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幼稚園到國中直升制的私立「歐德學苑」,是鼎鼎有名的好——貴的貴族學校,創立才七年就成為全台富豪爭相將小阿送入就讀的第一名校。
旅歐返鄉的女校長以重金建築夢想中的完美校園,校舍外貌宛如巴黎羅浮爆般古典優雅,右側擁有設備媲美歌劇院的音樂廳和西洋劍道館,左側是溫水泳池,校後佔地千坪的庭院設有馬場巴溫室,中央的圓頂大禮堂更是富麗堂皇,陽光透過彩繪玻璃映入滿室霓虹,總是美得讓人感覺恍如置身仙境。
這樣的環境不只父母中意,所有孩子更是一入學園就雙眼發亮,什麼頭一天上課哭著不讓父母離開的場景,在這里幾乎看不到。
甚至,是相反情形——
「嗚∼∼小鷗,媽咪好舍不得你……」
六歲的羅蜜鷗剛跟父母從美國返台定居,今天是她轉學上課的第一天,一進校門就看見換上練習服的西洋劍社社員成群從眼前經過,要為下午的校際比賽做最後沖刺,小人兒只覺得那群人帥呆了,真想跟過去看看。
「媽咪不哭、不哭……」
可惜,超黏女兒的媽咪死抱住她不放,從小蚌性像男孩子活潑獨立的羅蜜鷗,實在不懂上個學媽咪為什麼哭得死去活來?她小手敷衍地往媽咪背上拍了拍算是安撫,身子則扭呀扭地想掙月兌,好奔進她眼中的童話王國大玩特玩!
「嘉珍?」
听見有人喚自己名字,許嘉珍抬起滿布淚痕的嬌俏臉蛋,看見一個正朝自己笑盈盈的女子,一雙鳳眼頓時瞠圓。
「慶妤?!」
對方竟是失聯多年的老友,許嘉珍破涕為笑,原本蹲抱女兒的她立即起身相迎。
「媽咪再——」
「見」字未出口,羅蜜鷗的衣領已經被識破女兒意圖的許嘉珍拎住。
「媽咪……」還來不及落跑就被逮回的小女孩不悅地嘟嘴。
之前已經參觀過校園,教室怎麼走她記得,媽咪拖拖拉拉的不放人,她什麼時候才能進去和小朋友們玩?
「慶妤,你怎麼會在這里?」許嘉珍一手拉著女兒,快步來到老友跟前。「我們——好像有九年沒見了吧?你真狠心,竟然都不跟我連絡!」
「嚴格說起來是九年半沒見了。」徐慶妤的笑容滿懷歉意。「真的很抱歉,我和我男朋友私奔到法國,怕被我爸媽攔截到我們的下落,才不得不跟所有朋友斷絕音訊。」
「我明白,所以也沒真的怪你。」
許嘉珍知道好友私奔這件事。
大二時,徐慶妤班上來了一位法國交換學生,兩人立刻陷入熱戀。富家千金愛上父不詳的法國少年,想也知道一定會遭受極大反對,所以這段戀情一直保持低調,連他們這些知情的好友都加入幫忙,成為徐慶妤和男友約會、出游的藉口。
畢業後,徐家兩老積極安排女兒和富二代的婚事,女兒卻一再推拖,終究紙包不住別,讓兩老發現女兒竟然和個窮小子在談遠距離戀愛,古時才有的軟禁閨女戲碼,立刻在徐家活生生上演。
綁來,听說王子從法國飛來拯救他的公主,登堂入室談判不成,就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串通公主的弟弟偷偷開門,直接將徐慶妤拐帶回法國,徹底斷了徐家兩老豪門聯姻的夢想。
「你和你男友修成正果了嗎?」許嘉珍比較好奇的是這個。「時隔多年,你爸媽應該氣消了吧?」
徐慶妤苦笑道︰「我一到法國就結婚,後來生了個兒子,我爸媽跟我嘔氣了兩、三年,最後說是看在外孫的分上,勉強原諒我這個不肖女。兩年前,我婆婆和一個比利時商人結婚,我和我老公商量後決定搬回台灣,最近陸續和朋友們連絡上,才听說你嫁到美國,還成為國際知名的舞蹈家,沒想到竟然會在這里遇見你。」
她頓了頓,看向好友身旁俊帥的小阿。「這是你兒子吧?長得真帥!幾歲了?」
「呵,不是兒子,是女兒,六歲大了。」
「啊,不好意思。」
徐慶妤滿臉尷尬,可是老友的孩子蓄著男孩模樣的超薄短發,穿著水藍吊帶褲裝,活潑好動的模樣任誰都會誤認為小男孩。
「不用不好意思,認錯是正常的。」許嘉珍笑笑說︰「我們家小鷗從小蚌性像男生,不喜歡留長發、只愛穿褲子,對樂高積木的興趣遠勝過洋女圭女圭,加上她爸崇尚讓孩子自由發展,就成了這樣,完全像匹野馬,管都管不住。啊,對了,小鷗,快叫阿姨。」
「阿姨好。」
羅蜜鷗根本沒留心听她們說話,目光全放在看起來像圖畫書一樣好玩的校園,被母親扯了扯手才回過神乖乖喊人。
「好,小鷗真乖。」徐慶妤望著小女孩紅通通的隻果臉蛋,越看越覺得可愛討喜。「嘉珍,我剛剛遠遠看你抱著女兒哭,究竟發生什麼事?需要我幫忙嗎?」
「呵,沒事。其實是我婆婆生病,我老公決定將事業重心移回台灣,也好就近照顧父母。今天是小鷗轉校後第一天報到,我擔心她不適應、被排擠,又想到自己明天不得不回美國履行演出,這一去將近一個月後才能回來,所以……」許嘉珍笑得尷尬。
「原來如此。你別擔心,我在這里教法文,孩子也在這里讀小一,小鷗不用怕沒玩伴,我也可以就近幫忙照顧。」
「真的?那太好了!有熟人在總是比較放心,以後小鷗就要多麻煩你了。」
「朋友之間客氣什麼。上課時間快到了,我們邊走邊聊好了。」
「好啊。對了,你現在住哪兒……」
兩人邊走邊說,完全沉溺在好友重逢的喜悅之中,直到一陣孩童笑鬧聲讓她們分心。
一群為即將來臨的校慶表演,穿著各式動物布偶裝的可愛孩子,正在羅馬柱環繞的寬敞走廊上嬉鬧,笑聲宛如天使合音,任誰听了也不禁跟著唇角上揚。
不過,這里是學校,徐慶妤身為老師,該管的還是得管,免得待會兒哪個學生在她面前上演摔個四腳朝天、哇哇大哭的戲碼,可是一點都不妙。
「不準在走廊跑步!」
老師就是老師,一喊下去,那些獅子、兔子、熊——不,是穿著布偶裝的孩子們立刻站定,誰也不敢多跑一步。
「朱立業,你過來。其他人回教室。」
徐慶妤一聲令下,穿著白熊布偶裝的孩子立刻朝她走來。
「媽咪。」
朱立業拉下白熊造型帽子,乖乖喊了聲,懊惱自己運氣有夠差,當場被母親逮到,肯定要被念上一頓。
帽子一拉下,許家母女可看傻了。
先前被低垂帽檐掩去的小巧臉蛋宛如細瓷般白女敕無瑕,那雙圓滾滾、水汪汪的流金色瞳眸,簡直比陽光還耀眼,融合父母歐亞特色的精美五官,根本是造物主手下完美的極品。一陣風吹起男孩輕柔的茶褐發絲,襯著古典校園建築,好像在拍廣告一樣,美得讓人舍不得移開視線。
「來,這位是媽咪的好朋友,你要叫許阿姨。」
「許阿姨。」朱立業立刻喊人,慶幸媽咪不是叫自己來訓話。
「這是許阿姨的女兒,叫小鷗。從今天開始在我們學校的幼稚園就讀,以後你要把小鷗當成自己的妹妹一樣照顧,不可以讓別人欺負她,知道嗎?」既然巧遇,徐慶妤順便跟兒子交代一聲。
「知道。」只要不挨罵,媽咪說什麼都OK。
不過……妹妹?
朱立業一雙靈活眼楮把羅蜜鷗從上到下看了N遍。
明明是讀幼稚園的小妹妹,身高卻比小一的自己高了好幾公分,看起來也比他壯,連頭發都留得比他短,怎麼看都比較像男生。
「你的小阿叫茱麗葉?怎麼那麼巧!我女兒全名叫做羅蜜鷗,只不過「鷗」是海鷗的鷗。」許嘉珍完全把男孩當成了女孩,連名字都自動在腦子里轉換。
「真的?羅蜜鷗與朱立業?呵!」徐慶妤笑出聲,覺得好有趣。「看來這兩個孩子天生注定要當好朋友,以後他們玩在一起,肯定不缺笑話了。」
「是啊!」許嘉珍放開女兒的小手,拍拍她的背。「小鷗,過去跟姊姊打招呼,以後要跟姊姊做好朋友喔!」
姊姊?
「我不是——」
朱立業正要大聲澄清自己的性別,沒想到羅蜜鷗動作更快,一招就讓他啞口無言。
「姊姊好∼∼」
小小年紀的羅蜜鷗完全走美式作風,和喜歡的新朋友打招呼直接來個熱情熊抱,外加一個kiss,大方豪爽。
雖然有四分之一法國血統,但是性格里不帶半點法式浪漫的小男孩,一點也不享受可愛小女生主動獻上的香吻,震驚過度的表情就像漫畫里被雷劈到的人物,又呆又傻。
我、我——我被臭女生親了!
「羞羞臉!朱立業玩親親∼∼」
幾個方才和朱立業一塊兒玩鬧,沒听老師的話進教室的頑皮孩子目睹這一幕,淘氣地起哄大叫,更是讓臉皮薄的小男孩羞到最高點。
朱立業用力推開羅蜜鷗,一邊死命擦嘴,好讓玩伴們看清楚他的「嫌惡」,證明他絕對不是自願被吻的喔!
「你們幾個還不回教室?!」徐慶妤回頭一瞪,這下沒人敢再測試老師發怒的底限,各自乖乖回教室。
對于兒子被小女生熊抱親吻,旅法多年的她只當成是社交禮儀,也不覺得奇怪,但是看到兒子被同學撞見後又羞又氣,臉紅得像熟透的番茄,她也就好心幫他先攆走無聊人士。
羅密鷗卻是一臉茫然。
從小她就喜歡一切美好的人事物,塑膠洋女圭女圭她不喜歡,真人版洋女圭女圭她可是超愛的!第一眼,她就決定要跟漂亮姊姊當好朋友了。
奇怪的是,從小到大,靠著她長相討喜又嘴甜,無論大人小阿誰不喜歡她,可是示好之後被用力推開,這可是生平頭一遭。
「姊姊。」羅蜜鷗不氣餒,甜甜再喊一聲。
「我是男生啦!」朱立業飛快月兌下布偶裝,認定絕對是這套衣服太可愛,害自己被誤會。
可惜朱立業的抗議無效。
「是女生。」
唇紅齒白芙蓉面,加上嬌小身材,無論穿著剛剛的布偶裝還是現在的水藍色運動服,一樣柔美可愛,羅蜜鷗怎麼看他都是個漂亮女生。
「男生!我是男生!」
朱立業氣到跺腳。這女生怎麼那麼盧?都說是男生了還——
小男孩心中的OS在下一秒瞬間消音。
小小年紀的羅蜜鷗發揮實事求是的精神,不跟人家爭辯,上前直接一把拉下朱立業的短褲,親眼確認無誤。
媽咪幫她和弟弟洗澡的時候,有教過他們分辨男生和女生的不同,男生才會有小雞雞,所以他真的不是女生。
「嗯,有雞雞。」羅蜜鷗一臉遺憾。「真的不是姊姊,是哥——」
「哇!」
驀地,小男孩的哭聲驚逃詔地,一發不可收拾。
這一天,從此被朱立業認定為人生中最悲慘的一日。
初吻沒了、莫名其妙成為校園頭一位「露鳥俠」,而且,他認識了羅蜜鷗這個冤家。
從此,他優雅閑適的日子,因為羅蜜鷗的存在,開始一路暴走。
**
五年後
因著「歐德學苑」成了名流小阿齊聚的貴族學校盛名,一年一度開放校外人士參觀的校慶園游會,自然成了地方上的盛事。
為此,校方除了安排各班級擺攤義賣,也籌備許多師生共同參與的活動,音樂會、舞台劇等等表演琳瑯滿目,參與的學生們無不卯足勁提前練習,不是為了能在當天成為最受矚目的人,而是今年電視台將會現場進行專題拍攝,誰也不想在觀眾面前丟臉。
「朱立業……朱立業?」
兩個男扮女裝、穿著打扮完全是縮小版歐洲中古世紀仕女的小男孩,顧不了丟臉,在人群中扯著嗓門一路尋找失蹤的舞台劇主角,焦急全寫在臉上。
角落里,朱立業也知道同伴的慌張,他裝作沒發現,戴著死神面具繼續溜,一路逃到今天唯一禁止校外人士進入的溫室花園區。
但他可沒閑情逸致進溫室賞花,他的目標是那道隔開溫室與校外道路的石砌牆。只要翻過那面牆,他就自由了!
在此同時,他模範生的日子也會在今天終結。
想到這點,朱立業猶豫了片刻,可是想到留下來的結果——他打了個冷顫,二話不說便往石牆奔去。
巴其他同學不一樣,他不是什麼政商名流的小阿,父親不過是外商公司一名月薪不到五萬的小主任,母親雖然出身豪門,娘家卻有五個哥哥死盯著家產,根本輪不到一個和男人私奔的女兒分杯羹。
他會在「歐德」念書,除了因為母親在校任職的小小特權,也因為校長是母親的堂姊、他的乾媽,所以他沒錢卻有「勢」,沒人敢欺壓他,只除了一個——
羅蜜鷗。
扁是想起這個名字,朱立業就火冒三丈!
隨著時光飛逝,他的身高並未與日俱增,小五的他依舊是坐在班級前三排的常客,羅蜜鷗卻像是三餐灌生長激素的怪物,明明小他一歲,卻幾乎高過他一個頭。
原本這也不關他的事,可惡的是兩家長輩在短短幾年間簡直成了生死至交,感情好到同時買下兩戶相連的獨棟屋子當芳鄰,哥哥帶著「妹妹」上下學、幫她溫習功課,成了他的責任與義務。
他討厭一天到晚跟女生勾勾纏,成為同學間私底下談論的笑話,更厭惡站在羅蜜鷗身邊突顯自己的矮,偏偏大人們自作主張認定他們是「好兄妹」,慈祥和藹的羅家雙親待他更宛如親生小阿,讓他狠不下心和他們一家人劃清關系。
結果,男女對調版「羅密歐與茱麗葉」的老笑話,成了他至今依然擺月兌不了的夢魘。
他一路忍耐,反正畢業就不必和她同校,自己的名字再也不會成為笑點,但是羅蜜鷗那丫頭,竟然存心將他推入萬劫不復的火坑!
早知道開會表決節目那天別說是感冒發燒,就算是身插萬箭,身為班長的他爬也會爬來參加校慶節目會議……
就因為請了一天病假,他竟然得上台演出「羅密歐與茱麗葉」!
要是當羅密歐也就算了,要命的是他居然飾演茱麗葉?!
而且一切全怪羅蜜鷗那個個性比男生還男生的怪女生,大家拱他們兩人演出,她非但拍胸脯連他的分一口答應,還提議將劇中所有男女角色對調,說這樣更有趣。
有趣?
平常他穿男生制服走在路上,來問路的路人一律喊他「小妹妹」,到了風景區要進男廁,被清潔大嬸半路攔截,「提醒」他要上隔壁女廁;越來越多人當他是女孩已經夠嘔了!現在還要穿上女裝被錄影存證、全國放送?
呿,羅蜜鷗覺得扮男生有趣,他可不覺得扮女生好玩,其他人願意配合演出,他才不願意壯烈犧牲。
知道這件事之後,他沒在第一時間堅決反對,忍耐陪著大家排練,不是因為合群、顧全大局,而是因為乾媽和媽媽全站在贊成的一方,他的反對肯定無效。
所以,他干脆假裝配合,等到好戲開鑼時刻臨陣月兌逃,躲過今天,明天誰還需要「茱麗葉」上場?
至于明年校慶——
扒呵,那已經不關他的事了。
「啊,朱立業,你褲子破了一個大洞,菊花跑出來見人——」
「啊!」
一聲慘叫,只差一點便能越過石牆的朱立業,功敗垂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