐實,樊父轉向霍華問︰「是你送我女兒回來?」
瀕華雖然也意外樊父會這麼誤解,但一旁的苡路已先一步發聲,「爸!」
「你不老實說我就直接問他。」
「我都說了,是剛好遇到。」說的明明就是實話,父親卻不相信。
「我女兒說的話——」
「你問他也沒用,他根本就听不懂中文。」她干脆打斷父親。
將父女倆的爭執看在眼里,無意卷入的霍華只是保持沉默。
「听不懂?那你們怎麼說話?」
「我干麼跟他說話啊,我跟他又不熟。」可能的話,她根本連他的人都不想再看到。
見女兒說得如此篤定,樊父總算是相信了,「這麼說,是真的剛好遇到?」
「剛就跟你說了。」
既然確定對方跟女兒沒有關系,樊父轉而問起,「通知他家里的人沒有?」
「怎麼通知?我又听不懂他說的話。」
的確。樊父想了下,「既然是公司同事,還是先帶他回我們家再說。」
「什麼?!」
「總不好把人留在這里。」
「為什麼不可以?」雖說之前她也覺得這樣做太殘忍,但是跟帶這家伙回家相比,她寧可把他丟在醫院。
「你說這是什麼話?沒看到他現在受傷,語言又不通,怎麼可以把他一個人留在醫院呢?」
苡路也知道父親的話有道理,但是一想到跟這男人之間的恩怨情仇,她還是忍不住有意見,「可是……」
「還可是什麼?人家說遠來是客,何況他還是你同事。」
見父親都這麼說了,再堅持下去肯定會被念到臭頭,她只得不情願的同意。
瀕華看出她的不情願,加上也沒打算接受對方的善意,正準備要拒絕,卻突然想到,這里是鄉下地方,地小人口也不多,也許可以向他們詢問「她」的住處。
就在他遲疑的同時,听到苡路向父親問起,「可是他又听不懂我們說的話,要怎麼帶他去我們家?」
考慮到她並不是很樂意,為免事情又生變卦,霍華並沒有答腔。
反而是樊父一臉熱心的接下這溝通的任務,「年輕人!」他對著霍華比了比自己跟女兒,「你跟我們回家。」又指向急診室門口。
苡路差點沒翻白眼,「爸,你這樣比,他怎麼可能看得懂?」又不是天才。
然而,令她錯愕的事情發生了,只見霍華從病床上下來,對樊父點了個頭像是在道謝。
她頓時住了口。
原本也覺得不太可能的樊父得意的轉向女兒夸口,「怎麼看不懂?要緊的是有沒有這個心。」
苡路雖然被念得冤枉,卻是無話反駁,只能拿眼神瞪視霍華。
看在霍華眼里,他難得對眼下的情況感到笑意。
******bbscn***
樊家這頭,霍華剛剛跟苡路父女倆進門。
盡避語言不通,樊父仍是熱情地招呼客人,相形之下,苡路明顯要不情願許多。
就在三人才坐下不久,一個中年婦人上門來。
原本還一臉氣悶的苡路見到婦人,立刻臉色一改的叫人。「阿姨!」
盧秀雲一進門就盯著她瞧個仔細,「剛才听你爸說,你人在醫院,是哪里受傷了?」
因為注意力集中在苡路身上,她並末察覺到,屋里有個人的臉色在她進門後為之一變。
瀕華死死地盯著剛進門的盧秀雲,眼神盡是難以置信。
「我沒事。」苡路開口澄清,要她放心。
「沒事怎麼會在醫院?」
「是我同事受傷,我只是送他去醫院。」她的語氣听來有些僵硬。
「同事?」盧秀雲這才將視線移向他處,在沙發那頭見到霍華。
一頭紅棕色頭發,配上兩潭深邃的黑眸,以及明顯比東方人來得立體的五官……叫她頓時心頭一震。
「因為看他一個人在醫院很可憐,爸就硬要帶他回來。」苡路末了那句多少帶有抱怨的意味。
盧秀雲根本就沒听進去她的解釋,一顆心還在為霍華的出現震撼著。
瀕華雖然同樣注視著她,但眼里的難以置信已經斂去,取而代之的是略顯冷硬的神情。
「他……」她看著他想說什麼,卻因內心過于激動而說不出話來。
以為她是對霍華的外國血統感到訝異,苡路解釋,「要不是他不會說中文,爸還不相信我們是湊巧遇到。」
被女兒抱怨的樊父也有話說,「這麼剛好的事你出去說看看,有幾個人會相信?」
「就算別人不相信,你至少也要相信自己的女兒啊!」
被女兒這麼一堵的樊父辯稱,「爸也沒說不相信,只不過想把事情問個清楚而已。」
就在父女倆你來我往時,一旁的盧秀雲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你、你是霍華……」
爭辯中的苡路跟樊父頓時怔住,意外她一開口居然是他們听不懂的外國話。
听她以德語詢問自己,霍華只是冷冷地看了她幾秒,才以再標準不過的英語回答,「抱歉,你必須跟我說英文。」
預期外的回答讓盧秀雲頓了下,這才又改口用英語問︰「你听不懂德文?」
瀕華直視著對方,「我是英國人。」
「英國人?」她壓根沒料到會是這樣一個回答。
像是看出她的疑慮,他于是又補了句,「我叫湯姆。」
听到他報出名字,原本還存有幾許希冀的她表情一黯,像是感到失落。
瀕華不動聲色地將她的表情看在眼里,眼底的冷硬不改。
確定認錯人後,盧秀雲激動的情緒總算平復下來。
是啊,她早該知道的,怎麼可能會有這麼湊巧的事?
她不覺又望了霍華一眼,看著他一頭紅棕色頭發,明白自己是過于思念才會失態。
一旁的苡路見盧秀雲突然不說話,便開口喊她,「阿姨!」
沉浸在自己思緒里的盧秀雲這才回過神來,「什麼事?」
「你居然會說英文?我跟爸都不知道。」
面對苡路父女倆的詫異,她隨口帶過,「只是年輕的時候剛好學過。」這些年因為不願回想過往,她並不刻意對旁人提起年輕的事。
「要早知道這樣,當初應該要拜托你來教她。」樊父的語氣里不無扼腕,後悔沒能利用機會拉近跟盧秀雲間的關系。
「我看爸是想替自己制造機會吧!」苡路直接揭穿父親的心思。
這十多年來父親的心意她其實都看在眼里,小的時候也曾希望父親跟阿姨之間能有結果,然而隨著年紀越長,她也漸漸看得出來,以阿姨的談吐跟素養是不可能喜歡上父親這樣平凡的男人。
平心而論,像父親這樣普通的男人配不上她。
所以她也不再苛求,反正父親單戀歸單戀,並不影響阿姨對自己的疼愛。
再說,經過這些年,她也明白了,父親盡避心里愛慕,但也沒想過要高攀。
對父親來說,也許只要能每天看到自己愛慕的女人就感到滿足了吧?
也因此,對于父親跟阿姨之間,她始終未插手干預。
丙不其然,樊父被女兒這麼一說破,身為男人的他倒先面皮薄了,「你胡說些什麼!秀雲啊,你千萬別听這孩子在胡說八道。」
看在眼里,苡路不由得在心里嘆息。像父親這樣怎麼可能追得到女人?
盧秀雲聞言落落大方,反過來安撫樊父,「苡路只是在開玩笑,別理她就是了。」
苡路故意附和道︰「對嘛,我也不過是隨便說說,只有爸自己在那邊認真。」
听得樊父頓時又是一陣尷尬,還是盧秀雲出面替他化解,「既然你也知道你爸的個性容易認真,就別跟他開這種玩笑。」
瀕華只是在一旁冷冷地將盧秀雲跟苡路父女間的互動看在眼里。
這時苡路突然問︰「阿姨,你剛剛是在跟他說什麼?」
盧秀雲眉心怔了下,隨口表示,「沒什麼,只是問他叫什麼名字。」
「他有跟你說嗎?」懷疑像他這麼機車的人搞不好態度惡劣,要真是這樣,她就能名更言順的轟他出去,父親也不會再說什麼。
「他叫湯姆。」
「湯姆?!這麼聳,又不是《湯姆歷險記》。」
瀕華听了不禁哭笑不得,也慶幸著還好苡路個性大剌剌,才會連他這個剛炒她魷魚的前老板本名都不知道。
一旁的樊父不禁好奇,「他一個人怎麼會開車到花蓮來?」
這話提醒了盧秀雲,她轉而又以英文問向霍華,「對了,你怎麼會想到花蓮來?」
盡避看出她眼神里的希冀,霍華卻回給她最一般的答案,「本來是想說來花蓮玩……」
「這樣啊!」她的語氣里掩不住失望,一會才向樊父轉述。
樊父點點頭,「原來是來玩的,不過,一個外國人來到異鄉開車路又不熟,也難怪會發生摔車的意外。」
盧秀雲附和,「幸好傷得不嚴重。」她看他的情況並不是很糟。
「是沒什麼大礙,不然也不知道要怎麼通知他家里的人。」
見父親越扯越遠,跟盧秀雲兩人對霍華還語多關切,為了不想再跟這個討厭的男人攪和下去,苡路連忙插口,「阿姨,既然你會說英文,那你可不可以要他打電話找人來接他回台北?」
盧秀雲听了她的建議,轉向霍華又問︰「你現在這樣,需不需要我打電話找人來接你?」
就在她向霍華轉述時,樊父突然阻止,「我看不用這麼麻煩了。」
「為什麼?」苡路直覺問著。
「既然他都來到花蓮玩了,今晚就干脆在我們家住下。」
「什麼?!」她一驚趕緊反對,「這怎麼可以!就打電話要他家人還是朋友來接就好啦!」
「從台北到這里大老遠一趟路,哪有讓人家馬上又回去的道理?再怎麼說,他也是你的同事。」
同事個鬼啦!
苡路心里咒著,嘴上不忘繼續找借口,「可是他家人要是找不到他,說不定會擔心。」
「那就先打個電話回去報平安。」
樊父說得簡單,她卻听得激動,「可是,要是不找人來接他,他要怎麼回去?」
瀕華在一旁听著苡路父女倆的對話,望了盧秀雲一眼,心里盤算起來。
只听樊父理所當然的回答,「反正你明天也要回台北,就讓他跟你一塊坐火車。」
「什麼?!」她頓時又是一驚,直覺就想再找借口,「可是……」一時卻又想不出有什麼理由可以拒絕。
「他現在手不方便,跟你一塊上台北,也能有個照應。」樊父傳統好客的性情至此可說是表露無遺。
苡路卻懷疑自己是不是听錯了,「你要我照顧他?」
盧秀雲也在旁附和,「你爸說得沒錯,他一個外國人來到台灣,現在又受了傷,我們能幫忙的就盡量幫忙。」
原本還想說什麼的苡路听到阿姨也開口了,雖然滿心不願,終于沒再表示意見。
只是苡路心里仍嘀咕不休,干麼要照顧一個炒她魷魚的混蛋?
見她不再反對,盧秀雲轉向霍華說道︰「要是你願意的話,今晚就先住下,明天再跟苡路一塊回台北?」
瀕華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如果不麻煩的話。」語氣里透著無人察覺的壓抑。
透過盧秀雲的轉述,得知霍華同意留下的苡路差點沒嘔到吐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