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皇太後的壽辰,宮中舉行了盛大的祝壽慶典,皇親國戚、文武大臣都應邀出席。
筆上請來了京中最出名的戲班在暢音閣表演,絲竹樂聲伴隨著戲曲和眾人的笑鬧聲,為這寧靜的午後更增一抹歡樂。
筆太後是鳳華的姨婆,因此鳳華沒有不來賀壽的道理;而奉恩將軍並沒有在列席名單之上,所以今天只有鳳華進宮。
她從小至大都很少參加社交活動,更沒有認識的朋友,所以在一群同樣來祝壽的年輕一輩中,她顯得孤寂,無人理會。既然這樣尷尬,她索性離開喧囂的慶典會場,獨自走到御花園。
陽春三月,正是春暖花開之時,紫禁城御花園里已復往日的花團錦簇、小橋流水,景色一片華美。
鳳華無意識地在小徑上走著,微風輕輕吹過,粉女敕的花瓣紛紛落下,有些落到了地上,有些則飄散在鳳華肩上,更有些停留在她梳得精美的發髻上。
這樣走走也好,她可以靜靜地想事情,也無須應付其他人客套的噓寒問暖。不過當她回神時,發現自己站在一個小剝邊,前面是通往湖中亭台的九曲橋。她正考慮要不要過去……
當一雙俊眸的主人見到她的背影時,心里不禁掠過一抹訝異,卻沒把訝異表現在臉上。
方淮萬萬沒想到會在皇宮內再度見到鳳華。
今天的她穿得更是華麗,換上簇新的宮裝,穿著淺紫色長裙,外罩一件粉紅琵琶襟坎肩,上了些脂粉,看來多了幾分麗色,和平時淡雅樸素的打扮不太招同,想必是為了進宮才細心裝扮過。
方淮本想轉身離開,當作沒見到她,但他內心深處卻很想再見她一面,像以前一樣說說笑、聊聊天。
當不了情人,總可以做朋友。假如……日後她當真住到宮里來,而他又經常出入紫禁城,定有機會踫上。與其他日尷尬,倒不如今天心平氣和地打個招呼,端看局面能不能有所不同。
說不定這一和解,兩人又可以像以往一樣?
「要去亭中走走嗎?」
低沉的男性嗓音驀然從鳳華背後響起,她猛然轉身抬起頭,赫然發現是方淮!
鳳華嚇得無法言語,只是愣愣地瞪著久未見面的他,一時之間也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他身穿一身玄色長袍,外面罩了一件錦緞馬褂,使他看來更風度翩翩、瀟灑優雅。
「你、你怎麼會在這里?」她心中驚訝、亂成一團地隨便說些話來掩飾。
「我來向太後祝壽。听曲听悶了,就偷偷跑出來四處逛逛。」方淮嘴角揚起,唇邊露出淡淡的淺笑。「你也是?」
「嗯。」她神色有點不自在,轉身向亭中走去。
她很想和他多說話,很想多看他幾眼,但一想到他上次的冷漠,她便怕了,怕自己又是自作多情!
看到鳳華略顯蒼白的臉色,方淮心頭五味雜陳,明白自己當天的絕情,傷了她脆弱的心。
他從來沒想到會有傷害她的一天,因為在他心里,從來只想好好保護疼惜她。可是他竟然用無形的箭射穿了她的心,讓她無法面對他這凶手。他,治得好這樣的傷嗎?
方淮沉默地跟著鳳華,當他自然地伸手扶著她上階梯時,他倆只能定定地四目相對,互相凝視著對方,不能成言。
這是他們從那次分別後,一個月來頭一回見面,卻好像過了很久,那次夜間相會仿佛是上輩子的回憶。
「鳳華,你恨我嗎?」方淮斂目,決定問出這個擱在他心中已久的問題。
她的眸光陡然一暗,瞳仁一縮,卻無法移開視線。
「不回答就代表是嗎?」他露出一絲傷痛的表情。
「方大哥,我沒有恨你,那不是你的錯。我喜歡你,不代表你也要喜歡我,不是嗎?」
「鳳華,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你好。」他看她的眼神里有復雜、有猶豫,也有些迷離。
「我知道,你一向都是最關心我的方大哥,我的命也是你救回來的,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那段猶新且溫馨的記憶,大概是她這輩子最美好、最有意思的日子了,她從不曾後悔認識他。
方淮嘆了口氣,知道她跟他一樣,會珍惜這段美好的記憶,他的心結也解開了一半。他實在不願她恨他!
「你……當真想進宮?」他臉色轉為嚴肅,一邊問著,一邊思索她的表情和心思。
他這一問,使她的心猛然一陣抽痛,但很快便被她壓抑下來。再多的妄想,只會使彼此更無奈罷了!
「其實進宮,未嘗不是好事。」鳳華嘆了口氣,心中泛起止不住的淒涼,遙遙望向前面雄偉的宮殿,咽聲說道︰「每天穿金戴銀,數不盡的榮華富貴,又有宮女太監可使喚,受到朝臣跪拜,又不用整天听阿瑪嘮叨,說不定我會更快樂。」
他看著她,欲言又止。她說得沒錯,但有更多黑暗的東西,她根本沒考慮過。生存在詭譎的後宮,雖然表面平靜,暗中的私斗卻不少,就像是平靜海面下的暗流,難保誰不會哪一天被沖上水面,引起軒然大波。
他擔心單純的她,斗不過其他心機深沉的女人。在後宮爭斗中,宮闈傾軋,爾虞我詐,一旦成為眾矢之的,別說要得到帝王寵愛、榮華富貴了,連保住性命都很困難!
「當娘娘是一件好事,卻也是一件累事。消磨人的意志,沒有真正的快樂,只有不得不去下的狠心,不得不去防備的疑忌……」他必須告訴她,讓她有所準備。
「你為什麼要這樣說?上次你明明說我的情理當屬于皇上,我的棲身之所理當是皇宮!」她激動地喊。「既然那里這麼可怕,為什麼你一次又一次地要我到那里去?」
她的指控灼傷了他的視線,讓他別開眼,皺眉懊悔道︰,「我知道自己上次說話的確有些過分,若重新來一次,我不會再如此說了。」
鳳華莫名地心悸,平靜的心熱燙起來,翻起了暗潮。他這樣說,究竟是擔心她受人欺負,還是不想她嫁給別人?
「你到底要說什麼?我現在就在你眼前,你但說無妨。」她迎上方淮的視線,想洞悉他真正的想法。
不!他不能說,因為他若說出真心話,她一定會退出選秀的!
他不是這種義無反顧的人,在情感和理智的拉鋸戰中,他寧願身受重傷,也得讓理智勝利。
「日後若有需要我的地方,只要能幫得上忙的,我定會助你。」他用一種近乎雲淡風輕的聲音搶先說道。
她的心沉了下去,原本充滿期盼的視線垂下,故意裝作堅強的模樣,平靜地回道︰「從一開始我就沒有選擇的余地,試問哪個女人不是這樣?我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接受事實,有必須屬于萬歲爺的自覺,安分的與他共度一生!我能走的只有這條路,根本無別路可退……」
不解為什麼自己此刻心口會那麼緊縮難受,只知道他們再也不可能了。
方淮臉色鐵青,呼吸開始困難。從一開始她就沒有選擇?抑或是她從來都沒考慮過選擇他?!對,她現在再迷戀他也是無用,她最終的夫君根本就不是他!
「既然如此,我就恭祝格格早日登上鳳位,受盡聖寵。」
方淮別過眼,丟下無奈的一句後,大步跨出亭台而去,留下一臉悲傷的鳳華迎風而立,任由淚珠干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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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天色還未亮透,有秀女要入宮選秀佟王府都忙得不可開交,為自家的小姐做最後準備。
「鳳華,今天就是要進宮選秀的日子了,你都準備好了嗎?」奉恩將軍執著女兒的手,樣子萬般不舍。
「已經準備就緒了。」鳳華點頭。說真的,忙的只有身邊的人,她什麼都不用做,只要人健康進宮就行了。
「阿瑪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很久,期望的就是能盡身為父親的責任,把你教育成最優秀的女子,然後送往天下人夢寐以求的宮中,得到皇上青睞,過著好生活。只要能達成這點,為父的也能放下心頭大石,了無牽掛,你額娘在天上相信也會感到安慰。」
「我明白。」她苦笑。
「話雖如此,這次選秀並不是你一個人的事,而是關系到咱們整個將軍府!所以你必須為將軍府爭一口氣,這樣就沒有人敢小看咱們了!」他諄諄告誡一番。
鳳華仍舊點頭,沒有回話。
這些「使命」她都一清二楚,亦早已有為了家族而奉獻自己身心、愛情及幸福的覺悟。
迎接秀女的太監來到奉恩將軍府後,鳳華便依循規矩,跟著大隊車馬向紫禁城而去,並在北面的神武門下車。
秀女們按預先排好的次序,由宮中太監領入神武門,在門內一塊大空地集合。
鳳華觀望在場的秀女,全都打扮得漂亮嬌艷,而且身分地位一個比一個高,她心里不禁想,皇上只有一個,而秀女人數卻幾近半千,皇上又怎會注意到她這小女子呢?
難怪阿瑪總是對這件事緊張過度,原來要在一堆美女中月兌穎而出真是件難事!
等了片刻,眾人按事先排好的順序進入宮內,準備分組讓帝後們過目,從中挑選。
遠遠地,一個翩翩男子正在一殿二樓,居高臨下地看著秀女中他唯一認識的女子。
「看著她進宮,你真的開心?」與方淮站在一起的康嗣忍不住問。就是這個女人使向來冷靜的方淮反常?
「我只想確定她安好。」方淮冷冷地撇清,不願在宮內談及自己的感情事,免得隔牆有耳,影響到鳳華。「若運氣好,還可以找到對鳳華下蠱毒,意圖謀害聖上的人。」
「他會露出馬腳?在這時候?」康嗣不相信有這麼蠢的人。
「不磽得,我只感覺到今天會有事發生。」正在此時,方淮陡然回頭,高聲對著屋頂說話,一旁的康嗣為之詫異。
「既然都到這里了,何不現身打個招呼呢?」
原本堅固的瓦片頓時震動起來,方淮立即躍上屋頂,會一會這個不該此時出現的人。
康嗣原想跟上去,但一陣尖叫聲和侍衛急速向選秀場地奔去,使他不得不改變主意,留下屋頂上的兩人,趕緊過去看個究竟。
此時,一個一襲泥黃色長袍,外掛僧侶輕紗的中年男人,正在寒風中和方淮對峙著。
「方公子果真厲害,我如此小心都被發現了,不簡單啁,在下佩服!」中年男人開口道。
方淮沉默不語,但眼中卻多了戒備,露出危險的光芒。
這人竟能在大內中來去自如,肯定不是單靠武功,而是利用奇門遁甲的幫助。
「在下若沒猜錯的話,應該就是你替鳳華格格解開蠱毒的吧,對嗎?沒料到醫術高超的方公子也擅長術數之事!」
「是你下的蠱毒?」方淮臉一沉,向前跨了一步,神色肅然,眼中閃動著一絲寒光,冷冷地道︰「你意欲為何?為什麼要選中鳳華?」
「鳳華格格夠孤獨、夠絕望,也有本錢成為寵妃。」男人雖在同方淮說話,但雙眼一刻都未曾離開鳳華。「若不是你出現,她會是最適合的棋子……」
方淮眼中漸露憤怒,一個掌風削向男人右肩,男人身體一側,向後疾退三丈,但無論他退得再快,衣袖已經被方淮一掌撕下,連帶著他的手臂也被抓出五道深深的血痕。
方淮沒有止住飽勢,隨即一掌,那男人如中了千斤重錘,一口鮮血噴了出來,整個人從屋頂飛跌至地上。
他旋身落地,只見奄奄一息的男人忽地一陣狂笑。
「你以為解了鳳華的蠱毒,她就不會傷害雍正?不能放長線釣大魚,難道他人就無法直搗黃龍?」
方淮听畢,臉色逐漸發青,不好的預感涌上心頭。
康嗣叫侍衛將瀕死的男人送進天牢,然後急忙拉著方淮向選秀的地方奔去。
「快!罷才鳳華被人當眾誣陷施妖術要傷害皇上,現在正被審問,你再不去救她,她恐怕人頭不保!」這就是剛才他所看見的小騷動的原因。
「鳳華!」方淮厲聲喊出,飛奔而去。難道那男人指的就是這事?鳳華極有可能被下了暗示,要直接危害皇上!若他趕不及在她發作前替她解除,後果必然不堪設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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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方淮等人趕到時,只見小庭園內已無其他秀女,只剩下雍正、幾位貴妃與內廷的人,以及無數個擋在跪下的鳳華前頭的侍衛。
雍正見緩步而來的俊逸身影是方淮,渾身上下散發的嚴峻氣息頓時因放心而緩和下來。
「方淮,你來得正好,快查這個女人是否當真會妖術,若當真的話,馬上替朕殺了她!」他絕不容許這樣的人進後宮……不、是連讓她活著的機會也不許!
鳳華立刻無辜地搖了搖頭,並深深叩下了頭,淒聲說道︰「皇上,妾身真的不會啊!您千萬不要誤信流言啊!」
他們要她說多少次才肯信?她根本什麼事都沒做啊,不過有一個秀女在聖上面前告狀,無憑無證地便要殺她?
「皇上,方淮相信鳳華格格是清白的!」他走到她面前護著她。「即使鳳華真想危害皇上,都是別人操縱所為,不是格格自願的!」
鳳華很高興他能出現,為她解釋,可是她的手突然不斷地冒出冷汗,連她的身子也微微顫抖著。
「方大哥!」她急喚,突然感到昏沉,身體不由自主地顫動著。貝齒緊緊咬住下唇,就算已經咬出血來,她也不願放松牙關。「啊!」
她的神智已狂亂,雙眼瞪著皇上,仿佛隔著空氣要將雍正五馬分尸!
方淮連忙抓住鳳華欲起身沖向皇上的態勢,不理會四周女眷的尖叫,逕自緊緊抱著她。
「鳳華!清醒一點!」他左手緊摟著她,右手中指和食指抵于唇間,低聲游吟著︰「咒禱禱自斷,咒毒毒自散,破!」
隨著方淮口中所吟誦出的話,鳳華先前略顯僵硬的神情略為紆緩,身子也軟化下來。
「嗯……好痛!」她幽幽轉醒,發現方淮正抱著她,胸口起伏不定,有些不解地問︰「方大哥,發生了什麼事?你干嘛這麼看著我?是不是我的蠱毒根本沒有完全清除?」
他嘆了口氣,一臉無奈看著一直被蒙在鼓里的女子。
「不,蠱毒已盡數解去,只是你又被人下了新咒,才會突然襲擊皇上。」他貼在她耳邊道。
「我什麼都不知道!我竟然在此刻襲擊皇上?」她一臉惶惑的神情,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眼神飄到充滿殺機的皇上。
「是。」方淮答道。
「不會的,我是來選秀,一心一意要嫁給皇上的……」
「方淮,殺了她!」雍正不留情地命令。
伏在地上的鳳華听見這命令,害怕得顫抖著聲音說道︰「求皇上開恩!妾身不是故意的!」
「不,皇上,千萬別殺她!」方淮不小心泄露了自己對鳳華的保護欲。
「她剛才意圖攻擊朕!」
「如方淮剛才所說,今天的騷動全部是有人在幕後操縱,格格是受害者,她全不知情!懇請萬歲爺明鑒!」
「哼,好一個受害者,難保日後不會再被‘操縱’,意圖謀害皇上!」一旁的貴妃開口諷刺。
「方淮剛才和康嗣貝勒已合力將向鳳華格格下蠱的凶手捉主,並已押送到天牢去,等皇上親自審問。」
「你為何要保護這小丫頭?」雍正似乎洞察了什麼。「你倆早已認識?」
「是,方淮曾替格格醫病。」他直言不諱。
此時此刻,將她收在他羽翼下保護,比澄清兩人的關系更為重要,因為他了解他的「皇兄」,是不會就此罷休的。
「朕不殺她,等于留下一個禍根。難道你能保證,她不會再做出類似的事?」
方淮的眼神沉了一下,非常明白棋局走到這一步,他需要下什麼決定。可是,為了鳳華的性命,他沒有條件拒絕。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輕聲道︰「臣願意接受皇上恩賜的官位,承諾效忠聖上及大清。」
「你肯做朕的內閣學士?」雍正有點驚喜。
「是。另外臣懇請皇上,將鳳華格格指婚給臣,讓臣看著她,不再受人擺布。」方淮堅定不移的眼柿,毫無猶豫地望進雍正充滿審視的眼神中。他決定以夫君的身分保住她的性命,只有這樣,皇上才會安心,才會放過她。
雍正知道以方淮的能耐,日後若有什麼事,定能制住被控制的鳳華;而方淮又接受了官位,名正言順地效忠他,他沒有理由在佔盡優勢下,仍執意賜死這微不足道的小女子。
「方淮,既然你作出承諾,朕當然也允準你的要求,那朕就擬聖諭一道,將奉恩將軍府的鳳華格格,指給內閣學士方淮為妻,並賜宅第一座,金銀珠寶百箱,奴僕二百,以賀你新婚之喜。」
「謝聖上恩典!」
仍在方淮懷中的鳳華,听見這來得突然的決定時,霎時呆住了!她在作夢,還是神智仍未完全清醒?她才听見聖上說要殺她,現下卻又將她賜給方大哥?這是她一輩子都不敢奢求的事呢!
鳳華抬頭望向俊逸的方淮,忍不住伸手觸模他,好確定這一切都是真的!
「方大哥?咱們……」
「真的,這一切都是真的。」他給她一個安撫的笑容。
她的淚珠兒就這麼撲簌簌地,從盈滿驚訝的水眸滑落。
這次進宮,她的命運的確有所改變,但結果卻和她及阿瑪的打算,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