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恩粢打開房門,里面一片漆暗,從角落傳來細微的啜泣聲。她打開燈,走近那個在牆角縮成一團哭泣的人兒。
她蹲下來,伸出安慰的手,「方,夠了,別再哭了。」
方哭泣的臉兒用手圈著,埋在兩膝間,對黎恩粢的安慰充耳不聞,依然哭泣。
「方,事情都已經發生了,你再怎麼哭也無濟于事啊,起來,把眼淚擦干吧?」
方緩緩的抬起頭,臉上滿是淚痕,鼻頭早已經哭得通紅,「都是因為我,堂哥他連自己的兒子都沒有抱過,是我拆散了他們,害他們永久分離,我永遠也無法原諒我自己……」
黎恩粢一陣鼻酸,她只要一想到那麼可愛的孩子居然已經死了,她就好難過,「你再自責也沒有用,起來吧,我需要你的幫忙,這也是你彌補方先生最好的機會。」
听她這麼說,方才緩緩站起來,「什麼事?」
望著她一張哭得狼狽的臉,黎恩粢嘆了口氣,「你先去洗把臉,我一邊告訴你。」
方搖頭,「你說吧。」
黎恩粢瞅著她黯淡的臉色,「方先生現在整顆心都在余小姐身上,我也不忍心去打擾他們,但是整個集團又不能一日沒有管理人,總裁的身體又不好,而且我覺得這件事情最好還是不要讓他老人家知道,所以我需要你的幫忙。」
方攢起眉頭,「我是很想能夠為堂哥做點事,但是這件事情我能幫什麼忙?」
「當然能,你回英國,請你大哥出面暫時代理方先生的職務。」
「我哥哥?那個花心大蘿卜,他整天只知道吃喝玩樂,說不定現在已經醉死在女人堆里了,你沒有更好的人選嗎?」方狐疑地望著她,百思不解她怎麼會想到她大哥。
「事實上,據我所知,當時總裁決定的職務代理人有兩個,一個是方先生,另一個就是你哥哥,後來之所以由方先生出任,是因為你哥哥好像事先得知這件事情,當總裁找他的時候,他早就已經溜得不見人影了,所以說,你哥哥他是絕對有能力擔任這項職務的,只要能夠逮到他。」黎恩粢說起方的哥哥方祺,總會不自覺地蹙起柳眉。
「既然如此,我立刻打電話,教他馬上給我滾來台灣!」方只要一想到都是因為方祺的關系,害得她做出這件一輩子良心都不安的事情,就馬上沒有好口氣。
「你……不用親自回英國去找他談?」如果那個人有這麼好「處理」,她還用請方出面嗎?她懷疑方真小看了她大哥。
「你錯了,我回去找他,只會讓他逃得更快。這件事情交給我吧,我會讓堂哥能夠和未來的堂嫂安心的療傷止痛。」只要是她能夠為他們做的事,不管任何事,她都願意去做。
黎恩粢點點頭,「但願余小姐能夠盡快的走出悲傷,否則方先生實在太可憐了。」
「都怪我……」
「好了,你別又哭了。」
已經三天了,她再不吃不喝下去,只怕真的要隨孩子而去了!
「Wing,你這樣不只是在折磨你自己,你也是在折磨我,你知道嗎?」方翼心疼地捧著她的臉,一張日漸消瘦、整日淌著淚痕的臉兒,他總是一再的為她抹去淚痕。
樊千夜緩緩抬起眼瞼,望進一雙愁郁的深眸里,她緩緩的抬起手,撫模他也同樣瘦了的臉龐,淚水再度模糊了眼。
「翼……我好對不起你,我不知道該怎麼樣才能彌補我的錯……都是我……都是我……讓你們父子分離,是我……沒有把寶寶照顧好……是我的錯……是我的錯……」她深深自責,又愧疚又痛苦的啜泣低語著懊悔的言語。
方翼緊緊握住她的手,疼惜得整顆心幾乎都要碎了!三天來,她這些話一再的重復,她一遍一遍不停的責備自己,不管他怎麼說,都無法讓她停止自責,他幾乎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做……
「翼……寶寶一定很孤獨對不對?我怎麼可以讓他一個人走……他那麼小……他很怕黑的……他沒有我總是睡不著……寶寶是不能沒有我的……我應該——」
「Wing!」方翼大聲的打斷她的話,心髒緊緊的一縮,是那麼恐懼又害怕,他深情的目光鎖住她,用力地沙啞地告訴她,「我不能沒有你,你忘了我對你說過的話嗎?你比我的生命還重要啊!你不能胡思亂想,你得為我活下去,我愛你,我愛你……」
「我也愛你,翼……我也愛寶寶……我沒有把寶寶照顧好……他還那麼小……還那麼小……」她止不住的淚不停的滾落,那一下子又無焦距的目光仿佛又掉入了自己的世界里把自己關鎖了。
方翼緊緊的抱住她,「如果你一定要這樣折磨自己,那麼我陪你好了,我也跟你一樣,不吃不喝不睡,我陪你一起哭,我陪你一起……去陪我們的孩子……如果你一定要這樣……我陪你!」
樊千夜全身震了一下,她顫抖地說︰「不可以……翼,你沒有錯,你不可以……」她輕輕地推開他,望著他,「翼,你不要這麼痛苦,是我一個人的錯,讓我一個人彌補,你不要管我。」
「Wing,好好的把我的話听進心里,沒有你,我等于沒有生命……不要再想要彌補什麼,你沒有錯。如果你不想活,我陪你,否則就想想我,為我活下去……」他低沉的聲音已經嘶啞,細碎的溫柔的吻落在她蒼白的臉上,吻遍了她。
樊千夜流著淚,凝望著深情的他,她緩緩點頭,「我知道了……我吃飯……我吃。」
听見她這麼說,方翼才終于安心。
「沒有用!她吃了東西就吐,她根本就沒有生存的意念!」方翼走出病房,再也克制不住他的心灰意冷,他的無助與怒氣。他已經想不出,他要怎麼樣才能幫助她也幫助自己。
余駱非拍拍他的肩膀,「別這樣,如果連你也崩潰,千夜就真的沒救了。」
「方翼,冷靜一點,會有辦法的。」余冠嘴里這麼說,卻也忍不住的嘆氣,那雙蒼老的眼更有掩不住的憂心。
方翼無法听進這些安慰,眼看他最心愛的人兒的生命就像沙漏一樣正在一點一滴的流逝,他心急如焚,他又不安又恐懼,他同時也生氣,為什麼他的愛支持不了她?!為什麼他當不了她的支柱?他到底究竟該怎麼做!
「我看現在只有一個辦法了。」余駱非沒辦法地說。
「什麼辦法?」余冠馬上就問。
方翼深郁的眼光露出狐疑地轉向他。
余駱非的目光也鎖著方翼,很不負責任地說︰「你趕快再讓千夜懷孕,這是惟一的辦法。」
余冠攢起眉頭,不悅地別開臉,直接當作沒听到。
方翼已經想不到任何辦法了,余駱非的提議仿佛讓他在絕望中重新找到一線生機,他立刻有了決定。
「爸,我想帶她回英國。」他決定要帶她回到他們一見鐘情的地方,這是他惟一的希望。
余冠望著他,盡避不太贊成,不忍心就這樣讓女兒離開,他又不能有其他辦法讓他的女兒振作起來,只好點頭。
「好吧,我把女兒交給你了,方翼。」他沉重地說。
「我不想去英國,那樣寶寶太寂寞了。」樊千夜手里握著寶寶的照片,整個人都已經瘦了一圈,臉上毫無血色,就連嘴唇都是蒼白的。
方翼強硬的從她的手里奪走照片,讓她必須抬起目光看著他,而不再只是凝視照片。
「翼……還給我……」她伸長了手,乞求地說。
方翼咬著牙,把照片放到桌上,在床沿坐下來,握住她的手臂,「Wing,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你必須要走出悲傷,寶寶已經死了,他再也不回來了,你還活著,我們都還活著,就必須要好好的活下去!」
樊千夜無助地望著他,「我有啊,我也想啊,可是……我只要一想到在那段我最絕望的日子,是寶寶重新讓我站起來,是寶寶救了我,而我卻一點也救不了他,我救不了我自己的孩子……我就好難過,好難過……我不想離開台灣,我不能丟下寶寶……」
「那麼你要丟下我嗎?」方翼深郁地瞅著她。
樊千夜凝望他,眼底緩緩注入了慌亂和恐懼,「翼……你要離開我了嗎?」
方翼搖頭,「我不會離開你,但是現在是你在離開我,這麼多天了,你的眼里除了寶寶,還有我嗎?」
「當然有,我愛你啊。」她輕輕地說,神色憂郁而蒼白。
「你愛我,但是你的生命卻一天一天在隨著寶寶而去,我知道寶寶對你很重要,他是你的生命,但是他已經死了,你就必須要接受事實!你好像已經忘了,寶寶是我們兩個人的,他死了,我的痛不會比你少,我的傷口不會比你淺,你比我幸福,你擁有寶寶的回憶,而我,我只知道我有一個兩歲多的兒子,卻在我還來不及擁抱他,給他一個父親的吻的時候,他已經離我而去!Wing,我已經失去兒子了,我不能再失去這一生惟一最心愛的女人,你知道嗎?」方翼撫模著她消瘦的臉頰,滿心的疼痛。
樊千夜整個人仿佛被狠狠的鞭打過。是啊……她好自私,她只顧著自己,卻忽略了方翼的心情!
她伸手勾住方翼的頸頊,「翼……我們去英國吧。」
雖然她不知道到了英國她是否就能夠從這段悲傷中站起來,不過,她願意的,為了方翼,她願意試試。
威爾斯的森林依然茂密,圍立著的仿哥德式城堡就像當年一樣,熟悉的灰白的牆和灰藍的屋頂,還有庭園里的香水百合都還盛開著,就連內部,那座充滿回憶的屋頂花園,都還放著他們曾經一起用早餐的餐桌,而上面,那條紅色格子桌巾正是他們兩個人一起去買的……屬于這里的一切,都沒有絲毫的改變,樊千夜不敢置信地回頭望著方翼。
她太驚訝,是因為她以為她不可能再回到這里,即使回來,這里也早已經成為頂級的休閑觀光飯店,不再有當日的原貌,她沒有想到方翼會帶她再來這里,更沒有想到這里竟然一點也沒有改變!
方翼溫柔地撥弄她的頭發,深情地凝望她,卻以平淡的口氣說︰「這里本來是我祖父買下來要開飯店的,不過後來他把產權讓給我了,這是我答應暫時當他的職務代理人的條件。」
靶動的淚水早已經模糊了視線,就因為他們已經有了相屬于彼此、擁有彼此的自信,所以她當然知道,他這麼做一切都是為了她,因為她曾說過,她喜歡城堡維持原貌,她只是沒有想到他居然為她做了這麼多,在她誤會他的時候,這份情意與用心……
「翼……翼……」她勾住他的頸項,緊緊的抱住他,因為她已經不知道還能對他說什麼,太多太多的愛,已經不是用言語就能表達了,更多更多的感動與感激,盡在不言中!
方翼輕輕環著她縴細如柳的腰,親吻她清香的發,「還記得你答應過我的話嗎?你說,只要我們不會被趕出去,只要我娶了你,你嫁了我,我們就一輩子關在這座城堡里。現在,你是否應該實現你的承諾了?」
「你還會為我做早餐嗎?」她抬起頭,主動迎上他的唇。
他深情的吻落在她微揚的唇瓣,「當然,你負責生孩子,我負責做‘家庭煮夫’。」
樊千夜目光一黯,緩緩的離開他的唇。
方翼抱住她,「Wing,我不想逃避,我也希望你能夠面對現實,寶寶死了,但是未來我們還會有孩子,不久以後,這里將會充滿我們的孩子的笑聲。我知道你還很難過,很痛苦,你可以想念寶寶,思念寶寶,但是也要記得你的身邊還有我。」
「翼……我願意,我願意跟你一輩子都關在這里。」她無法不思念寶寶,但她會隨時記得的,記得她的身邊還有一個最愛她的男人。
一個涼爽的天氣,威爾斯的城堡來了一個人。
方找遍了整座城堡,不見那一對未婚夫妻的蹤影,好不容易在森林里的一棵大樹下找到了他們。
「堂——」方才揚起手,馬上在方翼一個噤聲的手勢下,她捂住了嘴巴,然後放輕了腳步走近他們。
她忽然有一種錯覺,好像看見了一幅美麗的畫,她的堂哥坐在樹下,而她未來的堂嫂枕靠著堂哥的腿,正安詳的午睡,光是這樣看著,連她都會生出一股幸福愉快的感覺。
「你怎麼來了?」方翼壓低聲音,小心地不吵醒他的愛人。
方在他們面前張著膝蓋蹲下來,托起雙腮,動作毫不優雅,笑容卻挺迷人。
「我听到了喔,听說堂嫂有一個多月的身孕了?堂哥,你很拼命喔。」方揚起大大的笑容,眼里卻閃著晶瑩的光芒。她一直就很自責,一知道這個消息,她是比任何人都還要高興和感動。
方翼緩緩揚起嘴角,「那是當然。」他毫不客氣地得意地說。
方眼眶一陣熱,望著樊千夜沉靜幸福的睡容,她才有了安心的感覺。她未來的堂嫂這兩個月來在堂哥細心的照顧下,不只臉色好看了,人也長胖了,在愛的滋潤下,是更為迷人了。
「爺爺可被你氣壞了,他說你不趕快把婚禮辦一辦,卻整天窩在這里‘造人’,把順序都顛倒了,他的面子都被你丟光了。」方壓著聲音,嘴角一揚,「雖然爺爺嘴上這麼說,不過他知道自己要當曾祖父以後啊,我看他心底可樂了。」
方翼笑起來,低頭凝視著他未來的妻子,輕輕地撥弄她的秀發,「這也沒辦法,我跟這個小女人的意見不合,婚禮才會一拖再拖。」
「你們也會鬧意見?我還以為你是國際級懼妻社社長呢。」方翼疼老婆,那可是在家族里出了名的,可羨煞了家族里一群已婚女人了。「怎麼,堂嫂還不準備嫁給你?」
「不是,是她打算去做個登記便了事,可是我想給她一場一生難忘的婚禮。」他說什麼都不想委屈了她。
「原來如此,那可難辦了。不過再拖下去,到時候堂嫂肚子都要挺出來了,我看你干脆把堂嫂綁一綁,直接帶到教堂算了。」方覺得這種時候就不需要溝通了,否則恐怕孩子都要生出來了,他們都還在爭論要用什麼形式結婚哩。
樊千夜張開眼楮,「我是不是听錯了?有人在建議使用暴力?」
「堂嫂!原來你醒著啊!」方伸舌頭,趕緊咧開了笑。
「翼,你不會真的把我綁進教堂吧?」樊千夜起身,回頭望著她未來的老公。
「方說得也沒有錯,我們再不結婚,你的肚子都要挺出來了。」方翼拉著她坐到身邊,將她抱在懷里,吻了一下她的紅唇,「今天一定要討論出個結果,否則我要開始考慮方的提議了。」
「民主時代禁用暴力。」樊千夜握著他的手,眸光忽然閃爍,微笑道︰「你說,用表決的方式怎麼樣?」
方翼眯眼瞅著她,馬上就猜到她在想什麼,他懶洋洋地扯起嘴角,「你是不是連肚子里的孩子也要算一票啊?」
「那當然,他是家族的成員啊。」樊千夜微噘著唇,不高興被他識破了。
「那也要孩子出生,有投票權才算。」方翼白她一眼,眼神里卻有著深情與寵溺的笑意。
樊千夜直接不理會他,把目光轉向他們的客人,「方,你來度假的嗎?」
方在地上跪坐下來,「我听到你懷孕的消息,特地來恭喜你的。」
樊千夜微紅著臉,「謝謝你。」
「還有啊,要告訴堂哥一個好消息。」方故作神秘地停頓。
「什麼好消息?」方翼狐疑地瞅著她,看她的表情就知道不會是什麼好消息。
「我哥哥說,為了慶祝堂嫂懷孕,他要把代理總裁的職位還給你,同時要去跟爺爺建議,請他老人家盡快退休,讓你成為名正言順的方氏集團總裁。」方眸底閃著光芒,一副看戲似的表情。
方翼揚起嘴角,「那真是遺憾,他晚了一步了,爺爺已經決定在明天宣布退休,由方祺來繼承他。」
方睜大眼楮,「不會吧!你居然斗得過我哥哥?!」
「他腦袋在想什麼,我會不知道?這叫先下手為強。」方翼慢條斯理地說,深情的眼光始終凝視著他未來的老婆。
「哥哥如果知道了,會抓狂。」方邊說邊看著眼前這一對親親密密的愛侶,一點也不識相的繼續追問︰「堂哥,你到底怎麼說服爺爺的?」
方翼摟著樊千夜還縴細的腰,手和她交握著,眉頭微微的攢起,目光睇向方,眼神里擺明了拿她當強力電燈泡看,「那是秘密,你沒別的事了吧?」
那口氣分明是在趕她離開,方卻偏當作耳邊風,笑嘻嘻地轉向樊千夜,「堂嫂,我想我還是留下來度假好了,你天逃讜著堂哥,一定很膩吧?下午我帶你去逛街,我們去買嬰兒用品,然後明天我們兩個去劃船,後天呢,我帶你去看月兌衣秀,都是一些身材超級好的猛男喔,保證不輸給堂哥,怎麼樣?」
樊千夜一雙明眸閃亮,顯然已經被方引起了興趣,正要開口,方翼緊緊的鎖住了她的腰。
「想都別想!方,你馬上回倫敦去!」
「不要,我才剛來耶。」方昂著下巴,「勾引」的目光又瞧向樊千夜。
「翼,你這樣太沒禮貌了。」樊千夜拉開他的手,同時站起身,往方靠過去,「你盡避住下來,下午我們就去逛街。」
「好啊。」方和她拉著手往城堡走,還故意回頭對方翼得意地笑。
方翼跟在後面,攢著眉頭讓了步,「只準你待兩天,後天就給我回去。」
「堂嫂……」方馬上向樊千夜求救。
「沒關系,我們明天就去看秀。」樊千夜對她微笑。
方一听,差點笑出來,都不敢回頭去看堂哥的表情了。
「Wing——」
-全書完-