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珧回到病房郝仁仍在睡,他這一覺足足睡了四個小時。
見他口唇有點干,想用棉花沾些冷開水為他潤潤唇,她左手拿著一杯水,右手握著棉花棒,才轉過身,手便打到床邊的點滴吊架,手中的水全潑了出去,灑到郝仁的臉上。
安睡的人由夢里驚醒。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慌亂的道歉。
睜開眼,看了看一臉尷尬的粱珧,郝仁哼了聲。
「說你白痴你果然很白痴,有哪個護士會把水潑在人家臉上,叫人起床的。」
梁珧連忙取來面紙小心翼翼的擦干他的臉,一邊急著解釋。
「我本來倒了杯開水,想幫你滋潤嘴唇的,結果手不小心踫到點滴架,所以才會……」
「怎麼回事?」
「院……長!」糟了,這種情形竟然還讓院長看到。
「這個護士笨手笨腳的,我好不容易才睡著,她居然用水把我潑醒。」郝仁睨了一眼這家維心醫院的院長萬安,冷著臉抱怨。
萬安看向梁珧,沒有半絲責怪,反而一臉和善的安慰她。
「這老頭火氣太大,潑點水消消他的火氣也不錯。」不過真是難得,郝仁竟然沒大發雷霆的吼人,若是之前,他不罵得人吐血才怪,看來他似乎決定接受梁珧的照顧了。
奧仁不滿的開口。「你說那什麼鬼話,你手下護士做錯事,你不罵她也就算了,竟然還這麼說,你這個院長是怎麼當的?」
萬安在床邊的沙發上落坐,自豪的開口,「我這個院長日理萬機,為了醫院的患者勞心勞力,我看全台灣找不到比我更杰出的院長了。倒是你這個暴躁的病奔,你再挑剔下去,我們維心醫院恐怕就找不到護士願意來照顧你了。」
「呸,是你醫院的護士一個比一個精,自己不反省憊敢怪我挑剔。」他沒好氣的回道。
「我們維心醫院可是台灣數一數二的優良醫院,所有的醫護人員都是最優秀的,你要是覺得不好盡避轉院呀,我又沒拜托你留在這里。」他疊起雙腿瞪著郝仁。
「你以為我愛待在這里嗎?可以的話我早就轉院了,誰愛留在這種破爛醫院。」郝仁也不留情的反擊。
「要不是津銘的關系,你以為我願意收容你這個死老鬼呀,我听說他昨天來看你,你又跟他吵架了?」
「別提那個不孝子了。」郝仁陰怒著臉。
萬安絲毫不怕引起病奔激動的情緒,冷冷的說︰「比起你這個不良父親,我倒覺得他還算挺有孝心的,自己也不想想當初是怎麼對待他們母子的,如今他還肯來看你,已經是很有良心了。」
奧仁嗤之以鼻。「什麼孝心、良心,他還不是貪圖我的財產,所以才會來看我。」
「這種話你也敢說,要不是五年前他回來幫你,別說你現在的公司早就破產了,說不定還負債累累咧,大正能轉虧為盈,成為獲利甚佳的積優公司,全是他的功勞吧。」
大概也覺得自己說得有點超過,萬安放緩語氣。
「郝仁,你就只有他一個兒子,公司又是靠他挽救,你該以他為榮的,父子倆能有什麼深仇大恨,不要每次都像仇人一樣見面就怒目相向。」如果跟郝仁不是求學時代就認識的好友,他還真不想再理他這個頑固、暴躁、又自以為是的老鬼。
奧仁怒道︰「是呀,他能干,是我這個做父親的無能沒用。」是兒子對他的態度,根本沒把他當成父親看待,他從不叫他一聲爸,每次見到他總是擺著張臭臉給他看。
萬安也沒好臉色的說︰「說來是你虧欠了他,不是他欠你,他媽媽死時,你想想你當時是在哪個女人那里,她媽媽生病,你連去探望一次都不曾,對他們母子不聞不問,你住院後,他還來看望你,已經是很對得起你了。」
「我才沒虧欠過他什麼,他的吃穿住用哪條不是花我的錢,是誰砸了錢讓他出國念書,一路把他栽培到現在,他能有現在的成就,還不全靠我這個老子。」
「你真是冥頑不靈、死性不改。算了,你就帶著滿腔的怒火和仇恨走進棺材里吧。」撂完話,萬安站了起來走出病房。
懊猛哦——可以對病奔說這種話嗎?
整了整白袍的領子,萬安露出親切的微笑看著跟出來的梁珧。
「小珧,剛才我是故意在做一個錯誤的示範,即使病奔罪大惡極、罪該萬死,我們身為醫護人員,也仍要充滿愛心、仁慈和藹、一視同仁,絕不能像剛剛那個樣子對病奔口出惡言,知道嗎?」
「幄。」原來院長是在做錯誤的示範給她看,不過這點她早就知道了,學校都有教。
「不過若是他再不講理的無理取鬧,偶爾還是可以潑潑他冷水,澆澆他暴怒的脾氣。」
「真的可以這樣嗎?」梁珧一臉懷疑。
「對別人當然不行,不過那老頭除外。」
「郝伯伯,很不舒服嗎?我再幫你按摩一下。」
奧仁點了點頭。
這幾天來在這個小堡士的照顧下,他身上的疼痛縴緩了不少,精神好了很多,情緒也比較不那麼焦躁,可以平心靜氣的想一些事情了。
自從五年前病倒,診斷結果是得了肺癌,經過一連串的手術、放射線治療和化學治療,以為控制住病情了,誰知半年前再度復發,而且癌細胞還蔓延擴散到了其他的器官。
他遠赴美國求診,希望能求得名醫延命,但得到的是束手無策的宜告,醫師坦自告訴他,所有的醫療行為對他的病情,都沒有任何實質上的幫助了,所以他才在幾天前轉回台灣。
既然要死,他寧願選擇死在自己的故鄉。
「之前的護士為什麼都不會這樣幫我做?」如果她們一早就這麼幫他,他也可以少受點病痛的折磨。
輕柔的為他按摩,梁珧笑說︰「我想不是她們不想這麼幫你,只是你太凶,把她們嚇到了,所以。」
「那你剛來時又為什麼不怕我,我對你不也是凶巴巴的,還拿東西丟你。」
「以前我在讀護校時,我們老師曾說過,不管是怎樣的病奔,身為護理人員都沒有拒絕的權利,而且我知道你一定是身體非常不舒服,才會這麼易怒。」
奧仁側過頭定楮看了她一會。「我以前的脾氣就不是很好,得了這病綁更差了。」他回憶般的說︰「我是白手起家的,從無到有,把公司經營得越來越大,後來還成為上市公司,臍身台灣前五十大的企業集團。」
像是懊悔般的嘆一日氣後,他繼續說︰「但有財有勢後,我開始縱情聲色,擁抱一個又一個年輕貌美的女人,冷落了與我一起熬過苦日子的妻子,我嫌棄她的老丑不會打扮,有了其他的女人後,我更不曾再關心過她,也很少再去看她,甚至她病危時,我也沒去見她最後一面。」
梁珧默默傾听著,明白此時眼前的老人,其實十分後悔昔日的荒唐行為,可是人一旦死了,縱使再多的悔恨也無法挽回什麼了,何況不久的將來,他也要追隨被他遺棄的妻子而去。
奧仁緩緩的再開口,「原來獲利甚佳的公司,在我沉溺于酒色,疏于管理下,逐漸的轉盈為虧,連年虧損使公司不堪負荷,差點就將宣告破產,幸好五年前我唯一的兒子接手經營,終于使瀕臨解散的公司起死回生。」
他的臉上流露出一抹身為人父的驕傲。
「那小子從小就十分的聰明能干,不輸給我。」
梁珧仍是靜靜的聆听著。
「你年紀還輕,可能無法理解被自己親生兒子憎恨的感覺,我對不起他們母子,他不能原諒我,也是我咎由自取。只是我知道我已經時日無多了,我真希望能再听他喊我一聲爸。」
注視著床上消瘦的老人,粱珧輕柔的出聲,「要我替你聯絡他過來見你嗎?」
「不用了,除非他自己想來,否則是叫不動他的。」郝仁看向她,「你當初為什麼會想當護士?」
這個小堡士與一般的護士不太一樣,對自己的工作似乎十分的喜愛,而且擁有異常的熱忱。
「我想是因為我爺爺、女乃女乃過世時,在醫院得到了很好的照顧,我被護士們的熱心與愛心感動,所以才跟著投人護理工作。不過,」想起自己的缺點,梁珧不由好笑。「我並不是個優秀的護士,常常會犯些小錯,像上回不小心把水潑到郝伯伯你臉上的事,還有想幫病奔削隻果,結果卻切傷自己的手,或者是幫病奔洗澡,因為力氣不夠,沒扶好患者,反而害人家跌倒。」
「醫護人員有沒有用心,病人都能感受得到。」沉默一會,郝仁才開口。「你是個好護士。」
梁珧訝異的愣住,沒料到這脾氣不好又嘴壞的老人居然會這麼說,她不好意思的紅了臉。
「沒啦,我只是做自己該做的事。其實最令人尊敬的是那些自願到落後的偏遠地區,進行醫療工作的醫護人員。」頓了下,她繼續說出自己的志願。
「我也一直很想參加到非洲從事醫療工作的團隊,只是我爸媽不同意。而且,我這份護士的工作也只能做到二十五歲。」
「為什麼?」
「這是爸媽答應我報考護校的條件,做到二十五歲,就要听他們的話,回家等著嫁人。」
「你家里是做什麼的?」郝仁好奇的問。
「我家是……」她遲疑了下才說︰「我父母是做些小買賣的。」
「生意還好吧?」郝仁順口再問。
「嗯,過得去。」
「你有喜歡的人了嗎?」
「沒有。」她搖了搖頭,笑說︰「我爸媽他們會為我安排對象的,如果我結婚的對象不是他們放心的人,他們不會讓我嫁的,因為我跟郝伯伯你兒子一樣,是獨女,爸媽只有我一個女兒。」
「你父母一定很疼你。」這樣的女孩。連他都忍不住想疼。
「嗯。」想到自己的雙親,梁珧不由得一臉幸福。
奧仁仿佛在沉思著什麼般垂著眼,片刻,睜開枯槁無神的眸子望向她。
「下午幫我增加一些嗎啡的劑量,我想寫封信。對了,你中午去吃飯時,順便幫我買一些信封、信紙和筆回來。」
「好!」
他再念了一組電話號碼給她。
「你再替我聯絡正義律師事務所的全勝利律師,叫他在五點的時候過來一趟。」交代完事情,郝仁便闔上眼沉沉的進人了夢鄉。
地下二樓是醫院附設的地下街商場。
梁珧和苗鈴鈴約在醫護人員的福利餐廳吃午餐。
「鈴鈴,我要到文具店去買些東西,你先回去好了。」郝伯伯交代她買信封、信紙和筆。
「沒關系,還有時間,我陪你去好了。」
兩人走往文具店時,苗鈴鈴踫了踫梁珧的手,暗指著不遠處站在一家牛排館前發生爭執的一對男女。
「他們好像在吵架,你看那女的好生氣哦,我猜他們一定是情侶。」
梁珧瞄了一眼,剛好看到女子氣憤的揮動玉手,甩往男子臉上。
清脆的一聲啪,引來不少人的側目。
「那男的好倒嵋哦,大庭廣眾被女人風耳光,糧斃了。」苗鈴鈴嘲弄的說。
那男子冷冷的掃了一眼四周好奇的目光,那些看好戲的眸光紛紛識趣的調移方向,當做什麼事都沒發生。
只剩梁珧的眼神尚未收回,仍怔愣的注視著男子。
男子微揚了下眉,冷峻的黑瞳透著寒意,與梁珧錯愕的眼神在空中交會、他嘴角浮起一抹嘲譴的笑,似是在對她說︰怎樣?沒見過被女人打的男人嗎?
苗鈴鈴輕撞她一下,壓低聲音提醒她,「喂,你還看!那個男的在瞪你了。」
梁珧尷尬的急忙垂下眼,不敢再看向那兩人。
苗鈴鈴仍用眼尾的余光偷偷留意著兩人的舉動。
那女子似乎十分懊悔自己的沖動,拉住了男子的手臂,在解釋著什麼,男子毫不留情的甩開她的手,退自往前走。
女子不死心上前想挽留他,他再揮開她的手。
「呀,那男的走了。」苗鈴鈴小聲的報告偷窺所得。
梁珧這才抬起頭看過去。
咦,那背影好眼熟哦,啊——鐵灰色西裝!是那個借她手帕的人。想也不想,梁珧急忙要跟上去,苗鈴鈴及時拉住她。
「你要干麼?」
「我有事找他。」這幾天她一直隨身帶著那條手帕,心想既然是在醫院遇到他的,他可能是來探病的訪客,說不定還會再來,所以便想若是有機會再見到他,就可以還給他了。
只是沒料到會在這種情況下再遇上他。
苗鈴鈴不知事情原委,好心的提醒她。
「你認識那男的呀?不過不管是什麼事,我覺得你現在最好不要過去比較好,男人最重視面子了,他才剛被女人甩了耳光,不巧被我們看到,你這時過去,他會以為你是去嘲笑他的。」
「是這樣嗎?」
「相信我,男人把尊嚴看得比什麼都重要。」
不過這時梁珧即便想追上去也沒用了,那男子已經不見了。
梁珧失望的走往文具店。
苗鈴鈴暗暗的回頭再瞄了一下那名正惱怒得啄子阱腳的女子,總覺得好像在哪見過那女的,想了一下終于記起來她是誰。
「啊,我知道了,她不就是那個很有名的社交名媛楊素芙嗎?梁珧,你知道她嗎?跟她傳過排聞的男人很多哦,而且個個都是有錢有勢的政商名流耶。」
梁珧搖了搖頭,一臉孤陋寡聞的模樣。
「楊素芙?我沒听說過。」她走進文具店買好了要買的東西,對這種八卦她一向不感興趣,唯一好奇的是那名男子為什麼會被打呢?他做了什麼事?
必十一樓的路上,苗鈴鈴仍興致勃勃的說著楊素芙的事。
「想不到會在這里見到那個名女人,說實話她長得真的很艷麗,不過剛才那個倒楣的男人是誰呀?我沒看清楚他的臉,梁珧,你不是認識他?」
「也算不上是認識啦。」梁珧把他借手帕給她的事告訴苗鈴鈴。
「這麼听來那男的還算滿體貼的嘛,怎麼會惹得楊素芙當眾發規,甩他一記火辣辣的巴掌咧?而且會跟楊素芙那種女人扯上關系的男人,都是有頭有臉的人,那男人是哪號人物呀?」苗鈴鈴一臉興致盎然。
萬安將熱水注人紫砂壺里,抬頭瞥了一眼坐在他對面的男子。
「你的臉怎麼了?」他順手拿起一張面紙,為他拭去臉上一抹細微的血痕。
「不小心被潑貓抓傷。」怪不得他會覺得有絲痛意,大概是剛才被那只貓又尖又長的爪子給刮傷的。
「而且還是只母貓吧?你是不是做了什麼事惹火了那只貓?」萬安若有所思的問,再將紫砂壺中的鐵觀音倒人茶海中。
「是那只貓自命不凡的以為自己可以得到主人的專寵。」
「所以當她發現主人身邊不只她一只猻,還有其他的貓群時,就撒起野,賞了主人一記鍋貼?」他取來聞香杯和飲杯放在兩人面前。
他冷哼一聲沒有再說什麼。
「他這幾天精神還不錯,津銘,你既然來了。不去看看他嗎?」萬安將茶海里的鐵觀音注人面前的兩只聞香杯中,一杯端給面前的男子。
奧津銘接過茶一飲而盡。
「我和他是相看兩相恨,既然他已來日無多,何必再去惹他生氣呢。」
「像你這樣喝茶,真是白白糟蹋了我這壺上好的鐵觀音。」萬安深深的嗅聞著杯中的茶香,再將茶斟人另一只飲杯中,一臉享受的緩緩歐飲著,這是二十年來養成的習慣,中午吃飽後,非得泡上︰亞好茶,慢慢的品味茶中的甘爽滋味。
「不管怎樣,你還是去看看他吧,他雖然精神好了不少,不過應該撐不了多久了,不出這幾日可能就會……」萬安為兩人再注滿茶。「他到底供養你長大,他是負了你母親,可並沒有虧待你。」
奧津銘沉默了一會才再出聲。
「我來之前已經去看過他,他睡著了,我沒有叫醒他。」
萬安若有所思的望了他一眼。
「他最近的睡眠狀況不錯,脾氣也變得溫和了一些。」
「幄,是什麼原因使他改變?」郝津銘好奇的抬眼。
萬安笑答,「我想是一名小堡士吧。」
「護士有這麼大的能耐?」他質疑。
「你沒听過南丁榜爾和德蕾莎修女的事跡嗎?」
「我當然知道她們都是很偉大的護理人員,萬叔,你應該知道我問的是,那名護士做了什麼事改變了老頭子?」
「沒什麼特別的,她只是努力在盡她的本分,去照顧病奔的需求而已。」品嘗一口茶,萬安再說︰「當然啦,還有一點不可否認的是,她是一名充滿愛心的護士,在她的感召下,那老鬼終于被她感化了。」
奧津銘嘲弄的開口。「能感動得了頑固又惡劣的老頭子,那護士還真不是普通的優秀。」
「有機會去見見她吧,那女孩真的是非常的可愛。」
「我待會就要出發到日本接洽一個並購案,三天後才會回來。」
「你這個時候出國不太適合吧?萬一老鬼有個什麼,你會來不及趕回來見他最後一面。」
「我媽臨終時,他也沒去見她最後一面。」郝津銘的語聲轉為冷峻。
輕輕一嘆,萬安知道不是三言兩語能化解得了,累積在他心中的噴怨。
但,人一旦死了,做什麼事都來不及了呀……
「今天天氣不錯,推我出去走走。」
梁珧推著郝仁走往醫院旁的靜心湖邊。
奧仁的精神看來比平日還要好,梁珧卻暗自憂心不已,重癥的患者精神突然好了起來,絕不是好現象,相反的可能是——回光返照。
「小堡士,你不用擔心。我已經有心理準備了。」郝仁像後腦袋長了眼似的,看出梁珧的憂慮。
他豁達的聲音里不見任何的焦躁,心平氣和的測覽著湖邊的景致。
「要不要我打電話讓你兒子過來?
「你現在打也沒用,他出國洽商去了,明天才會回來。」郝仁忽然笑了起來,「我幫他準備了一個禮物,等我走後,他知道了一定會很震驚。」
他拍了拍梁珧擱在輪椅上的手。
「小堡士,這幾天謝謝你了,在最後的日子遇上你,真是一件好事。」
「郝伯伯……你別這樣說……」梁珧鼻一酸,眼中盈滿了熱淚。
「原諒我這個老頭子,我希望為我兒子做點事,讓他以後可以擁有幸福的人生,畢竟我虧欠他太多了。」郝仁沒頭沒腦的突然說︰「不是我這個老爸自夸,我那兒于真的很出色,是人中之龍,嫁給他絕不吃虧。」
他在說什麼?他現在已經神智不清、語無倫次了嗎?
「郝伯伯,我們還是因病房吧,我找醫生來幫你看一下。」她有點擔心。
「不、不要,讓我再多待一下,在這里好舒服,我已經好久沒這樣曬曬太陽、吹吹風了。」
天是那麼藍,雲是那麼白,風是那麼輕,這個世界這麼美好,真是舍不得呵,只是,時不我予了,他要向這個花花塵世告別,到另一個世界,向他的亡妻賠罪。
翌日,凌晨三點,郝仁病危,急救不治,享年六十二歲。
梁珧痛哭失聲,不能自己。
「好了,小珧,別再傷心了。」萬安拍了拍她的背安慰著,這丫頭的感情就是太豐沛了,又不知自制,每次總是過分投入的照顧患者,所以一旦面臨死別,總是淚流滿面,比家屬哭得還淒慘。
「他還是沒見到他兒子最後一面。」梁珧啞著聲,想到郝仁的遺憾,不禁更加難過。
「小辨,那不是你的錯,也不是任何人的錯,而且老鬼死時臉上是帶著微笑的,我想他應該已經看開了,這八天來辛苦你了,回去休息吧。」
梁珧搖了搖頭,取出一直帶在身邊,想要還給人家的手帕擦了擦淚,抽噎著說︰「我想在這陪他一會。」走的時候,唯一的親人不在身邊,郝伯伯一定覺得很寂寞吧?
「好吧,別待太久。」說完萬安取下眼鏡,捏了捏眉心走了出去,相交數十年的好友在自己的醫院過世,他也萬分感傷呀,雖然掉不出眼淚,心卻在發著疼。獨自陪著郝仁,梁珧的眼淚不斷的滑下臉頰,半晌,她思索著自己還能再為他做些什麼事。
想了下,梁珧上前,為他做最後一次的淨身。
她溫柔小心的用溫水擦拭著他的遺體,把他弄得干干淨淨。
「郝伯伯,再見了。」
「謝謝你,辛苦了,請你回去休息吧,這里交給我就可以了。」郝津銘無聲的定了進來。
聞言,她訝然抬頭,猛地怔住了片刻。
是他,那個好心借她手帕的人。
「你是…」
「我是郝仁的家屬。」郝津銘瞥了她一眼,直接走到床邊,注視著面容安詳的老人。
梁珧一臉震驚。「你就是郝伯伯的兒子?」
「是的,護士小姐,可以請你出去了嗎?」郝津銘的嗓音透著疲憊與一絲不易察覺的哀傷。
他竟是郝伯伯的兒子,握在手中的手帕捏得好緊,她一直以為他是個溫柔的人,可是他卻狠心不肯來探望自己的父親一眼,直到這時才出現。
人都死了,現在才來看又有什麼用呢?
她的目光責怪的投向他。「他臨終前一直惦記著你。」l
見他沒有回應,梁珧不滿的再說︰「不管他做錯了什麼,他總是你的父親,讓他帶著遺憾走,這樣一來你就高興了嗎?身為人子,是沒有權利懲罰自己的父母。」
奧津銘沒抬眼看她,只傳來冷冷的嗓音。
「護士小姐,你是中華孝道推廣協會的人,還是倫理道德發展委員會的成員?」
「咦,都不是。」干麼突然扯到那里去?
「很好,那麼請你閉嘴,護士應該無權插手管別人的家務事,更沒有資格去評論人家的私德吧。」他一動也不動的站著,吐出無情的聲音。謂你立刻離開。」
梁珧氣白了小臉。「身為護士我是沒有資格管別人的私德,可是身為人類,看到你這種不孝子,人人得而唾之。」她氣沖沖說完,頭也不回的離開。
奧津銘伸手抹了下臉,深深的望著父親的遺容許久。
他已經提前一晚趕回來,還是來不及趕上,怪誰呢?
一下飛機就接到噩耗,嘴上雖然說不在乎,但畢竟是世上僅剩的唯一親人,未來得及見最後一面,就此天人永隔,他的心豈會好受。
「看來院長說的沒錯,你真的是改變了,你的表情這麼的安詳,想必走的時候心情也是十分的平靜吧,不像當時得知病情後的狂躁。」他低哺的自語。
「我會好好答謝那位照顧你的護士,她真的很用心,你真是好運,臨走前可以遇上那樣的護士。」
其實他剛在門口站了好一會才進來,自然見到了她為自己父親所做的事。
只是那名護士真的是太羅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