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在廚房吃完自己的早膳,程含妙悄悄的往柴房旁的小徑而去,走到早上發現的那處秘密洞口。
剝面比她清晨來時更為耀目,粼粼波濤,瀲灩水色,煞是爽目,還有鴛鴦水鳥梭游其間,饒富生趣。她駐足看了會,走往一旁的林中探尋。
若這已是「吉祥宮」外,那麼該有路可出去的,她要離開這里!她已在「吉祥宮」做了八年的籠中鳥,她要自由,她要回去。她心痛的想著,當年爹爹他們的骸鼻可有人為他們收殮?他們不會至今仍曝尸荒野吧?!
濃密的林蔭阻住了春日的溫煦陽光,林間十分清幽靜謐,程含妙走在其間,初時仍覺忐忑害怕,但愈走膽子也愈來愈大,她迫不及待的想知道穿過林子後,究竟能通往何處?
走著走著,不知不覺已過中午,崎嶇的山路漸漸平坦,她發覺快到出口了,再走了一陣,果然瞥到前方出現一條寬闊平坦的大道,她邁步街上前去,跳起來歡呼出聲。
「終于出來了!」想就此遠離「吉祥宮」,忽地覷到地上掉下的一小包黃色藥末,她拾了起來,心念頓閃。
憊不能走,總得從紅葉那兒探問出主謀是誰,而且她還得回去收拾包袱,不能這樣兩手空空就離開。對了,還有綠菱,這麼天大的事一定得讓她知道,或許她會想和她一道走。
下定心意,她一路哼著小曲回去。前往廚房,將綠菱扯到靜僻一隅,把自己的發現告訴了她。
「含妙,你說真的嗎?」綠菱不敢置信的問。
「我像是在開玩笑嗎?那里真的能通往外面,這幾日我打算從那里離開「吉祥宮」。綠菱,你要不要跟我一道走?」
「我……」綠菱認真的考慮了一下,搖了搖頭,「我覺得現下待在這里也很好呀,有吃有住,每個月還有一兩的月俸,比起以前我過的日子要好多了,我不想離開。」
幾年前她還未進「吉祥宮」時,日子過得很清苦,三餐有一頓沒一頓的,還得常捱愛賭的親爹虐待,直到爹爹把她賣給「吉祥宮」為奴後,她總算不需要再捱餓受凍,這樣的日子對她來說,她已經很滿足了。
既然綠菱無意離開,程含妙也不勉強她,交代她保守秘密後,自己就回到「赤陽居」,迫不及待的收拾了幾件衣衫,再把「吉祥宮」這些年來給她的月俸清點了下,心想這些銀兩應該足夠她回益州了。
抱著包袱,她笑呵呵的坐在床邊,忍不住開始幻想著離開「吉祥宮」後,外面會是怎樣的光景,心里不禁又期待又有絲害怕。
只要問出了誰是主使者,她就可以離開這里了,她記得益州好像還有親人在那里,或許可以去找他們。
由懷中取出了黃色藥包,程含妙下了個決定,瞧了瞧已黑的天色,她走往廚房拿紅葉的晚膳。
***
「花花,不成,這些飯菜不能給你吃,快回去照顧皮皮它們,不要再隨便亂跑了。」程含妙揮了揮手,想驅走一直跟在旁的狗兒。
但花花似乎無動于衷,立起了前腳,似乎很不悅她一直沒賞給它一塊可口的肉塊,哼哼唧唧的撒著嬌表達不滿。
她忙將籃子抬高。
「這些你不能吃,若是吃了可會昏睡過去,你先別急嘛,晚一點我再拿別的給你吃,不許吵了,快回去喂皮皮它們吃女乃了。」倘若青蛇沒騙她,那麼紅葉只要吃下這些菜,便會任她擺布了,屆時只消綁起他,再把他弄醒,他就必須告訴她實情了。
可花花顯然不是個好娘親,還是無意離去。
程含妙沒轍,不想再理它,驀地瞥見青蛇走來,她微驚的蹙眉,意外的是青蛇竟沒來與她糾纏,走往一旁的另一條路去了。
她快步走回「赤陽居」,花花一路跟著,到屋前,程含妙將它摒于門外,不讓它進來。
她一關好門,只見紅葉已端坐屋內,她趕緊布上碗筷端出菜肴。
辦葉沉靜的睇她一眼,舉箸吃下一口接一口的飯菜。
她努力壓下緊張的神色,佯裝鎮定,眸子不時偷偷斜睨著他,正暗忖著那藥效不知多久會發作時,就听到「砰」的一聲,紅葉趴倒桌上,撞翻了幾碟的菜肴。
程含妙欣喜的笑開臉,忙不迭取出事先藏妥的繩子,忽然听到花花在門外吠叫,聲音有些異常,她上前由門縫中覷看,隱約瞥到一條人影正悄悄走過來,竟是青蛇,她微微一驚,回首看了一眼趴在桌上的紅葉。
不知為什麼,她竟不想讓青蛇知道紅葉此刻正昏迷不醒,她知道青蛇一定會趁這個機會對紅葉不利,但她卻莫名的不希望紅葉傷在青蛇手上。
思緒飛快的轉了一下,她將紅葉扶起,用他的一手撐著他的頭。
然後朝門外叫了聲,「花花,紅爺說不吃了,這些剩下的要賞給你,快進來。」
開了門,花花一臉興奮的躍進,她迅速關上門,走到桌前,以自己的身子擋住辦葉,將桌上的幾碟剛撞翻的菜肴收拾好,倒來了杯水,夾了塊肉泡到水中洗了洗,才給花花吃。
這樣連續喂了花花四、五塊肉,它滿足的吃著,乾脆將前足伸到桌上,猛搖著尾巴瞪著程含妙索討更多。
直到把桌上的食物喂完,程含妙仍擔心不知青蛇走了沒。花花已吃飽,用前腳刨著門想出去,她略開了道小縫讓它離開,同時暗暗的覷看了四下,青蛇似乎走了。
她關上門,松了口氣,看著紅葉,把繩子再取出,牢牢捆綁住了他,尋思著該怎麼把他弄醒才能問話。
心頭忽地閃過一念,倘若此時一刀殺了他,不就可以為五十六條人命討回公道了嗎?
但站在紅葉面前,她發覺自己竟然一點報仇的意念都沒有,她不想他死,一點都不想。為什麼呢?眼前這個人跟她有化不開的血海深仇哪,她不明白自己為何對他下不了手?
別說他跟她有仇了,就憑他是個惡名昭彰的殺手,就人人得而誅之了,殺了他等于為世上除去了一個禍害。
可,一思及他在她面前死去的模樣,就令她心底隱隱難受了起來。
甩了甩頭,程含妙決定不再多想,還是先問出主使者是誰再說。
「做得好!」陡地一條人影推門而進,青蛇已立于程含抄身後。
她大吃一驚回首。
「你怎麼會……」
「沒被你騙了是嗎?」他得意的睨住她,「你以為憑你那點伎倆可以瞞得過我嗎?」其實方才他差點就被她騙了,不過他愈想愈不對勁,才不死心的再回來一瞧,果然發現了真相。
青蛇說著已走向紅葉身邊,瞅看他俊美的容顏,一臉妒意。
程含妙駭問︰「你想做什麼?」
青蛇詭笑出聲。
「你放心,我這麼慈悲,頂多讓他成為廢人,不會殺了他的,瞧瞧他這張俊臉,嘖,真是可惜了。」他舉起扇子,扇尖倏地伸出了一柄利刃,打算毀了那張好看的臉龐。
「你不要傷害他!」她吼著,奔上前去。
青蛇望住她。
「怎麼?難不成你想自己動手?放心吧,我會把他的命留給你的,屆時你想怎樣都成。」他面露奸險一笑,朝紅葉的臉刺下。
頃刻間只听見一聲慘嚎響起,程含妙別過了頭閉緊眼的不忍卒睹,暗自悔恨為何要听信他的話,真的在飯菜中下了藥。
「你就這麼嫉妒我這張臉嗎?」
程含妙微怔,倏地睜開眼望向他。紅葉竟沒受傷,啊!是青蛇,他的左臉猩紅一片,仍汩汩的泌出血汁。
「你、你沒中毒?!」青蛇恨恨的啟齒。
「憑你那點毒想傷我,未免太天真了。」紅葉已松開了綁在身上的繩子。
面上的痛意令青蛇發狠,他伸手抹下頰上的一把血漬,瞧了一眼,陰騖的睨視紅葉,舉起扇子決定不留情的給他致命重創,否則無法消去他心頭之恨。
但他一刺落空,紅葉倏忽在他眼前消失蹤影,他驀地旋身,覷到身後的人,迅速的使勁再連揮出數招,可惜招招沒中。
辦葉輕易閃過,他輕輕揚起手,青蛇頓時發出慘呼。
「在我數到三之前,你若還不滾出「赤陽居」,那我就讓你永遠留下。」紅葉的聲音不耐煩的響起。
按著月復部,青蛇陰沉著臉狠狠的瞪視他一眼,便狼狽的走了出去。
見紅葉無恙,程含妙無來由的舒了口氣,十分慶幸他沒受傷。
猛然記起自己的處境,她不由得發顫。他會怎麼處置她?殺了她,還是像青蛇那樣,在她臉上劃下一刀?
「嗯,那個、我……」她囁嚅的看著他,立在門邊,打算一見苗頭不對,尚可拔腿而逃。
「方才,你迷昏我後打算怎麼辦?」紅葉深望住她。
「啊!」程含妙慌張應道,「我只是想問你誰是主謀,並沒有想殺你。」
「為什麼?你不恨我嗎?」他的眼神透著異樣的眸采。
「我非聖人,怎麼可能原諒你,不過就算殺了你又如何?你只是名殺手,為財殺人,雖令人發指,可真正該嚴懲的是買凶行惡之人。那人雖沒有直接殺人,但更罪無可逭。」是呀,這就是她為何沒想對他報仇的原因吧,畢竟冤有頭、債有主。
「剛才你以為成功的迷昏了我,又為何不讓青蛇知道?你大可讓他動手替你報仇,這樣于你也無損不是嗎?」
「你雖然可惡,但青蛇更卑劣,我不想讓那種人詭計得逞。」她央求道︰「算我求你好不好,你告訴我王使者是誰?」
辦葉的黑瞳晃漾著幽幽柔光。
「等你勝得了我時,我自會告訴你。」
程含妙不死心的追問︰「當年究竟是誰想要置我們程家于死地?你說了,這樣一來,你的罪孽也可以減輕一點,我也會寬恕你一些的。」
他搖頭,擺明了不會說的。
知道無法從他口中問出什麼,程含妙一臉沮喪,低垂著頭。
「我待會要離開「吉祥宮」。」紅葉忽道。
她一驚抬頭。「你不再回「赤陽居」了?」
「怎麼?你舍不得我了嗎?」見她訝異的神情,他揚唇輕笑。
程含妙冷道︰「哼,你發痴了嗎?天下間,我最不可能舍不得的就是你,最巴不得叫閻王收去的人也是你。」
辦葉悠然一笑。「是嗎?我還以為你該祈禱我長命百歲,萬一我英年早逝,你就沒有機會知道自己真正的仇人是誰了。」
「你雙手血腥、滿身罪孽,遲早會被天收了去,不如早點告訴我出錢雇你的人是誰,也算積了一件陰德,可以減少一些惡報。」她真不明白,像他這樣喪盡天艮的殺手,怎麼可以笑得那麼自在,而且……還那麼好看。
殺手長了一張那麼俊美的臉,已經不該,竟連笑容都那麼騙死人的迷人,真是不知老天爺是怎麼想的。
「我三天後會回來。這三天,你可以盡情的詛咒我,也許老天爺會听到你的心願,真把我收了去也說不定。」紅葉笑吟吟道。
「你是說你要離開三天?」程含妙猛地想到一件事,不禁開心的笑了起來。想不到連上逃詡幫她哩!
是察覺到了她的笑容有異,不過紅葉以為她的開心是為了可以有三天用不著再見他,俊容不由得微沉。
***
「含妙,你真的決定要走了嗎?咱們在這里這麼多年了,也不曾出去過,現下就這麼貿然離開,你不害怕外面人生地不熟的,誰知會遇上什麼事。」
「我已想得很清楚了,我在這里被困了八年,我不想一輩子都關在這里見不得天日。」離開前,她特意來找綠菱告別。
「可你現下在「赤陽居」不是挺好的嗎?你突然不見,等紅葉回來發現後,一定會很生氣的。」她擔憂的說。
「我根本就不想再見到那個人,更不想服侍他,你知道嗎?他是我的仇人。」
綠菱訝然的瞠大眼。
「什麼意思?」
「我們之間有一筆血海深仇。」程含妙心想要定了,便將慘痛的往事略說了下。
「啊!」綠菱听完震住,不知該說什麼?
「就是這樣,所以我一定要離開這兒回去一趟,而那該死的紅葉又不肯說出誰是殺害我全家的幕後凶手。」這是她最大的遺憾,離開這里後,她也擔心以後沒機會知道真相了,但不離開這兒,她又快窒息了,這里她一刻也不想再待。
原以為是在夢里的,可大夢既醒了,她不能一世都困在這里,當個被使喚的婢女,終了殘生。
只恨不得現在能立刻插翅飛回益州,她要知道爹他們的遺體是否被安葬了。
至于那買凶之人,以後有機會再查吧,反正回到益州後,或許仍可由不同的管道探尋線索。
「含妙,看來你是非走不可了。」綠菱一直不知在程含妙心中竟暗藏了這般的慘事,她緊握住她,「我能幫你什麼忙嗎?」
「你幫我準備些乾糧和清水好嗎?我好帶在路上吃。」這里她最舍不下的人是她,她們一直是最好的朋友。
綠菱爽快應道︰「好,交給我吧。」
「那待會在柴房旁的那條小徑踫面。」
「你現在就要走?」綠菱驚問。
「嗯,趁紅葉不在,我想盡快離開,免得夜長夢多。」
「那好吧,待會見。」知道她已下定決心要離開,綠菱也不再多說什麼。
不消多久,她們已避開其他人來到湖畔。
綠菱忍不住難過起來。
「含妙,外面可不比宮里,你要自個兒保重。」
「我知道,我不在,花花它們就拜托你了。」才說著,花花已由牆邊矮洞中竄了出來,一見她直甩著尾巴。
程含妙低身抱住它,忍不住的紅了眼眶。
「花花,往後你要自己照顧好自己,還有不要再亂跑了,皮皮它們還小,你總不能常常丟著它們不管,要好好做個娘,知道嗎?」臨別依依,再見無日,她掉下了淚來。
報花吠了下,不知是否察覺了離別在即,舌忝了舌忝她的險。
「含妙,我會替你好好照顧它們的,你就放心吧。」綠菱扶起她,「天色不早了,還是快上路吧。」盡避舍不下含妙,但她明白含妙去意已定,是不可能再留下來了。
「嗯,我走了。」她依依不舍的踏進林中,難忍離情的頻頻回首,花花跟了過來一直不停的吠叫著。
生怕自己會不忍離開,程含妙不再回眸,邁步往前奮力跑著。直到听不到花花的聲音,但她也已滿面淚痕。
耳邊只余呼呼的風聲與鳥聲啁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