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要幫你報案嗎?」
結束通話,孫奕迦轉向柯鈺卿。如他所料,後者傻傻張著一雙大眼,完全不懂他意思。
「剛剛我親眼看見有人「蓄意」、「用力」將你推倒,如果不是找適時出手相救,你輕則擦傷掩傷,垂則後腦著地、直接升天,無論你要告對方惡意傷害還是意圖謀殺,我都願意出庭幫你作證——」
「明明是她自己站不穩,干我屁事?!」洪肖虎雖然有些心虛,氣焰依舊囂張。「柯懷卿,你一個人來鬧場不夠,還帶朋友助陣?」
「我——」
「不好意思,我不是她朋友。」孫奕迦立刻撤清,手往墳前一指。「而是被那里頭的亡者拖累,差點出車禍的倒霉鬼。」
「真的很對不起……」柯懷卿明白他指的是什麼,尷尬地再次道歉。
「沒錯,你真的很對不起我。」他皺眉,下巴微揚,端出不耐煩的高傲神情。
「這算什麼?你車子半路拋錨,跑出來用肉身攔車,害我差點撞死人︰我不爽讓你搭便車,說要把你先奸後殺,你還趴在我引擎蓋上不走,哭得像我不載你來這里就不活了一樣,結果這算什麼?人家根本就不屑,擺明了就算他媽死不瞑目也無所謂,哪像你,那麼在乎答應
別人的事,送行不成差點跟著陪葬,你腦袋有問題嗎?」
是,我腦袋可能真的出了問題。
柯鈕卿忍不住這麼想,因為他說得實在太順暢,像那些事確確實實在不久前發生過,連她都听得一愣一愣,忍不住相信,卻怎麼也想不起自己什麼時候肉身攔車、死趴在他引擎蓋上不走?
「鈺卿,你想看你阿姨最後一面,就過來吧!」
「姨丈,謝謝您。」
一直悶不吭聲的姨丈突然出聲答應,柯鈺卿驚喜萬分,接著恍然大悟,原來為自己解圍兩次的男人扯下漫天大說,是為了替她求得同情票,再次幫了她大忙。
「爸!」
「唉,肖虎,不要為難她了。」徐父感概長嘆。「你媽那個人做事向來不按牌理出牌,還活著就自己跑去訂制玻璃棺材,遺言又說不準開棺驗骨、打擾她長眠,我們兩家人鬧翻之前,她們兩個的感情比母女還好,你媽要求鈺卿穿紅衣到她墓前唱歌也不是不可能的事。鈺卿說的沒錯,她媽的事不能怪在她頭上,既然她那麼誠心,你就讓她過來,了了你媽的遺願,省得你媽地下有知,怨我不通人情。」
雖然表情依舊很不廿願,不過洪肖虎沒違背父親交代,和其他拍忙攔人的親友退開,讓出路來。
「棺木已經放進墓穴,你靠近的時候要小心。」徐父在柯鈺卿經過身邊時好意叮囑。「至于歌,等一切結柬,大家部離開再唱,你也比較不尷尬吧?」
「嗯,謝謝姨丈。」
柯鈺卿感動頒首,透過玻璃棺蓋看了阿姨仿拂熟睡般的安詳遺容一眼,忍著心痛與淚水退守一旁,不再干擾儀式進行。
「謝謝你幫了我一個大忙。」她走到孫奕迦身邊致謝。「抱歉,剛剛忘了自我介紹,我叫柯——」
「柯鈺卿。」孫奕迦早就記住。「我附剛听你表哥「吼」過,記憶猶新。至于我追來不是想看熱鬧,只是要告訴你!你的行李放在我後車廂。」
「謝謝你專程來說,我部忘了。」她真的忘得一干二淨。
「你不會以為我一路把它拖上來吧?」孫奕迦好笑地發覺她在注意他身後。「我拖上來是沒問題,就怕下去的時候不知道是你拖行李箱,還是行李箱拖你?東西還在我車里,待會兒下去再拿。」
「嗯,謝謝。」她發現自己今天好像一以在服這個男人道謝,人情債不斷追加。「可以請問你的大名和連絡方式嗎?改天我好請你吃頓飯作為答謝——」
「連絡方式就不必了,像你這種重感情又守承諾的類型,將來的麻煩肯定只會多不會少,我還是離你遠一點比較安全。」
柯鈺卿臉上的笑意有點僵。
這男人長得斯文俊秀,渾身書卷氣息,就算表情冷淡也冷得很有「質感」,像個優雅的貴公子,雖然不是會主動助人的熱血性格,也不至于見死不救、趁亂打劫,可惜一開口,十句有九句讓人吐血,損人完全不留情面。
但是,如果沒遇見他,自己現在可能還熱急地站在路旁,錯過見阿姨最後一面的機會;就算搭了其他人的便車上來,沒他相助,姨丈也不會心軟答應,總而言之,即使這男人背後的黑色雙翼拍呀拍的,依舊是她的善心天使。
這麼一想,他說要保持距離,自己心里竟然覺得遺憾,和這樣的人交朋友,或許是一件挺有趣的事……
「我就待在這兒听你唱一首歌當作報答,無論你願不願意、說任何理由,我不接受拒絕。」
既然人都在這兒了,總是遲到誤事的阿忠這次又難得守時抵達,他只要在簽約前進去盯場就行,自然不想錯過讓人死了都牽掛的好歌喉。
「……嗯,你別後悔就好。」
柯鈺卿面有難色,遲疑了一會兒還是點頭允諾。
孫奕迦不懂她說別後悔是什麼意思?直到人都走光了,獨留兩人在墳前,柯鈺卿猶疑地看了他一眼,然後走到墓前,深吸一口氣,開口唱出令人睦目結舌的第一句——
他終于明白,誤會大了。
鳥飛了、蟲跑了,柯任卿的歌聲驚天地而泣鬼神,足以降妖伏魔,讓他們一個個趴在地上懇求她再也不要唱了。
這不是天籟,而是魔音。
五音不全的她說起話來輕聲細語,唱起歌來卻是鏗鏘有力。一首優美的英文老歌到她嘴里像幼兒在唱軍歌——不行,他好想笑!
孫奕迦終于明白,這才是她阿姨要她來墳前獻唱的目的,不是想在優美歌聲中安詳升天,而是想大笑著離開紛擾人間。
有趣,真是位有趣的女士,可惜無緣在對方生前結識。
不過,在他眼前的這位也不賴。
換成是他有如此驚人歌喉,誰也休想叫他開唱,更別提在眾人面前引吭高歌。柯鈺卿應該不會笨到沒想到葬禮上親友眾多,但她依然允諾,還拚命央求眾人讓她實踐承諾,不知道該說這個人太死心眼還是傻氣?但絕對算是勇氣可嘉。
孫奕迦雙手環抱胸前。目光注視著明知沒人會通她實現承諾,仍舊老實地對墳歌唱的女人,見她眼泛淚光,認真地一字一句唱著,向來銳利的眸光不自覺地逐漸柔軟,傳入耳中的「噪音」似乎也變得沒那麼難以忍受。
呵,這女人,挺有趣的。
忙了一上午,孫奕迦起身伸伸懶腰、活動筋骨,不經意地抬頭看了眼牆上日歷,斗大的字體正好寫著今日正沖他的生肖、年紀,還是日值受死日,俗忌請古事的大凶日。
「哼。」
他冷笑一聲,嗤之以鼻,完全不以為意。
這種日子通常是他們這行業財游滾滾來的「旺日」,何況昨天是宜嫁娶、宜入宅、萬事皆宜的好日子,怎麼他會遇上半路被人拋出行李箱攔車的怪事?
自己鬼迷心竅,自願留下听那魔音穿腦的歌聲,約好談生意的徐董還剛巧臨時肚子痛送醫,打電話來取消約會,阿忠那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家伙下樓等他,親眼目睹柯鈺卿和他一起來到停車場,從他後車廂取下行李,一口咬定是「小倆口」吵架,有理說不清。
最後,他索性讓愛管閑事的阿忠管到底,找個開修車廠的朋友去處理那輛拋錨車,自己則好人做到底,將柯鈺卿載下山,省得待在那兒听好友嗓哩叭嗦。
好好一個假日莫名其妙成了專程出門行善,白白浪費寶貴時間,算什麼吉日?
所以說,黃歷這種東西根本是騙小孩的,他才不信。
「阿迦,听說你交了一個很漂亮的女——」
「我沒有交女朋友。」孫奕迦無奈地抬頭,望向沒敲門就進來的任奇雄。「阿忠那個大嘴巴,八成公司上下全講過一輪,己經說了不是還四處造謠,簡直是唯恐天下不亂。」
「真的沒有?」
「什麼真的假的?沒有就是沒有。」他好氣又好笑地瞅著好友瞬間由欣喜轉為失望的神情。「你們兒個真奇怪,干麼對我交不交女朋友的事特別感興趣?像是比我媽還急著要我成家,難道真是她跑來叫你們幫忙留意?」
孫奕迦越想越覺得有可能,媽明示暗示好兒次想早點抱孫,可惜目前他對戀愛結婚興趣缺缺。要不是太清楚阿忠的腦容最有多大,他真要合理懷疑柯鈺卿是好友故意安排的相親對象。
「是啊,阿姨是有交代我幫你留意好對象——」
孫奕迦銳利眸光倏地一掃,任奇雄差點咬到自己舌頭。
「莫非昨天那個女人是你刻意安排的「好對象」?」
如果是任奇雄策劃,那就不無可能了,他的腦袋一點都不含糊,否則自己也不會和他共創事業了。
「跟我無關。」任奇雄一口撇清,感興趣地接著問︰「倒是你會這麼認為,表示那女的條件真的不錯?」
「嗯,很不錯。」孫奕迦皮笑肉不笑地回復。「要是我打算改行加入詐騙集團,那女人絕對會是我口袋里第一號肥羊人選。」
「明白了,你嫌她不夠聰明。」任奇雄一听就懂。「阿忠說那位小姐長得甜美可愛,說話輕聲細語,一看就知道脾氣好又溫柔,一身行頭和氣質像是有錢人家的小姐,和你也算門當戶對,我還很替你高興,真是可惜了……你喜歡和你旗鼓相當的聰明女人,看來那位小姐真的不是你的菜。」
「沒錯,我懶得服笨女人打交道。」孫奕迦說得一點都不客氣。
「其實找覺得聰明還是笨都沒關系,女人只要溫柔就萬事OK,」任奇雄忍不住想更正他的觀念。「你已經有夠聰明,再娶個精明厲害的老婆,兩個人一天到晚互斗不是很恐怖?傻一點又怎樣?沒心機、心地善良,這樣的女人才是最美。」
「是是是,我知道你這輩子最怕愛算計又凶巴巴的女人,可是我跟你不同,精明能干的女人通常獨立自主、懂得安排自己生活,不會死粘男伴、打亂我的日常行事步驟,合則來,不合則散——」
「是,散、散、散!」任奇雄濃眉一挑,忍不住椰愉他。「就是這種不想被拘束的心態,所以你那個精明能干的前女友才會受不了,喝醉之後質問她到底算是你的女朋友還是伴?為什麼別人談戀愛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你像是見她一日就膩三周?」
「干麼哪壺不開提哪壺?」孫奕迦地回他。「所以我才覺得女人麻煩,不想太早結婚。既然沒打算早婚,干麼浪費時間談戀愛?反正本人近期內沒有找個女人自虐的打算,那麼我們是不是可以終止這個無聊談話,不要再提起關于女人的話題?」
「不提恐怕有點困難。」任奇雄咧嘴一笑。「她來找你了。」
「她?」孫奕迦一臉茫然。「哪個她?」
「就是阿忠說是你新女友的那位柯小姐。我剛剛和阿忠要進公司,恰巧看見她在門口排徊,過去問她,她說是想約你吃飯,反正午餐時間也到了。我就自作主張叫她先去阿秋姨的面店,我來叫你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