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忠!」
任奇雄輕喊一聲,壓住楊盡忠火氣,眼光饒富興味地打量孫奕迦。
「這才是你故意喊我的原因吧?做我兄弟,你等于拿了張護身符,有我罩,學校里再也沒人敢動你,最近因為你媽而纏上你的那些煩人精,也會自動離你有多遠就多遠。」
任奇雄不是只有四肢發達,腦袋也不簡單,已經看穿對方的想法。
「不過,「由白變黑」可不是好玩的事,到時候你會和我一樣,全校師生見到你都避之唯恐不及,除了自己人,很難和一般人交朋友,這樣也無所謂?」
「朋友?我被圍堵的時候,一個最近不斷向我示好、表現得像是我好朋友的人經過,結果呢?他裝作沒看見,低頭走得比跑得還快……呵,無所謂,反正我也沒當他是朋友。」
孫奕迦勾唇冷笑,牽動了傷口,痛,眉頭卻連皺也不皺一下。
「我已經厭倦敷衍那些因為我長得好看、因為我媽是大明星、因為有利可圖才靠過來的朋友,不是真心交往的朋友,再多也沒有用。再說——」孫奕迦稍頓,挑眉望向他。「因為這樣就沒有膽子主動走向我的人,錯過也不可惜,我的人生不需要那些沒膽又沒用處的
廢物。」
「看來阿賢的直覺沒錯,你不簡單,以前根本是在裝「普通」,和善可親是假的。」
「彼此、彼此。」
「呵,我跟你還真是半斤八兩,彼此、彼此。」任奇雄明白他指的是雙方都用假面唬人。「不過有一點我和你不同——即使是沒膽又沒用處的廢物,只要拿真心來交朋友也可以,有膽又有用處的,不是真心,擺在身邊跟地雷沒兩樣,比廢物更糟。」
兩人交談間已經來到巷口,時間剛好五分鐘。
原本要遵從命令離開原處的吳齊賢,看見兩位好友沒事,松了口大氣,發現楊盡忠扛著孫奕迦也不覺得奇怪,立刻打開車門讓他們三人進來。
「你抱貓坐前面。」任奇雄將原本要讓出副駕駛座位子的吳齊賢推回原位。
吳齊賢回頭看了看被打得鼻青臉腫的孫奕迦一眼。「雄哥,啊現在是要去醫人還醫貓的醫院?」
「當然是醫貓的,人還死不了,可以等。」
楊盡忠搶著回答,看任奇雄沒反對,由著吳齊賢告訴司機去最近的獸醫院,得意地嘴角翹翹。猜想老大應該是不打算和孫奕迦這口氣狂妄的家伙交朋友,這下可是大挫銳氣了吧!
孫奕迦也這麼想。
看來自己太聰明外露,反倒讓任奇雄起了戒心。那家伙心思縝密,和外表給人的大老粗印象完全不同,果然人不可貌相,難得自己開始對他有些欣賞,覺得交他這個朋友或許是個不錯的主意——
「孫奕迦,你這家伙雖然思想偏激,不過應該還有真心吧?」
「雄哥?!」楊盡忠大驚失色,這問法是——
「我不要你的腦袋,要你的真心。」
任奇雄說話時十指交疊,關節喀喀有聲,再配上他天生霸王氣勢,看起來實在不像商量,比較像威脅。
「做我換帖兄弟不需要聰明,不需要拳頭硬,更不需要為我賣命,唯一條件就是要把心交出來,讓我信得過。你什麼時候能帶真心來找我,我就什麼時候承認你是我兄弟,一輩子交心、互挺到底的好兄弟,懂嗎?」
「真心是嗎?」孫奕迦唇角微揚。「我回家找找。」
任奇雄咧嘴笑。「好,找仔細一點,交不到我這個朋友,絕對會是你人生最大的損失。」
孫奕迦輕笑一聲,不再接話,安心地閉眼休息。
嗯,安心。
因為孤獨許久的他,終于找到自己願意嘗試相信的「朋友」了。
一連下了十幾天的雨,終于在周末早晨放晴,街上的行道樹被雨水沖洗得干淨,綠油油還閃著光,滿是朝氣蓬勃的新氣象。
「奕迦,今天要不要做個乖兒子,陪媽一起去吃喜酒?」
孫韻雯進到兒子房里,瞧見他站在落地窗前,一面細品手中的紅茶、一面賞景,心情好像不錯,喜孜孜地走來他身邊。
呵,兒子完全承襲她的好基因,不只模樣俊美,腦袋更聰明,頂著哈佛碩士的光環讓她超有面子——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什麼公司不好待,要他接下自己的餐廳,發展成跨國大企業不是很好?為什麼偏偏要在美其名為「生命企業」的葬儀社工作?董事長還是從前赫赫有名的擎天幫幫主,超大尾的流氓!
雖然擎天幫早已解散,老幫主淡出江湖,「董事長」不過是掛名的頭餃,實際經營者是他兒子任奇雄,況且企業規模不小,這些年做得有聲有色,寶貝兒子身兼財務及人事經理,在公司里舉足輕重,薪水、福利不差,但是天天跟死人為伍也就算了,從公司干部到員
工,更生人的比例居然佔一大半,要她這個為人母的怎麼安心?
可是,兒子說他待在那里很快樂。
不是為了不繼承她的事業而隨口說說,她看得出來,兒子每天精神奕奕去上班,即使加班回來也沒吭過半聲累,忙得樂在其中。一份能讓人全心投入、從中贏得成就感,還不會犯周一癥候群的快樂工作,多少人夢寐以求?雖然兒子的「喜好」她怎麼想怎麼古怪,但
是他做得開心,身為母親的她還能說些什麼?
所以,她已經放棄叫他換工作的事,眼前的唯一目標,就是讓獨子早早娶妻生子。兒子不接手餐廳沒關系,她可以培訓媳婦經營,將來等孫子出生,無論男女她一定會從小「洗腦」,怎麼也要從中說服一個接手女乃女乃的餐廳,讓她一手創立的餐廳成為百年老店!
呵呵∼∼她已經和朋友說好,今天故意安排個「相親桌」,女方是由法國留學歸來的知名美食部落客,不只長相甜美,還精通廚藝,父母皆是大學教授,哥哥又是醫生,各方條件她都滿意得不得了,安排兒子和她同桌,一場飯吃下來如果雙方印象不錯,搞不好明年
她就能升格當女乃女乃了……
孫奕迦從窗前轉身,食指推了推鼻梁上的鏡架,銳利雙眸由鏡片後打量母親過于慈祥的笑靨,一眼便看穿她腦中的盤算。
「你的目的不在于要我陪你吃喜酒,而是想在喜宴上幫我介紹女朋友,對吧?」
「哪有?」
孫韻雯一臉無辜。怎麼說她也是領過獎的影後,雖然被兒子一語道中是有嚇了一跳,但是從她的表情絕對看不出來,不必照鏡子也確信自己的無辜演技完美無缺。
「不必裝了,光看你的表情我就知道自己猜中了。」孫奕迦將手中的白瓷杯往書桌上一擱,皮笑肉不笑地說︰「媽,我說過了,現階段我樂于獨身,沒有結婚的打算,不用白費心思。」
「奇怪了,你是在那種地方工作久了,會通靈是不是?」一眼就被看穿,孫韻雯有夠嘔。「我知道你現階段沒有結婚的打算,但是談談戀愛總可以吧?你都二十九了,連個女朋友都沒有,難道一有結婚的打算就要拿大聲公到路上吼,叫那些想結婚的女人直接跟你去
戶政事務所辦登記?」
他點點頭。「這主意不錯,簡單省事,到時可以列入參考。」
「什麼?!」看兒子一臉正經地回復,孫韻雯快昏了!
「哼,開玩笑的。」孫奕迦哼了聲。「放心,我要真那麼隨便,你孫子早就成打了。」
「哪里好笑?」她頭疼地按按太陽穴。「媽告訴你,今天賴阿姨要幫忙介紹給你的對象,條件真的很好,她還去試探問過,對方對于你在那種葬儀社工作——」
「不是「那種」普通的葬儀社,是以永續企業型態經營的「生命企業」。」他糾正。
孫韻雯翻了個白眼。「是。對方知道你在好偉大的「天福生命企業」當經理,不但沒排斥,還說你一定很善良、很有能力——」
「很有能力是真的,很善良那才有鬼。」他冷笑自嘲。「我和雄哥不同,他是懷著慈悲心創立天福,讓所有想改過自新的兄弟有飯吃,而我是覺得黑幫改做這行有趣才參一咖。對方喜歡善良的人嗎?我打電話叫雄哥陪你去——」
「開什麼玩笑?!」孫韻雯連忙制止兒子撥打手機的動作。「帶阿雄去吃喜酒?人家還以為黑道大哥要去鬧場要債咧!」
她不是開玩笑,頭一回看見兒子帶同學回家玩,她差點沒嚇破膽。任奇雄那孩子長得像大樹一樣高壯也就算了,還天生一張兄弟臉,身旁又帶著一胖一瘦的「哼哈二將」,任誰見了都會以為是黑道人物來收保護費,又听說對方真是黑幫太子,她見識再廣,照樣當場目瞪口呆。
和一般父母一樣,她當然不希望獨子小小年紀就和黑幫有瓜葛,偏偏兒子從小性格老成又不怕她,打罵威脅全用盡,照樣和任奇雄一路混到大。
幸好,混歸混,學業倒是沒讓她操心過。
只是她原本以為兒子出國讀書必定和那幫人漸行漸遠,想不到科技發達,這群小伙子光靠e——mail往來就能草擬創業計劃,還付諸實行,兒子一拿到學位回國就直接進天福掌管財務,讓眼巴巴等著兒子接管事業的她,再度被殺個措手不及。
唉,總而言之一句話,在兒子心里,「兄弟」比老媽重要。
值得慶幸的是擎天幫解散,任奇雄沒當上黑幫大哥,不然兒子肯定是軍師的不二人選,以他的聰明智商,搞不好會創立台灣有史以來規模最龐大、最會賺黑心錢的幫派——
就這點來說,她其實很感恩任奇雄能說服他父親金盆洗手。無論是兒子被人斷手斷腳,還是關進牢里吃免錢飯,這些事她全都承受不起,相比之下,開葬儀社好多了,怎麼說天天接待死人也遠比天天等著被人一刀砍死來得好。
「不過是陪媽去吃頓喜酒的短短時間,順便看一下美人也不行?」孫韻雯幽怨問他︰「換作是阿雄叫你去,你肯定會去吧?」
「我不相親,更不喜歡那種喜慶場合,誰說都一樣,就算你叫雄哥說服我也一樣。」
孫韻雯一臉扼腕,本來真想打電話找任奇雄幫忙,沒想到兒子一口斷了她最後的希望。
「我也差不多該出門了。」他低頭看了下表,抬頭對著母親說︰「媽,不要再玩把女人帶回家作客的相親游戲,事不過三,再犯規一次,我直接找房子搬出去住,別怪我沒事先警告過你。」
「你這孩子脾氣怎麼那麼硬?到底是像誰?」她真是拿這兒子一點辦法都沒有。
「除了你還會是誰?」他薄唇微揚,似笑非笑。「外婆說過,你的脾氣比石頭還硬,叫你往東偏要往西,一旦決定做什麼事,十匹馬也拉不回,就算錯也要錯到底,所以才會生下我,不是嗎?龍生龍、鳳生鳳,石頭生出來的當然也是一顆臭石頭。」
「……」
抬出輩分比她大的,又句句屬實,孫韻雯吐不出半個字反駁,完全被自己伶牙俐齒的寶貝兒子吃死死。
「算了,我不管了!反正沒一次說得過你。」孫韻雯再度宣告放棄。「嘴巴那麼厲害,以後誰嫁你誰倒霉,我懶得再替你費心,找「倒霉鬼」的事留給你自己做,免得以後媳婦埋怨我陷害她。再拖下去我肯定遲到,不說了,你自己出門小心一點,別太晚回來。」
「嗯。你也是,車開慢一點,時速不可以超過五十。」
「好啦、好啦!」
呿!誰理他?時速五十?那她不如騎腳踏車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